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十年”丛书-高铁纪行 陈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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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名秋尘,1965年出生,祖籍江苏南京,现居美国旧金山。1987年获南京大学学士学位,1991年获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硕士学位,2010年获北京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学位。现供职于旧金山市政府,从事计算机项目的管理工作,业余爱好文学创作。自2003年起发表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时差》《九味归一》《酒和雪茄》《青青子衿》。小说等作品散见于《钟山》《当代》《小说月报》《北京文学》等。

    2015年国庆节,适逢北京到青岛的高铁通车,我乘坐高铁回山东看望公公婆婆。说实话,我对中国铁路的记忆仍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拥挤喧闹的站台,狭窄逼仄的车厢,走走停停的列车,坐火车简直如经受磨难。令我没想到的是,改革开放四十年后的今天,中国高铁的速度和准点率让美国人都望尘莫及,这个中国的“新四大发明”之一,正引领着祖国这艘巨轮跑出中国“加速度”,跑出中国人的自豪与自信。

    一、令人不安的两分钟

    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可对我而言,父母在,必远游。自1988年出国后,我每年都要请上个把月的假回国探亲,不仅要看望住在北京的父母,还要看望安居山东的公公婆婆。这次我没有选择坐飞机,而是饶有兴致地体验了一回刚刚开通的高铁,那让我的美国同事们深感震惊的“中国高铁”。

    出国二十余年,不敢说已经周游列国,可欧洲著名的“欧洲之星”列车和日本遐迩闻名的“新干线”都坐过。中国高铁的速度当然没话说,但最让我惊叹的倒是另外两点。第一是进站和离站时间的准确,准确到让我觉得开车的不是人,而是钟表;第二是每个站点停靠时间之短暂,往往只有一两分钟,快到简直不像是让旅客上车下车,而是在军训整队一般。当我知道从青岛到北京的高铁在莱阳只停靠两分钟时,立刻坐立不安起来,心想在短短的一百二十秒内,所有上下车乘客都要就绪,这在欧洲、日本可能并不算一件难事,毕竟在那里,乘坐欧洲之星、新干线已经成了人们习以为常的事了。可乘高铁的中国人,恐怕大多还是大包小包、大袋小袋地背着、扛着、拎着、抱着,也许还是拖家带口的。只给一百二十秒的上下车时间,简直强人所难嘛。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初期,我正在南京上大学,在北京和南京之间乘火车往返穿梭过几年。记得其间的十几个站点,即便是小站,停靠时间也不止两分钟,要是大站,十分八分甚至一刻钟也是常有的。那时候年轻,坐趟火车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情。记得每到一个站点,即便停靠时间很短,我也要打开窗玻璃伸出头去,和下面吆喝着的小商贩讨价还价买点好吃的;如果停靠时间够长,那就一定得下车去,把站台上每个小摊的货柜都逛上几遍,直到听见开车的警告铃声,才慌不择路,抱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返回车上。德州扒鸡和天津大麻花是那时候我顶爱买的。那个年月的中国,物流不像今天这么发达,记得我还常常会多买一些,要么是受人之托,要么用来送给亲戚老师和同学朋友。当年这种乘坐火车时总爱凑一份热闹、置一套礼品的体验,一直深深印刻在我的记忆里。

    时代在飞速变化,记忆与现实必然是有差距的。等我站在了莱阳高铁的站台上时,我恍惚了起来。站内干净整洁,站台上一排排一列列的,是井然有序等着上车的乘客。送行的人们已经被阻隔在站台之外,见不到以前亲人们依依惜别、涕泪相送的场面了,更别提什么小商小贩了。不过,有一点还是如我所料,等候上车的旅客们仍旧是大包小包、肩背手提的。望着身前身后起码有三四十人的一字长龙,我真的狐疑起来,要在两分钟内完成上车下车,恐怕会挤破头的。

    可能与我有同样顾虑的人不在少数,当漂亮的子弹头“唰”的一声进站停住,一字长龙阵就行动了起来,迅速前移。我被裹挟着,“不经意”间就入了车。后来才意识到,这“不经意”是因为站台和高铁的上车踏板是在同一高度上,所以当人和行李箱从站台进入车厢时,如履平地,并不用像以前上火车那样,得把行李费劲地提起来拉上去。我刚拐进了车厢,就看见头顶上醒目的“大件行李存放处”标识牌,见上层行李架已经摆满,我便把两件行李直接推入下层的格子里。等我放好行李回头观望,身后的一字长龙已经杳然无踪了。四顾一下,车厢里已是人头攒动,看来因为廊道设计够宽,即便我停下放置行李,也并未影响后面的旅客进入车厢。正思量着,车厢猛然一晃,列车便开动了起来,很快速度就提了上去,车厢反倒愈发平稳了。我这才去找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长舒一口气,一丝欣慰,一声叹服,一点纳闷。欣慰的是,显然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叹服的是,这短短的两分钟真是太有效率了;纳闷的是,怎么自己每年都回国来的,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刘姥姥。

    二、高铁业务一条龙

    车厢里是喧嚣的。我坐在车窗前,深情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齐鲁大地。生活在国外二十多年了,真的很难得沉浸在这样火热的亲情和同胞的喧闹之中。总觉得每年回国度假时间太短,便格外珍惜,除了陪父母亲人时窝在家中,其他时间会尽量安排出门走走、四处逛逛,乐得做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行者和看客。潜意识里,也许怕自己和祖国渐行渐远,尽管心知肚明,双脚一踏出家门,定是两只眼睛不够用,两个耳朵不管用,一张嘴巴不会用,见啥啥稀奇,听啥啥陌生,说啥啥不对路,免不了做了刘姥姥,可心里却是美美的,一路的风景,一程的见闻,都那么地新鲜有趣,熟悉而又陌生,真实而又梦幻,令我心生爱意。我望着疾驰后退的风景,想象着自己身处的这列白色“子弹头”在苍茫大地上飞速划过的情景,思绪渐渐蔓延开去……

    那是在2010年,我在旧金山市政府交通署工作,代表技术部门参加一个公共交通领域的国际会议。那次会议的主题发言,是关于美国建高铁的议题,发言者是美国铁道部的一位高级官员。刚一上台,他就问在座的听众们,相信2020年美国将有高铁的请举手。我环顾一周,举手的人寥寥无几。他不甘心,又问了一遍,还像赶牲口似的不断地吆喝着,这次多了几只手。官员最终无奈地摇着头说,大概也就10%,现在是越来越少的人相信美国会有高铁了。接着他话锋一转:“希望我的报告完毕之后,会有更多的人相信,到了2020年,美国将有自己的高铁。”

    我是不太相信美国会有高铁的。原因说来也很简单,美国虽然幅员辽阔,但缺少我们中国这样稠密的人口。对于建高铁而言,一方面,幅员辽阔意味着高昂的造价;另一方面,人口不足又意味着乘客稀缺造成的低回报率。一向“钱”字当头、“利”字铭心的美国人怎么会傻到去建高铁呢?

    可凭良心说,那官员的报告做得挺好,有理有据,还颇具煽动性。他说日本在1964年就有了高铁,中国台湾地区跟着有了高铁,韩国继而有了高铁,欧洲也有高铁,举目望去,只有美国没有高铁了。当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在为环保、为低碳做贡献的时候,美国却还是汽车汽油的文化。谁会相信,美国——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竟然没有高铁!

    坐在听众席上的我,本来只打算卖个耳朵的,却没想到这位一头白发的官员慷慨激昂的发言真的打动了我。我惊讶地发现,一直自我感觉超好的美国人居然得了一种挥之不去的高铁焦虑症。

    摆完了事实,那位官员又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们,美国没有高铁不是因为没有钱。人家丹麦没钱,不是也有了高铁吗?美国没有高铁,是因为美国人更相信汽车文化、公路文化,从很多年以前,美国人就不相信铁路文化了!接着,他又阐述了铁路是多么美好而又安全的交通方式,结论就是:高铁的技术是过硬的,开通高铁是赚钱的,是势在必行的。

    最令人振奋的当然不是他的这些口号,而是他公布的行动实施计划。根据他的介绍,美国铁道部已在计划建三条高铁,一条在东部,从波士顿到国府华盛顿,一条在佛罗里达,还有一条就是穿越我所在的加州。高铁如果建成,意味着从旧金山到洛杉矶只要两个小时!如此说来,那时去洛杉矶看朋友,简直就和去趟南湾硅谷差不多了。

    这位铁道部官员把最振聋发聩的消息放在了最后,他说,美国建这三条高铁的费用太高了,我们美国是没有这笔钱的。不过,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已经都向我们打了保票说,不用担心,你们美国的高铁,将由我们投资帮助你们建!

    当时的我,舌头一下子就打起了结来。啥?啥呀?这才三十年,怎么就天翻地覆了?我的祖国,啥时候有这个实力做美国的债主了呢?

    我后来离开了市政府交通署,自然也没有再关注美国高铁的发展情况。不过,几年之后,我当年的一位同事突然打来一通电话,在电话里大叫:“现在中国太可怕了!”原来,几天前她接待了一个来竞标的中国高铁代表团,结果她惊异地发现中国人的项目企划既快又便宜,他们差一点儿就把项目给了中国。后来没有给,是因为中国代表团把高铁建成后的日常管理和维护也打包进了企划书。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没想到中国已经把高铁业务做成了一条龙的配套服务。”我听后也感叹不已。

    是啊,祖国的高铁、祖国的速度,已经令世界震惊了。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创造了人类发展史上的奇迹,从一个人均收入很低的发展中国家,发展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跨越。我们这些身居海外的侨胞们与祖国血脉相连,祖国日益富强,给我们带来了安全感和自豪感。

    三、怎么这么快呢

    列车飞驰着,转眼就到天津站了,以前明明要走几个小时的路程,现在缩短到了几十分钟,高铁再次刷新了我对“快”的认知。

    天津是个大站,到站后,车厢里马上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麻烦你帮我把箱子拿下来好吗?”一个女孩的声音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见一个个头并不算高,看上去像个高中生的小伙子,正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摘下一朵“白云”——那个女孩的箱子,轻轻放在过道上。女孩谢了,小伙子像没听见,酷酷地看着窗外的远方发呆。多么熟悉的场景!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来时从北京开往烟台的那趟高铁上……

    “麻烦帮我放一下箱子。”一位长发飘飘、皮肤白净的女孩站在我身旁,对一个男孩说。男孩二话不说,便把一个枣红色的箱子举了起来。女孩娇娇地说了声“谢谢”,在我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拿出了最新款的大屏幕华为手机,捣鼓了几下,屏幕便开始上演起俊男美女云集的《琅琊榜》来。

    我与女孩交谈了一会儿,熟悉了,她告诉我,她去青岛找男朋友。他是她的师兄,她一进大学就和男孩恋爱了。男孩毕业,回家乡青岛创业。她今年也毕业了,准备去男孩的公司里做销售。她告诉我,她是独生子女,以后她会在青岛和张家口之间,丈夫和父母之间往来——像我一样,只不过,我是在太平洋的两岸穿梭。

    她的家乡张家口这些年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高楼升了起来,高铁建了过去,旅游业迅速发展,外来人口急速增长。是啊,交通一旦方便了,想不发展都难。

    “你说,怎么会变化这么快呢?”她看着我,十分认真的样子。

    是啊!变化怎么这么快呢?我每次回国都有这样的感受。我们的祖国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飞速发展时代,像高铁这样的交通设施不断地完善,城市和农村的面貌焕然一新,家家户户的生活条件相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很多同胞走出国门去经商、旅游、读书深造,中国人如今的消费水平和购买力也闻名全球……

    说到中国人的购买力,真可谓,惜欧洲北美,略输风采,韩国日本,稍逊风骚,引无数西洋商贾竞折腰。我每次回国,亲朋好友要的多是美国的保健品:深海鱼油、鲨鱼软骨粉、蜂胶、海参。我又回想起公公床头柜上自己炮制的养生药酒,每日早晚各一小盅,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赛神仙呀。想到这儿,婆婆的声音又在耳畔回响起来:现在的日子真是最好的日子了,不愁吃不愁穿,子女都忙活着自己的事业,不用我们操心了,孙子们也都成长得不错。我们现在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真是以前做梦也没想到的好日子,如今天天都在过着。

    回家探亲的这段日子,我就真真切切过着这样的好日子。每一顿都一定得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不然老人家会不高兴。殊不知,如今的我,对“吃”已经开始有了“怕”觉。物质极大丰富了,怕的不再是吃不饱,而总是怕吃得太多。可是,回了家却不能不吃,尤其是那些平日在国外难得见到的土特产:莱阳梨、黄米糕、糯玉米、毛栗子、山红枣、落花生、炸蚕蛹、炸蝎子、海螃蟹、海蛎子、海虹、海蚬、海参、海蛏子……这些山珍海味,一定都是最新鲜、质量最好的,这都是公公婆婆下了劲儿四处搜罗来的。每一顿的饭桌上,为了让我吃,他们简直跟逼供似的,甜言蜜语,软硬兼施,吃得东西不到嗓子眼儿,这顿饭就不能算吃完。到了临走时,依依不舍的我,在两位老人的面前早已惭愧不已,因为除了做一个听话的吃货饭桶,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贡献的。一路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北京站。人声鼎沸中,我跟着人流往外走,看着通道两侧挂着的祖国各地的山水风景画,我知道,那都是高铁已经抵达的地方。今天的中国高铁,已经可以带着我们穿越祖国大江南北,跨过高山大海,驰骋雪域高原。真希望在不远的明天,中国制造的高铁更会将我们带去世界各国,带到地球上无数个令人神往的地方。

    走出车站,站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首都街头,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是什么推动着今天发生在中国、发生在同胞身边的巨大变化?我想,一切源于四十年前启动的改革开放。我旅居美国多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见证者,我看到我的祖国和同胞们解放思想,敢于拥抱世界、拥抱变化。我也看到他们努力拼搏的身影,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高速公路网、高铁运营网和移动宽带网,形成了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中等收入群体,成了世界经济稳定复苏的重要引擎,我为这所有的改变感到振奋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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