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农

    青玉是一个清纯的女生，梳着长长的马尾辫。上课的时候，她向后一靠，马尾辫就扫在我的课桌上。有时候我佯做翻书，马尾就触着了我的手背，弄得我心里痒痒的。

    我们在同一学校同一班级，青玉坐第三排，我坐第四排，我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的马尾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青玉在我的心里开始和别的女学生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我和她很少说话，因为那时候所有男生和女生都很少说话。除非个别坏男生，为了和漂亮女生搭话，故意做坏事招漂亮女生骂。

    我不是坏男生。

    学校组织各年级学生参加作文比赛，我被语文老师选中。我搬着小板凳，和近百名不同年级的学生坐在操场里现场作文。一口气写了两千多字，交作文卷子时，我感觉不坏。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自习，青玉来了，她走进教室时，我看到她那美丽的身影倏忽从我面前闪过。我们的目光差一点撞在一起。我心猛然一动，匆忙低下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有灵犀”。青玉在那一刻一定是要看到我——她为什么会突然想看到我呢？

    整个晚上，我都心存不安，做功课不能专心。我听到青玉和她的女同桌窃窃私语。偶尔青玉还会扭过头来扫我一眼，那明亮眼眸中有一把火苗在乱蹿。我心怦怦直跳，脸在烧。我要被青玉眼中的火苗点燃了。我意识到青玉在和她的女同桌谈论关于我的什么事情。

    青玉的父亲是那所中学最权威的语文老师，专门带高中三年级的语文课。她的父亲瘦高个子，非常严厉，眼总是瞪着，似乎和这个世界有仇。我想不明白，那么凶的一个父亲，怎能生出这么个娇柔温顺小巧可人的女儿？

    其实，那天我还是听到了青玉说的一两个关键词，比如作文比赛、获奖等。晚自习后躺在宿舍土炕上，我忽然明白，青玉是在通过和她女同桌的谈话，向我透露一个好消息——我参加作文比赛获奖了。

    是真的吗？我惊喜地握住拳头，身体在被子里绷成一条直线。但青玉给我留了一个悬念——她没有提到我的名字，难道只用她那带火苗的眼睛看我一眼就说明是我的作文获奖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渴望与激动中度过。偶尔我会和青玉的目光有意无意碰撞在一起，她会迅速垂眉匆匆离去。我的脸会发烧，她的呢？

    终于盼到作文上墙报的日子。那天我端着饭碗去学生食堂，路上远远看到许多人在仰着头看那面高高的墙。学校以前每次作文比赛，获奖者的作文都会被人用毛笔写在大大的白纸上，再贴上墙。刹那间我的心激动得要跳到嗓子眼儿。我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了那些仰着脸读作文的同学中间。我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寻找我的作文、我的名字。第一排，从左到右，没有；第二排，从右到左，没有；最后一排，从左到右，还没有。我不相信，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仍没有。我的身体在慢慢坠入冰窟。

    学校里，对作文获奖同学的最高奖赏，就是把他们的作品贴在这面墙上。

    那天晚饭，我不记得自己吃饭没有。坐回教室，我依然沉浸在人生第一次无法言说的痛苦中。难道是青玉在欺骗我吗？她为什么要骗我？

    青玉来了，她飘忽地望我一眼，像做错什么事儿似的悄然坐到自己座位上，整个晚上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能怪青玉。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自己的揣测。

    多年以后，又见到青玉。她已经由一个青涩小女生长成如花似玉的大美女。

    青玉红唇轻启：对不起，我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你。那时候我本想告诉你，你的作文获奖了，父亲也用毛笔写在白纸上。可是后来因为你作文写得太长，占空间太大，才没有贴上墙。我很想向你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青玉拿出一个红色的方盒，里面是一沓整整齐齐已经泛黄的纸，说，我一直收藏，我想总会有一天能告诉你真相。

    我从青玉手中接过三张硕大的纸，上面工工整整用楷体写着我的那篇获奖作文《故乡的小河》。

    青玉说：我父亲说你是最棒的！

    那一刻，我从青玉的眼眸中，又看到了闪亮的火苗儿。

    如今，青玉是一个叫朵朵的孩子的妈妈。

    我是朵朵她爸。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