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闭上了眼,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可偏偏手机又响了,他害怕是花椒打来的,赶紧掏出来看,是虹姐。她急慌慌地问他现在在哪?让赶快回去。
“怎么了虹姐?”
“别问了逸山,麻利回来。快点快点,厂长她……”
陈逸山没再听下去,挂了电话就往家跑。谢天谢地,他在家门口没看到救护车,他以为妈妈生病呢。堂屋的吸顶灯大亮着,他一进去还有点不适应,眨了两下眼,虹姐则挽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地拍。
“快看看吧逸山,厂长绝食了呢!她说你不听话,她很伤心,说是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不这样,你赶紧去劝劝,说啥也得让她把饭吃了。我刚才劝了,可劝了不管用,也只有你能劝动她了,快点快点!”
陈逸山先是一愣,觉得这事好笑,妈妈是在演苦肉计吗?
妈妈看他进来,把脸扭到了另一边。陈逸山抻着头看她,她的眼睛闭着,嘴抿着,透着一股子坚定不移的决心。他从来没见过妈妈这样过——这副表情,这种神气,这么严肃,让他感到了害怕。
“起来吃饭吧,妈。”
妈妈一声没吭,保持着原样。
“妈,你干什么呀?起来吃饭了。”
“那好,”妈妈扭了下头,接着又转回去,“你答应妈妈,不和她来往了,我就吃。要不你别管我,让我饿死算了!”
“你这是逼我呀妈。”
“我没逼你,是你在逼我!”
“妈——”
“妈什么,反正你一点都不听话。”
这一夜,陈逸山睡得很不好,早上醒来时头蒙蒙的,床单也溻湿了。他意识到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从昨天到今早他觉得憋屈,无处发泄;又恍惚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醒来的,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他,妈妈,花椒,这种难理的关系,自己很难去平衡,还不能不去管,可怎么办呢?难道就顺了妈妈的意,和花椒分手吗?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更憋屈了,以至待在房间里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他又跑到了湖上。
这个时候的湖水依旧清波荡漾,倒映着斑驳的白云,令他想到了那次和花椒看郭队长捞鱼时的情景,只不过现在的白云显得更加深沉、稀少,缺少了当时的美好感觉。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倒影不是白云的变化其实是自己的心情所致,这不禁把他惊醒了——妈妈去哪了?不会去花椒家了吧?他朝自己家瞭望了一会,没看到妈妈,但他看见车了,这才放下心。
就这样,他一整天都待在了船上。
傍晚他回到家,妈妈还没回来。他问虹姐,妈妈中午吃饭了吗?虹姐摇了摇头。不过他不相信,他认为妈妈不会绝食,要不然哪有力气去厂里忙活。虹姐呢,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劝他和妈妈和解,又说好女孩多的是,难道非要找花椒吗?陈逸山像木头人似的就着她的唠叨声吃饭,随后回了自己房间,虹姐又跟着进去。陈逸山实在听烦了,听够了,就说自己要睡觉,硬让她出去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妈妈回来了。虹姐和她打完招呼后,接着就把说话声压低了,他知道这是虹姐在和妈妈说他的事。说吧说吧,让她随便说吧,他重新躺到床上,拿起枕边李不欢的散文集看起来,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哎,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呀!”
陈逸山烦闷至极,不由得咕哝出声。在这样的夜晚,他不禁又想到了花椒,想她娇小、动人的样,想她在自己怀里慌慌乱乱的气息;想她的身体,想她的眼神……以及因为劳作晒红的小脸蛋和通红的细胳膊。老天爷,她怎么这么可爱呢!妈妈呀,她的这些可爱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女孩,有那么重要吗?再说,咱们家也不缺钱,将来你老了,我和花椒继续经营你和爸爸留下来的厂子,这样不好吗?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难道爱情也比不上去找那种工作的女孩吗?他反复思忖着这些,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又悄悄涌满了他的眼眶。
次日,陈逸山起床很晚。饭后他让虹姐做了两个菜煎饼,又拿了两瓶水,天气炎热,他把太阳伞也带上。他不想待在家里,还想去湖里钓一天鱼。
这时郭队长骑着摩托车从厂里来到湖边。他朝前面五十米的地方瞅了瞅,就上了另一条小船,向着陈逸山划去。到了近前他把撑杆插好,坐在了船头。
“钓鱼呢,逸山?”
陈逸山没心情理他,只点了点头。
郭队长沉默片刻,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逸山呀,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咋把这件事当真了呢。当初我看你老在家里看书,怕把你看坏了,就劝你出去放松一下,找她们玩玩。没想到你还动真感情了,这下好了,拔不出来了……可关键呢,厂长不喜欢你和花椒来往,明摆的事,最后咱们还是得听厂长的这头才行,你说是吧逸山?再说了,花椒有什么好的,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家里也是平常人家,找这样的女孩你不觉得有点吃亏吗?这事不光我……”
“可我就是喜欢花椒!”陈逸山打断了他的话。
郭队长怔了一下,随后呵呵笑起来,又点上了烟。“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可喜欢就喜欢吧,也不一定非娶她!说起来呢,这事都怨我,是我嘴犯贱,不该说的瞎说,净出馊主意,这下好了,闹出事了。奶奶的,我这个破嘴真他娘的欠抽……”说着说着,郭队长停下话,照着自己的腮帮子真抽了两巴掌,吓了陈逸山一跳。
“你干什么郭队长……我妈让你来的?”
“啥?不不不,是我自己想来给你赔罪的,真的,厂长一点也不知道咱俩的事。可我可我……怎么说呢,总觉着事儿办得对不起厂长,这都是我的错呀逸山。你主要太年轻,对于爱情还很向往,可话说回来了,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可关键你和我们不一样,就得有不一样的活法,是不是?人要往远处看嘛,县里的好女孩、俊女孩多了去了,实在是没必要在花椒这一棵树下转悠。我说这些可不是哄骗你,不信你看看咱们村的女人,结了婚啥身材不都变形了,花椒也不例外,毕竟这些女的都是农村人,不知道拾掇自己,和城里人完全两个概念。要是你以后后悔了咋办?眼光再高了咋办?这些这些,你都考虑过厂长的感受了吗?”
郭队长絮絮叨叨说着,还抽着烟,让陈逸山一下想到了村里的方媒婆——她就是这样,到人家提亲一坐就是一上午,连屁股都不挪一下,陈逸山小时候见过几次。
“好了,你回去吧,我还得钓鱼。”
郭队长讲得兴头正浓,没在意陈逸山的话,又继续说道:“逸山,你这么拧,厂长很生气,听说都不吃饭了,这怎么能行!咱们厂有近二十口人全指望她呢,她要是饿倒了我们这些人咋办,是不是呀逸山?凡事都要考虑大局。对了对了,这事不光我,全厂的人都不赞成你这么做,都着急得跟什么似的,那个词咋说的?好像叫心急如焚,热锅上的蚂蚁,都想来劝你呢。”
……
郭队长一直啰嗦到十点才回去,陈逸山真是听够了听累了,躺在了船上。
他就这样一直躺到下午,也没心情钓鱼了,上了岸,径直回了自己房间,一下子瘫在床上。他自己十分清楚,这可能都是妈妈派他们来劝自己的,包括花椒,现在给她打电话她也吓得不敢接,回信息也是短短数语,全是劝他的话,已没了温情话语——花椒的做法让他不禁想到了柳娴的做法,也是要分手了不接电话、不回短信。难道她们都商量好的,都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爱情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呢?老天爷,这么做太残忍了,为什么呀?!他浑身又哆嗦起来,随即就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个时候,天色突然暗了,高空中传来了轰隆隆的闷雷声,这声响对于全身打着寒颤的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最无法忍受和可怕的,还有虹姐们的嘟囔,仿佛她和郭队长还有妈妈,已串成了一条线,想轮流轰炸他。尽管他现在把她推出去了,可这些嘟囔声仍在耳边回绕着。“妈妈呀!”他说着坐了起来,“你这么做至于吗?现在吓得花椒都不理我了,我真的很烦、很生气呀妈妈……”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他。“哎,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呀妈妈?我不就是喜欢花椒吗?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让他们都来说我,好吧好吧……”
陈逸山又仰面躺下了,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两只手枕在头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阴沉沉的天花板。这一刻,伤感是如此压抑,如此难熬,以至他俊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难看的惨白色,犹如是一个失血很重的病人。这时,窗外又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接着咔嚓嚓,咔嚓嚓,伴着闪电,炸雷响成了一片。天空明了又暗了,就像把天际炸裂了一条缝隙,同时也把陈逸山炸醒了。他呼地一跃而起,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随即推开窗户,跳出去,奔向了湖边……
责任编辑 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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