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看着她点点头，“天冷了别坐在这儿睡觉，会生病的。”
“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下午又一直在跟你聊天，你们说的事情我也插不上嘴，出来四处转转，结果坐在那儿睡着了。”
我和母亲打车回了家，快进家门的时候发现小区外面的报亭还亮着灯，就在报亭前看了一会儿，买了本时尚杂志带回家中。
母亲到了家里，精神状态像是一下又恢复了，她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她的东西，我低头看了看，发现她带的东西可真不少：“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嗯，你电话里说，顾明要把我接回来安度晚年，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就把能带的东西就全都带上了。”
我没有继续母亲的话题，而是站在洗手间里一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母亲在屋子里四处转悠，忙着把她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放在合理的地方。
“你和顾明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吗？”
“什么事情？”我随口搭了句话，其实我的注意力全都在镜子中。
“你的病，还有……他结婚的事。”我从洗手间里探出个头来：“你怎么知道他结婚了？”
母亲立定了脚步看我：“丁磊的声音那么大，全饭店的人都知道了吧？”
我看着母亲笑了一下，又转回身来继续看自己：“妈，你说我长得漂亮吗？”过了好一会儿，母亲在洗手间外面侧头看进来：“嗯，漂亮。”她看着镜子中的我，叹了口气又转身继续忙她的事情了，“你没生病之前更漂亮，只是可惜从小也没人教你守规矩，本以为你爸爸学历高，知书达理的，肯定能把女儿教得像大家闺秀那样，有时候想想谢长明的心可真狠，他心里得多恨我啊，这么漂亮的女儿他见也不想见。”
“算了，都过去了。”我抑制不住地开心加兴奋，小跑着进厨房里，翻出根黄瓜来，切了一盘子黄瓜片，对着镜子把黄瓜都贴在脸上，躺在床上开始翻那本时尚杂志。
“你在干吗？”
“黄瓜面膜，保养皮肤，补充水分。”
“怎么突然想起保养来了？以前也没见你弄过。”
“以前不知道自己算漂亮女人呗。”
我又听见了母亲的叹气声：“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做了多大的错事。我不过就是想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过两天好日子，而且到头来我也是和谢长明离婚了，老天干吗非得这么对你啊？”
“妈！胡说什么啊，生老病死人之常事。”
“女孩子最知道漂亮的年纪连件像样衣服都买不起，二十岁出头最漂亮的时候就生病了，唉！”母亲的声音里都是无奈，叹气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的。我抓起了桌子上半根没切完的黄瓜边吃边翻着杂志：“听你说得我怎么觉得我这么可怜啊！”
“你不可怜吗？”母亲的声音很大，似乎对我此刻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很不理解。
“不啊！”我转过身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二十二岁之前你都不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开心。”
“那现在呢？”
“现在也挺好的啊，这不活蹦乱跳貌似健康了吗？两处原发癌症还不死，谁有我厉害？医生都说我是个奇迹！”我坐起身来，把脸上的黄瓜片都摘了，随意抓了抓头发，侧着脸举着杂志问老妈，“妈，你看像不像，我有没有点国际范儿？”
“影，你听妈一句劝，你去跟顾明说，妈保证他绝不会嫌弃你！”
“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他不嫌弃我！”
“你知道为什么不说？”
老妈仍不死心地想要追问，我只好又躺了回去。我把杂志扔在床头，背转过身去，安静了好一阵：“我怕他说要娶我，他要说了我肯定得答应，我经不住这种诱惑，我想跟他结婚想了好多年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挺好的吗？”
“不好！我身体不好，当不了好妻子。”
“你三个月前去做最后一次检查，医生不是说你已经是正常人了吗？”
“医生说我可以尝试过正常人的生活，他说我可以找一个轻体力的工作，也可以尝试结婚，他说大概是我本身的基因问题，我属于易癌变的那类人，他不建议我生育，他说体内大量激素的改变都可能成为癌症的诱因，他说如果我坚持要生的话，我需要从现在开始就做祷告，当然还需要上帝能够听见。”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可以工作结婚生孩子，但是我一生孩子可能就又生病了，但是究竟病不病他说了不算，上帝说了才算。”
“去跟他说，也许他不想要孩子呢。”
“他想要的，以前我们总是说要生一个足球队那么多的孩子。”
“去跟他说，是你的话他可能就改主意了。”
我“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歇斯底里地朝老妈喊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这跟让我逼着他吃耗子药有什么区别，非得让我跟他说你必须吃，你要不吃你就是不爱我。”
“可是他愿意啊！”
“他愿意我就要让他吃吗？端着毒药到他面前，心里明知道他肯定会吃，不为别的就因为是我给的，然后亲眼看着他吃下去，这样我就能踏实地跟自己说他还爱我，他心里还有我呢，这种狗屁逻辑对吗？”
“我不知道，我不懂你们，我也说不过你，但你这个比喻不对，你不是耗子药。”老妈转身继续收拾她的东西，我又很安静地躺了回去。
“那他结婚的事，你心里放下了？”老妈轻声地询问着。
“还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放不下，总是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还在原点，所有的事情能像最初那么美好，一点瑕疵都不带。后来才知道是我要求得太多了，其实我们都变了。”
“怎么变了？没变，你们明明都没变啊！”
“怎么没变？我记得我在法国，去大学校园报到那天，没走进教学楼的时候我撞了一男生，结果我自己摔了一跤，东西散了一地，那个男生低头帮我捡东西。他递给我东西的时候，脸都吓白了，手哆哆嗦嗦的，只帮我捡了一样，塞到我手里说了句对不起就跑走了。他要不那样，我还意识不到，原来我的样子挺吓人的。”
“你那个时候刚第一次手术完，还在化疗，体重不到七十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跟纸一样白，当然吓人了，我说过不让你去了，可是你就是想去。总是说如果我好了呢？如果我还能回中国呢？”
“是啊，有时候人就是贪心，有一样了就总是想要第二样。”我背过身，有眼泪从眼角滴落，不太想让老妈看见我哭了，“妈！你知道吗，顾明跟我说，我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其实他也挺帅的，我一直觉得他是最帅的，只是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他，就是不想让那家伙太得意了。”
眼睛看着窗外，天已经全黑了，玻璃上有我的倒影。看着那倒影我挤出个微笑来：“妈，你说男生对漂亮女孩不是都特温柔，应该百依百顺的吗？可是顾明这家伙从来都不让着我，他老跟我说‘谢影，我跟你交个心，你呀猛一看特丑，仔细一看比猛一看还丑’。我那时候就特别斗气地跟他说‘那你确实比我强，我一看你就是想吐，不分猛一看还是仔细一看’。现在想想还好他没看到我生病的样子，我希望他这辈子永远都别看到，要是有一天我再病了，我就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安静地死掉就好了，我也不想他拉着我的手坐在病床边哭，想起这场景真是烦透了，我就想当他记忆里那个女孩，永远想起来永远都是那个样子。”
老妈坐在床边又开始唉声叹气了：“那安东尼怎么办？你又不能生孩子，你也没告诉他，你连你生过病你都没告诉他。”
“不会跟他结婚了，我想过了。安东尼老实巴交地到了这个年纪，还让个中国女人骗也有点太可怜了，就当是我请他来中国旅游一趟吧！原来我总是想要快点把谢长明的钱还给他，我当初哭着喊着发誓一定要还给他，还说会算利息给他，没想过到法国会看这么长时间的病，我以为我很快就会死呢。当时就是想活，什么都没想。每次医生找我谈病情，说那些会出现的危险情况，他问我出现了要不要治疗，我想都不想就说要治，以前总是能把活着回中国去当成坚持下去的目标，现在可以换个目标了，比如可以把谢长明的钱还清，免得他总是受他老婆的挤兑。”
老妈长出了口气：“你决定了？”
“嗯，决定了。”
老妈看着手里的东西，走回去又扔到了行李箱里：“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东西了，我以为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我把银行的钱都取出来了，在国外飘了这么多年，我早想回来了，省吃俭用地攒了这些钱，没大病没大灾的也够用了，没想到还是要回法国去。”
“要不然你留下，我自己回去？”
“你这么个情况我怎么让你自己回去，算了，不管我们俩谁先走吧，身边还是留个伴比较好，死在国外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老妈说完又把她收拾的那些东西都装回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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