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花开-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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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你们这些男生真可笑,人家没生病的时候,都趋之若鹜地追着人家,以追到张依诺为荣,现在她只是脊柱侧弯,你们立刻唾弃得不得了。真让人觉得,你们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而只是为面子喜欢人。简涛,对那些没看清你本来面目来盲目崇拜你的人,我只想说一句话,他们要么没长眼睛,要么就是眼睛长屁股上了!张依诺,我们走!”

    夏飞拉着我的手,在围观的同学们惊愕的目光下和简涛们愤恨难堪的表情下,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我反手紧紧地握住夏飞的手,舍不得松开。

    走到自己班级的门口,夏飞却突然松开了我的手。

    我心里一紧,移动脚步跟上前去,急切地唤了句:“夏飞。”

    夏飞停住脚步,许久才身体僵硬地回头看我,表情一片冷然:“你别误会,我刚才并不是在帮你,只是我看不惯简涛那群人罢了!”

    我知道夏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的心不是这么想的。

    “夏飞,我们和好吧!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们都这么多年朋友了,就这么断了,不是太可惜了吗?”我拉着夏飞的衣袖,说道。

    夏飞沉默了,许久,站在门口,当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朝我们射来探寻的目光,夏飞才挣开了我的手,不发一言地甩头离开。

    她离开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的干脆,仿佛她对我们的过去,没有一丝的留恋。

    “你怎么跟夏飞一起回来了?老季找你去都说了些什么?”还没回到座位,杜妍妍从课桌里侧蹦了出来,拉着我的手,焦急地问道。

    我抬眼朝夏飞的方向望了一眼,抿了抿唇道:“走廊里碰到了,就一起回来了。季老师没说什么,就问问我什么时候手术之类的事。”

    “对啊!你什么时候手术?我也不知道呢?手术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要休假?什么时候回来上学?”杜妍妍将我拉回座位,睁大眼睛朝我问道。

    “时间还没有定!我上网查过,听说恢复得好的话,三个月就可以上学;时间久一点的,要半年。不过,如果手术失败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我如实地回答着,望着窗外凋零的梧桐树叶,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惆怅。

    杜妍妍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背,一脸真挚地安慰我道:“不管怎样,依诺,我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你一定会完全康复地回来,我会等你的。落下的课也不用担心,让夏飞帮你补补课,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很快赶上来!话说,你们俩现在应该和好了吧!”

    我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淡淡地道:“再说吧!”

    也许,夏飞为我出头,真的是她所说的不是想帮我,但我还是感激,就因为那片刻的感动,所以忍不下心来,就此放下那段友谊。

    我百般地想与她修好,只是我追得越紧,她逃得越远。

    “夏飞,中午一起走好吗?”第四节课一结束,我赶紧追上背着书包离开教室的夏飞,站在她的背后朝她喊道。

    夏飞朝我转过脸来,脸上的表情毫不遮掩,是深深的厌烦,外加冷漠的鄙夷。

    “张依诺,我说过了,你别再自作多情好吗?我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跟你和好的意思!还有,你需要跟我一起走吗?不是你妈来接你吗?真不知道该笑还是怎的,你有必要为了我这个人,把自己放得这么低吗?”

    我不顾走道里路过的同学朝我们射过来的惊疑目光,将冷漠倨傲的夏飞拉下了楼。

    直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我才放开她,痛心地追问道:“原因呢?我觉得我俩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大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到底是什么让你根本不想要我这个朋友?是,我是犯贱,把自己放得很低地祈求你跟我和好,那是因为我珍惜你,可你呢?”

    就算这段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也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好!你这么想知道原因,我就告诉你。我喜欢林文昭,所以我不想跟你和好。”夏飞重重地甩开我的手,昂着头,冷漠地朝我说道。

    “什么意思?”我惊愕地发问,拳头却下意识地攥紧。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看不惯你跟你妈用你的病巴着林文昭不放。一天到晚麻烦人家接送你上学。你总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闹别扭了,不想坐林文昭的车了,从不跟他打招呼,想怎样就怎样。林文昭不是你们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你不是向来讨厌他吗?为什么这么多天还巴着他不放!还是你觉得你生了这病,肯定没人喜欢了,所以想把没心眼的林文昭控制在手里?让他喜欢你?”

    我不善言辞,夏飞的咄咄逼人让我无力招架。

    我连连败退,心有如千斤顶压着,闷闷的。

    “你不是喜欢简涛的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林文昭的?”我语调带着些许颤抖地说出了我的疑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此刻纠结那些问题做什么。

    “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觉得我还会喜欢简涛?那只能说明,你张依诺太不了解我了!不管当初是不是简涛把我的情书发到学校贴吧上的,情书在他手上遗失,就是他的错。给我造成过伤害的人,我绝不会原谅。至于什么时候喜欢上林文昭的,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病就行了!如果你以为能以生病为借口赢得别人的同情,那你也太可悲了!”夏飞冷哼道,话语越发地刺人。

    “如果……”在夏飞即将要再度撇下我离开的时候,沉默的我,最终喊出了声,“如果,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想要困住林文昭什么的,你喜欢林文昭,我不反对,你会跟我继续做朋友吗?”

    若一开始,对这段逐渐淡去的友谊还抱有幻想的话,现在已然心知肚明的我,却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最后的执著。

    夏飞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然而她的话却还是飘到了我的耳边:“那你敢说,你对林文昭一点心思都没有吗?”

    风吹乱了夏飞那头美丽的黑色碎发,我望着十多年来,一直交好的闺蜜如今冷漠非凡的背影,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拳头,缴械投降。

    “那,就这样吧!我们,不再是朋友!”

    “哼!我就知道你会选择这样的回答!”夏飞冷冷地嗤笑一声,攥紧拳头,不再回头看一眼,扬长而去。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夏飞离开的方向,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待眼泪流出来之前,我赶紧地伸手擦了一把,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吸了口气,朝跟妈妈约定好的大门口走去。

    凛冽的秋风全都灌进了我硕大的校服外套中,一阵凉意流窜全身。幽静的校道两边,梧桐树落叶纷飞,萧瑟微凉。

    我的心被这悲凉的秋风搅乱,茫然得不知如何安处。

    终究,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无论自己如何不够资格,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最终还是选择了面对一场爱情。

    只是,我这抛却友谊、奋不顾身的爱情,不知是否只是我一人的一厢情愿。

    02

    “小诺,喝完椰奶,早点睡觉!中午睡不了多久又得去学校。”

    耳边传来妈妈关心的叮嘱声,我“嗯”了声,将手边做好的试卷放回了书包里,接过妈妈手中的那杯椰奶,小口地抿着。

    妈妈没有马上走开,看得出来她好像有话要说。

    “小诺啊!我今天碰见小昭了,然后问他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突然不想让他载你去学校。小昭告诉我,他跟夏飞拿你开玩笑,被你听到了,估计你生气了,对吧?妈妈不是想帮小昭说话,你也知道小昭这孩子,平时挺爱开玩笑的,你跟他从小就喜欢吵吵闹闹,都未真正生气过,这次为什么这么在意呢?小昭这孩子我向来挺喜欢的,如果你们俩……”

    妈妈还没有说完,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妈,我先接个电话!有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我急忙站起身来,从床上拿起手机,朝妈妈说道。

    “嗯!那你早点休息。”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退出了房间,临走的时候,帮我关上了门。

    望着被轻轻关上的房门,我的目光凝滞了一会儿,心里略微有些沉闷,最终还是将铃声大作的手机放到了耳边,按下了接听键。

    “依诺依诺!急事!中午那数学试卷最后两题怎么做?快告诉我!数学老师下午一来就要收了,到时候我没时间抄,而且她要给试卷打分的,你懂的,我不想被骂啊!”杜妍妍激动地在电话里朝我喊着。

    明知杜妍妍看不见,我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从书包里将刚放进去的试卷又拿了出来,对着试卷上的公式,慢条斯理地叙说着。

    “好了!全写完了!大功告成!谢谢亲爱的!对了,你还没睡啊!”

    “嗯,要睡了!”我将卷子再度放回书包,对杜妍妍说道。

    杜妍妍“哦”了声,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却依旧没有停下话。

    “依诺,你有没有想过,有人匿名把夏飞的情书还有你的病在学校贴吧上宣扬,是在故意针对你们?像情书表白那种事,其实在学校很普遍,为什么就夏飞一个人被爆出来了呢?”妍妍的话,猛然地点醒了我。

    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那些帖子的针对性?

    “贴吧匿名发帖,是不是很难查到那个人?”

    “嗯,几乎都查不到。这就更让我觉得,这个人很有心机。不过我已经在想办法查了,我可不喜欢别人伤害我朋友。”杜妍妍认真地说道。

    “妍妍……你已经把夏飞当朋友了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在担心,妍妍会跟夏飞走得越来越近,而我跟夏飞,却已经不再是朋友。即使,我并不想与她走远。

    “朋友算不上吧!反正,现在没以前那么讨厌了!我查那匿名人发帖的事,也不是为了她!一方面是为了你,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天生好奇,我倒想看看,到底谁在耍小把戏!我个人现在觉得罗同喜最有可能呢!毕竟她跟夏飞一开始就有过节,后来当了班长又被撤下来,还是由你来接替班长的职位,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她了,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从简涛手里拿到夏飞情书的。简涛说情书是不小心弄丢了被人捡了,有这么简单吗?嗯,我敏锐的侦探预感告诉我,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的。好了,就这样了,你早点睡,我也去睡了。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啊!”杜妍妍一个人饶有趣味地说完,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已经雷厉风行地挂断了电话。

    我望着手机出神,许久摇了摇头,伸开双臂疲惫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慢慢地闭上了眼。

    是罗同喜吗?还是其他人?或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我与夏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是一时却陷入梦中难以醒来。

    睡梦中,总觉得心脏被压得很疼,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

    我拼命地喘气,却仍然感到呼吸困难,感觉要窒息一样。

    “妈!救我啊!妈!妈!”我在梦里哭喊着,尖叫。

    有人似乎冲了进来,压着我乱动的手脚,哭着将我叫醒。

    “小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诺,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小诺,快醒醒!没事的,妈妈在这里!”

    我从未如此渴望过呼吸,如在沙滩上垂死的鱼,渴望着潮水将我带回海里。我从梦的束缚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坐在床沿上压着我双手的妈妈吓了一跳。

    梦中那股窒息依旧还在,我从妈妈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那压抑的心跳,大力地呼吸。原来这不仅仅是个梦,那些感觉的确是真实地存在着,一直延续到梦醒。

    被我吓着的妈妈,脸上的泪痕还在。

    “小诺,你没事吧?是做噩梦了?还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她伸手将我从床上扶了起来,声音沙哑地朝我说道,眼里的目光尽显担忧。

    我朝她摇了摇头,答说:“是噩梦。”说完,整个脊背又是一阵窒痛,我噙在眼眶里的泪,滑落了下来。

    刚才那个梦一片空白,怎么可能是噩梦呢?

    我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却不忍跟妈妈说出口。我不想看到她继续为我难过,为我操更多的心。

    最近,她一直在跟爸爸想办法为我借做手术的钱。此间跟爸爸常有争吵,我好几次都看见她在偷偷抹泪,却从不跟我诉说她的心酸与苦楚。

    生病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接受手术,已经成了必然。让他们为我奔波、操劳、争吵,我已经觉得自己很不该了。我无力改变这一切,所能做的,就是将疼痛憋在心里,努力微笑,努力让他们放宽心……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这些不常有的疼痛,我能忍受。

    我甚至为生这个病感到有些庆幸。

    还好只是脊柱侧弯,只是一个病痛不太发作、不太明显的病,而不是那些不可治疗的癌症,那些每天都需要在病痛中捱过的病。

    但中午还是睡过头了,妈妈不放心地给我请了假,让我在家休息。

    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思绪纷飞,听着听不懂的日文歌,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03

    傍晚,妈妈叫窝在沙发里的我去隔壁屋喊林文昭吃饭,我才恍然记起,一个星期又到了尾声,今天又是周五了。

    得知夏飞喜欢林文昭,得知自己对林文昭也有着那青涩的情感时,我对林文昭,再也做不到,之前的坦然。

    怕碰面,又期待碰面,怕他关注我,又怕他不关注我……

    矛盾的心情一直都徘徊在心中,我不知该如何纾解。

    “怎么还不去啊?小诺,快去啊!小昭不过说错句话,你这两天都没理他也够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和解的!说到这事,我又想到了你跟老夏家的那丫头。已经好久没看到你们在一起了,怎么还没有和好吗?”

    “妈,我去找林文昭了!”没等妈妈说完,我已经打断了她的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地走出了屋,逃避的意图很是明显。

    身后妈妈的叹气声渐渐听不见。

    我走到了林文昭的家门前,伸着手臂正要按门铃。

    电梯“叮”的一响,夏飞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我,她怔了怔。

    她也来找林文昭吗?

    找他做什么?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我下意识地垂下了要按门铃的手,干杵在原地,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

    与我相比,夏飞要来得干脆多了。

    除了开始那一瞬间的惊愣,她的脸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像没看见我似的,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挡在我的身前,按下了林文昭家的门铃。

    “你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犹犹豫豫!对待感情也是这样。”

    夏飞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我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她的侧脸,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反驳。

    林文昭在家,门铃响了没多久,他就来开门了。

    看到杵在他家门口的我们,他睁大眼睛,惊呼了声:“你怎么来了?”

    门前明明站着两个人,而他却说了“你”,这“你”又是指谁?

    夏飞迎了上去,脚步踏进林文昭的家门,四下张望了会,嘴里咕哝着:“不是刚跟你说了,我要来玩吗?你说的游戏光盘呢?”

    “在电脑桌旁!”林文昭解释道,目光却依旧惊疑地望着我。

    我不傻,我想,我知道了刚才那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这里的气氛让我觉得很是压抑,我待得有些难受。

    没再去看林文昭脸上的表情,我低着头说了句“我妈喊你吃饭”,然后转身回了家。

    我去找林文昭,不就是说这句话吗?说了就可以了?来不来是他的事了。

    可是,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失落。

    回到家,妈妈已经把碗筷摆上了桌,我上厨房帮着端菜。

    桌上筷子放了四双,我伸手拿掉了一双,被妈妈撞见。

    妈妈问我拿筷子做什么?

    我如实回答,说林文昭家来了客人,应该不来吃了。

    妈妈“哦”了声,也没追问那客人是谁,继续布置饭菜。

    我进来的时候,门没有关上,有人推开门进来,原以为是我爸回来了,直到那声清脆的“阿姨”传入耳朵,才抬头惊觉,林文昭竟然来了。

    “小昭来了啊!快自己找位子坐!你家客人走了啊?小诺说你不来吃饭了,我还以为你真不来了!阿姨今天做了你爱喝的老鸡汤。”

    妈妈的脸上绽放着笑容,跟林文昭说笑着,朝我使了使眼神,示意我去厨房拿那双被我收走的筷子。

    听到妈妈的话,林文昭的目光朝我投射了过来,眼里带着些疑惑,嘴上却一直在跟我妈搭着话。

    我发现林文昭做什么事,都喜欢直来直去,而且他不太会看人家脸色,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没有任何心眼,实话实说。

    “张依诺瞎说吧!我家没有客人啊!就刚才夏飞来我这借游戏光碟,逗留了会儿。阿姨,我怎么可能不来呢!一个礼拜,就盼着这三天来吃您做的菜,肯定是张依诺不想给我吃,故意说那些话。”

    林文昭说的话,逗得妈妈脸上笑开了花:“好好好!你要喜欢吃,平时也可以来吃啊!你来我又不会赶你出去!你也别跟小诺生气,她从小到大就喜欢跟你吵。哪是真不让你过来吃饭,估计是看夏飞在了,所以以为你们要玩一会儿。”

    妈妈真的很喜欢林文昭,跟他总能有说有笑的。

    自中午我哭醒后,她一下午都是脸色暗沉,没有一点笑颜。可现在,对着林文昭,她笑得很是开怀。

    我虽然被妈妈跟林文昭弄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去厨房,重拿了一双筷子,回到了客厅。

    妈妈已将桌上的一双筷子给了林文昭,所以我手中的那双只好放在一旁。

    “小昭,来,吃饭前阿姨先给你盛碗鸡汤,饭前先喝汤,不容易长胖。我们先吃,别等你张叔叔了。”

    妈妈边说着,边往林文昭的碗里盛汤,林文昭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坐在座位上,有种被忽视的感觉,可心里却暖暖的。

    我妈喜欢林文昭,林文昭也喜欢我妈,不是很好吗?

    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缘分,有些缘分,求也求不来。

    妈妈帮林文昭弄好,又给我盛了碗汤。

    我们开吃没多久,爸爸回来了。

    我从未见过我爸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峻的脸上,神色憔悴,下巴胡渣青青。

    妈妈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跑过去帮他拿东西,喊他过来吃饭。

    可爸爸,只是望了我妈一眼,又瞥了眼餐桌,最后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几秒,抿着嘴没说话,只是朝妈妈摇了摇头,然后疲惫地进了主卧房,关上了门。

    “小诺,你跟小昭先吃,我去看看你爸。”

    妈妈说完,紧跟着我爸进了屋。

    我坐在餐桌上,捧着碗,望着满桌的好菜,再也吃不下去,心情闷闷的,总有种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爸爸的低落,是不是又是因为我?

    他是不是又去帮我借钱了?又吃了闭门羹?

    “你爸怎么了?”林文昭用筷子敲了下我的碗,惊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我也不知道爸爸到底怎么了。

    一颗心乱得很。

    04

    送走了林文昭,我一个人收拾碗筷,在厨房里洗碗。

    妈妈跟着爸爸进了卧房后,一直没出来过。

    林文昭离去的时候和我妈打了声招呼,只听到我妈慌乱地回应了一声,最终也没见她出来。

    我碍于爸爸,不敢进去询问,只能送走满脸茫然的林文昭。

    关上了门,在厨房洗碗,我的心里一直怦怦地乱跳着,时不时地转头朝主卧室的方向望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连妈妈都关着门不愿出来?

    失神间,我手中的碗滑了下来,差点摔落在地,还好我及时接住。

    直到我整理完餐桌,也没见爸妈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地敲了下主卧室的门,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妈,你们出来吃饭吗?”

    里面爸爸轻咳了声,妈妈终于拉开门透出脸来。

    她的神色很慌乱,我想看看待在房内的爸爸怎么了,妈妈却用手带上了门。

    “你把碗都洗好了!那你自己先回房玩会吧!或者去小昭家也可以,我跟你爸谈点事,谈完再出来吃饭。”

    妈妈边说着边推我。

    我能感觉到他们有事在瞒着我,可我知道,就算我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的。

    我狐疑地被妈妈推出了门,妈妈让我去林文昭家玩。

    我的身上除了随身携带的钥匙,什么都没有。

    被妈妈推出门后,我没有听她话去林文昭家玩。

    他肯定又窝在家里打他的游戏,我对游戏不太感兴趣,所以跟他没什么好玩的。

    一个人坐电梯下去,在小区里逛了一圈,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没去学校,作业也不知道。

    以前跟夏飞没闹别扭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是直接去夏飞家找夏飞问,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

    夏飞妈妈向来不喜欢看到我,夏飞现在也不会想看到我,我想问作业,只能打电话给杜妍妍询问了。

    我想着都出来有一会儿了,妈妈跟爸爸也该谈完事了,于是折身返回了家,准备拿手机给杜妍妍打电话。

    拿着钥匙开了门,我轻手轻脚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途径主卧室的时候,里面的说话声还没有停下来。

    有些事,都是注定的。

    注定逃不过,逃不过伤害,逃不过矛盾与挣扎。

    “你怎么了?”

    “我拿了!”

    “拿了什么?”

    “那些钱?”

    “借到了?还是……”

    “不是借到的!”

    “张远东,你不会真挪用了那笔公款?”

    “你别这么大声,别让人家听见了!那钱才八万,我只是暂时挪用下,已经想办法跟银行贷款了,等被发现前还上去就行了!现在人都很现实,一说到借钱就会找各种借口搪塞。我都借了好些天了,才借到两万多,离小诺的手术费差太多,除了拿那笔钱,我没其他办法!”

    我就知道,这么想避开我,事情一定又是与我有关。

    可是,这次为什么要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挪用公款?

    爸爸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吗?

    为我,为那个不知道能否成功的手术,他真的做了违法的事吗?

    为什么要让我觉得这么地抱歉,都是因为我,才害得这个家原本安逸的生活全部被打乱。

    我最终没有进自己的卧室,而是在得知这一切后,又一次懦弱地选择了逃离。

    夏飞说的没错,我骨子里是懦弱的,做什么事都犹豫不决,我没有她敢爱敢恨,没有她干脆果断。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逃避,面对,再逃避……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不想回去面对那一切。

    刚才我走的时候,弄出了声响,我想爸爸妈妈肯定知道我回来过,并且得知了他们不想告诉我的事。

    我怕爸爸妈妈找到我,怕他们再用安慰的口吻,安抚我说:“小诺,别怕,没事的,一切都有爸爸妈妈撑着!”

    “小诺,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等着我们为你安排手术!”

    “小诺,手术后,你就和以前一样了!”

    “小诺!”

    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他们安慰我,却把所有困难、过错都承担在自己身上。

    我不要这样的爱,太过伟大,太过无私,让我无法承受。

    仅仅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所以就要为我承受这一切吗?

    我知道他们爱我。

    可我不希望,他们爱我爱得连自己都不爱了。

    05

    大街上,一家奶茶店里放着光良的《童话》。

    我循着音乐声走进奶茶店里,买了杯奶茶。

    抱着奶茶,坐在茶吧里,我心安理得地听着店里的音乐,不愿回家。

    心乱乱的,从一出家门之后,我的整颗心都乱得发慌。

    我都出来那么久了,爸爸妈妈是否在找我?

    很抱歉……

    我一再对自己说,不要再让家人为我操心,可我又一次,让他们担心了。

    我不想回去。

    若不是身上没钱,我甚至想逃得更远,去别的城市,远离这伤心地。

    只要远离这个家,远离这些现实,去哪儿都可以。

    是不是我离开了,他们找不到我了,手术的事就能被放下了,爸爸是否就会还掉那笔钱,那样的话,他为我犯下的罪过是不是能减轻点?

    我的自责是否也能减淡些?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

    奶茶店要关门了,有服务员走到我的身旁,委婉地示意我离开。

    我端着已经冷掉的奶茶,从座位上站起来,推开门,茫然地走进了雨中。

    秋夜的雨,萧萧瑟瑟的。

    我双手抱着自己,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却偏偏选着相反的方向倔强地走着。

    雨水浇在我的身上,冷意灌进全身,我整条脊柱都开始隐隐犯疼。

    什么时候疼晕过去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一张书桌,两张小方凳再无其他。

    这里肯定不是我家,应该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

    我的心顿时有些抽紧,怕是遇到坏人了,急急忙忙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我紧张地奔出了门,惊愕地发现,原来这里除了我,还有很多孩子。

    屋外是个院子,院子里有很多孩子在玩,年纪大小不等,脸上都挂着稚嫩纯真的笑容。

    我本以为那群孩子跟我一样,都是被莫名带过来的。

    或许,我们都是要被卖掉的……

    然而,当我看到院门口那块木牌子上的毛笔字时,我想是我多心了。

    这是家孤儿院,名字叫“珍宝”,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

    最令我惊讶的是,这些孩子都不是普通的孤儿。

    他们每个人的身体竟然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残疾,有的是跛足,有的眼睛上绑着纱布,有的双臂不完整……

    可是每个孩子,都在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我,眼神很是纯真。

    不知道哪个孩子先喊了声:“那个姐姐醒了。”

    然后有个稍大点的孩子,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说“我去喊赵奶奶”,便钻出了院子。

    很快,我就见到了那个将晕倒在马路边的我带回来的好心老太太。

    她是个孤寡老人,老伴临终前为她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

    赵奶奶一辈子的遗憾,就是没有个缠绕在膝下撒娇的孩子。

    她的孩子生下来,先天性残疾,体质偏弱,活到十五岁,还是因为太虚弱,夭折了。

    老人一直忘不了自己那个即使身体残疾,却还是为了他们二老努力活着的儿子。

    在老伴也离去后的几年里,她越发地觉得孤独,越发地希望有人陪在身旁。

    于是,她用老伴留给自己的钱,办了个孤儿院,收养了这群因为身体有缺陷而被抛弃的孩子。

    孩子不多不少,有十二个。

    个个都很孝顺她,个个都很感恩于她,个个都像她早夭的孩子,面对残酷的现实,内心坦然,不轻言放弃,努力地活着。

    赵奶奶问我,为何昨晚那么晚都不回家,又为何会昏倒在路边。

    她心有余悸地哀叹,若不是院里有个孩子发烧,她带着去夜诊,回来的路上遇见我,我还不知道会怎样?

    我感激这个心善的老人,却又不得不请求她,让我在这个地方,停留几日。

    还是那句话,我的思想斗争还未结束,我还不想回家。

    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我太过懦弱,除了逃避,不会做任何事。

    赵奶奶是个好人,她甚至都不问我想留下来的原因,只是嘱咐我好好休息,便微笑着离开。

    她还要送几个孩子上学。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不仅收养了这些孩子,而且还给了他们受教育的机会。

    一夜风雨,院子里的花几经摧残,散落了一地。

    几个年幼的孩子,还未够上学的年龄,手里拿着小铲子,围在花丛边,捡那些凋零的花瓣,一朵朵、一片片堆成个漂亮的花冢,然后开始挖坑。

    小小年纪的孩子,竟然会效仿黛玉葬花。

    我感觉很有趣,便走到那几个孩子身旁,柔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将那些凋零的花瓣给埋了。

    孩子们稚嫩的嗓音,从此刻入我的脑海。

    “把它们种下去,等它们长出来,它们就又活了。奶奶老说,只要不放弃,生命就可以重新开始。只要我们不放弃,天天给这些花浇水,它们就会又一次开成美丽的花。”

    那些孩子是如此的单纯,他们并不知道花埋进土里,除了化作春泥,不会再生。

    可他们的话,却还是让我动容。

    只要不放弃,生命就可以重新开始。

    花谢花飞,落归尘土,化作春泥,却又滋养了新一批的花,这不也是种新生吗?

    我望着满院子开得娇艳的花朵,郁结已久的心终于完全被打开了。

    连这群生下来就残疾、被无情丢弃的孩子,都能这么积极地面对生活,懂得新生的道理,我又在混沌什么?

    我只是生了场病。

    这世界上很多人都会生病,每个人都会面对死亡,与那些患癌症会死的人相比,我该是多么幸运。

    生这个病,不一定非要通过手术变回原来一样。

    我们都知道,事物一旦改变,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让它变得与原来一模一样。

    我不一定要接受爸爸铤而走险得来的钱换得的手术,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正常人才可以生活的。

    放弃手术,坦然面对病魔,或许是我的真正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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