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 Liebig

    [法国]

    2008年8月出生于德国，一半中国血统。目前为德国六年级学生。2009—2012年大部分时间在中国湖南长沙及广东深圳度过，现在每年仍会回中国一两趟，探望中国的外公外婆以及学习中文。

    我的名字叫Tom，在中国，大家都叫我“汤姆”。我出生于2008年8月底，是一名“混血儿”。我有位德国好朋友名叫胡贝图斯（Hubertus），他的生日是2008年8月8日，我妈妈总是对胡贝图斯的妈妈说：“这个生日日期多好呀。”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那一天，中国北京举办了夏季奥运会。还有，“8”在中国是个代表吉祥与兴旺发达的数字，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就是于北京时间2008年8月8日晩上8点在鸟巢（国家体育场）举行的。

    小时候，我长得像洋娃娃，这给妈妈带来了一些麻烦。有次，妈妈抱着我在街上走，有位中年妇女拦住她说，你这孩子头发这么黄，这一定是营养不良，体内缺乏某些微量元素，得补充一下营养。尤其让妈妈郁闷的是，她经常被别人当成保姆，问她带外国孩子是否工钱会多一点。爸爸安慰妈妈说：“别人把你这位总经理当作保姆，是因为现在中国的保姆们看上去就像总经理。”

    爸爸妈妈曾经纠结，我究竟应该在中国还是德国上幼儿园。妈妈认为我应该在中国先把中文基础打好；而爸爸是位超级足球迷，他认为德国的幼儿足球训练更规范。

    有一天，爸妈领着我在公园散步，遇到一位老奶奶带着与我年龄相仿的孙女。大家互夸对方的孩子可爱之后，老奶奶问道：“你家孩子现在会什么？”爸爸一头雾水，三岁多的孩子，除了会吃会喝会玩，还能会什么？

    其实我还会踢足球，据说我还不会走路时，爸爸妈妈就常常抱着我，让我用身体去触碰院子里吊着的皮球。

    听说我什么都不会，老奶奶把自己的小孙女带到大家面前。这小女孩先背诵了一首古诗，然后又做了几道数学题，接下来又用英文跟大家打招呼。爸爸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目送老奶奶骄傲地牵着孙女离开。

    之后，爸爸妈妈统一了看法，我应该回德国上幼儿园。“孩子还这么小，就告诉他们存在着所谓的‘起跑线’，哪有什么‘起跑线’！小孩子就应该无拘无束地成长。”听爸爸这么说，也觉得“起跑线理论”有点过分的妈妈就不再说什么了。

    当然，这些都是我长大后，听家中长辈说的。他们还说，我四岁之前，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中国，会说流利的带湖南口音的普通话。

    就这样，我回到德国上幼儿园。幼儿园里除了德国小朋友外，还有英国、印度、法国的小孩。

    第一次做自我介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回家我问父母，我到底是哪里人？妈妈对我说：“孩子，德国把祖国比作父亲（das Vater-land），中国把祖国比作母亲。你的父亲是德国人，妈妈是中国人，你说你是哪里人呢？”

    我想了想说：“那我就是半个德国人加半个中国人。”

    爸爸笑着说：“中国和德国，都是你的祖国。”

    我的同学和朋友们基本都没有去过中国，他们经常会问我一些很可笑的问题。比如说：“中国也有高楼大厦吗？”“中国的孩子也能吃到麦当劳吗？”

    每年9月份的德国儿童节，妈妈都会让我穿上中国的唐装。当天，每个小朋友都要站在讲台上，告诉大家自己的祖国是什么样子的。我说中国有很多的高楼大厦，而且他们盖一栋高楼常常只需要一年时间。那里的火车也比德国的更漂亮，坐着更舒适，跑得也更快。中国人出门不用带钱包，他们的钱都存在手机里面……

    很多小朋友认为我在吹牛。

    妈妈见我那么委屈，就开导我说：“这不能怪小朋友，他们不相信，是因为德国电视上那些有关中国的报道，大多是中国乡村的画面。中国有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读的书多了，旅行的地方多了，世界在你的眼里和心里就会不同。”

    德国的学校有春、夏、秋、冬四个假期，上学之后，每年我都有一到两次机会跟随父母去中国探亲、旅游。

    每次旅行之前，妈妈总是早早地就开始整理行李。到周末，妈妈还会买一大堆的东西回来，化妆品、保健品、学习用具……爸爸问她：“你不是说这些东西现在从中国网上都可以买到吗？”

    妈妈说：“这些是我自己万里迢迢带回去的，这不一样。”

    我很奇怪：妈妈是整理行李的高手，平时出差，她总是干净利落地很快就把行李整理好了，怎么每次回中国的行李，她需要那么长时间去整理？

    爸爸说，妈妈不是在整理行李，她是想家了。

    我们居住在德国的杜塞尔多夫市，世界权威机构连续多年将它评为全球宜居城市第六名，可在妈妈眼里，中国的生活有趣得多。爸爸说当年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妈妈来德国。

    爸爸告诉妈妈，他很能理解她这份对故乡的思念。妈妈却总是回答：“不，你不懂，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自己的祖国。”

    对妈妈来说，“有趣”是生活的最高宗旨。她喜欢有趣的人，有趣的书，有趣的工作……我曾经问她，到底什么是有趣。她说，就是能让你不知疲倦，可以全身心地投入。

    在中国，我会遇到许多许多自己叫不出名字的叔叔阿姨伯父伯母，还有很多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妈妈来自一个大家族，她有三十多位堂（表）兄弟姐妹。

    在中国，妈妈似乎总是那么精力充沛。首先，我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吃个不停。这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回中国前两个月，妈妈每天晚餐只吃点水果蔬菜沙拉，原来她要把在中国一定会增加的体重提前减掉。深夜，我和爸爸都已休息，妈妈仍坐在咖啡厅与她的朋友们聊天，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叫醒我们去游泳。要知道，在德国的节假日，妈妈可是最喜欢睡懒觉的。

    “哦，我在有趣的中国折腾，在无趣的德国休养。”妈妈说。

    每次回德国，我们那原本已掏空的行囊里，又会被塞得满满的。“我那些有趣的朋友会将我宠坏的。”妈妈开心地嚷嚷。阿姨们将妈妈最喜欢吃的各种美食用真空包装袋封好，说这是家乡的特产，可以解馋。

    所以，我们回德国的行李箱总是沉甸甸的，除了美食还有妈妈喜欢的各种书。

    我并不太赞同妈妈的说法，在我眼里，德国也同样有趣。那里有我喜欢的足球和朋友。

    我在中国也有很多的小伙伴，像添添、昊昊、杰杰、果果、聪聪……他们喜欢用英文跟我交流，并告诉我，他们长大后会来德国留学。我说：“可是，我妈妈常说让我将来回中国念大学，我的那些好朋友在德国，你们也要来德国，那我以后找谁一起玩耍呢？”他们就哈哈大笑，说：“老师说要我们多出去走走，要是只待在家里，就会变成‘井底之蛙’，以为天空只有那么点大。”

    我想起我的德国小伙伴们，心想我一定要教会他们这个中国成语——“井底之蛙”。

    2015年复活节假期，我的好友胡贝图斯一家与我们一起来到中国。当十五天的旅程结束时，他们从中国带走的不仅仅是一肚子的美食，还有满脑子的“没想到”。

    胡贝图斯的父母都是博士，曾经到过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但却是第一次来中国旅行。

    到达中国的当天，因为时差原因，胡贝图斯的爸爸无法入睡，就一个人午夜时分在北京王府井步行街溜达。保险起见，他把手表、戒指等贵重物品都留在酒店。第二天早餐时，他告诉大家，没想到这里这么安全，他的种种担忧真的是多虑了。

    妈妈说：“自从有了支付宝与微信支付，以前街上、车上的小偷都得另谋出路了，中国在‘在线支付’以及服务这一块，比欧美要先进很多。”

    胡贝图斯和他的父母都特别喜欢吃北京烤鸭，在北京，他们连续五天光顾全聚德烤鸭店。而我的父母，却喜欢各个胡同里的餐厅，他们说来北京就得去体验一下胡同文化。我和胡贝图斯发现，北京的胡同，是玩“捉迷藏”最好的场所。

    在上海，我的表哥昊昊一家请我们吃有名的上海小笼包。进餐时，昊昊却伏在桌上睡着了。昊昊妈妈告诉我们，昊昊经常熬夜做作业。我和胡贝图斯都吓了一跳，在中国念书这么辛苦？！

    “中国名牌大学就那么多，全国的学生都想进去，竞争当然激烈。”

    “为什么大家都想进名校呢？我的很多同学都说他们以后不上大学，有的想当警察，有的想当厨师……胡贝图斯他想当足球运动员。”我插嘴问。

    “上名校才会有好的前程呀。”昊昊妈妈笑着说。

    “中国人多，就好比我们现在吃小笼包，一人一个就不会抢，可要是十人一个，就会引起哄抢了。”她接着向我解释。

    “那多做点，不就行了吗？”

    “对，多做点，这是个好主意。”大家都笑了。

    我希望能帮帮昊昊表哥，让他不那么累。在中国，大家都说读书很累。我想，原来在中国，也有些没趣的事情。

    但回头再仔细想想，我又认为是大人们把原本有趣的事情弄得很没趣。“中国的儿童世界里，有太多成人世界的色彩。”爸爸总是这样对妈妈说。

    在胡贝图斯一家的要求下，我们全家陪着他们又去坐了一趟磁悬浮列车。在飞驰的列车上，大家发出感慨：“这项德国技术，终于在中国体验到了。”胡贝图斯的爸爸说：“就像我们今天一样，不少德国人来到上海，都会特意来乘坐磁悬浮列车。”

    “德国好多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大师也都来中国了，他们在中国都有自己的工作室。”胡贝图斯的妈妈告诉大家。她是一位营养学家，这趟来中国，她在中国商店里买了很多不同的食品，当然不是拿回去吃，而是拿去做测试。我妈妈好像有点紧张，爸爸就笑她，是不是担心自己喜欢的宝贝里面查出什么。妈妈马上说：“我才不担心呢。再说，我（的胃）是中国胃，经得起考验。”

    “在德国做事情需要审核的程序太多，这往往使时间拖延很久；中国做事又太快，甚至没时间先做好计划，也没时间总结经验。若能取两者的中间就太好了。”爸爸说。

    “那我们现在就是游走于快与慢之间。”妈妈回答说。

    回到德国，胡贝图斯的爸爸把这次中国之行做成了视频。我的朋友们看了之后都来问我：“汤姆，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跟你一起去中国？”

    后来，我果真给我的朋友们当了好几次中国向导。

    我的德国小伙伴总会对别人说：“我有个中国好朋友，他叫Tom。”而我的中国小伙伴则会说：“我有个德国好朋友，他叫汤姆。”

    爸爸妈妈说我很幸运，因为在我的身上流淌着两个优秀民族的血液。

    这周，我们学校五年级的英文作业是：以“龙”为主题，写一首26句的诗，每一句第一个单词的首字母必须依序是A～Z这26个英文字母。

    妈妈见状，鼓励我说，你写完这首英文诗后，不妨再试试以“龙”为主题，用中文写一首。我想起妈妈教我唱的那首歌：“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

    （托马斯·利比希/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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