接吻长安街-拯救文化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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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儿子转正的事,去找乡长还是不去找乡长,使老陈十分犹豫、十分为难、十分苦闷。他翻来覆去地想,前后左右地想,一直拿不定主意。老陈何曾不想儿子转正呢?儿子知道这件事后,苦苦哀求他,说他从来没让他为难,让他操心,他知道老爸过日子的艰难,儿子说转正是关系他一辈子的事,转不了正娶不了媳妇,他这一辈子就冤枉了。儿子说着哭起来,说你该记得我妈临死的心愿,就是让我有个工作成个家,她在九泉之下也安心。儿子的哭使他心彻底地软了,他想管它的了,儿子的事大,什么文化站不文化站,日子咋过也是过。儿子走后,他想这不是拿文化站做交易么?自己把拯救文化站变成资本,拿去交换了。他的良心受到谴责,他觉得自己变成啥人了,但她又想儿子的事,一生只有一次,如果不去,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安宁,妻子怨恨的眼光,将使他永远睡不好觉。就在他犹豫来犹豫去的时候,情况发生了根本转变。

    老陈遇到乡长,乡长恢复了常态,冷着脸,问你咋没下村去,在这里鬼混什么?老陈说我、我……文化站的事咋办?乡长说你是乡长还是我是乡长?

    别以为去趟县城天就塌了。告诉你,文化站照样拆,你去收拾好你的破家烂什吧。老陈懵了,头嗡的一响,煞白着脸、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乡长和随同乡长的人走了,剩下他惨白的人和惨白的影子,孤零零地随风漾动。

    原来,也不晓得乡长和钱明海怎么去活动,上面又同意拆除文化站了。老陈受到重重一击,孤零零站着的身子,竟轻飘飘地跌下去,和地下那个影子迭合在一起了。

    这次他是真正地病倒了,这次的打击实在太大,事情变化咋就这样反复无常呢,费尽心机,耗尽心血地为了文化站,突然之间风云变幻,变得让他彻底失败了呢?文化站现在在他心目中已经不是文化站,而是一点可怜的梦想,一种精神支撑,一种精神象征,怎么连这种卑微的要求都不能给他呢。他昏昏沉沉地睡,昏昏沉沉地做梦,也昏昏沉沉地想,他越来越固执,越来越执拗,文化站不能拆,拆了他的事业就完了,拆了他的心血就白流了,拆了他的精神支撑就塌了,他要坚持到底,一定要保住文化站。

    王银花来看他,王银花为他做好吃的,为他熬药,说话宽慰他,让他放弃了那个念想,说没有文化站我们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日子过得快,我们也该考虑结婚了。搬到一起来住,也好照顾你。老陈闭着眼,就是不讲话,老陈现在啥心思都没有了,他已经走火入魔,陷进怪圈里了。他心里装的是拯救文化站这件事。其它事是进入不了他的心里的。他面色死灰、平静如水,其实他心里是油煎似的疼。王银花见说不转他,王银花心如刀绞,她拉住他的手,把头伏在他的怀里,哽咽着,说明鉴,你不要这样,你真的爱我吗?真的爱我你就不要这样。老陈心里一片湿润、一片温暖。老陈突然想起钱明海是一直瞅着王银花的。王银花和钱明海同在一个村子,王银花从小就出落得漂亮,身段好,脸蛋好,人温柔、腼腆,钱明海和她在一个学校读书,很早就学会追女娃子,他被王银花迷恋住,不断地换着法子去纠缠王银花。王银花看不起他,一直冷谈着他,使他没有机会接近她。及至成年,各自结婚后,钱明海才死了心。前些年,王银花的男人在小煤窑砸死后,儿子也淹死了,钱明海又动起了心思,无奈王银花心也死了,人也呆了,人变得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钱明海见到她,叹口气,走了。等到老陈因为剪纸的事和王银花相遇,爱情和剪纸使得王银花恢复了青春,她又变成一个出水芙蓉般美丽的妇人,钱明海的心又动了。钱明海啥女人没见过,没玩过,但城里的那些艳丽女人使钱明海厌倦了。他从内心里喜欢质朴、聪慧、娴静的王银花。他也去找过王银花,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和手饰,耳坠等送给她,都被她拒绝了。她和老陈在床弟之欢后告诉过他,他开玩笑地说你咋不接下,钱明海多有钱,哪像我这穷光蛋。王银花嗔怒,我是那样的人么?谁叫你这么坏,勾住我的心了呢。

    突然一道闪光从老陈的心里划过,老陈的心被这道闪光灼疼,这是个罪恶的念头,老陈被这个念头刺激得兴奋起来。但老陈马上就扼制住这个念头,他想钱明海既然深深地爱着王银花,能不能让他占占便宜,让他死了买文化站的念头。但才闪过个念头,他就被罪恶感和耻辱感击败了,心里立即忏悔起来,自己成什么人了呢?怎么就学会了用色来做交易了呢?人呵,无耻和崇高仅仅是一纸之隔呵!

    王银花看见老陈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看见他面色赤红,胸脯急剧起伏,但一瞬间眼光就暗淡下去,并且呈现出无望的死灰。王银花知道他一定想到什么兴奋的事了,追问他,恳切地让他讲出来,只要她能帮助他,她是不会推辞的。但老陈任怎样讲,就是不开口,讲着、讲着,他突然发了牌气,你不要问了好不好?你回去,你回去,我要睡觉。说完他猛地侧身过去,不再理睬王银花。王银花拉着他的手被他摔开了,他俩自从在一起后,老陈从来没发过脾气。王银花愣住了,脸上热腾腾挂不住,心里刺疼。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看了一下老陈,默默地带上门出去了。

    王银花一走,老陈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想去追王银花,可他又不能,他知道刚才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是对自己的自责也是对王银花的深爱,他扬起手来,狠狠地掴了自己几大嘴巴,心疼得深,手下得狠,他打得自己眼冒金星,打得脸很快就肿起来,嘴角也流出血。他陷入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他揩着嘴角的血,苦涩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浸泡着苦涩的心。

    半响,老陈麻木的手疼了起来,他望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骨节粗大、皮肤粗燥、宽大厚重的手,握起拳头来,有擂钵大。手臂粗壮,肌肉饱绽,青筋凸现。老陈虽然是农村文化人,但从小就参加体力劳动,直到现在,也经常做农活。老陈想,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站起七尺高,倒下一大截。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气魄,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气度,男人站起,就威风凛凛,宁折不弯,就像堂屋里贴的天地君亲师位,红光四溢,天地人位,顶天立地,站在纸写的牌位下,感觉不到纸的轻飘,倒是磐石般的厚重。老陈身上溢满一股豪气,他为自己刚才的卑琐、下贱的念头而渐愧万分。他想,他得凭自己的信念,得凭自己的牺牲,去保住文化站。也许,自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说不定腿断骨折,永远爬不起来,但自己的精神,却是永远站立着的。

    两个男人在文化站相会,那时钱明海正在带人查看房子,他决定加快速度。两个男人站在文化站的院子里,钱明海身后站着七八个壮汉,个个臂粗腰圆,裸露着上身,一脸凶像。钱明海也被愤怒烧红了眼睛,他脸上的肌肉向横处扩张着,两只眼里射出冷冽而阴沉的光。老陈呢?这个平时文弱而善良的人,这个见人笑眯眯的,连粗话都不会说的人,这时头发耸立着,睛珠血红,嘴角咬出了血,两只拳头攒得紧紧的,全身透出一股不要命的杀气。这么多人站着、逼视着,他没有一点怯意,像一只刚下过崽的母狗,一身瘦骨怜仃,一身只看得见清晰可数的排骨,眼里尽是凶狠和残忍,露出白厉厉的牙齿,只要谁动一动它的崽,它会无比凶残地扑上去,不顾一切地狠咬,哪怕你把它的肋骨打断,哪怕你将它的脑袋敲开,露出白花花的脑髓,只要还有一口气,它都不会停止凶残的噬咬。农村人见到这种母狗,都不会去惹的。钱明海和老陈对视着,一分钟、两分钟,几分钟过去了,钱明海额上冒出冷汗,瞪着的眼睛竟然有些花了,绷紧的身子松驰下来,背脊起了寒意,凉飕飕的。

    你要干啥?

    不准拆房。

    房是我买下的,我有权力拆。

    文化站是全乡几万人的,谁也没资格拆。

    我出了几十万,损失谁来担?

    我管不着。要拆文化站,先把我打烂砸碎,否则谁也拆不了。

    你威胁我?

    我没威胁谁。

    我的利息都五万块了,你来出?

    你是高利贷?

    你出了这笔利息,我就不买不拆。

    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反悔咋办?

    屙出的屎收不回,谁反悔,谁当着众人的面把它吃掉。

    真的?

    真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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