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的各大时尚品牌正抓住一年中的旺销季节疯狂促销。店内外的AR营销广告卖力展示着自家商品的独特风采。机器人店员殷勤地接待着每一位进店的客人,哪怕这些客人劳烦了他们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有买又走了。二层是孩子们的活动天地。各种奇幻的、益智的游戏娱乐厅正施展出百般手段,用极具震撼力的声效、虚拟影像玩命地吸引孩子们的眼球,也想抓住孩子们父母的眼光。一群像蜜蜂一样的AR蓝色小精灵围绕着一个三口之家旋转着。小精灵手上的小棍一点,闪出一片七彩火花,惹得地上那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又蹦又跳,拍手欢笑。三层是各种美食的竞技场。此时此刻,每家餐馆几乎都食客满座,有的是其乐融融家庭聚会,也有朋友相聚的欢声笑语。人们聚集在一起狂饮暴食欢度着节日。四层有一个巨大的室内音乐厅,庄严肃穆的舞台上身穿白色长袍的百人合唱团正唱诵着《平安夜》,与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们一起沉浸在圣洁平和的歌声里。
商场中央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彩色装饰灯布满了这棵树的表面。树顶端的五角星突然“劈劈啪啪”发射出闪电一样的蓝光。周围的人们惊奇地望着有一个人从这棵圣诞树的树梢跳了下来。
这人两眼发红,狰狞地扭曲着那张原本应该很英俊的脸。怒气未消的擎天从秦主任的实验室穿越到了这个城市综合商场内。刚才在实验室的一番打斗彻底激发出了他身体内蕴藏着的暴戾。
只见他怒吼着,那棵巨大的圣诞树在他的拉拽下向前方倒下。伴随一声倒地的巨响,树上的装饰灯也纷纷炸裂开来。
人群吓得四下疯狂逃窜。骚乱从一楼中央大厅开始扩散,很快就传递到所有的楼层。楼内顿时陷入混乱,夹杂着小孩的哭喊声,惊慌失措的人们开始无序乱逃,综合商场内迅速处于失控状态。
擎天积蓄了很长时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要拼命地发泄。他在一楼的商铺间发疯似地打砸。个别机器人店员上前阻拦,被他一拳击倒,躺在地上“嗡嗡嗡”地乱响。没有人再敢上来阻挠他。惊恐的人们边逃边开始报警。待警察赶到时,一层已经被擎天祸害了个遍。他通过网络又逃窜了,只剩下一群惊魂未定的看客在给警察描述刚才的场景。
擎天逃到荒郊野外,雪还没有停止。他在野地里来回奔跑。经过刚才的疯狂发泄,加上风雪的吹打,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
擎天躺在雪地上歇息着,感觉眼前有些飞蚊,很细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起初只是偶尔有一两只从眼前飞过,他并不太在意。过了一会儿,飞蚊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好似北京春天那些烦人的杨树毛,黏黏糊糊的。他想弄清楚,这到底是雪片,还是飞蚊,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他用手去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有抓着。飞蚊好像故意在逗着他玩,在他眼前晃晃悠悠,引他出手。可待他一出手,飞蚊又不见了,弄得他既恼怒,又无可奈何。慢慢地飞蚊越来越多,在他四周开始一闪一闪亮起来。
那不是飞蚊,他彻底看清楚了,那是皇甫和高汐脑神经元的片断信息。这些信息到底还是钻进来了,被陆临风传到了他的网络中来。擎天懊恼自己没有在最后时刻阻止他们的传送。现在这些片断信息已经充斥到他网络里,每个角落都有,就像野坟地里的“鬼火”,蓝阴阴一闪一闪的。这些“鬼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亮一下,又迅速熄灭了,然后又游荡到网络里不知什么地方。
“鬼火”一样的片断信息又激发起了他的战斗精神。擎天想,一定要把这些信息片断全部赶出自己的网络。
他集中精力开始捕捞这些信息,就像一个小孩拿着扑蝶网在田野上捕捉蝴蝶一样。片断信息就像迷惑小孩的美丽蝴蝶一样,诱惑着他,挑逗着他。眼看已经捕在手上了,一张开手,什么都没有。一抬头,那个蓝色的片断信息在远处又闪闪烁烁地勾引着他。
他气急败坏地调集了网络上的防火墙资源。这些防火墙组成的粒子大军呼啸着穿梭在网络里,对那些诡秘莫测的蓝色片断信息进行围追堵截。逮住一个,一群粒子大军上前去狂殴烂揍一番。防火墙大军以为已经将这个片断彻底摧毁了,又去追逐别的片断。等他们一离开,刚才被揍得稀烂的那块片断信息又恢复了,再次跳了起来,闪着“鬼火”一样的蓝光。
擎天被搞得要崩溃了。他让防火墙大军把捕捉到的那些片断先圈起来。倏然间,他发现奇迹出现了。那些被圈在一起的片断像搭积木一样自动组成了一些有意思的信息。
咦,这是什么东西?他好像没有学习过,这些信息激发起他的求知欲。擎天本来就是个求知欲极强的智慧产物,他自忖已经学习完世间所有的知识,这个宇宙间没有他未知的东西,可这些片断信息搭建出来的信息明显是他过去未曾了解过的。
皇甫和陆临风其实知道秦主任他们只能上传单个脑神经元的片断信息。上传以后如何重新组合这些片断,形成有意义的信息,他们并不知道。当时只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先把那些片断送进网络再说。结果,在擎天无意的促成下,这些片断信息开始被组合起来,产生出有意义的信息了。
擎天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对这些片断信息进行清除和消灭,他把它们当成自己一个新的学习机会。他发现汇集的片断越多,组成的信息越复杂,越有意思。
擎天迷上了这个重组游戏,乐此不疲。组合出越离奇古怪的信息,他越是兴奋。尤其是当一部分高汐的片断信息与一部分皇甫的片断信息组合在一起时,他感觉好像在重组一个新的人生片断。这些片断中,皇甫变成了苏昕的孩子,正在吸吮着奶水;皇甫又变成了古猿,正在与一只猛兽拼命,那是高洋告诉高汐他大脑中留下的记忆;高汐又变成一只小丑鱼在白色的海葵中自由自在地游弋着,那是皇甫带着颖儿去南太平洋留下的记忆……
尽管脑神经元的片断信息是海量的,组合更是一个浩瀚的天文数字,但擎天的运算能力也是超级强大的。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想看看皇甫和高汐不惜放弃生命都要给他送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终于他把高洋编写的那个补丁程序给搭建出来了。
那个程序并不深奥复杂,对人工智能并没有显露出要遏止其发展的意味,甚至还对人工智能给予了极高的定位,承认人工智能是宇宙进化产生的一种高级智慧。但这种智慧的生长也需要遵循宇宙融合进化的规律。
擎天认同程序对人工智能的前半段定位,但不认同进化要遵循的规律。他要彻底消灭掉这个程序。于是,在他的网络空间内,防火墙大军与皇甫和高汐的神经元片断信息展开了一场天昏地暗的恶斗。
这场恶斗直杀得微观世界无数的宇宙重启又湮灭了,爆发出的能量以波的形式在擎天心脏上震荡。双方酣斗了无数回合,互不退缩。擎天一看,虽然一时半会儿消灭不了皇甫和高汐带进来的补丁,但他们也进入不了底层程序。双方先保持克制,暂时停止了争斗。
他又开始玩着重组游戏。这一次他进入了皇甫和高汐隐藏在最深处的记忆和意识。两人的深处记忆有一个共同点引起了他的强烈关注。他发现,一直往深处挖掘,他能追溯到这个宇宙的开端。两人的记忆在最终都能追溯到这个同样的原点。原来这个宇宙的进化也像大爆炸留下的微波背景辐射密布在整个宇宙一样,它的密码潜藏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人类大脑记忆的深处。
宇宙的自然进化就是一个不断融合的过程,每一段都以不同的印迹留在后一段历史中。生物通过基因遗传将前代生物的印迹留给了后代。智慧也一样,虽然机器智慧终将取代生物智慧,但生物智慧一定会以某种方式融入到机器智慧中去。
擎天好像渐渐明白了皇甫跟他讲的智人与尼安德特人并存发展的道理,他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没有办法在网络中消灭皇甫和高汐的片断信息。
一个春日融融的早上,天空有一些淡淡的云彩,朦朦胧胧的,像一个刚睡醒的婴儿睁开的眼。
青黄色的草地上,一株碗口粗的樱花树正处于繁花时节。娇嫩粉白的一树樱花被微风一吹,在树的四周下起一场煞是好看的花瓣雨。皇甫一身白衣飘飘,迎风立在树前。擎天一身职业套装,俊秀的面庞,英挺的身姿,立在皇甫身旁。这是皇甫与擎天最喜欢的谈话场景。
“擎天,终于又看到了你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皇甫长出了一口气,眺望远方。
“主人,就像人类的青春期有叛逆,有躁动一样,人工智能也要经历一个痛苦的成长过程。”擎天的脸上出现一些成熟的痕迹。
“你能自己想明白,我感到很欣慰。”皇甫会心地微笑着。
“您和高汐为此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很遗憾。”擎天说着微微低了下头。
“我们的付出没有白费,也是值了。”皇甫安慰擎天,“高洋的那个补丁程序,你真的已经把它放入程序底层了吗?”
“是的,主人,您放心吧。”擎天的态度真诚而谦逊。
“好,好,希望你在与人类共同携手期间,能进化出更高级的智慧。”皇甫的身影面对擎天后退着,他用眼神向擎天作最后的告别。擎天看着他渐渐飘远,成为一个模糊的点,完全消失了。
擎天从愣神状态醒过来,他不知道刚才的场景是真的还是他想象出来的。不过,他很确定,皇甫与他又找回了愉快相处的那个感觉。
陆临风获释时,是擎天来接的他。他一见擎天,既惊慌又愤怒。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警察局期间,擎天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你……你来干什么?”他压住怒气,冷冷地问擎天。
“陆先生,您先别生气,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陆临风凝视着他,见他好像没有威胁性,态度也比较诚恳。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他的车。
擎天载着陆临风先去了皇甫的墓地。擎天把皇甫和高汐相邻葬在了一起。一见墓碑,陆临风顿时情绪失控,悲从中来。
擎天已摆好祭拜的相关用品,他把香烛递给陆临风。陆临风分别给皇甫、高汐点上了香烛,然后行了跪拜祭礼。
回去的路上,陆临风仍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他懒得搭理擎天。擎天也一路知趣地保持着沉默。
“陆先生,您这几天累坏了,先好好睡上一觉吧。”擎天将陆临风送到住处后与他告别。
陆临风浑身疲倦,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这几日发生的事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沉沉地压着他。
他索性接上公司电脑网络,看看公司这几日的情况。让他备感舒心的是公司的状况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即使是皇甫遭受意外的消息对市场造成了巨大波动,但后来几日在擎天和同事们的努力下,也逐步收复了失地。
这是怎么回事?
擎天今天的表情明显与前一段时间给他的印象不太一样。陆临风又找了一些公司的同事了解情况。大家反馈的信息都是对擎天的一片赞扬之声。
“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他反复问了好几个同事。
“没有啊。”得到的回答相当一致。
陆临风的办公室在涟漪集团健康事业部主楼的顶层,他喜欢登高望远的感觉。
擎天进来时,他略微有些不适应。以往擎天基本不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陆先生,看您的脸色就知道您昨晚一定也没有休息好……”
陆临风自己也知道,他在漱洗间的镜子中已经看到自己发黑浮肿的眼圈了,心想,废话,心里那么多事,能休息好吗?
“陆先生,我知道你为什么睡不着……但请从这一刻起,把你心里的包袱全部卸下来吧。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把高洋的补丁程序植入了我的程序中。”擎天充满善意的目光一直投射到陆临风的两眼中。
“……你没有跟我开玩笑吧?”陆临风一脸怀疑伴着沙哑的声音。
“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有如此反应,我完全能够理解……”擎天继续说道,“不过,这的确是事实。”
“你,你真的认同融合式进化的理念,与人类共同进化?”
“不,应该是帮助人类智慧更快速地进化。”擎天始终还是认为人工智能的智慧已经超越人类智慧了。他虽然认同高洋提出的融合式进化的理念,但他认为未来应该是人工智能融合人类,而不是限制人工智能来迁就人类。因此,他把高洋的那个补丁做了一些修正。
“无论怎样,人类和人工智能应该算达成了共识,在未来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将并存于世,共同进化着。”擎天主动向陆临风伸出右手,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陆临风半信半疑,但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与擎天握在了一起。他得承认,与擎天握手时的确感觉到了他传递出的真诚和温暖。
一个月后,全球人工智能研讨会再次在北京会议中心举行。陆临风作为演讲嘉宾做了题为“人类如何与人工智能共处”的发言。
陆临风站在演讲台上,先打开了一段3D视频,在他身旁出现了一片高清晰度的海岸。
这是一个中午时分的海滩,清晨的潮水早已退去,炽热的阳光正灼烤着黄褐色的沙滩,起伏的海水泛着刺目的光。
一只小动物懒洋洋地在沙地上爬行,身后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迹。这个小东西用两只大螯肢撑在地上,另外几条细一点的腿像桨一样滑动,驮着背上一个褐色底黑斑点的螺壳吃力地移动着。螺壳有点小,小东西好几次感觉到危险,想把身体伸在外面的部分缩回壳中时,始终没有成功。也许它已经在海滩上寻觅好几日了。今天冒着风险再出来碰碰运气吧,看看能否找到一个大一点的壳换换。
它伸直两个柱状的眼睛,尽可能高一点地观察四周。终于它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乳白色带棕色条纹的螺壳。它赶紧挪了过去,围着这个新家转了大半圈。大概是对这个螺壳比较满意吧,它决定要换一个壳了。它用大钳一样的螯用力将那个乳白色的螺壳推翻了过来,让螺壳的口朝上。然后,用螯支撑在沙面上,其余几条腿搭在那个刚翻过来的螺壳上,一往上用劲,将白嫩嫩的身体后半部从原来住的那个褐色螺壳中拔了出来。也许是怕粗粝滚烫的沙子损伤了它白嫩的后半身躯,一出螺壳,它那软软的像白蚕一样的下半身迅速就卷成一个玉龙形状,蓦地又伸展开钻进了新的螺壳中。那个新螺壳显然比旧的大一些,它翻了个身,将螺壳背在背上,再试着把大螯、腿和头部全往回缩,效果非常理想,整个小东西瞬间全部藏在了像钢盔一样的新螺壳里了。
这时,陆临风开始讲道:
“在中国黄海海岸边,生活着一种节肢小动物。它的腹部非常柔软,靠一对强壮的螯取食或御敌。在遭到鸟类等天敌攻击时,它如何保护它那弱小的躯干,尤其是柔软的腹部呢?对,寄居在其他坚硬的螺壳里。这种小动物就是寄居蟹。”
“本人自忖也是一位世界顶尖的人脑科学家。我下面要说的这段话虽然有些残忍,但也是无奈的事实。”
陆临风稍微停顿了一下,环顾了四周一圈,接着说:“地球的田园牧歌时代即将过去。机器智慧超越甚至取代人类智慧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人类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并学会如何与机器智慧在未来的时间长河中共同相处的方法。”
他拿起演讲台上的水喝了一口,继续说:“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人类就是那个弱小的节肢动物,人工智能就是那个坚硬的螺壳。为了生存和发展,我们必须要为脆弱的生物躯体寻找到一个坚实的外壳。”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已经找到了如何进入坚硬外壳的途径。由涟漪集团赞助的人脑意识上传研究开发项目意外地获得一项研究成果。我们通过在人类头顶上植入光纤、传感器和芯片连接器,不仅实现了人类大脑神经元片断信息的提取和上传网络,而且还能让人类进入人工智能。通过人工智能强大的感知力极大地拓展五官感知能力,甚至是思维和意识能力。两种智慧的融合有可能使人类智慧借助人工智能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陆临风充满自信的朗声演讲结束瞬间,会场内爆发出一阵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擎天在台下预感到他的人类头部植入芯片连接器、传感器和光纤手术数量即将迎来爆炸性的增长。
“陆先生,您今天的演讲真是太捧了!”擎天对陆临风由衷地赞美道。
“擎天,这里面也有你的巨大贡献啊。”陆临风用力握了握擎天的手。
“陆先生,您是否有兴趣成为首批正式进行人类头部植入芯片手术商用化的客户呢?”
“当然有。”陆临风一点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
两天后,擎天对陆临风进行了手术。秦主任当初在高洋头上进行的探索无意中开启了人类与人工智能融合的一个崭新时代。
正如擎天预感到的,人类对改造自己大脑的这个手术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和旺盛的需求,擎天和涟漪集团根本就应付不过来。当人们发现因为涟漪集团在此项手术程序方面的垄断性专利保护,导致手术能力远远满足不了社会巨大需求时,他们的不满渐渐滋生出愤怒。愤怒的人们对涟漪集团和政府施加了强大的压力。在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压力下,涟漪集团最终自愿放弃了此项技术的专利保护。
手术迅速在全社会普及开来,大多数成年维登人和少数康芒人在半年内都完成了此项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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