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8年10月20日,北京时间12点整。这是一个被大多数历史学家忽略的时刻。此时,在豫北一座城市,我赤身裸体,“哇”的一声哭了。
我的曾祖父母、父亲、医生、护士都笑了,停了一会儿,我虚弱的母亲也笑了——我出生了。
笑过之后,父亲又皱起了眉头:这孩儿该叫什么名字呢?父亲虽然平日和李白一样爱喝二两,可在才思敏捷方面却从不愿抢诗仙的风头。于是,他把自己变成“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杜甫,现出一副诗人苦吟状。
“就叫他光洲吧!”父亲脱口而出,“这孩儿生在中午,好男难得正当午。杨光洲!阳光照遍五洲!咱姓杨,用‘阳光’的谐音。”
就这样,在未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我就被叫做杨光洲了。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常常流露出对自己的作品——“杨光洲”这个名字的自豪:“这名字,多好!光耀五洲,琅琅上口。”
的确,当1975年我读小学时,老师喊一声“卫东”,班里会站起三个鼻涕将军。叫一声“文革”,能跑过来五个傻小子。而我,听到叫“光洲”,便果断地答应,不必东张西望犹豫不决看是否是在叫另一个“光洲”,因为无人与我重名。
然而,再伟大的真理也有被质疑的时候。在我被叫做“杨光洲”的第40个年头时,我用电脑搜索了一下“杨光洲”这三个字。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有湖北骨科专家杨光洲。
有广东文学硕士杨光洲。
有云南法官杨光洲。
有四川大老板杨光洲。
有关“杨光洲”的网页多达29页,每页上又有十几个“杨光洲”条目。看来我并不是天下唯一的“杨光洲”!
我没有把这一结果告诉父亲,不忍心把年逾古稀的他从四十多年的自豪中拉出来!
但是,夜晚上床后,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妻子。
“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妻子睡眼惺忪却一副深谙世事又颇不耐烦的样子,“只要有媒体捧你,你叫猫三狗四也有人说好。”
我趿拉着鞋下床坐到电脑前搜索影视明星。
恍恍惚惚,我搜到一个叫“杨光洲”的歌星。通过链接,我发现报纸用整版篇幅在探寻他婚外恋的浪漫历程,广播在评说他吸毒究竟是精神空虚还是因为缺乏关怀,电视在关注他的宠物狗感冒是否已经痊愈,网络论坛在讨论他随地吐痰是缺德还是洒脱……记者们众星捧月般围着他,他急匆匆钻进轿车里不出来。
我挤进记者群里大喊:“我也叫杨光洲。我想对媒体说几句……”
“什么?你叫杨光洲?”一名记者把眼睛瞪得比乒乓球还圆,吃惊地看着我。更多的记者对我视而不见。
我大叫:“我叫杨光洲!我没搞婚外恋……”
“你想搞得有人愿意跟你搞呀!”
“我住在城里不养狗……”
“那么名贵的品种你养得起吗!”
“我不吸毒……”
“你穷得叮当响,有钱吸呀?”
“我不随地吐痰……”
“你敢吐?戴红袖箍的老大爷不罚得你跪地求饶!”
“我是一个好杨光洲!”
“不许你再叫杨光洲!”记者们愤怒了,“你别在这儿影响我们工作!”他们把录音笔像匕首一样指向我,相机镜头像枪管一样对着我,摄像机炮筒一样瞄准我,“敢再冒充杨光洲,看我们不曝你的光!恬不知耻的家伙!”
我如英雄就义前般高呼:“我叫杨光洲!”
“你叫杨光洲有啥了不起!”有人把我推倒了。
我醒了。妻子正不耐烦地推搡着我:“你一个卖酱油醋的小营业员,叫什么名字都没人理,你又不是明星!”
“我真的就叫杨光洲嘛。”我嘟囔着,委屈地又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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