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陶笛声-我的学画生涯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初中毕业以后,就在小县城里浪荡。留了很长的头发,别人瞅我的后影以为是个女孩。父母都拿我无奈,就只好由我去了。其实我很老实,只是百无聊赖地在县城里浪荡。于是,几乎每条街巷都能嗅到我无聊而又沮丧的气味。起初那年时间不晓得是怎么过来的,别人不晓得,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就和文化馆搞油画的李儒庆熟悉起来,就跟李儒庆学画。每天我都背着大画夹跟李儒庆去写生:画荒树,画晚霞,画种地的老汉……后来,我的画技长进不小。

    后来,李儒庆又带我画他的妻子。李儒庆的妻子很漂亮,鹅蛋脸,俊眉俏眼的,只是个子不高,胖点儿。冬天,天是极冷的,李儒庆不让他妻子多穿衣服,说是穿多了就没线条了。画着画着,李儒庆就烦躁了,我听见李儒庆的炭笔在画板上吱吱地响。后来,李儒庆端来一杯凉水,突然从妻子的脖子上浇进去。妻子就一下子跳起来,俊俏的脸蛋上布满了愤怒。李儒庆笑得瘦瘦的身子颤抖起来,连喊着好好好,妙妙妙,就是要这个表情,就是要这个表情。然后他埋下头画画,他的俊俏的妻子两脚就把我们的画板全踢飞了,哆嗦着跑进屋里去换衣服。我的画长进了不小。

    后来,李儒庆和漂亮的妻子离了婚。同一个比他还要瘦的女人去了西藏。我不明白李儒庆干啥扔了个俊的拣了个丑的。那时我还小,弄不明白的事我就不去弄。李儒庆一去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我就自己画,基本功我是掌握了的。我给自己画了一张像,那是我很以为得意的。我从镜子里反照着,把自己画了下来,买了一块钱的花生米,画几笔就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这样自得其乐是从李儒庆那里学来的。李儒庆,你现在在哪里?我退到墙根对着自己的画像呆呆地想。

    画得是真好。是真的自己,自己所明白的自己,有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对忧郁的眼睛,或者是不能明亮的眼睛。那时我还不懂宿命这个词,我似乎隐隐有点害怕自己的画像。只是我不知道命运正藏在自己的棱角不甚分明的嘴角和眉宇间。

    过了一些时光,我考进了北方某大城市的美术学院。

    我喜欢画女体。第一堂课,我望着女模特呆呆痴痴的,直到老师拍拍我的肩,我才醒过神来,埋下头去画。我画得真好,习作展览时,我和模特都望着画出神。班上有几个女同学都在追求我,她们画画、生活都不太认真。而我就趾高气扬,不愿搭理她们。我和女模特好上了。女模特不仅长得好,而且有一双很深很忧郁的眼睛。她很不幸,她愿意让我画。而且,她愿意跟我袒露过去的不幸。一说过去,女模特的小手帕就湿透了。我很喜欢她,常独对她玉润光滑的身子作画。她很爱我,常买些零嘴到我那比狗窝还乱的小屋子里。还陪着我到处去写生,画古城堡、古河流、黄昏中的炊烟、骑在牛背上的牧童;还给我买笔,买书,一套毕加索的画册,要400多元呢!

    我开始系统地研究梵高了。这天夜里我一直在攻读梵高,11点时,宿舍和教室的灯都灭了,我就坐在走廊上继续看,走廊上有一盏15瓦的灯泡,光线很微弱。这个时候正是盛夏,蚊虫在灯下飞着舞着唱着,我裸露的胳膊上起了许多红肿的包。我不去理会,我整个身子完全沉浸在书中了,不知不觉,书看完了,天也亮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突然想,怎么可以一个人出这么长的气呢?

    于是我走了,扔下模特和学校。

    那么好的前程,那么好的女人。

    每天同学们都谈论我,仿佛我是一个谜。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女人可以不要,怎么不毕业就走,连前程也丢了呢?同学就对着我没带走的画像谈论我,仿佛在我那落拓不羁的画像上能依稀找到解释。

    若干年之后,我又回到了我那出土文物一样的小县城,人们发现我蓄起了络腮胡子。

    然而,人们并没有过多地谈论我。人们总是很忙的,人们像蜗牛一样,都有一个沉重的家。

    人们更不知道我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烟斗。无轮廓的雾慢吞吞地却又浓浓烈烈地冒出来,掩住了我的脸。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