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中国散文诗精选-北欧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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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蒙

    再访巴黎

    秋叶飘落的巴黎,不是我记忆中的巴黎。

    第一次来到巴黎,是个初夏时节。凡尔赛宫外的花圃和许多临街窗台上简洁的花簇,装点着这座西方名城春的烂漫与春的热烈,如织的游人在这里追寻着春光的脚步。

    我曾带回过巴黎春天的整部相册,尽管那种繁华和绚丽不属于我们。

    巴黎,对于我这个来自东方的普通造访者来说,也许它永远是模糊而又陌生的。

    因而,当我再次飞往巴黎时,心中依然没有巴黎,眼前秋景中的巴黎也更加冷漠。

    我们降落巴黎,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再次登上塞拉河的游轮,一道道飞跨的桥梁和两岸连绵不绝的古典式楼宇,以及那座闻名于世的巴黎圣母院,在如昼的灯火中更加富丽亮堂。我想起瑟瑟秋风中昂首行走于街灯下的贵妇,无论她们多么庄重与美丽,在我们看来都只是一道风景。

    很多人说巴黎是浪漫之都,我从未感受到它浪漫在哪里;也有人说它是最开放的都市,但我说不出哪个西方的发达都市不及它开放。

    踏着遍地秋叶,走过巴黎的大街小巷,走过一幢幢气派典雅的灰顶大楼,我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寻访什么,还不由得生发出几分怅惘。

    埃菲尔铁塔矗立在灰暗的云表之下,凯旋门也在疾驰的车流中孤傲地凝视着天空。整个巴黎并不在意寒凉的秋色,更不在意从万里之外赶来的访客。

    然而,我从巴黎白昼的冷清之中,从它入夜的灯海之中,依然感觉到了它那强劲的心跳和血流的涌动。

    我走了,是在巨大引擎的轰鸣中离开的,是在一个阴雨蒙蒙的午后时刻悄然离开的。

    我能够带走的,只有巴黎飘零的落叶和塞拉河上灯光弥漫的凉夜。

    舱外雪原

    往北,往北。

    窗外悬空的银灰色的机翼,总是那么纹丝不动地横斜着,只有对照远空的景物,才能感觉出飞机在箭一般向前穿行。

    舱内,只有速度的轰鸣。

    临窗的那个白人女孩读着一本翻旧了的书,我读的是一张从国内带来的中文报纸。

    她扫了一下我手中的报纸,投给我一个礼貌的微笑;我乜斜了一眼她捧着的书,只见书上有些欧洲原野风情的插图。我们都不知道对方读的是什么。

    她放下书,凝视着窗下的雪原。

    哦,我们好像在穿越极地。

    多么辽阔呀!我肯定听懂了她的惊叹,尽管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国的语言。

    遍地都是洁白的积雪,那里有大片大片的麦地,机耕的土壤呈现出规则的波浪,积雪也按照规则一丝不漏地将其盖了个严严实实。

    还有隐约的村庄、宽阔的马路,以及远方模糊的建筑。

    生活给大地雕塑了什么,大雪就将这里的一切复制出什么形状,不会有一处走样。

    只有村落边的池塘没有被覆盖,剩下薄薄的残冰在墨绿的水面漂浮着。

    冰岛,我们要抵达的目的地,一个总让人寒冷又觉得神秘的世外岛国。我想这会儿,这地方该是寒冬了。

    更远处,像是无际的冰川,冬季将一切扫描成了白色。

    一切都很神秘,但无法弄清我们飞到哪里了。

    女孩脱下外套扔在座椅下的地毯上,又索性从她大红大绿的花布棉靴里抽出双脚,快乐地缩到椅子的边沿上,她那双眸子已完全属于窗外的雪景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抱起了一部与她那双纤手很不相称的黑色大相机。几声咔嚓之后,她扭头将摄取的镜头放给我欣赏,蓝蓝眼珠里的兴奋,把她的笑容衬托得更加灿烂和机灵。

    OK!我伸出大拇指。

    我们一起为机翼下的壮美而感动,又一起感受了语言阻隔的遗憾。

    横在眼前的机翼标志着我们的高度,也是舱外世界的唯一参照物。

    飞机在空中飞了多远,我们脚下的雪原就延伸了多远。直到我们感到有些颠簸的时候,才看到漫漫长风将无际雪景抹成了白色大漠,雪后的景观没有了,阳光映照在雪堆上的金色光亮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风的巨帚抹出一座座光洁的“沙丘”。

    我蓦然醒悟,航班没有经过极地,我们飞越的原来是一片大洋,是大洋之上的茫茫云海!

    浩瀚海洋是陌生的,北大西洋万米以上的高空是陌生的,但那个透着几分顽皮的活泼女孩却不陌生,神奇的云浪在海洋上空铺设的世界却不陌生。

    这次航程,我们一起飞越大海,一起穿过万里云天,一起阅读了一部我们东西方文字中都不曾读到过的云上世界。

    夜色中的小镇

    这是一座建在群峰怀抱,坐落在狭窄谷底的小镇,具体说来只有一个游轮码头、一个火车站、一座旅馆和几栋零星的房子。

    各种肤色的很多游人白天乘上游轮,穿过峡湾的画境来到这里,也许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被留在了深山峡谷之中。

    一天的风光陶醉,在渐暗的夜色里刚刚结束,小镇夜间的诗意却不知不觉又在峡谷中的灯火里开始了。

    被冰雪覆盖的雪山近在咫尺,刚才在夕晖下还格外明亮,转眼间已隐蔽到了黑森森的夜空。深达千米的河湾,只留下岸头的灯光照见黑洞洞的河水;半山间那道幽深的隧洞不见了,山顶飘挂而下的那条高高的银瀑也没了踪影。

    白天的游轮不知什么时候开走了,戴着大沿帽的船长肯定也走了。那列送我们去看过雪峰险谷的老式绿色列车,回到了峡谷中的小站,可那位高大而严肃的火车司机却不知哪去了。在列车漫游途中,一直爬在窗口看雪的那个头戴列宁帽的快乐少年也不知哪去了。

    小镇彻夜通明,码头彻夜通明,小小火车站也彻夜通明。

    站旁还有一座十分简单的火车陈列馆,就是一间玻璃墙的房子,里面陈设着古老的木壳机车,如马车车厢一样的木纹,在透亮的灯火下清晰可见。这让人想起小镇旅馆大厅里那辆马拉的老爷车,想起我们在黑白影片和一些老画册上看到的遥远的欧洲。

    整个旅馆沉睡了,整个小镇沉睡了,整个山谷沉睡了。

    而旅馆楼前那株高大的银杏没有入睡,在灯影里更加挺拔金灿,像是小镇的一个夜哨。路边一方方草地没有入睡,它们在低矮的栅栏里绿油油地等待着夜露。还有林荫下的花丛也没有入睡,它们还在迎着寒湿的夜风悄然开放。

    黑茫茫的夜幕中,小镇那迷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小镇叫弗洛姆,不知道坐落在挪威的什么位置,但它的名字对于这个寓言中的世界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挪威的丛林

    汽车沿着山间公路向前疾驰,沿着金煌的深秋向前疾驰。

    秋日落下的本应是枯枝败叶,是枯槁和伤怀。而挪威的秋意却是透明的金黄,却是旖旎的画幅,林子里飘落下来的也是如歌的色彩,也是金子般的诗句。

    法桐、榉木、银杏树,为挪威披上了金灿灿的季节。还有漫山遍野的白桦林,更是一片梦幻的深黄,更能激起人们童话般的想象。

    西方画家笔下那种黑色底衬的风景,我们曾读过千百遍,但没有看到过秋天的画笔这样大涂大抹,没有看过这样的峰谷,没有看过这样的远山,没有看过这样苍青衬底的金色油画。

    千里长峡,千里画廊。

    挪威的山水,是用油画拼装出来的。

    来自西方或东方的游人,似乎都在用同一种语言发出惊叫和赞叹。

    那种心灵的语言,源于心灵的震撼。

    奇妙的是,挪威的晚秋还能展现出四季。沿途,涧底的河流荡漾着碧澄的春光;两岸的坡地上分布着整洁的牧场,一片片绿油油的草地如绒如毯,洁白的羊群在这人工种植的草场上悠悠移动,使人闻听到这临近北极的夏日的生机。山间的树丛,金黄里间以艳红的枫叶,昭示着眼前本来的时令,峰顶则是万年常在的皑皑冰雪。

    海洋,把这里的四季风光浓缩在一个镜框中。当然,暮秋的挪威,主色调还是金黄的韵律。

    因为,挪威的丛林是金黄的,挪威的群山是金黄的,挪威的季节是金黄的。

    千山万壑,秋光越来越黄了,白桦树的树干越来越白了,一座座星散的坡顶木屋也越来越令人遐想。

    丛林里那些坡度很陡的小屋,木墙石瓦,尖顶上还竖着方筒式的烟囱或小小天窗,但不见袅袅炊烟,也不见有人进出,总让我想到安徒生笔下的密林和那些可爱的小矮人。

    那木屋,那树丛,那静谧的秋空和清澈的小河,仿佛在给经过这里的孩子们描绘着动漫式的彩色插图,描绘着白桦林的故事,描绘着秋天的故事。

    情侣岛的候鸟与松鼠

    赫尔辛基的阳光与海风融在一起。

    整个都市都浸透在凉飕飕的空气中,但这里尖顶的教堂和群立的楼宇,以及远远近近暖色调的浓荫,使人感觉不到秋天的肃杀。

    天鹅和许多水鸟,似乎没有准备从这里的海湾撤离。尽管寒冬即将来临,它们还留恋着这里最后的时令和海浪的水温。

    在波罗的海海湾一角,小桥连接起几个近陆的小岛,便有了一座公园。

    这是城市的公园、游人的公园,更是鸟类的公园。

    深秋的午后不是情侣的时光,这座名为情侣公园的林荫道上,只有摇摇摆摆的大雁和轻盈的海鸥,只有少量当地的游人和一群幼儿园师生,还有高竖着尾巴的松鼠,还有我们。

    古老而现代的城市驯化了这里的候鸟和松鼠,看上去它们都像马戏团的动物一样,让人感到亲近可爱。

    美丽的天鹅姑娘停浮在人们伸手可触的海面上,对着如镜的海水从容梳妆,无论过往的行人怎样挑逗,它们只顾打理自己的羽毛,其神态庄重自尊,雍容华贵而不容亵渎。

    北极雁成群结队在海水中悠闲地嬉戏,一旦有小朋友撕碎面包撒向水中,它们立即轻快地划过水面争相而来,一个个半竖起身子,高扬着头颅,微展双翼,如在冰上滑行般快捷,那肥硕滚圆的体态怎么也看不出笨拙。

    还有群雁跃起,以其长喙直接在孩子们的手中攫取食物。

    等候在树枝上的乌鸦也不甘坐失良机,它们看准食物,一个盘旋动作敏捷地俯冲下来,也能有所收获。这时,你会看见这里的乌鸦除了头尾和双翅乌黑之外,其余部分都是灰色的,它们与人类极近距离的靠近,颠覆了我们中国那句“天下乌鸦一般黑”的真理性俗语。

    情侣岛上最令人喜爱的还是活泼的小松鼠,它们抖动着高翘的尾巴,使游人一眼就能将它们与路边的积叶分辨开来。它们是岛上的常住居民,总是像孩子一样期待着家里来客。

    老远,就有一两只松鼠欢蹦着迎接我们,可当你走近时,它们却迅速退到了路边,不是惧怕,像是礼让。

    当地人俯下身子,伸开手指接近地面,它们就欢快地跳了过来,把嘴探向手心。原来,它们以为有人馈赠食物。

    尽管是哄骗它们,但它们毕竟不是孩子,你再次伸出手心时,它们还会再来。

    一位好心的金发姑娘带着一袋炒熟的花生豆,自然成了小精灵追逐的对象,她主动给了我一把,才把它们引到我的手心。可小家伙叼走一粒后,转身就跳到树后去了。有经验的导游告诉我,松鼠要准备食物过冬,它们将刚刚得到的花生豆埋在某个洞穴里,马上还会再来的。话音未落,它们果然又半竖着身子跳过来了。

    情侣岛上的小小生灵给了游人以温馨,也使我们与这里的岛屿和花木亲近起来,与这里的海浪和云朵亲近起来,与这座初识的都会亲近起来。

    这个下午,我仿佛回到了记忆深处的孩提时光。可是,不知从哪里冒出红烧、煨汤、爆炒、下酒的话来,这是我们的某些同胞对待野生动物的恶俗词汇,于是,我还想到那些所谓精明能干的丈夫及其妻子脸上的得意微笑。

    据说有位中国学者写过一本书,叫做《傻冒的芬兰人》,因为这里城市的公共汽车和电车没有人监督,全由乘客自觉投币;驾车者到加油站都是自己动手加油,加了多少全凭自己报数交费。

    诚信,在这里早已超越了时尚,已经成为每个公民的自觉行为和生活准则。

    他们的“傻冒”,也使这里的动物变得傻愣愣的,对人毫无防备。然而,一个社会是否具有良好的诚信,这些可爱的小生灵是最好的见证。

    诚信是社会文明的高度,我们的行为距离这种诚信还有多远,是几十年还是几代人?

    夕晖渐渐降临,我们该离开了。可是,这季节,这都市,这海岛,我们无法用语言沟通的异国风情,不仅是用和谐与美丽所能表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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