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秦书记已被火搞怕了,上任的第一天,就把各村和有关单位的头头召集来宣布道:“眼下秋高气爽,空气干燥,是火灾多发季节,现在全县上下都在抓森林防火工作,我乡是林业大乡,防火任务十分艰巨,从今天起务必在全乡范围内停止烧荒、炼山,严禁野外用火……”
真是越做法门越出鬼,秦书记的会刚开一半,忽听窗外有人敲着铜锣大喊:“西郊火烧山啦,赶快救火,赶快救火!”原来一户农民烧秸秆跑火,把公路旁一片杉木幼林烧着了,由于久旱无雨,空气干燥,加之杉木幼林树冠矮、枯枝多,大火迅速蔓延,眨眼间就成了燎原之势。
秦书记一听到火烧山,吓得面如土色,赶忙叫来小车,让丁秘书带路,朝出事点赶去。
来到火灾现场,秦书记下车往公路旁一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扑火的队伍如蚂蚁搬家,有的坐三轮车,有的驾拖拉机,有的骑摩托车,有的一路小跑,从四面八方赶来,争先恐后地拥上山,打的打,扑的扑,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大火扑灭了。经林业部门现场勘测,着火面积不到2亩,只算火警,还不算火灾呢。
秦书记虚惊一场,长长舒了一口气,忽然眼睛一亮蹦出一个想法:这可是个提着罗盘没处找的典型呀!要是将这里的做法总结提炼成经验材料推出去,嘿,说不定还可以将功补过,因“火”得福,东山再起呢。秦书记于是对这里的防火工作感兴趣了,他把丁秘书叫来问道:“咱们乡森林防火工作是怎么抓的,一定有许多值得总结推广的地方吧?你先说说看。”
丁秘书嘿嘿一笑,说:“秦书记,我们的做法可独特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一看,你一定大为惊喜。”
秦书记一听,更来劲了,把袖子一撸,说:“好,这就带我去!森林防火可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工作,刻不容缓呀!”说着把丁秘书叫上了小车。
小车三拐两转来到政府所在地,在村头一棵大樟树下停了下来,秦书记钻出小车抬眼往前望去,只见樟树下有座亭子,亭子内除了立一块石碑之外,并没有什么稀罕之处,心里有些不高兴了,虎着脸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丁秘书笑了笑,走进亭子,拍了拍那块石碑,说:“秦书记,当地祖祖辈辈森林防火靠的就是这个呀。这可不是一般的石碑,它叫防火碑,是清朝康熙年间立的,距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了,用现在的话说叫‘防火公约’。据说‘防火碑’这三个字是村人请当时的县令题写的,碑文有18条,你看,第三条规定:发生火烧山,不论男女老少,有扑火能力的都要上山扑火……我们搞的是人海战术,所以也不用专门的扑火队伍。”
秦书记一听,两眼鼓得老大,说:“怎么,咱们乡没有成立扑火应急小分队?没有专门的扑火队伍那怎么行!俗话说水火无情,这火又没长眼睛,七老八少的都上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个责任谁来负?你们的防火经费是怎么用的,为什么不成立专门的队伍?”
丁秘书看秦书记着急,连忙解释道:“我们哪用什么防火经费呀,扑火用具——山耙、劈山刀、油锯什么的,都是群众自带的,扑火也不发工资。你看防火碑第六条规定得清清楚楚,凡是参加扑火的,不论大小每人可分得2块一斤重的粳米白棵饼,谁失火由谁出,从古至今雷打不动,所以不花公家一分钱。秦书记,你今天也算到现场指挥,按规定你也可以分二块白棵饼哪。”
“胡扯!”秦书记一听,大跳起来,“原来你们是这样搞防火的呀!都什么年代了还二斤白棵饼,白棵饼能值多少钱?再说了,要是破不了案找不到肇事者,或是遇到雷火,你找谁要白棵饼呀?哼!原来竟是个无防火队伍、无防火经费、无防火装备的‘三无’乡呀,这样的乡出了问题谁担当得起呀,你是分管林业的你想过没有?”
“这……这……”丁秘书被秦书记一连串连珠炮式的责问逼得答不上话来,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凑上前去和着脸问道:“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秦书记也不说话,蹲在石阶上吸了好一会儿烟,猛然间把烟头一掐,站起身,硬邦邦地丢下四个字:“重新包装!”说罢,径直钻进了小车。
“重新包装?”这是什么意思呀?丁秘书挠一挠头皮,又不敢多问,只好跟着秦书记坐上小车,打道回府了。
回到乡里,秦书记立即召开了党政两套班子会,成立了森林防火指挥部,自己亲自挂帅任总指挥,丁秘书任常务副总指挥;研究制定了防火费征收办法;同时招聘了四十人组成的防火应急小分队,并在政府一楼腾出两个大房间作为防火指挥部办公室和值班室……一切按照秦书记的工作方案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湖东乡可是个林业大乡,每天运毛竹、木材、笋干、茶叶的车辆不计其数,秦书记的工作就是过硬,所有林、副产品进出都严格按照标准征收防火费,几个月下来,秦书记手头上的防火经费就达六位数——十万多元。
有钱好办事,秦书记大笔一挥,给指挥部添置了摩托车、风力灭火机、扑火钢刷等器材;给指挥部、应急分队有关人员配了手机、传呼机、服装、头盔、防火靴等装备。平时有事没事秦书记把应急分队拉出来,在乡政府门前广场吆喝吆喝,操练操练,嗬!一个个应急分队队员英姿飒爽,精神抖擞,令过往行人羡慕不已;节假日在馆子里聚一聚;年终评一评先进,表彰表彰……整个森林防火工作搞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轰轰烈烈,风风火火,把个丁秘书佩服得五体投地。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季,又到了上下各级大张旗鼓抓森林防火的日子,而正好此时,县政府已任期届满,到时将要作重大的人事调整。秦书记认为该出手的时机到了,于是让丁秘书将一年来森林防火方面的做法加工成经验材料,往上级各有关部门、广播电视台等新闻单位寄去。
湖东乡的做法果然引起了上级有关部门的重视。这一天,秦书记正在办公室翻阅《防火简报》,丁秘书兴高采烈地跑进来说:“秦书记,好消息,刚接到县委办的通知,市里决定本月17号在我们乡召开全市森林防火经验交流会,推广我们的经验啦!各县市分管领导,本县各乡镇书记、乡镇长、分管领导全部参加,有一百多人哪!”
秦书记高兴得蹦了起来:“好!这正是我们期盼的,我们一定要通过这次会议好好展示展示!把这个会开好,开出水平!”
“可是……”丁秘书高兴之余又带几分焦虑地说,“眼下正是秋收农忙季节,交流会要观摩应急分队表演,我担心应急分队到不齐呀!”
秦书记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说:“应急分队务必全部到齐,哪怕是请人顶替,也要给我顶上四十个!”
“那……还有……”丁秘书看了秦书记一眼,又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还有什么?”秦书记瞪大双眼问。
丁秘书叹了一口气,说:“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一些村民反映我们收防火费是乱收费,增加农民负担,要集体上访告我们状,我担心这个会……”
秦书记嘿嘿一笑,说:“哼,这事早传到我耳朵里了,可根本就不当一回事。现在做啥事背后没人说长道短呀,怎么做到百分之百没意见?你这个人怎么关键的时候又怕这怕那的了,你要知道,我们的乌纱帽可不在那几个刁民的手上。我相信少数几个刁民也翻不了大浪,不过也不能马虎,会议一定要严密组织,该给派出所打个招呼的要打个招呼,绝对不允许一些人趁机扰乱会场。”秦书记翻一翻桌面上的台历,接着说,“时间紧迫,别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是全力以赴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吧!”
于是丁秘书马上组织机关工作人员打扫环境卫生,布置大会会场,准备会议伙食,打印会议材料,书写欢迎标语……把整个机关干部都调动起来了。
这一天,湖东乡张灯结彩终于迎来了各县市一百多位领导,乡政府门前广场光小车就停了三十几部。
会议如期召开,根据日程安排,秦书记首先带领与会者参观了各种图表摆布整齐的防火办公室、值班室,然后把应急分队拉到野外,亲自点燃一堆草垛,进行扑火实战观摩演习;最后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介绍森林防火经验……整个会议既开得隆重热烈,又非常顺利,根本没有出现丁秘书所担心的事。
乡领导讲话、强调,县市领导表态、发言,各项议程结束已到中午12点,秦书记看看时间不早,把手一挥,将与会者带进乡政府食堂进行最后一个“议程”——干杯。
大家杯来盏去正喝得高兴,也许是凑巧,由于应急分队扑火演习的火星没有灭干净,被风一吹,把乡林场的一片杉木林引着了。乡政府通信员送通知路过正好发现,匆匆忙忙跑来报告:“秦书记,不好啦,东郊林场火烧山啦!”
这一声喊,餐厅立即安静了,上百双眼睛全盯上了秦书记。要是一年前,秦书记听到火烧山非尿一裤裆不可,可是今天已鸟枪换大炮了,他非但不怕,反而暗自欣喜:正好可在县市领导面前展示展示我们的扑火水平,让他们开开眼界。
于是秦书记像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员,往啤酒箱上一站,拉开嗓门,说:“诸位,对不起,搅了大家的酒兴,看来只好暂停一下,请大家辛苦一趟,到现场指点指点,等灭了这场火后再喝了。关公温酒斩华雄,我们也来一个温酒灭大火,啊!”说完带着丁秘书抢先奔出了餐厅。
不一会儿,“呜——呜”乡政府六楼上空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一辆墨绿色的三菱车——秦书记的指挥专座,随着警报声呼啸着冲出乡政府大门朝火焰升起的地方飞弛而去。
不到十分钟,来到火灾现场,秦书记双手叉腰往公路边一站,顿时傻了眼:一片杉木林正“嗤嗤”燃着大火,山上的柴草就像泼了汽油一样,一眨眼就连成了一条几十米长的火龙。往日那种人山人海的场面没有了,应急分队四十人,到山上的只有三十几人,尽管他们的扑火工具十分先进,可是人少火大,三十几人就像绒毛鸡碰到大头虫,不知从何下手,他们顾得了头却顾不上尾,扑得了东边却顾不了西边,无论他们怎样奋力扑救,也控制不了火势。
秦书记急坏了,赶忙拿起手机拨通了正在家组织人员的丁秘书:“人呢,应急分队还有人呢?”
丁秘书喘着粗气说:“四个中午喝醉了酒,三个外出打工,两个生病,上午顶替演习的五个四川民工,演习一结束领完工钱就走人了,其他该上山的都上山了!”
秦书记气得跺着脚直嚷:“还有群众呢,为什么看不到一个群众?”
丁秘书带着哭腔说:“他们不肯上山,正围着我提条件哪!”
“提什么条件?”
“要求取消征收防火费!”
秦书记一听,吓得“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此刻大火已失去控制,满山遍野已成火海,即使群众赶来也已无济于事了。秦书记感到大势已去,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大火任意肆虐,把三百多亩杉木林烧了个精光,直烧到防火隔离带,自熄自灭为止。
这时,丁秘书带着开会的几十部小车赶来了,秦书记目光呆滞地瘫坐在公路旁,他看了看身后黑乎乎正冒着余烟的一大片山场,再看一看正朝他走来的市县领导,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顶,心里想:这顶乌纱帽再往下撤,怕是要到村里去了。
(谢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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