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相缚-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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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黑炭一家与叔叔匆匆赶回家里奔丧。奶奶死于非命。奶奶是从叔叔家前面牛栏屋的楼上摔下来昏迷两天后才死的。

    黑炭很难过,怀疑真的是因为自己看到了“蛇相缚”,才导致了奶奶的死,村里人都在传说奶奶的死有些蹊跷。那天一早,有个放牛娃去牛栏屋放牛,看见奶奶倒在走廊上,鼻息尚存一丝气,人已昏迷不醒,送到镇医院,抢救了两天仍没醒过来。医生说,有可能是从高处摔下来受了惊吓,导致脑溢血才死的。从高处摔下来?根据现场判断,那该是从牛栏屋二楼以上摔下来的。一个六十好几的老人,怎么会那么早去爬牛栏屋?这确实很蹊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黑炭看到“蛇相缚”这件事儿来。

    很灵验的,撞见“蛇相缚”的人,不在床上躺三个月脱一层皮,就会失去身边的亲人。村里人背地里都在说这样的话,好像奶奶的死,他们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好像因为黑炭撞见了“蛇相缚”,奶奶所以就得死。

    真的与“蛇相缚”有关吗?黑炭不敢肯定,也无法否定。倒是医生从高处摔下来的话提醒了黑炭,难道奶奶爬上牛栏屋也是为了监视婶子?难道奶奶也一直在怀疑婶子?这么一想,黑炭的心突地紧了起来。

    婶子这个事,自那天告诉叔叔后,黑炭再也没有跟人提过。叔叔也没有再跟黑炭做更进一步的了解。他原以为叔叔会跟他再了解“蛇相缚”的,这“蛇相缚”事件,一直积聚了万千的能量,到了叔叔这里,却被叔叔四两拨千斤,悄无声息地消解了。只是,叔叔每次见到黑炭,似乎有些不自在。还有,那个穿着时髦在写字楼上班的年轻女人,黑炭从来没有见过。问叔叔,叔叔说,辞工走了,深圳这地方,流水的工厂,流水的兵,人人都在流着浪哩。黑炭后来才知道,写字楼的文员也要穿工作服的。黑炭似乎明白叔叔为什么不让婶子去深圳、他也不愿回来的原因了。这次回家,黑炭没看出叔叔与婶子有什么异样。奶奶的离去,他们就算有异常,也不宜表露出来。黑炭想,奶奶的死,会不会也将被悄无声息地化解呢?不过,偷偷观察婶子,发现她的眼神散淡、飘浮,还有一丝迷乱。婶子的眼神泄露了她的心虚。

    清点奶奶遗物时,在一个木箱里发现了一束头发。那束头发正是婶子的。婶子以为是奶奶拿了头发想卖钱,想想又不对,两年多了,怎么会还不拿去换钱?那只能说是奶奶有意藏着的了。可是,奶奶藏着这一束头发是什么意思呢?黑炭的心颤抖了一下,明白这束头发,是自己离家后被奶奶保存了下来。婶子拿着这束头发,额上皱出了一个大问号来,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黑炭冷冷地说,奶奶就这样走了,她把好些事的答案也带走了。

    奶奶的葬礼结束后,婶子把黑炭叫到无人的地方。

    我知道你在怀疑奶奶的死,婶子小声说,这真的是个意外。

    黑炭像个木桩站在那里。

    我知道奶奶一直在监视我,婶子继续说,我明白她爬上牛栏屋有危险,可是,我不能识穿她,更不能阻止她……我在心里一直求上天保佑奶奶不要出意外。

    这些话,该跟你男人去说。黑炭的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你婶已跟我说了。身后突然传来叔叔低沉的回答,黑炭被吓了一跳。叔叔走到黑炭面前,无比酸楚地说,奶奶的离去,我们都很难过……可是、可是活着的人,毕竟还要活下去。

    奶奶不该这样去的。黑炭心口突然疼起来,是种前所未有的疼痛。

    叔叔无语,脸上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许久,叔叔才说,生活很累很累,有时我们想要一份清醒,不容易;想要一份糊涂,也不容易……叔叔的眼睛像喝了酒一样布满血丝。

    黑炭伤心地说,奶奶走了,奶奶就这样走了。

    叔叔的脸色暗了下来,突然伸手一个耳光甩在婶子脸上。

    婶子一个踉跄,差点被打倒在地;左脸上立即现出五个红指印来。很久,婶子才发出沉闷而又压抑的呜咽声。

    叔叔似乎不解恨,冲上去,又“啪”地一耳光抽在婶子右脸上。一股鲜血瞬间从她嘴角流出来。婶子双手蒙住脸,强忍住哭声,缩在地上,鲜血和着泪水从指缝渗出来。

    黑炭冲着叔叔吼,你现在逞男人的威,算什么种?

    叔叔咆哮起来,我还能怎样?活着的人要活下去,你还想要我怎样?说完,左一下,右一下,狠狠地抽起自己的耳光来。耳光声非常响亮、清脆,透着狠劲,一声声钻进黑炭的耳里,把憋在他心里的怨气突然引爆了。

    黑炭几步蹿近叔叔,一脸凶恶地看着他。叔叔停了扇耳光,诧异地看着令人害怕的黑炭。憋在心里的怨气,已全齐聚在黑炭的手心了。“啪”、“啪”两声,两个耳光狠狠抽在叔叔的脸上,黑炭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叔叔惊讶地看着黑炭,紧闭的嘴角慢慢渗出了血水。

    奶奶走了!黑炭眼露凶光,冲着叔叔,还有婶子,大声叫喊,以后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再也看不到了!反复几遍后,径自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一个星期后,黑炭去了五里坪。他约同学先在村口见面。

    路过柳树林时,黑炭似乎远远地看见了玉娟。她在看月月红,仍然那么可爱,仍然像个花仙子。一眨眼,又觉得在那柳树林里,玉娟转身跑了起来,咯咯地笑着,黑炭心旷神怡,沿着河道在柳树下猛追。垂柳像绿色的帐幔,撩着他的脸,痒痒的。玉娟时不时转过头来,向黑炭低眉浅笑,像一个下凡的花仙子。走着走着,路边的一块石子绊了黑炭的脚,他定神看了看眼前,但见河水清清,垂柳依依,细细的柳叶在风中一片一片翻飞着,如舞蹈的精灵般回旋。

    似乎是在突然间,黑炭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告诉玉娟,他已经想清楚了。

    同学在村口等着黑炭。他已猜出黑炭来五里坪的原因了。同学是个热心人,黑炭去广东前,曾把日期透露给玉娟,但玉娟最终没有去送黑炭。后来,同学问她,玉娟才说了缘由。原来,玉娟爸妈曾偷偷查访过黑炭家,得知黑炭撞见过“蛇相缚”,他们就怕了。

    黑炭问起玉娟的情况,同学吞吞吐吐不愿多谈。黑炭不安地盯着同学,在黑炭的再三追问下,同学只好把实情说了。

    我奶奶不是过世了吗?黑炭问。

    同学说,你这么年轻,谈什么女朋友?

    我就是喜欢她,黑炭没有丝毫羞涩,你不知道,我在广东,最想念的人就是她。

    可是……同学欲言又止。

    “蛇相缚”都过去了,黑炭说,他家还怕什么呢?

    同学想了想,终于说,她在镇上开了个美发店。

    黑炭松了口气。他抛下同学,转身往镇上去。

    同学追了上来,对黑炭说,她是……跟她男朋友开的。

    黑炭突然停了步子,愣了几秒才转回身,盯着同学说,你骗人!她要我想清楚了就找她的,她不可能有男朋友!

    同学很淡定,指着不远处的柳树林说,你看那柳树,叶子都黄了,她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黑炭看过去,发现那些柳叶,真的泛着黄,在风中飘拂着。黑炭这才记起,现在已是秋天了。原来,季节的轮回,时间的流逝,真的可以把某些人和事,变得面目全非。

    在去镇上的路上,黑炭没说一句话。

    镇上人来人往的,很热闹。镇上有好几家美发店,黑炭没问同学是哪一家。他在一家叫“璞玉美发店”的门前站了一会儿,同学正准备告诉他就是这家时,黑炭径自推门进去了。同学觉得奇了,他怎么会知道是这家?同学怕黑炭闹出事来,来不及细想,也推门进去了。

    店里没生意,两个洗头妹在看电视。玉娟不在店里,同学松了口气。洗头妹热情地迎上来,问是不是要洗头。黑炭闷声地说,找你们老板娘。洗头妹已觉出不对,小声说,老板娘不在。同学站在黑炭身边,悄悄说,她不在,我们走吧。黑炭没理同学,对着洗头妹说,打电话要她回来!语气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洗头妹以为碰上砸店的,被镇住了,忙去打玉娟的电话。同学担心见面后,俩人会吵起来,一个劲地劝黑炭回去算了。黑炭心烦,盯着同学狠狠地说,你闭上嘴巴,我不会把你当成哑巴的!

    十来分钟后,玉娟骑着辆女式摩托车匆匆赶过来,推开店门,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黑炭,便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门口。同学起身,向玉娟解释,我劝不住他,他非要见你不可……玉娟愣了一会儿就静定了,心里想,我失信于他了,我亏欠了他,要闹,就随便他闹吧!

    黑炭也起身站了起来。同学知道,一场吵闹就要开始了。

    黑炭冲玉娟说,怎么?不欢迎我?老同学光临,不欢迎吗?

    玉娟对着黑炭笑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一下,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然后说,当然欢迎啊,非常、非常欢迎老同学光临!

    完全不像是闹事的样子。同学,还有玉娟,他们那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

    黑炭脸上露出了一抹红晕,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这世上的事,该来的迟早会来,该去的迟早会去。黑炭感觉有股锥心的痛,但他忍住了。他看到,玉娟那白嫩的十根手指,像葱一样丰满、修长。让这样完美的一双手,把一头烦恼丝剪掉,把一段过往的岁月,或者记忆剪掉,那也是很幸福的。黑炭抬起右手,叉开五指,梳了一下自己满头乱发,笑着对玉娟说,这头发,大半年没剪了,乱得很,恐怕只有老同学才能剪好。

    玉娟“哦”了一声,似有所悟,然后,就忙着去找剪刀。

    黑炭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如释重负一样,闭着眼睛,静静地等玉娟来剪头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炭感觉到玉娟那双柔软温暖的葱葱玉指,已拂起自己蓬松的头发,发丝从她的指缝间穿越,滑落,发梢上似乎粘满了一种幽怨。黑炭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过玉娟,他一直闭着眼睛,他感觉到玉娟的手好轻柔,觉得她的呼吸声轻微急促,以及她动作时衣服响动的窸窣声异常清晰。头上的电剪刀在嗦嗦嗦地响着,剪刀所到之处,感觉头发便一绺绺地往下掉。黑炭低着头,禁不住睁开眼,他发现头发已落了一地,并还在一绺一绺地落下来。黑炭的眼睛立即潮湿了。他想,这一地的发丝,不再属于我了,再长出来的,也是新的,不再是原来的了。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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