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恶魔?-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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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第四天,希尔达接到了一个电话。

    “希尔达?”

    “马克斯!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向我保证,你会再跟我说话,和我做朋友。”

    “马克斯……”

    “你不知道这有多伤人,希尔达。你不知道……”马克斯哭着说。

    又来了……她感到怒火重燃。难道他就不能道个歉,非得作秀,凭空上演一场大戏吗?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让步,因为他的家人很担心,她也很担心。但是,她就是讨厌他的手段。

    “回来吧,我们聊聊。我只能做到那个份上了……小心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在哪里,我们好去接你呢?”

    “这里并不远。我很快就到……答应我,你会再次戴上我的戒指。”

    “好的,回来吧。”

    希尔达打电话通知了马克斯的父母。他们舒了口气。

    “拜托了,告诉他,我们不生他的气,我们真的希望他回来,还有……”埃莉诺含糊地说着,满心焦虑。

    “别担心。他听上去好好的。”

    十五分钟后,马克斯到家了。他胡子拉碴,看着比平时更邋遢了,但还安然无恙。他冲着希尔达微笑,那是他最开心的笑容。

    “你好,希尔达。近来可好?”

    “你让所有人都担心极了。你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笑得更灿烂了。

    “我不知道羞耻是什么意思。把你的手指给我。”希尔达照做了,马克斯将戒指戴在了上面。“一种极具象征意义的表示,你不觉得吗?我们永结同心了。”

    “因爱还是因恨?”

    “只有爱,只有爱,至少我是如此。”

    “你的家人非常焦急。不要让他们久等。快去吧。”

    “我要先冲个澡,刮刮胡子,吃点东西,然后……你过来,我们玩‘通灵板’。我敢肯定,今天一定能说服露丝跟我们一起玩。人要是内疚了,让他们做什么都会答应的。”

    “这种体验你从来都没有过吧。”

    “没有。一会儿见。我完事儿了就给你打电话。”

    他迅速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离开了。

    希尔达不知道品特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她接到了马克斯的电话,随后,两人和露丝一起玩了通灵板。休息时,马克斯去拿三明治,希尔达问露丝:

    “他回来的时候怎么样?”

    “非常冷漠。他看我们的表情,好像是我们把他赶跑似的,而不是他弄出了这些乱子……妈妈吻了他,但他没有回吻。他几乎不怎么看我,只是告诉我他需要我跟你们俩玩。就这些了。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我知道应该尝试些不同的办法,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事实是,他让我心里发怵。我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孪生兄弟,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尽力了……我尽力去爱他了,可是……”

    “彼此彼此,姐们儿,都是相互的。我也受不了你。我们接着玩吧。”

    同往常一样,马克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玩游戏的时候,他眼中冒火,仿佛着魔一般。露丝感到害怕,更糟糕的是,在几次尝试之后,通灵板的回答变得相当合理。对于诸如“谁是最优秀的?谁是最友好的?”这类问题,答案总是“露丝。”当马克斯问:“我会怎样终结?”回答是:“下地狱。”

    “酷。太酷了。”他说道。

    “你为什么要让它那样说?”露丝问道,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巴有点颤抖。

    “不是我。是魂灵……”马克斯用一种低沉、空洞而恐怖的声音答道。“这是命运,小鸽子。你会上天堂,跟金发碧眼的圣洁天使一起,而我,会跟我的朋友撒旦下地狱。路西法[1],友好又风趣的家伙。反正我从来都不喜欢竖琴音乐[2]。我猜地狱会更温暖。我倒觉得,路西法当时反抗是很有道理的。我非常赞同他。一直友好和善,助人为乐,听从命令……不,不,那还不够好。”

    那一刻,露丝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似乎要晕倒了。

    “拜托,马克斯……不要说那些,你不应该拿那种事开玩笑,很危险的……”

    “我不在乎。我是个坏人,我也想做个坏人。我讨厌好人,讨厌你。我受不了你的善意、你的耐心、你的慷慨,还有你那些胡扯。那有什么好玩的?”

    “马克斯,拜托……”露丝的声音变得细若游丝。

    希尔达看愣了,她确信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马克斯的眼中正冒着火,原本灰色的双瞳近乎变成了黑色,他的脸颊通红,鼻孔张开,牙齿发光……他看起来如恶魔一般。这个场面虽然恐怖,但却也有一点迷人。

    “你正给希尔达说你也不喜欢我,所以就别装了。有人玩了一个恶心的把戏,把我们放在一起。我们憎恨彼此,没法生活在一起,而且以后也不会生活在一起。我会确保这一点。”

    露丝晕了过去,希尔达握住她的手,轻拍她的脸,然而没有效果。

    “你不知道我多么……”马克斯继续说道。

    “住嘴,马克斯。你把你妹妹弄晕过去了。帮我把她送回房间。”

    马克斯抬着脚,希尔达扶着头,两人把露丝放到床上。希尔达在她身边了坐下来。

    “你不需要陪着她,她会没事的。我要跟你聊聊。”马克斯说道。

    “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跟你说话。”

    “像什么样?”马克斯看着希尔达,几秒钟后,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坏么?当我变坏的时候你就不想跟我说话。我就是坏,希尔达,事实如此。这一点你清楚,我也清楚。我们无须伪装。我不在乎我的家人,讨厌我妹妹,我说谎、偷东西、吸毒,有时也喝酒,我喜欢性,我不在乎教育,我喜欢伤害人,而且我不觉得羞愧,也不后悔……这就是我。我无能为力,生来如此。而且我也不想控制。但是,我在乎你。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我不会流泪什么的。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让你难过。这就是我。我对你坦诚相见。我永远不会有意伤害你。但我就是坏。所以,如果在我坏的时候,你不想跟我说话,那你就永远不要跟我说话了。”

    马克斯走出去,进了自己的房间。希尔达听到他在播放莫扎特的《安魂曲》,于是就跟了进去。

    “你说那些话都是认真的吗?”她在门口问道。

    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屋,随后锁上门,关了灯。接着,他坐在床上,身边留出一个空位,等着希尔达坐过来。

    “我感觉内心有一种冲动,想要……做些什么。我知道我最终会做出非常可怕的事,但我不会为此悲伤或难过。就像有一种感觉在时刻纠缠着我,一直啃噬我的内心。我无法制止它。只有在做坏事、恶事的时候,我才会稍有好转,但只能持续一小会儿。我从来没有彻底感到过舒适、放松,从没有过安宁。我知道,我不得不做些什么,那样才能感觉舒服,但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我有一种感觉,一种怀疑……”

    “怀疑什么?”

    “不,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我不想让你恨我。”

    “你恨你自己吗?”

    “不,不,我不恨。我接受现在的自己。只有在我想要变好却失败的时候,我才会恨自己。我想最好的方式是顺利地、完完全全地接受某些事。”马克斯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响。他的语调冷漠、坚决,坚硬如钢。这是希尔达所经历过的最可怕情景之一。

    “肯定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感觉轻松的。让你舒心的东西。”

    “毒品和酒精几乎没什么用,打手枪也没用,适当的嘿咻……”虽然希尔达看不见马克斯,但她感觉到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马克斯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嘿咻也没有太大作用。只有做坏事才管用。但只有一点帮助,时间不长。”

    “或许,如果你试着做好事的话……”

    “那会糟糕一千倍。感觉身体就像被烈火焚烧,被千刀万剐……太恐怖了。不,那不可能。”

    他的声音饱含痛苦,语调中透着痛楚,呼吸急促。希尔达注意到他蜷缩在床的角落里。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放在马克斯的肩膀上。他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像我这么坏并不容易,你知道吗?做坏事太他妈孤独了。”

    “如果你稍微敞开一点心扉,让人们走进你心里,给他们……”

    “人们都害怕我,他们不喜欢我,我不怪他们。他们有充分的理由。”

    “我不讨厌你。”

    “我知道。但你有一点儿怪。”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站起身来。

    “不要像这样丢下我。我今天……真的见鬼了。我必须做……”

    “你什么都不可以做。我不走。躺下吧。趴着。就像那样。对。介意我把你的鞋脱掉吗?”

    “我会脱的。我的T恤呢?”

    “也脱了。”

    “裤子呢?”

    “我没想要跟你上床,你明白吗?”

    “我明白,希尔达宝贝,我明白。不过,你介意我脱裤子吗?”

    “不介意。脱吧。”

    他终于在床上躺下,只穿着条内裤。希尔达坐在床尾,开始按摩他的脚、他的腿,她的手慢慢往上移动。

    “真舒服,希尔达……太棒了……继续……往上……对……不……拜托,不要动我的屁股,我会兴奋的,你我都不想那样吧……对,谢谢……那样好多了。”

    “你太紧张了,马克斯。试着放松一点……想想绿意盎然的花园,里面葱郁湿润,鲜花遍地,这一天阳光明媚,小鸟歌唱,清风徐来……你赤脚走在草地上,可以感觉到露珠的清凉,还能闻到鲜花和青草的芬芳。”

    “嗯……我能想象你和我在一起吗?”

    “嗯……可以……那儿有一条河,你……我们坐在河岸上,双脚浸在水里,可以看见小鱼在河里游来游去。”

    希尔达可以感觉到,在她的指尖之下,马克斯有多么放松。当按摩到头部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平静了。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吻了一下。马克斯把头转向她。

    “你能把小灯打开吗?我开不了,我太放松了,肌肉仿佛有千斤重。多谢了。”

    灯亮之后,希尔达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马克斯。他的笑容甜美,双眼近乎澄澈。这时,马克斯嘟起嘴。

    “亲一个吧。那才完美。”

    她的双唇与他的唇先是轻碰,随即贴在一起,真正接起吻来,两人的舌头温柔地相互轻抚缠绵。终于,希尔达打破了魔咒。

    “你放松些了,不是吗?而且什么坏事也没做。你刚才在想什么?”

    “天堂。我是亚当,你是夏娃。但是没有别的什么了,不用担心。”

    她关上灯,然后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露丝去问希尔达是否想要散步。

    “马克斯还在睡着。他通常睡眠不好,可是今天……昨天晚上他……有些不同。他笑了好几次,没说难听的话。谈论魔鬼那些事的时候,他太恐怖了……我挺害怕他的。”

    “我知道。”

    “我有时候觉得……我知道他会做可怕的事,而且知道无人能够阻止。那件事必将发生,似乎是任何人的力量都无法改变的。恐怕,我知道那可能会是什么。”

    “是什么?”

    露丝停下脚步,看着希尔达,她的眼睛似乎从未如此忧郁过。

    “我认为……不,我不能告诉你。你不需要为此担心。你对此无能为力,没人能阻止。”

    希尔达感到血液变冷,不禁颤抖起来。这对双胞胎如此相似,他们自己却远远没有意识到。他们都在谈论命运,仿佛一切命中注定,而他们是唯一可以看到命运的人。但生活不是一出希腊悲剧。露丝是她的朋友,那么超凡脱俗,那么优秀,那么不真实。在电影或书本中,她会讨厌那种类型的角色,因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过于完美,惹得正常的人类恼火……但马克斯也是她的朋友;他也有好的一面……希尔达不再去找理由为他辩解。不,他没有好的一面。他有时候对她很好,尽管他有讨厌的一面,可她还是喜欢他。或者正因为如此?这正是一直折磨着她的问题。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马克斯坏才喜欢他的。然而,或许确实如此。

    露丝摇了摇她。

    “你在想什么呢?”

    “他没那么坏,不是吗?我们一聊起来,好像他真的是魔鬼一样,但他是你的孪生兄弟啊,我们从小就认识,他虽然淘气、难以相处,而且……坏,但是有那么坏吗?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吗?如果我对他更狠一些,会有用吗?”

    露丝莞尔一笑。

    “我觉得你比我更善良,尽管他那么冷酷,有那么多劣迹,你还是会爱他。我想,如果没有你,他会更糟,会无依无靠……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不想见他。我想要静静,但我知道,只要他在身边,我就得不到片刻安宁,因为我总是会琢磨他又要惹出什么事。”

    “我想,可能我在扮演着某个角色,马克斯在扮演另一个角色,而你……”露丝说道。

    “我的角色就是你们的和事佬。”

    他们走到公园,买了两个冰淇淋。在长椅上坐下后,希尔达问了露丝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穿得像个小孩?你已经十七岁了,不应该总穿那些孩子气的白裙子了。你不想长大吗?”

    “我必须做我自己。我不能长大。”

    “你避免不了的。”

    露丝又笑了,她看着希尔达,仿佛自己身在另一个地方。

    “我不会长大的。”

    大半年过去了,品特家里一切照旧。马克斯又从他父母那里偷了些钱;未经许可借别人的车开,而且还撞车了(万幸的是没人受伤);因伤风败俗、裸露身体而被捕(他在聚会上给别人展示他的第二个文身);考试作弊被逮个正着,因此被留校察看,后来又去攻击破坏校长的家,因而被高中开除;被怀疑给约克镇半数以上的青少年提供毒品(但警方一直未能找到任何证据);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无论是惩戒的威胁,还是心理学家或理疗师,任何事都不能令他稍加收敛。只要希尔达企图跟他断交,他的恶行就会不断升级,以至于希尔达担心他最终不是自杀就是杀死别的什么人。这对她来说是个死局,怎么做都输定了。如果跟他在一起友好相处,让他跟自己敞开心扉,她感觉自己就像他的共犯。如果她不支持他,他就会表现得更加恶劣,无所顾忌。每当她处于绝望的边缘时,莫名其妙地,马克斯的行为就会大大改观。整个春天都很令人愉快,马克斯对妹妹彬彬有礼,甚至连一个小插曲都没有。他的父母为此相互庆贺,认为他终于长大了、成熟了。露丝变得愈发甜美、漂亮,也更沉静了。她的举止和着装依旧是不合年龄的幼稚,她长得更高了,但还是没怎么发育。希尔达开始觉得奇怪,不知她是不是得病了。她曾听说过彼得潘情节[3],但目前的情况还不至于如此。

    随着夏天的到来,年度大事件也即将发生,就是这对双胞胎的生日派对。而这一年的派对也会比以往盛大,因为这次是十八岁的生日。为此,他们组织了一个迪斯科舞会,还请了一家餐饮公司负责准备所有的饮料和食品,而且,来的客人也要比往年多。马克斯对所有安排都没有怨言。他决定穿一条黑色的时尚长裤,上身配黑色短夹克(看起来像个斗牛士),里面穿件白衬衫,脚上蹬一双黑靴子。露丝这次穿了一条白色长裙。品特夫妇让孩子们切蛋糕时摆了个姿势合影,他们看起来就像新婚的小两口。马克斯和露丝对视着,希尔达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定会在那一天发生。她尽量跟马克思待在一起,分散他的心思,跟他跳舞,不让他独自待着。但在晚上八点左右的某个时刻,他告诉她有事要做,然后离开了。她远远地跟着他,看见他在跟露丝交谈,他抓着露丝的胳膊,把她往车库那边推。露丝得到一辆轿车作为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但马克斯却因损坏家里的车而要负责赔偿,可他似乎一点也不为此烦恼。他笑容可掬,温文尔雅,似乎压根就不在乎。等他们走到车跟前,他才发觉忘拿车钥匙了,无法启动点火,他们不得不回房间取钥匙。在此期间,希尔达钻进车里,在后座的地板上躺下。露丝和马克斯几分钟后返回,马克斯开着车出发了,露丝坐在他旁边。他们似乎开了很长时间,一直沉默不语。终于,在希尔达感觉过了几个小时后,马克斯开口说道:

    “我们快到了。”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如果你想要我从你的生活中消失,那把我放在什么地方就好,我自会消失的。你不必……”

    “害怕了?就把这当成殉难吧。你会去更好的地方,不是吗?”

    “哦,我也不知道了,马克斯。求你,放过我吧。”

    希尔达听了这个对话后大惊失色,不得不抬头看。她坐直起来,看了看。他们正沿着蜿蜒狭窄的公路,行驶在海岸边高高的悬崖之上,危险至极。

    马克斯看见她,顿时脸色煞白。

    “搞什么鬼……?你不该在……下车!让她下车!就现在!”

    “你不能伤害她,听见没?我不会让你……”

    希尔达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头上被猛烈撞击,然后一切都陷入了黑暗。等她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路边,车和那对双胞胎兄妹都无影无踪。她站起身,向四周张望。没有任何人迹。她沿着小路向前走,忽然闻到一股橡胶燃烧和汽油的气味。她跑上前。马克斯在路边躺着,显然已不省人事,他右胳膊的衣袖已经撕裂,可以看出他骨折了。两只胳膊都有些轻微的出血。希尔达走到悬崖边往下看。车已经撞毁,正在悬崖底下燃烧。她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白色的身形,但距离下方太远,看不清是否在动。车损毁严重,她的朋友似乎不可能在坠毁中幸存,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大喊:

    “露丝!露丝!”

    希尔达更加靠近崖边。她的右脚滑了一下,但她努力保持住了平衡。

    “老天,希尔达,当心!往后退,离开悬崖边!”

    希尔达看着马克斯。他已经睁开双眼,一脸惊恐的表情。为了她。

    “露丝在那下面!我必须……”

    “你无能为力。她已经死了。”

    “你不知道!”

    爆炸的气浪将她冲了回来。车燃起熊熊大火,她再也看不见那白色的身形了。她坐下来放声大哭。

    “希尔达,好了,到这儿来帮我个忙。我觉得我的两只胳膊都断了。”

    “我才不管呢。你杀了她。”

    “这是个意外。”

    “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骗不了我。你杀了她。”

    马克斯甚至脸都不红一下。他大汗淋漓,显然疼痛难忍,但他面无表情。

    “拜托了,过来扶我站起来。谈论那些毫无意义。事发时你没有跟我们在一起,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你把我打晕了,然后扔出车外。”

    “我?我?我当时正开着车;告诉我,我怎么可能做那事。不是我,我说什么也不会伤害你,是露丝干的。”

    “你不会伤害我,她就会了?我不信。”

    “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无法想象,看见你在那儿,我有多害怕。我以为……

    “我会像露丝那样死了?你本该连我一起杀了。”

    “我没有……拜托,你平安无事,那才是重要的事情。”

    “可露丝死了。”

    “天使已升天了。太妙了,那不是正好?”

    对于妹妹的死,马克斯竟持如此冷漠的态度,这让希尔达异常生气。她恨死他了。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马克斯试图挪动,但却疼得脸色惨白,不得不停下来。

    “疼死了……你准备留我死在这里吗?她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你还是帮我一下吧。”

    “我不想帮你。”

    希尔达站起来,朝约克镇的方向走去。马克斯再没有说别的话。十分钟后,她又回来了。不论他了做什么,她不能留下他一个人忍受痛苦……她无权去评判他、惩罚他。她发现他还留在原地,正在痛哭流涕。

    “你回来了。”他低声说道,不时还抽噎着。

    “是的。我会扶你站起来。也许,如果我们用一根树枝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固定住你的胳膊……只要它们不动,就不会那么疼了。”

    她用他的夹克和几根树枝尽力固定住他的两只胳膊。那一点也不好看,但马克斯似乎好受一点了。

    “你能走吗?”

    “我的腿没有受伤。我想可以吧。”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等着,等我遇到某户人家,或者看见车了,就叫人来帮你。”

    “我宁愿跟你一起走。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我觉得我不会是个好伙伴。”

    “我的胳膊动不了,几乎没有防卫能力。”

    “好吧。我尽量走慢点。”

    走了几分钟后,马克斯落在后面好几米远。

    “希尔达……求你……走慢点。疼死了。我感觉很难受。”

    “我自己先走。我会叫人来。”

    “别。就在这儿跟我一起等着。很快就会有人来的。这又不是特别偏僻的地方……”

    “我一个人走的话会更好。”

    “求你了……疼死了。我受不了了。别走……”

    “我在这儿也不能让你少疼一点儿。”

    “不,你能。跟我在一起吧。”

    希尔达为他难过。她试图抵制这种情绪,但她做不到。扶他坐好后,她在他旁边坐下。一个小时过去了。希尔达什么也没有说,马克斯主要是在叫疼,或者在说些杂七杂八的小事,比如礼物啦,工作啦……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站起身子动了动,又坐下来……他试图俯身,但因为缠着绷带,根本就做不到。他咬了咬嘴唇。希尔达看着他,见他大汗淋漓,似乎是病了。

    “有那么疼吗?”

    “不,不是那个。我……我忍不住了。太糟糕了……”

    “说什么呢……?”希尔达看见马克斯的脸红了,于是什么都明白了。“你要上厕所。干吗不早说?我帮你。小事一桩。”

    “我不是要撒尿,我要……”

    “行了。这又不是你的错。我帮你。这周围又没有人,但我们还是离马路远一点。”希尔达陪着他离开了马路,走到了几棵树后面。她为他解开外裤,拉下内裤,然后走开了。

    “完了叫我。”

    “你不用给我擦或者怎么样。没关系的。”

    “别傻了。我会帮你的。”

    马克斯尴尬得不得了,但希尔达一个字儿也没有多说。一回到路上,他就说道:

    “很抱歉。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听着,我不在乎。那根本不是个事儿。你会因为这种事情抱歉,却不在乎……算了,不说了。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还是很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活得好好的。”

    “是的,我肯定你会的。”

    “你还在乎我吗,哪怕就一丁点?”马克斯的声音很焦虑。他的眼睛近乎澄澈。他试图再靠近希尔达一些,但她站起来,坐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去了。

    “别靠近我,马克斯。这会儿我可受不了这些。不要太过分了,别考验我的忍耐力。保持距离,离我远远的。”

    “对不起。”马克斯低下头。希尔达听见他在尽力压抑着抽噎。她甚至都没有转身看他一眼。她的同情心似乎随着露丝一同死去。他哭了很长时间。天色黯淡了下来。

    “天快黑了。我们应该试着找个地方。像你现在这样,我觉得在外面过夜不是个好主意。我想他们会尽力找到我们的,但我觉得不会那么容易。”

    马克斯拖着身子站起来,跟在她后面。大约走了半英里,希尔达听到一个声响,接着就是一阵呻吟。她转过身,发现马克斯倒在地上。她跑了过去,扶他站起来。

    “抱歉。我不能……走太快。身上很疼,我觉得很累。对不起。”

    “没事。靠在我身上吧。”

    “你不是不想让我碰你吗?”

    “是不想,但我别无选择。我们……我这会儿就尽力表现得像往常一样,直到你住院,有人照顾为止。那时候,我们再了结一切。答应不?”

    “你想怎么样就怎样,希尔达。”

    就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一辆车开过。司机是一个年轻男子,戴着一副眼镜,上面镶着圆圆的厚镜片。他停车走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的天哪!你们出什么事啦?”

    “出车祸了。出事前,我从车里跌出来了,我想是我一个朋友把我推出去的,幸运的是,我的朋友,就是这个,马克斯,在最后一秒设法跳下来了,但车摔下悬崖的时候,他的妹妹被困在车里。接着车就爆炸了。我想马克斯两只胳膊都骨折了。太可怕了。”希尔达哭泣着。开车的人陪着他们到达车祸地点,通知了警方,然后送他们到最近的医院去了。刚到医院,希尔达就给她的父母和马克斯的父母打去电话。

    “我们担心死了!你们都好吗?”埃莉诺问道。

    “我还好,不过我们觉得马克斯的两只胳膊可能都骨折了。他们正拍X光片呢。一处骨折看起来挺严重,可能需要手术。”

    “露丝呢?”

    “露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她被困在车里了。我看见车爆炸了。我想她在爆炸前可能已经死了。我很难过……”

    希尔达听到埃莉诺在尖叫哭喊,帕特里克问了些问题,然后也哭了。接着是她父母的声音,他们刚刚赶到,试图来安慰这家人。希尔达挂断了电话。

    希尔达在候诊室里坐下。一个医生走过来看她。

    “你是希尔达吗?是马克斯的亲人吗?”

    “确切地说,不是。我们的父母是至交,我们是隔壁邻居。他和他妹妹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样。”

    “马克斯会没事的,但我们必须给他的右臂做手术。我知道他十八岁了,但是他签不了知情同意书。”

    “我给他父母打过电话了。他们一会儿就到,等他们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马克斯的妹妹也在车里。她没能出来。”

    “节哀顺变。你当时是昏倒了吗?”

    “我想他们中的一个人意识到出了事,就把我推出去了。我半睡半醒的,我觉得头撞在什么东西上了。但是不疼。”

    “我们也会给你做个检查。”

    X光显示她没有骨折,当她拍片回来,两家人都赶到了。

    “出什么事了?”帕特里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

    “冷静一点,帕特,”曼迪说道,“她还没有缓过来呢。你怎么样了,希尔达,亲爱的?”

    “我觉得还好……”希尔达扑到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埃莉诺找完医生回来了。

    “希尔达,马克斯想在手术前跟你说句话。他一切就绪了。”

    希尔达不想再见到马克斯,但她又不能向她的父母或者他的父母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首先,马克斯说得有理,车祸的时候她并不在场,尽管她挺肯定,但她也不能自称是目击证人。其次,在那晚漫长的时间里,尽管她内心百感交集,甚至不时还夹杂着对他的憎恨,但她也意识到,残忍对待他于事无补,既不能让她感觉好些,也不能让露丝重生。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尽管她确信他就是凶手。在他身上,惩罚从来就不起了任何作用,除非他坦白,否则真相不可能大白天下。然而,他是不会坦白的。

    “嗨,马克斯,你怎么样?”

    马克斯正躺在推床上,等着进手术室。他的脸色惨白,一只胳膊上挂着血浆,疲惫地笑着。

    “还好,不是很糟。他们给我用了强效止痛药,现在好些了。你怎么样?”

    “他们给我做了检查。我没事。”

    “那就好。你感觉怎么样?”

    “马克斯……别问……别跟我在这儿谈感觉。我感觉怎么样,你不知道吗?糟透了。你妹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她现在死了,而我知道你……”

    “你最好的朋友。”

    “难道你还指望我说一个杀人犯是我最好的朋友?……听着,现在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你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再说,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直到你痊愈出院。之后……我不知道。我跟他们说,我当时在后座睡着了,你们其中一个人意识到出事了,就把我推出车外,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我会跟他们说我看见你走了,我就跟着你一起走了,不管怎么样,这是事实。你想跟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我不会告诉他们我的怀疑。我什么都证明不了,况且你说得也对,我当时并不在场。”

    马克斯看起来难过极了,但他还是努力对希尔达微笑。

    “祝我好运吧,如果你还希望我有好运的话。”

    “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马克斯。”

    他移开目光,向别处看了几秒。目光移回来时,眼里饱含泪水。他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别哭了,马克斯。没事的。现在你就一心想着要好起来,任何担心都没有意义。祝你好运。”

    希尔达匆匆吻了一下他的脸,捏了一下他的下巴。马克斯又笑了,工作人员将他推进了手术室。希尔达突然觉得反胃,冲向了洗手间。她要怎么承受这一切伪装啊。

    希尔达被她父母以及马克斯的父母反复询问,她的回答始终那么官方。幸运的是,“睡着了”这个不在场证明很是好用,如此一来,她就不用回答他们的其他问题了。在那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马克斯的手术进行了几个小时,他恢复得很快。希尔达在他出手术室后就跟着父母去看望他,之后也经常去医院探病,但是她只跟父母一起,从来不一个人去看他。关于意外的经过,马克斯给出了自己的版本,跟希尔达的不谋而合。他坚持说当时车子失控,刹车失灵。他有试着去救露丝,但是她的裙子卡在车里出不来。最后关头,幸好马克斯跳下车,不然就跟露丝一起坠亡了。希尔达根本没法忍受听马克斯讲述,总是不等他说完就走了。

    因为警局的调查和马克斯住院的缘故,露丝的葬礼推迟了。葬礼那天,所有认识露丝的人都来了。许多人都在葬礼上发言,表达自己的哀思,包括马克斯在内。对露丝生平的回顾、各种悼词、成堆的鲜花……希尔达和她的父母坐在一起,马克斯不时地从教堂第一排转过头来看她。希尔达总是避开他的目光。希尔达跟着父母,前去安慰品特一家。希尔达与他们一一握手。与马克斯握手的时候,他试着让希尔达看他一眼,但她哭着跑开了。马克斯追了过去。

    “马克斯!……儿子,回来!”埃莉诺叫道。

    “让他去吧……他也很难过,想和希尔达说说话。没事的。”帕特里克回应道。

    马克斯在墓园的门口追上了希尔达,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停了下来。

    “求你了,希尔达……别跑了。你不可以从我身边跑掉。这不会让你好受,而且真的让我很难过。求你了……”

    “别碰我,马克斯。不然我叫人了。”

    马克斯放开了希尔达,很是受伤地看着她。

    “我又不是个麻风病人,你没有必要……我从没伤害过你!”

    “你从没……那你害死你妹妹这件事呢?难道是对我好?还是对她好?”

    “我从没打算……我必须……难道你觉得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很轻巧吗……希尔达,不管你觉得我做了什么,你想让我怎么样都可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我就会做。但是不要离开我……我受不了。”

    “那么,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也是我的。”

    “对你的?为什么?不……不!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会用鞭子抽自己,会用刀割自己……我都可以……你也可以打我、踢我的命根子……什么都可以,但不能不要我啊,别不要我。别不要我,希尔达,求你了!别走……我……我不能没有你啊。我不能啊……我会死的……我会……”

    希尔达走开了。马克斯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着,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会杀了我自己的!”

    马克斯的父母朝他跑去,希尔达的父母跟在一旁。希尔达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到马克斯身边。马克斯此时的样子糟透了,他全身颤抖着,哭着,语无伦次,喃喃自语。他们不得不把他带回家。所有来宾都以为这是他丧亲之痛的表现。

    希尔达没法再面对马克斯。她转到了另一个班级,每天很早就去上学,再也不去品特家了。而且只要品特一家来串门,她就离开家。希尔达和马克斯都被带去做心理咨询,以防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希尔达开始还去了几次,但是当咨询师坚持要他们三个人一起做咨询后,她就再也不去了。

    希尔达告诉她父母,她没法再见马克斯是因为每次见到他,她都会想起露丝。希尔达的父母如是转告马克斯的父母,他们也就不再催着她和马克斯联系了,想给她一段时间好好恢复。曼迪一直在告诉女儿马克斯的近况,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了。他几乎是不吃不睡,总是在哭泣,瘦了好多,不洗澡也不换衣服,他父母根本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有天晚上,他们外出后提前回来,结果发现,马克斯正坐在自己房间里就着水吞药片。幸亏他们回来得早,他只吞了七八片退烧药,他可是准备了五盒啊。他拒绝去看心理医生,也不吃任何抗抑郁药物。他父母都要绝望了。

    希尔达觉得糟透了。马克斯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写邮件。希尔达当然不希望他死掉,但是她也没法装作没事的样子跟他继续相处……后来,噩梦开始了。希尔达会在半夜醒来,看见露丝站在她房里,依然穿着派对那天的漂亮裙子。一夜又一夜。刚开始,鬼魂并不说话,但一周之后开口了。听着是露丝的声音,只是更深沉,伴着回声。

    “你一定要去看看马克斯。”

    “但……但是……是他害死了你啊。”

    “你一定要去……我不想他死掉……他只是不得不那么做……这是命中注定的……你一定要救他,别让他伤害自己。”

    如果那场景不是如此惊悚的话,希尔达可能会笑出来。露丝生前总是用这么戏剧化的语言说话,都成她的标志了。希尔达越是抵制去看马克斯,露丝的鬼魂就变得愈加血淋淋。她的衣服浸透了鲜血,头发也烧焦了,整张脸被毁得不成样子……

    希尔达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白天都能看到露丝了。有一天夜里,鬼魂告诉希尔达,她是双胞胎唯一的机会,希尔达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早上,她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最终还是拨了品特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埃莉诺。

    “你好,埃莉诺。我想找下马克斯。”

    “马克斯?……可是他现在不和任何人讲……”

    希尔达听到马克斯问他的妈妈是谁来的电话,他的声音很虚弱。一听是希尔达,他立马叫道:

    “我到楼上接!”马克斯跑到他父母的房间里,把门锁上。

    “嗨,希尔达!”

    “嗨,马克斯,你怎……”

    “不用问。我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了,好多了。你怎么样?”

    “我晚点再告诉你。要不要一起出去喝点什么?”

    “好啊!不过你干吗不直接来我家?”

    “不了……我还不能去你家,现在还不行……”

    “没事……你想去哪儿都行……你说去哪?”

    “去瓦莱罗咖啡厅吧。”

    “好。那么……十五分钟后见?”

    “还是半个小时后吧。”

    “好的……我真的很开心你……”

    “待会见。”

    希尔达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她害怕自己丧失决心。她不知道见到马克斯自己会怎么样,但是还是去了。她到的时候,马克斯已经在餐厅门口等着了。他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眼睛里都是血丝。但他的头发湿淋淋的,胡子也是刚刮过,下巴都刮破了。看到希尔达的瞬间,他的脸上容光焕发。他张开双臂,朝她走去。

    “希尔达……希尔达……你都不知道……”

    希尔达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他僵住了。

    “我们进去吧。”她说道。马克斯温顺地跟着她,在希尔达指示的座位上坐下。

    “我去点喝的,”希尔达说,“想喝什么?”

    “随便。”

    几分钟后,她拿回来一杯橙汁和草莓奶昔,橙汁是她的,奶昔是马克斯的。

    “奶昔?”

    “我听说你最近都不怎么吃东西,你都快瘦成骷髅了。喝点这个对你有好处。他们这家的奶昔做得很不错,尝尝看。”

    马克斯用吸管吮了几小口奶昔。

    “是不错……你怎么想要见我了?”

    “这个……”

    马克斯盯着桌子,继续说道: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你已经决定原谅我了……至少要给我个机会……甚至是接受我的提议,要惩罚我,让我受苦都可以……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受不了我……所以……为什么找我呢?”

    “我最近……这个可能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最近我真的看到了你妹妹,露丝……每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她就会出现,有时候白天也会……”

    “还有呢?”

    “嗯……她告诉我……让我一定要帮你……‘要救你,别让你伤害自己’,反正就是类似的。我根本没法睡觉……每天这样我都要疯了……还有……我妈妈告诉我……你最近很惨……完全都不过正常生活……说你……吃那些药……马克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马克斯这次直直地盯着她。

    “听着……别担心我。我不是你的责任,我自己会做决定。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别担心。我之前用自杀来威胁你,是挺蠢的……不过,我是说真的,如果没有你,我根本就不想活。但是……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在一起,不想继续和我做朋友……或者怎么样的话……什么都没意义了。不要出于同情……我不想你因为那样才跟我在一块儿。”

    “但是……如果我难过了,生病了……你不会不帮我吧?”

    “当然会帮了……不是因为我对你怀有歉意,而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很抱歉之前说了那些话……我当时太难过了……我没想逼你。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如果你不是发自内心地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不要你假装。这比失去你更糟。”

    希尔达很感动,马克斯终于成熟了。她回答道:

    “你能这样真好。”

    “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如果几个月前有人跟我说,我会自己提出让你离开我……但是我不想要施舍,我也不值得同情……这个世界上比我更应该得到施舍的多得是……”

    希尔达笑了,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要不要再来点吃的?”

    “你不走?”

    “不啊,我留下来。”

    “太好了!要……当然要……我要饿死了。”

    自那天起,马克斯和希尔达又和从前一样粘在一起了。尽管马克斯时不时还是会调皮,但总的来说,他的行为举止还是好了许多,成绩也提高了。仿佛露丝的死带走了马克斯的一部分——坏的那部分。每年一到露丝的忌日,他们就会去那天车祸发生的地方。每年都是,已经成为一种仪式了。只有在忌日前夜,希尔达才会看到露丝的鬼魂,同之前一样,露丝还是穿着派对那天的衣服,不过看起来很开心,满脸笑容……一脸的幸福。

    悬崖边上,露丝正往下瞧着。马克斯站在她后面。

    “你今年挺安静啊。怎么不跟我说让我离远点了?”

    “什么?……反正你也从来不听我的。”

    马克斯看起来神色不安。过去三四个月里,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他法律专业的学习快结束了,而且成绩优异。希尔达知道问题不在这里。希尔达获得了电影研究的硕士学位,并且在一家电影杂志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同时在业余时间还在攻读博士学位。开始求学时,他们搬到了一座更大的城市,并且一直住在大学宿舍。出于友情,马克斯一直试图说服希尔达跟他合住一间公寓,但她不同意。虽然希尔达已经说服他在服装上增加一点色彩,但大部分时间,马克斯还是一身黑衣,眼里依然保留着以前那种紧张的神情。

    希尔达走回来,用胳膊揽住马克思的腰。

    “我们回吧。你今天的心思不在这儿。”

    他沉默不语地开着车返回城里。车开了近两个小时之久。尽管希尔达努力跟他交谈,却未能成功。

    “你不舒服吗,马克斯?”

    “不……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最近很反常。我也想不出这是怎么了。”

    “我没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

    又是一阵沉默。希尔达注意到马克斯的脸变得越来越红,脖子上的青筋鼓得越来越大,颤动得越来越快,他的呼吸越来越浅,而且还很急促。突然,他踩住刹车,把车停在了一边。

    “我必须问你一件事情,否则我非得崩溃不可。”他说道。

    “可以看出来,但是……再向前开几米。那边有个停车区。我可不希望有什么三长两短,谢谢。”

    他听从了她的话,把车停在了指定的区域。

    “你想问我什么?”

    “谁?”

    “什么谁?”

    “谁?……谁是……谁……?”

    “谁是谁?……你得说具体一些。如果这是个谜语,我可不喜欢玩这类游戏。”

    “闭嘴!听我说!”他比之前更糟糕了,希尔达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嗯?”

    “你一直……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合住公寓?”

    她叹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哦,马克斯……你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我们已经有很多时间共处了,而且……我觉得我们需要留一些个人空间给……”

    “给什么?给谁?”

    “我也不知道……去见我们各自的朋友……”

    “朋友……比如艾伦?你最近一直在见他吗?你一直在找一个又一个借口,不跟我出来。”

    “艾伦?……”希尔达吃惊地看着马克斯。他好久都没有像这样当众吵闹了,上一次……还是在他妹妹活着的时候,那会儿,他很嫉妒这两个女孩的亲密关系。

    “是的,就是艾伦……你几乎每天都给他写……电子邮件。”

    “怎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他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我……有人教我怎么进入别人的电子邮箱。”

    “哦,马克斯……看在老天的份上……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不问我?”

    “我……一开始这只是个玩笑,但是……你从不提起他,而且……”

    “你看我的邮件有多久了?”

    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终于说道:

    “我只看了几次……感觉很不好,而且还……”

    “多久以前的事了?”

    “几个月前。”

    希尔达为他难过。他一直都渴望知道,但却不来问她。

    “你为什么以前不问我?……你这个傻瓜……我们不是朋友吗?”

    一听她提到“朋友”这个词,他开始颤抖。

    “希尔达……我只是……在给你时间,让你自己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但你……从不……”

    “他只是我在学习和研究过程中认识的人。他在夏威夷。而且……事实上,我还没有‘见过’他……只是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他都五十岁了,是个同性恋,而且有稳定的伴侣。哦,马克斯……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把你整成这样了。你平时……或者说你最近,还是挺平和的。”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掏出他的一根“紧急烟剂”(印度大麻)[4],点燃了。他猛抽起烟来。希尔达跟着他下了车。她试图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但他移动身体,躲开了她。

    “我又怎么惹着你了,马克斯?”

    “如果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不愿意明白。你不明白,为什么一想到你在见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就会急得发疯,不是吗?你真不明白为什么吗?或者就是你不愿意明白?……不管是这件事,还是我为什么执意要我们合住一套公寓,还有我为什么乞求你尽力在我上学的城市找工作。”

    “呃……因为……我们是朋友,还有……”

    “朋友?……朋友?……如果再听到那个词,我会发疯的。”

    希尔达看着马克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大大的,然后她闭上眼睛,不得不坐在车的发动机罩上。

    “是的……终于……是这样的。”

    “马克斯……”

    “怎么了?有什么难以置信的?谁是我最亲近的人,而且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谁了解我最隐秘的恐惧和错误?谁与我风雨同舟?谁……?谁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

    她又看着他,伸出了手。他把烟递给她,她接过来吸了一口。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抽烟。”他说道。

    “这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你的感受。”

    “是的……你还想听更多吗?”

    她摇摇头表示否定。他回到车里,几分钟后,她跟着他上了车。他又沉默不语地开起车来。当他将她送到她跟其他三个女孩合住的公寓下面时,她问道:

    “你想进来谈谈吗?”

    他不敢直视她。

    “我没打算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只是……考虑一下吧……我不会勉强什么的……”

    “好吧。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她将脸颊凑到他跟前,他亲了亲。

    她走进公寓时,室友中最友善的那个女孩——帕蒂,看着她问道:

    “我的天……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像是见鬼了。”

    “我刚……马克斯……”希尔达必须得告诉什么人,“马克斯刚才告诉我,说他爱我。”

    “哦……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大部分时间都跟他在一起,而且……你以前就没有怀疑什么吗?……自从你搬进来,卡罗尔和埃米莉就想勾搭他,但他却从不理会她们俩。他告诉她们,他对她们没兴趣,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是吗?”

    希尔达又平静下来。接下来的一周,她都在沉思。三天后,马克斯开始打电话。希尔达收到他贴在门上的一条又一条留言,但她一概不予理睬。在他们上次见面后的第八天,她回到家,轻轻地推开门,听到埃米莉正在通电话。

    “不,马克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不,别傻了……她没有躲着你,也没让我告诉你她不在……听着……冷静点……我告诉你,她好着呢……马克斯,老兄……”

    希尔达将门彻底打开,这个声响让埃米莉转过身来。她给她指了指电话,耸起了肩膀。

    “我接吧。谢谢。”

    “马克斯……她在这儿。她过来了。马上就跟你说。”

    希尔达抓过电话。埃米莉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马克斯……”

    “希尔达……我现在很害怕……”

    “为什么?”

    “因为你不给我打电话,而且也不回我的电话。你接受不了我那天告诉你的想法,是不是?你不愿意再跟我说话了。”

    “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呢,还是你已经未经我的帮助就自作主张了?”

    “别挖苦我……我已经惨不忍睹了,求你了……”

    “我们干吗不见个面?那样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了。”

    “好啊,没问题……”

    “就在海滩边上的那家小咖啡馆里……二十分钟后。”

    “好的。”

    等希尔到达那儿,马克斯正在那里来回踱步。他为她打开车门,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又是一身黑。他们点了两份饮料,坐在外面。这会儿已经不早了,正是晚饭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家里。没有其他的客人。

    “嗯……”马克斯开始说道。

    “怎么了?……”

    “你不想了解我的感受,也没有与我感同身受——我这么想是不是错了?你根本就没有联系我,甚至都不接我的电话……”

    “马克斯……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虽然我有几次想给你打电话,但我觉得,你更想知道事情怎么样了,而不仅仅是一次朋友间的闲聊。也许我错了,但是……”

    “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马克斯,别傻了……我认识你那么久了。如果你都不能告诉我你对我的感觉,那就没有人能了……没有什么可生气的……我觉得受宠若惊。”

    “但是……”他接着说,身体有点微微发抖。

    “但是……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一个但是……但是我想到的那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职业兴趣、父母、独立……只有……我们的友谊和露丝还占些分量。”

    “露丝?……求你了,希尔达……我们非要追溯往事吗?那不是已经了结了吗?……你知道……她……很高兴……我们又是朋友了……她告诉你了的……”

    “你相信吗?”

    “我没有看见她,但我们以前就不是朋友。我相信你。我心里没有任何疑虑。”

    “哦……”

    “而且,我们的友谊?……那怎么会是一个障碍呢?”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如果我们婚后出现问题……这会影响每一件事。我们避免不了的。”

    “我们不会有问题。”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我知道。让我们试一试……好不好?你没有别人,我也没有别人。我们喜欢彼此陪伴,喜欢在一起做事。我们对彼此都一清二楚……我夜不能寐地在想你……快点儿决定吧……”

    “好吧,好吧。”

    “那我们就搬到一起住?”

    “太快了吧……”

    “不是的……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房间,我有我的房间,但是……”

    “好的……但是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把思绪理一理。”

    “亲一下……”他们接吻后,他显得神采奕奕。

    “我们在海滩上走走吧。”

    他跑到沙滩上,脱掉鞋子,在水里踢踏着,溅起水花……希尔达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马克斯一直都喜怒无常,而且沉默寡言,即便在他小的时候也是如此,但他现在兴奋得眉飞色舞。

    “你疯了,马克斯。”

    “我爱你爱得发疯……噢,希尔达……你不知道我感觉有多美妙……”

    “嗯,我想我算是见识到了……”

    几周后,希尔达和马克斯搬到了一起,他们的关系发展得一帆风顺。双方的父母都很高兴,尤其是马克斯的父母,他们认为希尔达一直对马克斯都有很好的影响。同居一年后,马克斯开始谈论结婚。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匆忙?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希尔达问道。

    “是挺好,但是……我想要知道,我们的关系是得到正式认可的,你是我的,还有……”

    “啊,啊……你的?”

    “别给我女权主义的说教……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不是占有……就是相互的而已……不管是什么吧……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们的父母会更高兴的,再说……你还想着嫁给别人吗?”

    希尔达大笑,捏了一下马克斯的屁股。

    “马克斯……我到哪儿能找到一个一脱衣服就会让我大笑的人?我喜欢你的私密文身……还有,我爱你,傻男孩。听着……我不反对结婚,但是……等我博士毕业才能要孩子。同意不?”

    “好的……同意……我也需要时间在一家大公司谋个职位,而且……”

    “还有家务以及所有事情都要对半分担。”

    “当然,希尔达,这点不变。直到我们能请得起人帮我们。”

    他们以吻订约,安排了一个小型私密婚礼。马克斯在城里最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工作,而且他通过努力慢慢晋升上来了。他精通的专业是刑事案件。希尔达刚完成博士论文,就有一家杂志社给她提供了一份编辑的工作。她的论文备受赞赏,得了最高分。马克斯和她一起去为她的成功庆祝。虽然希尔达一般不喝酒,马克斯现在也很少喝,但那天,他们俩都喝得微醉了。几周以后,希尔达开始行事怪异。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马克斯问道,“每次听到电话铃响,你就跳起来。”

    “我在等一个电话。”

    “谁打给你的?”

    “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

    “等你确定什么?”

    电话铃响了,她拿起听筒。马克斯专注地看着她。他面前放着案件记录,但他看不进去了。

    “是的……是吗?……哦,我明白了……当然,当然……谢谢……非常感谢。”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庆祝的那晚吗?”

    “是的……真是开心的一晚。”

    “看起来那不仅是开心的一晚。是注定的那一晚。”

    “嗯?……”

    他看着她,一脸困惑。

    “那天早上我告诉你我的药丸吃完了,那晚我们得禁欲,或者得用……别的什么东西。”

    “对啊……哦,该死!”

    希尔达笑盈盈地看着马克斯的脸。

    “是的……我想我们回来时都没怎么把那当回事儿。”

    “难道你……?”

    “是的。”

    “但是……那太好了!好极了!太棒了!……来得正是时候。你博士毕业了,我也干得很顺当,你有一份好工作,我也是……我们俩都要请一段时间假,然后……再作安排……好不好?”

    “这么说,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你疯了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我要当爸爸了……好极了……会是个女孩儿……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就像她妈妈一样漂亮……”

    “是男孩……但比你小时候要温柔些。”

    “随便……我不在乎……”

    当希尔达在怀孕第五个月做第二次超声波检查时,检查结果印证了医生先前的怀疑——双胞胎。由于胎位的原因,图像上无法识别他们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马克斯对他这个未来老爸的任务相当重视,积极参与到产前的各项准备环节中,而且执意要陪产,尽管医生有过警告,分娩双胞胎的情况可能会很复杂。但是,一切都很顺利,尽管第一个婴儿花了近十个小时才生下来。马克斯吻着希尔达满是汗水的脸庞,告诉她:

    “是个男孩!你说对了!”

    她看着护士抱到她跟前的婴儿。

    “黑头发……他长得像你……”

    十五分钟后,第二个孩子也降生了。

    “这个是女孩儿。”医生说道。

    “女孩儿?你也说对了。”希尔达看不见孩子,但她看见马克斯的脸色大变。他脸色苍白,两条腿几乎僵住,不得不坐在凳子上。

    “怎么了,马克斯?出什么事了?”

    他一言不发。希尔达试着去看,但她只能看见那个抱着孩子的护士的后背。在转身把孩子交给她之前,那护士问道:

    “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儿。但这一头金发,是哪儿来的?你们俩的头发都是深色的。”

    “我丈夫妹妹的头发是金色的……”

    就在两名护士将两个婴儿放在她的腹部时,她看见了露丝的鬼魂。露丝飘在门口,一边看着马克斯,一边笑着。希尔达看了看两个婴儿,然后又看了看马克斯,他正望着门。顺着他的目光,希尔达看见了露丝的鬼魂,还在那里。露丝朝两个婴儿飘来,吻了小女孩一下,然后挥手告别,消失了。

    “你看见了吗?”马克斯问道,“你见着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们得拭目以待了,马克斯。”

    注释:

    [1]撒旦下地狱之前的名字;路西法反抗天堂未果,沦为堕落天使。

    [2]西方经典中天使经常弹奏竖琴。

    [3]指成年人做事孩子气,渴望回归到儿童的世界,沉溺于幻想之中,拒绝长大。

    [4]吸烟者在特殊情况下使用的一种精神药物,用于缓解焦虑起镇静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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