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票儿-龙七爷牵线,抗联和胡子联手,协力打杀侵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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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七爷病在炕上,一躺就是半个多月。

    这天,龙七爷弓腰躺在炕上,正看《三国演义》,龙七奶奶盘腿坐在炕沿上,正纳鞋底,草珠门帘“哗啦啦”一阵响,打从门外走进两个人来,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都戴着黑边眼镜。

    龙七爷放下手中的《三国演义》,觑起目光问:“你们找谁?”瘦子一笑,说:“我们从哈尔滨来,是特意拜访你老的。”“拜访我,我们不认不识的?”龙七爷越发疑惑。他眨巴眨巴眼睛,正琢磨着两人的来历,胖子已将两包糕点放到了炕沿上,也笑着说:“听说您患了感冒,我们来看看。”龙七爷一脸诧异,说:“不认不识的,这是干啥?”胖子说:“一点小意思,还请你老笑纳。”龙七爷两臂撑着炕沿,他想坐起身来说话,那胖子连忙压住他的被头说:“别动,别动,您躺您的。”龙七爷翘起脑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我这人裤筒子里放屁,喜欢照直嘣。”瘦子点点头,却将目光扫向龙七奶奶。龙七爷略一迟疑,还是吩咐龙七奶奶说:“我听嗤啦嗤啦的纳鞋底声心烦,你到西屋眯一会儿吧。”“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龙七奶奶吧咂吧咂嘴说,一手握鞋底,一手端大烟袋,从炕沿上挪下地,趿一双草鞋,“沙啦沙啦”地走了。瘦子盯着龙七奶奶走进西屋,便压低声音说:“听说你老人家认识占东山,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这事……”龙七爷略一迟疑,说,“你们想干什么,说吧?”胖子说:“痛快。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想求你将我们引见给占东山。”“想见占东山,干什么?”“你应该知道,日本人正在修飞机场,我们想阻止他们。”“这事可不赖歹。”听说要制止日本人建飞机场,龙七爷的精神头立即足了,但心头还是有疑虑,“你们,怎么让我信任你们呢?”他眼睛瞄着那瘦子问。瘦子说:“我叫丁冬,他叫雷火。我们给你带来件礼物,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就去喊日本人把我们抓走。”丁冬说过,探手进怀,从腰间拔出一支崭新的花牌手枪,递给了龙七爷。“这玩意儿我不要,要了也不会使。但我愿意给你们拉钩。”“那太好了。”丁冬握住龙七爷的手,激动地说,“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龙七爷听丁冬对自己信任,精神头大振,他“呼”地一声从炕上坐起,潮着红润的脸说:“明天就走,咋样?”丁冬扫雷火一眼,说:“这事不急。等你老病体大好些,过个三天两天的,我们再找你也不迟。”龙七爷咧开大嘴说:“我说明天就明天。”

    占东山听说龙七爷上山,笑脸迎出地窝棚,拉起龙七爷的手说:“听说你生了场大病,也没脱身去看看,抱歉了。”“哪里,哪里,你派人给我送两根金条就够重了,你再亲自下山,可折我老汉寿命了。”龙七爷爽朗一笑,转身一手拉着丁冬,一手拉着雷火,说,“我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回报,给你带来两个朋友。”占东山迅疾瞥丁冬和雷火一眼,板起面孔问:“你们是什么人,想找我干什么?”雷火趋前一步说:“我们有份大礼物,想送给你。”占东山嘴唇一撇:“不是又让我去打日本鬼子吧?”雷火并不回答,他撩起长衫,从腰间拔出一支匣枪,递给占东山。占东山两只老虎眼瞪得滚圆。他伸手接过匣枪,在掌上掂量掂量,随手递给身边的大镜面,又问:“这就是你说的大礼?”雷火说:“这只是见面礼,还有大礼等着你去取。不过……”他扫扫占东山身边的人。占东山一咧嘴:“这些人都是我的四梁八柱,个个靠得住。”雷火转身看丁冬,丁冬两手搓得“嚓嚓”直冒火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龙七爷转转眼珠,说:“走,进屋先啃富(吃饭),走了一天,我都饿得前腔搭后背了。”占东山“哈哈”大笑,笑过了,朗朗而道:“你们先进窝棚,我再跟这两位朋友唠唠。”

    雷火看其他人鱼贯钻进了地窝棚,便对占东山说:“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北大坡那里修飞机场,各种物资应有尽有。我们想联合你一起消灭那里的日本鬼子,把被他们夺去的物资再夺回来。”占东山斜雷火一眼,说:“打小日本,我干;分他妈的洋货,我更乐意。不过,这仗打起来有些玄乎。假如我们这边打飞机场,那边城里的小日本截了我们后路怎么办?”丁冬解释说:“这就是我们想找你的原因了。我们的想法是,由你的人去打飞机场,我们的人在半路打伏击。但有一条,你们在占领飞机场后,除了留少部分人搬运物资,其他的人一定要去攻打县城。这样,日本人顾头不顾腚,我们才能获得全胜。”占东山点点头,又问:“我们初次见面,你们咋就这么相信我?”雷火扫龙七爷一眼,说:“我们相信龙老爷子,有龙老爷子打保票,我们放心。”听雷火奉承自己,龙七爷心里舒服,便说:“这个你们放心。他占东山是个讲义气的人,最信奉的是关云长,决不会干背叛朋友的事。”占东山看看龙七爷,又看看雷火,张扬地说:“原来你们做好扣儿,让我往里钻啊?”

    这天子夜时分,占东山的马队从天而降,突然袭击了飞机场。机场上空烈焰滚滚,浓烟遮天,十多辆汽车,二十多顶帐篷,烧得“劈里啪啦”爆响。半个小时过后,飞机场上枪声停歇,众多劳工纷纷从窝棚里钻出来,帮助占东山的人马搬运枪支弹药、大米、豆油、罐头、白酒,等等。

    占东山忙东忙西,忙得脸上大汗淋漓,就忘了与雷火的约定。直到东南枪响,他忽然醒悟,叫过白脸狼说:“你带二大队弟兄先回山,我带一大队的崽子再去县城溜达溜达。”白脸狼乜占东山一眼说:“咱们打开这个响窖就够本了,还管他们干啥?”占东山脸色歘地一下撂了下来:“我占东山在江湖上混,靠的就是信义二字,别扯犊子,就照我说的办吧!”

    日本特别守备队队长土肥泥接到告急电话,立即集合全队人马,坐上汽车直奔北大坡飞机场。不料,四辆汽车刚开过呼兰河桥,就遭到了狙击。狙击守备队的是雷火率领的抗联三团。三团人数不少,足足有一百多人,但武器不好,只有两挺轻机枪。这样,双方刚一交火,守备队长土肥泥就断定对方不足为惧。因此,他决定先消灭眼前的敌人,获胜后再解飞机场之围。如是,当他看到城里燃起冲天大火时,并不回兵救城。眼见东方熹微,日本守备队还没有回兵救城的意思,雷火知道情况有变,便对丁冬说,城里火起,说明飞机场已经得手,占东山的人马已经撤出了战斗。既然如此,我们也应该撤退了。

    土肥泥听枪声渐远渐稀,情知狙击的人开始撤退。但他并不想追击,只是兵分两路,一路援助飞机场,一路救城。援助飞机场的两辆汽车刚刚开走,东方又传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土肥泥断定这些人应该是袭击铁山包的人,立即指挥队伍钻进了路两边的灌木林。

    来的正是占东山的马队。他打破县城后,又带领几十个崽子朝山里撤。此时的占东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嫌弃钻树林路难走,又耽误时间,索性大模大样走了大路,坐在马背上哼起了小调:“桃叶尖又尖啊,柳花飞满天,众明公莫喧且听我来言。说的是,京城外有个宋家庄,庄里有个员外他叫宋老三。提起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后嗣,留下个小婵娟,今年二八一十六岁她正当年……”占东山的“年”字刚出口,一排子弹呼啸而至。他只来得及“哎哟”一声,人便栽下了马。栽下马的他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身前身后已然倒下了几个崽子。他感到左臂一阵剧痛,迅速拔出镜面盒子炮,寻找着射击目标,结果就看到了路转弯处的两辆汽车。他恍然大悟,撕心裂肺地喊:“风紧,扯乎(情况不好,快退)!”喊罢,他再去寻找战马,却发现那马已经倒在了壕沟里,周身抽搐,“咻咻”地喘着粗气,瞪着大眼睛,绝望地看着占东山,好像是说,我不行了,你赶快逃命吧。占东山眼泪就在眼圈里转。他不担忧自己的命运,更心疼他的战马。

    龙七爷听说占东山被捕,坐卧不安。他里屋外屋地走,搓得两个核桃不停地长吁短叹。龙七爷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凡事都想得开,往常即使遇到再大的纠结,他只要搓起手中的核桃,都会烟消云散。但今天不行。今天他把两个核桃搓得“劈哩啪啦”直冒火星,心里犹自难受,像有只猫爪子抓挠他的心。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占东山怎么会被俘。一百多号小崽子,竟让大当家的当了俘虏,这事怎么解释得通?他越想越疑惑,越想越糊涂,决定再上燕窝山,问问白脸狼,他有没有救占东山的打算。

    白脸狼不说有,也不说没有。他回避救占东山的事不谈,只是口口声声数点龙七爷,说要不是他龙七爷引荐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又撺掇占东山去砸飞机场,占东山根本就不会掉脚。龙七爷脸上就是一阵阵红,一阵阵白,“呼呼”地喘粗气。若是在平日,白脸狼对他说三道四,依他的性格,他轻则会反唇相讥,弄狠了就会“嗖嗖”地将手中的核桃甩向白脸狼,当即让他满脸开花。可今天不行。今天他只想救占东山,为此他只能忍气吞声。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是;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就是。如此,他强压住心头怒火,自我解嘲似的一笑:“现在说什么都晚三春了,二当家的,你就说啥时候砸窖救大当家的吧?”龙七爷说过,眯起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瞄着白脸狼的脸。白脸狼脸上不红不白。他不痛不痒地说:“说是砸窖,哪儿那么容易?砸飞机场已经撂下了三十几个崽子了,再捞大当家的,除非是都打花达了。”龙七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拧起眉毛,目光如电,照着白脸狼的瘦脸,追问一句:“你的意思……是说扔下大当家的不管?”白脸狼躲过龙七爷的目光,不阴不阳地说:“我不是不想救大柜,我只是不想白白地去送死。你既然能把他们抗联拉给大当家的,就能再找他们抗联去救大当家的。”龙七爷当即睁大眼睛说:“我跟他们不认不识的,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他们啊?”白脸狼白龙七爷一眼,灰着声音说:“你说你不认不识,谁信啊?不认不识的,你领他们上山?”龙七爷说:“我不是为了救国么?”“救国?”白脸狼斜斜眼睛,说,“那你就去救你的国吧。”说过,他阴沉着脸,转身走出了窝棚。龙七爷山摇地动般地跺下脚,说:“别以为缺你个臭鸡蛋,就做不成槽子糕了!”

    龙七爷回到铁山包城时,天色已麻麻黑了。他走进天福号大厅,想找口饭吃,却发现龙七奶奶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这可是平时少有的事。龙七爷愣愣,刚想问话,龙七奶奶风风火火先开了腔:“你到哪儿挺大尸去了?让人天翻地覆地找,就差老鼠洞没抠到了。”龙七爷“嘿嘿”笑,说:“我都饿得前胸搭着后背了,你先给我整点吃的再说吧。”龙七奶奶撇撇嘴说:“你麻溜回家吧,家里都给你准备好了。”龙七爷肠内就是一热。他拔脚朝厨房走去。走进厨房过道时,他没有听到龙七奶奶的脚步声,便回头催促龙七奶奶:“你还不回家,呆在这疙瘩干啥?”龙七奶奶说:“现在人客这么多,总得有个人照看照看啊。”说过,她甩给龙七爷一个眼色。龙七爷心领神会,知道家里有人在等他。而且,他的心灵感应告诉他,这人与占东山有关。龙七爷走进正房,还没有看清屋里人的面孔,那人已从圈椅上站起身,迎接他说:“总算把你等回来了。”龙七爷听声音有些耳熟,看面目又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来那人是谁。那人跨前一步,拉过龙七爷右手说:“怎么,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龙七爷用左手背揉揉眼睛,再睁开时,便惊讶地问:“丁……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丁冬开门见山:“我是有事来求你了。”龙七爷两眼霍地一亮,满天的乌云一股脑儿全散了。他就明白了丁冬此行的目的,便用力抖着丁冬的手,湿润着声音说:“说吧,为了捞占大当家的,我龙安庆要说半个不字,你打碎我的大牙。”丁冬会心一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然后,他朝门口那边扫上一眼,再朝前贴一步,说,“既然你明白我来的意图,我也就不废话了。我们想让你请那些人喝酒。至于都请哪些人,你心中有数。”龙七爷眼圈就有些湿润。他点点头,问:“说吧,什么时候?”“十八号。”“今儿个是多少号?”“十四号。”“再细说说,都让我找谁?”“守备队长、宪兵队长,警务科长、警察大队长,最好把龙立国和结诚忠也都请来,而且拖得时间越长越好。”“好,我明白,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想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去请他们?”“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就说我把他们留到十点多钟够不够用吧?”“够用,够用。”丁冬松开拉着龙七爷的手,说:“那我就告辞了。”龙七爷重新拉过丁冬的手,问:“你想上哪疙瘩,安全吗?”丁冬诡异地一笑:“这个就不用你管了。”龙七爷“哈哈”大笑。笑过,他从上衣兜里掏出核桃,一边“喀吧喀吧”地搓着,一边送丁冬走出正房。在大院门口,他止住脚步,关切地说:“今后有事,你派个人来吩咐就是了,别再亲自跑了。”丁冬诚恳地说:“要是别人呢,我来不来都行。但你不行。你是地方名流,老绅士,让别人来是对你的不敬。另外,这事确实也很难办,既要把他们都请来,又要让他们不怀疑你。退一步讲,即使他们真的怀疑到你了,也要让他们找不到证据。”龙七爷听了这话,浑身的血都沸腾了。他“嘭”地拍下胸膛说:“放心。我龙安庆没有那个弯弯肚子,就不敢吃镰刀头。”

    龙七爷当着丁冬的面夸下了海口,送走丁冬,他又犯了难。原来他答应丁冬,是出于义愤,也是想到了龙立国。可再想想这事要经过龙立国时,他的胸膛里又敲起了小鼓,琢磨再三,绞尽脑汁,他也只剩下找龙立国这一条路了。可即使我能豁出这张老脸去找龙立国,又上哪儿能找到个恰当的理由呢?龙七爷越想心情越沉重,越想脚步越慢,手中核桃“吱吱呀呀”哼叫,像把锥子,一下下刺着他的心口。

    第二天上午,龙七爷破例没有去茶馆喝茶。他径直走进了厨房,像是随意地问大厨:“夜儿个黑上,宪兵队长、特务股长那帮人都来了么?”大厨嘴一撇,说:“能不来吗,不来还叫当官的么?”“好……”龙七爷听大厨如此说,两眼熠熠放光,竟有些得意忘形。大厨便扬着笑脸说:“看来老掌柜的是有啥喜事了?”龙七爷拉过大厨的衣袖,说:“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晚上六点,天福号大厅里灯火通明,香气飘浮,人声鼎沸,划拳猜令此起彼伏,闹闹哄哄正像唱一台大戏时,声音却戛然而止。原来是警务科长、庶务科长、宪兵队长和特务股长几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没有在大厅里停留,而是趾高气扬地穿过大厅,进了大单间。天福号饭庄有三个单间,一大两小。大单间面积恰好是小单间面积的总和,天天晚上都要给县里的政要们留着。

    宪兵队长刚落座,就惊天动地地喊人。大厨跑进来,赔着笑脸说:“今儿晚上客多,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你们要点什么菜,请跟我说。不过,眼巴前店里的鸡鸭鱼肉都卖光了,你们只能点素菜了。”“放屁。没有不会买吗?”宪兵队长一拍桌子,两眼瞪得比鸡蛋都大。“天……都到这时候了,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啊。”大厨怯怯地说。“我就不信,这么大的饭庄,能吃光用尽?”宪兵队长气汹汹地说,抬脚就朝单间外走。他是想进厨房看看真相。走出单间门时,他回头乜大厨一眼,说:“我要是在厨房翻出好东西,就扒你的皮。”大厨就一脸惶恐,两腿也禁不住战栗起来。宪兵队长权当没有看到,他觍起肚子,雄赳赳地朝厨房走去。在厨房门里,他回头又乜大厨一眼。大厨垂下了头,眼睛却朝橱柜溜去,仿佛是给宪兵队长传递信号似的。宪兵队长心中已自有数,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橱柜前,“咣当”一声拉开柜门,结果就看到里边摆放着三只鸡,两只鸭,还有几块猪肉。宪兵队长的胸中怒火就烧了起来,他回手薅过大厨的衣领,大声喝道:“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厨浑身就筛糠了。他吭吭唧唧地说:“我今天累得两腿站不起来……想歇歇……”“操你妈的!”宪兵队长抡起左手就给大厨一个耳光,愤愤地说:“歇,我让你歇,你跟我到宪兵队歇歇吧!”说罢,他拉着大厨就朝门外走。大厨两手抱住门框就朝里缩。单间里的其他人闻声,都走出来看个究竟。

    这时,龙七爷也打从大厅那边跑了过来,惊惶失措地说:“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呢?我刚从茶馆回来,就赶上了这回事。”宪兵队长气呼呼地说:“你问问这老杂毛吧,他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事。”龙七爷就板起面孔,瞪着眼睛问大厨:“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厨泪水就“唰唰”地淌了下来,委屈地说:“我今儿个身上不自在,想偷点懒,就把几样好东西都藏了起来,想把他们早点打发走。”“这就是你的不对啦!”龙七爷缓口气,回头对宪兵队长说,“大人不见小人怪。今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他一回吧!”“不行!”特务股长从旁边插嘴说,“就是老五想饶他,我也不能饶,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特务股长说罢,又走了过去,帮助宪兵队长一起朝外拉大厨。警务科长眨巴眨巴眼睛,走上前来打圆场说:“念在他是初犯的份儿上,我们今晚就饶他一回吧。”警务科长帮忙说好话,不是看龙七爷的面子,而是看龙立国的面子。龙七爷当然明白警务科长的用心,但他也不想挑破,只是笑起一张脸说:“大人大量,大人大量。你们先回单间,我马上吩咐厨师给你们做菜。”宪兵队长气囔囔地说:“今天晚上我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情喝酒!”龙七爷一脸尴尬地说:“要不……这样吧,明儿黑上我做东,请你们好好喝一场,再把县长他们请来作陪,总算可以了吧?”警务科长见有机会接触长官,迫不及待地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只是又让你老人家破费了。”“区区小钱,何足挂齿。”龙七爷说过,急将目光转向大厨,说,“还不快给各位赔个不是?”第二天傍晚,县长龙立国,县参事官结诚忠,特别守备队队长土肥泥,警察大队大队长,警务科长,庶务科长,宪兵队长,特务股长,一行人先后走进了天福号。龙七爷乐得满脸花开,连大嘴都跟着一起绽放了。他一会儿跑单间,一会儿跑厨房,一会儿递香烟,一会儿倒茶水,忙得像个车轮子,叽哩咕噜转个不停。只不过他人忙活得欢,菜并不见上得快。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桌面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有扒熊掌,有烧虎肉,有红焖鹿唇,有燕窝汤,有爆炒海参,有清蒸大马哈鱼等等,色彩缤纷,香气扑鼻,氤氲得满间宾客个个面上生辉,口里流涎。

    看看菜已上得差不多,酒已温好,结诚忠请龙七爷入席。龙七爷一脸受用。他摆着大手说:“这事断断不可。因为我们满族人有个规矩,就是父子不同席。我要是一上桌,立国就没地方坐了。”结诚忠看了龙七爷一眼,扭头问龙立国是不是这么回事。龙立国微笑着点头。结诚忠点点头,给龙七爷倒了一盅酒,表示感谢。龙七爷愧疚着脸说:“菜走得慢了些,还请各位海涵。”结诚忠一笑,说:“你们中国有一句话,说是好菜不怕晚。”

    那天晚上,结诚忠等人高兴,酒喝得多,菜吃得多,话说得也多,个个眉飞色舞,人人醉眼蒙眬。结果,就被窗外的爆炸声震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而后又不约而同地朝门外跑,一个个里倒歪斜,踉踉跄跄。

    龙七爷跟着他们走出了天福号。但他没有去看火场,而是倚着挂幌的大门门柱,淡漠地看着西北烧红了的半边天。他觉得火光里那些暴跳着的瓦砾,飞舞着的木片,一波起一波落的,像是演着皮影戏。只是心情没有看皮影戏那么轻松,他的心也在半空中悬着,惦念着占东山,还有另一些人,猜测着他们现在的处境。

    这时,雷火一行已钻出了一片针阔混交林。在通往燕窝山的小道上,占东山劝雷火止步。雷火坚持要送占东山上燕窝山。他是怕占东山再遇到意外。占东山却不以为然,说:“这一带我‘园子’(人熟)好,你就放心吧。”占东山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是怕伤自己的面子。雷火思忖片刻,说:“咱们虽然没打过几次交道,但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有一句话我本来不想说,又不能不说,我怀疑你们队伍里有叛徒。”占东山大咧咧一笑,说:“说我绺子里有毒草(怀二心之人)!笑话。我占东山别的不敢保,就是敢保绺子里没毒草。”雷火眯起眼睛,盯着占东山说:“还有句话,我也想跟大掌柜的讲,不知大掌柜的能不能听得进去?”占东山说:“你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信。”“这就好。打开窗户说亮话,我想目前我们的形势是敌强我弱,而我们又各自为战,这样势必影响我们的战斗力,如果我们兵合一处,两股绳拧成一股绳,那样,会最大限度地打击日本侵略者。”“咋的,你还想滑了我啊?”占东山压根没有想到合绺子的事,他对雷火的提议感到吃惊。“这不是谁滑谁的事儿,而是团结起来,共同抗日的事。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雷火仍坚持说。占东山沉吟好一会儿,“啪叽”一声,拍死叮在右脸上的一只蚊子,说:“那好,你说吧,咋个合绺子法吧?”“我们成立一个团,你当团长。”“那你呢?”“我当副团长,丁冬当政治部主任。”占东山一巴掌拍在雷火肩上:“就这么着!”雷火压低声音又说:“我们对你信心十足,只是不知你手下的四梁八柱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占东山问,愣眉愣眼地看着雷火。“我是说你的四梁八柱都能听你的么?”“啥事没有。他们对我个顶个都是忠心耿耿。”占东山说过,哈哈哈大笑,拉起雷火的手说,“走,我们一齐上燕窝山。”

    雷火想到了占东山绺子里会有人反对联合,但占东山没有想到。因此,当白脸狼提出不想联合时,占东山立即瞪起了眼睛:“你说,咋回事?”白脸狼不去看占东山,而是斜眼看着雷火说:“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我们这百十号子人,走到哪儿啃富(吃饭),都是翻张予(油饼),漂洋子(饺子),何苦还靠窖呢?”占东山脸色歘地撂了下来,他声色俱厉地问白脸狼:“这么说二柜是想拔香头子(退伙)了?”“求大柜看在我跟随你多年的份儿上,高抬贵手。”白脸狼面色如灰,额上的汗珠子“吧嗒吧嗒”就朝下掉,哆哆嗦嗦地说。入伙容易退伙难,按照土匪规矩,凡是中途想退绺子者,轻者要被割掉耳朵,或者剜去眼睛;重者是割掉生殖器,或者被当毒草薅掉。占东山抿起嘴唇,想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既然二柜想走,你就多带些飞虎子(钱)下山吧,啥时候想家了,再回来。”白脸狼听占东山如此说,脸上的乌云立马就散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给占东山叩了三个响头。

    占东山送白脸狼回来,雷火对占东山说:“占团长,我们得换个密营了。”占东山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挪窑子?”雷火点点头说:“不防一万,就防万一。”占东山摇摇头,颇为自信地说,“白脸狼这人是阴损一些,但他对我还是忠心耿耿的。”“既然对你忠心耿耿,为什么还要退伙?”“啊……”占东山张开大嘴,好半天才合上,又抿抿嘴唇说:“他白脸狼跟我们这伙人不一样。我们拉杆子,起绺子,全是因为他妈的穷,也吃得了苦。他不行,他家原本就是大财主。只因为他好逛窑子,有次竟然在窑子里一连混了三天三宿没回家,外边一轰轰地传说他上山投了绺子。他老子怕受牵连,就上官府把他告了,声明脱离关系。结果就弄假成真,逼得他投靠了我。”雷火听占东山说过,神色肃穆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们更得换个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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