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忽然接到一个聚会从来不出血的同学电话，说要请我吃海鲜。对于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我从来不奢望，我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尽管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海螃蟹傻了吧唧地被猴皮筋绑起大钳子的憨厚样子，但说出的话依然那么宠辱不惊头脑冷静。我试探着回绝，他邀请得更带劲儿了，这让我还真高兴。最后我当然在半推半就中欣然应允。

    一个大风天，我胡噜着挂在脸巴子上的土走进饭馆，特意瞄了一眼在水族箱里正游得不知愁的皮皮虾，哼着“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就奔二楼了。老刘还是一脑袋少白头，打初三他就那样，如今居然连发型都没变，老头衫套西装，头发跟抗震纪念碑似的，一看发胶质量就不错。老刘人不大净添毛病，他胳肢窝就跟有根线儿似的，只要一站起来，那个黑色人造革包特自觉地被放在腋下夹着，我一头撞进去的时候以为他正要走。包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我客气地把菜单推到他面前，微笑着说：随便。我心里话，贵菜一般都得主家自己点。坐了没五分钟，阿绿像个被公安通缉的到处贴性病广告的，气喘吁吁地进来，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A4打印纸。服务员拎来塑料袋，几只未婚妈妈螃蟹哗啦哗啦绝望地招手我，跟阿绿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螃蟹们去厨房更衣了。此时，老刘叹了口气，“唉，我那孩子……”我瞪大眼睛，脑子里闪过几个字“得绝症了”，但我没说，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是——“操心吧。”老刘又叹了口气：“所以请你们来，每人怎么也得帮她写三篇作文，关系到小学毕业啊。”我一听，头都大了，当即叫过服务员问：“螃蟹能退吗？”服务员说：“对不起，已经蒸了。”阿绿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就跟她写作文多好似的。

    我最怕我们楼小学生跑我们家来喊我阿姨，没别的，就是写作文，800字到1000字。小屁孩娇滴滴地说：“写作文就是编呗，你都给我写过三次做饭的作文了，可我从来没做过饭。谁会拿作文里说的话当真？”你说摊上这么明白的孩子怎么办呢？有一次这孩子自己写的作文很好，我还着脸告诉人家，你们老师准表扬你。那孩子早上还特高兴说：“我昨晚梦见老师表扬我了。”可是我一下班，楼下大姐把作文本一亮，上面的批语是：没有思想意义。大姐一把拉住我说，“小孩子的知识面有限，他生活的环境就那么大，怎么写出内容丰富多彩的作文来啊？”可是作文分占得还挺多，不合格就得返工，孩子睡眠都不足了。我这么仗义的人当然揽下了替三年级小学生当枪手的私活儿，可我煞费苦心写的作文也退回来三次了，我不停地揣摩老师的心理，就差主动问人家想要个什么样的了。写的时候总得提醒自己只有十岁，有的句式不能用，同时故意写下四个错别字。给他写篇作文，比写个一万字的稿子还费脑子。

    小学生作文很少让自己拟定题目，老师出的作文题就那么几个，像《记一件难忘的事》《那一次我……》《我第一次……》《师生情》《最难忘的人》，我一年要换着花样写好几遍，事实证明我的作文最多能达到小学五年级水平。但我们楼那帮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以为在报纸上能发表文章就会写作文，总是把孩子的升学压力强加给我，我妈也不拦着，每次还笑呵呵地跟人家说：“我们闺女小学毕业作文满分，还上过《作文通讯》呢，放心吧。”得，吹吧，又得写两篇《我最难忘的人》。

    耗子急了还上树呢，羁勒得我实在没办法，从网上下载了一堆作文软件，事实证明有个“文学描写辞典”软件不错，里面的内容真是丰富，人物、风景、小动物、心理描写各个范围都有。仅“小动物”就有几千条。例如，描写小兔子有六条，如：小白兔的嘴是“丫”字形的，好像合不拢，露出两排碎玉似的小牙；小白兔的眼睛是红色的，好像两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小白兔的尾巴很短，活像一个小绒球球贴在屁股上，蹦跳的时候，一撅一撅的，可有意思了……这东西用起来很方便，只要把要写的作文关键词输进去，就会有很多写作文需要用的词汇和语句弹出来。我把这东西打印出来，我们楼小学生人手一份，终于应付过一段日子。

    可我们班老刘的要求有点高，他根本看不上我那些软件，人家就要我跟阿绿的真迹，说他儿子小升初的目标是重点中学，如果作文分上去了，重点没问题。我跟阿绿吃完螃蟹每人要写三篇作文让他儿子的语文老师过目，通过的，则要熟记于心应对考试。我忽然觉得从没有过的茫然，阿绿也没动筷子，我们俩跟帕金森症患者似的一个劲儿玩捆螃蟹的猴皮筋。

    吃人家的嘴短，我跟阿绿回去绞尽脑汁写作文。忽然有一天，阿绿地给我打来电话：“你知道吗？我的作文通过一篇，你的通过两篇！”她激动的声音让我耳鸣，终于对得起那只空了一半的螃蟹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