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陶笛声-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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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秋有一副盖祝英样的好嗓子。这是初中毕业晚会上音乐老师说的。

    麦秋回到家时,天已黑了。娘坐在灶前,对着门口,拉风箱。火,一明一暗地映着娘的脸。麦秋好像第一次发现,娘的身子骨是那样的瘦小,头发已白,拿火棍的手背青筋暴露。风箱呼嗒呼嗒,娘一仰一合。麦秋就觉得娘可怜,心里一阵莫名的酸楚。

    这时,麦秋的弟弟麦子回来了。气得铁青的小脸儿上横竖着道道血痕,扑在娘的怀里委屈地哭。娘站在那里,头上有一片枯黄的柴火叶子随风在飘。村长娘儿们与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挤进了院子。

    “看你家麦子,打我们孩子。”

    麦子似一只靠岸的小船,“这不怨我。”

    “叭!”娘一巴掌拍在麦子瘦瘦的屁股上。

    “就不怨我。”麦子的嘴唇就要咬破了。

    娘像没有听到麦子的话,去安慰村长家的孩子。麦子的重心还在娘的身上,噔噔后退了几步,来了一个屁股墩。

    娘的手还没有碰到村长孩子,村长娘儿们翻了一个白眼儿,扭身牵着孩子就走。娘的五指只好在空中展平,又慢慢合拢、弯曲、攥拳,“麦子,过来。”

    一个拳头就落在了麦子身上。“不怨我。他说我是没有爹的野种。”麦子抽噎着,上下牙咬着舌头,话也说不出了。

    娘是坚强的娘,眼睛刚只是红了一下眼圈。

    麦秋在旁呆站着,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欲望:出人头地。于是大声地说:“娘,老师说我的嗓子跟盖祝英一样。”

    夜幕把这娘儿仨的哭声、眼泪以及说话声,透得很远很远。

    盖祝英的梆子腔风靡方圆800里。听说他在交河唱戏,麦秋一个村的人都蜂拥到10公里外的交河。深秋,漫天里飘着牛毛细雨。但这还是没有挡住看戏的人们,仨一伙,俩一帮地踏着泥泞往戏场赶。麦秋那出人头地的念头,随着这霖霖的雨在淋入他的心田深处,生下了坚固的根。

    散戏的时候,雨水已在地上汇集成洋,并还在继续汇集着。村长的老婆与儿子淋了个透彻。她在无望的时候,听到了唱,唱的是《声声慢》。“哟,这不是麦秋侄子吗?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手,像盖祝英。”说着,她的眼珠在微弱的手电光里瞟了瞟麦秋手中的油纸伞。

    麦秋觉得自己真成了盖祝英,看了看村长老婆与她儿子,也够可怜的,心里就生出一丝怜悯,把油纸伞借给了他们。

    虽然是雨中借伞,可是麦秋觉得有一种施舍的幸福感。就是渐渐大起来的雨,往他脖子里钻,也感觉不出来了,只有村长老婆的那句话在耳边回荡:“像盖祝英,像盖祝英,像盖祝英……”

    麦秋心生出一种愿望:一定去盖祝英的剧团。

    麦秋的通知书来了,是村长老婆亲自给送来的,还有那把油纸伞。村长老婆临走时,说了一句,“麦秋侄子唱得太像盖祝英了。”

    娘看到麦秋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流泪了,之前麦秋从来没有看到娘流泪。

    “麦秋,你爹要知道你考上了重点高中该多高兴。”

    麦秋的眼睛由淡渐深,变成了暮色一样。他感觉正有一座大山向他压来。这座大山就是生活。他还知道,到县城上高中需要很多钱。

    “娘,我不再上学了。”

    “秋子,娘供得起你上学。”

    远处传来村长老婆的骂声,她家的鸡没了。她的声音还是那样霸道,没有说麦秋像盖祝英时那样低声低气。

    “娘,我要去学戏。”麦秋说得很坚决。

    这之后,无论在哪里演出,盖祝英都会在台下第四排中间的座位上发现一双同样的眼睛,灼灼的。

    后来,盖祝英真的收了麦秋这个徒弟。太阳未醒时,麦秋就到野外运气提神、缓步舒臂,边练边悟盖祝英的第一个动作。晨光中,麦秋的身影越来越像盖祝英了,并有了他自己的神韵。每到盖祝英演出时,他仍在第四排中间看。

    一个炎热的夏天,戏唱到当中,麦秋突然发现盖祝英有些异常。当他跑到后台时,盖祝英已昏倒在地,大幕紧闭。台下一片骚动,口哨声,倒彩声,呼啸着冲上台来。正在这时,大幕启开,盖祝英站在台上,一招一式,每一个唱腔,更加令人回味。临到谢幕时,观众们才知道这个人是麦秋。

    第二年冬天,剧团的大车翻了,一团的人死了三分之二,里面包括盖祝英,不包括麦秋。剧团不得不解散。

    麦秋只得回家。娘在院子里压水,混浊的水往上蹿。娘似乎更老了,唱了几年的戏,麦秋家还是原来那样。

    村长老婆又在骂街了,声音在村子里飘浮,慢慢地与暮色一起把村子笼罩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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