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斯德哥尔摩飞奔-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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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乡下呆了三天,帮着父母干农活,带着女儿爬山,摘菜、打梨、捉蝈蝈和纺车娘娘,一家人都开心无比,欢声笑语。尽情地融入大自然有一个好处,就是身和心都会无比舒畅,可以把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压力和压抑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大自然就像是一盆纯净的无忧水,不仅能冲刷你的身体,还能洗涤你的灵魂,洗得你从里到外没有一丝的浊气。

    一进城就不同了,就能感觉到浊气,也感觉到心累。那天我们从乡下回来得晚,进城时天都黑了,一进屋我就往沙发上一躺,不想再动弹了。躺了一会儿,老婆催我去洗澡,我找好要换的衣服从房里出来时,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乔麦的,接通后就听到他兴奋的声音:“猜猜谁拿了诺贝尔文学奖?”

    我疑惑地问:“公布了吗?那么兴奋啊,不会是你喜欢的托马斯·品钦吧?”

    乔麦大声地说:“是莫言。”

    我也高兴起来,说:“终于有了一个中国籍的人获诺贝尔文学奖了,是个好事。”

    此刻我一下子想起了万年青,想起那些年他的QQ个性签名“朝着斯德哥尔摩飞奔”,现在中国终于有了第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了,不知此时此刻他的感受如何?想到这,我突然记起了三年前网上那个举报张光华获奖抄袭万年青作品的帖子,就问乔麦是怎么回事,乔麦说:“张光华那个东西肯定是抄袭的,但万年青却没有说理处,因为他那个东西没有正式发表过,也没在网络上上传过,我估计就我和张光华两个人看过。但话说回来,张光华也许不是故意抄袭他的,而是他自己看过这个小说也忘记了,写作时不知不觉地以为是他自己的东西了。”

    乔麦的理由跟我一样,他说张光华不会傻到去抄袭万年青的作品,若是他没有疯掉的话。

    乔麦告诉我万年青的那个《清水里的天空》是他十多年前的旧作,那时我们编辑《北纬27°》时不是每个人都要交稿吗?万年青的《清水里的天空》就是交到他手里的,他看后觉得故事和立意都不错,就交给主编张光华看,但张光华认为他写得粗糙了一些,没刊登上去。乔麦说,张光华的《小河流淌》我也读过,他也仅仅只是用了万年青的那个故事,不得不承认的是,张光华把那个故事改造后要更精致和深刻一些,不然也不可能获奖。乔麦说,他记得《现代》文学年度奖公布一个多月后有一天深夜里,万年青突然给他打电话,问他看没看过张光华的《小河流淌》,语气激动地说这个小说抄袭了他的作品,还说他刚刚在省作协的文学网站上发了个举报帖子。他听后大吃一惊,连忙去看万年青的帖子,又找到《现代》杂志的网站,读了张光华的《小河流淌》,确认确实有抄袭之嫌后,他还帮万年青顶了帖。但那个帖子只存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就被封了。万年青又在其它网站发帖,都存活不了多久,马上就会被删掉。

    “这个事情,万年青说不清呀。”乔麦叹了一口气,“唯一能证明张光华抄袭他的那个小说,只有我一个人。”乔麦接着告诉我,当时省作协马上就要换届,陈萌是主席的不二人选,张光华的《小河流淌》是他一手扶持和推介的,既是他推荐给《现代》发表的,发表后又给张光华在北京召开了研讨会,准备冲刺明年的全国短篇小说奖。若是成了丑闻,不仅他当选主席有可能泡汤,就是省作协丢脸也丢大了。张光华刚领完那个奖,万年青就被陈萌解聘,撵出了《武陵文艺》。之后,万年青在省城一家内刊做过几个月编辑,不知为何也做不下去,他就回了酉南老家。

    乔麦说。“我当时想让他来北京写剧本,他不来,说写剧本会写坏笔,他就是回家种地,也要把小说写好!”

    我说:“他怎么没回酉北呢,他的编制不是还在酉北吗?”

    乔麦说:“他原来是请假的,假期过了也没回去办手续吧,应该是被市教育局除名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跟乔麦通完话,我回书房里打开电脑,果然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月,一天下午三点左右,我正在单位会议室开民主生活会时,乔麦打来了电话。当时我们局长正在讲话,而我就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突然响起的手机铃音惊得他全身倏地哆嗦了一下,他很不满意地瞥了我一眼。我马上就挂断了电话,并且关了机。一个小时后散了会,我重新打开手机,“嘀嘀嘀……”地响起一连串铃音,全部是提醒乔麦打过电话的短信通知。他一连打了我十七个电话,肯定不是无聊得想找我聊文学或某位作家,而是有急事。我回拨过去,手机一通,就听到乔麦焦急地说:“你赶快包个车到酉南县城来,我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了。我在州城一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怎么通后又无法接通了?”

    我说刚才在开会,又问他:“都到酉南了,你不回酉北吗?”

    乔麦的语气很不好:“你赶快包车过来,万年青死了,明天下葬,我们赶过去送他一程吧。”

    我大吃一惊:“啊,万年青死了,怎么死的?”

    乔麦说:“你先赶过来,我在酉南汽车站门口等你,来了再讲。”

    我马上给一个开私家出租车的朋友打电话,让他送我到酉南去。坐上车后,我想到了要不要给梁玲玲打个电话,问问她知不知道万年青死了?她去不去?以我想,她应该带上她跟万年青的女儿一起去的。我知道梁玲玲已经再婚了,嫁的是我们财政局的一个副局长,我翻了一下手机通讯录,没有查到她的电话号码,就给陈琼打电话,说万年青死了,让她问问梁玲玲知道不?一会儿后陈琼回了过来,说梁玲玲讲她人在省城,去不了。我说怎么可能,我下午去上班时还看到她往图书馆的巷子里走去。

    陈琼说:“我听她的语气很冷淡,那就是不想去呗。”

    到了酉南车站,在广场上转了两圈,我也没找到乔麦,最后是乔麦从一个石凳上站了起来,问我是不是叶寸。其实我已经从他前面走过了两次,算起来有三四年不见,我们都没有立即认出对方,乔麦说我胖了,发福了。我看乔麦是瘦了,苍老了好多。我心里在想是不是在北京不好混,压力大,他的头都秃了,整个天灵盖锃亮锃亮的,用我们酉北的话来说,就像一颗乍口的板栗球。

    看到乔麦这么苍老和憔悴,再想到死去的万年青,我感到心里头攸地一疼,对乔麦说:“兄弟,快四十的人了,赶快成个家吧?”

    乔麦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两年再看吧,现在还不安定,漂来漂去的。”

    从酉南县城到万年青的老家万家寨有近三十公里路程,我们在城里买了花圈,请人写好挽幛,太阳早就下山了。我们决定先找个饭馆吃了晚饭再赶过去。坐下后乔麦才告诉我,他是昨晚半夜接到一个在省城工作的酉南老乡的电话才知道万年青昨天去世了,那个朋友说听他家人说万年青是黄昏时去他的养鸡场不远的水库里游泳时溺水死的。

    我心里惊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鲁迅笔下的范爱农,万年青大学时就热爱鲁迅,而且发表过研究鲁迅的论文,他不会不知道范爱农吧?

    晚饭没喝一滴酒,乔麦说醉醺醺地去跟万年青最后告别,是对逝者的不尊重。我们很快就吃完了饭,出来时天已煞黑了,汽车驶出了万家灯火的酉南城后,进入乡级公路的一片黑暗中,这时我忍不住对乔麦说:“现在都十月底了,天气这么冷,万年青怎么还去水库游泳,会不会是……”

    好一阵子,乔麦才反应过来,说:“你认为他是自杀的?”

    见我没作声,乔麦又说:“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跟他住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万年青有冬天洗冷水澡的习惯,他说冷水澡不仅可以锻炼人的身体,还可以锻炼人的意志。这么一个爱惜身体,意志坚强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我说:“我既不知道万年青会不会游泳,也不知道他有洗冷水澡的习惯,我只是猜测的。”

    乔麦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游泳。”

    乔麦在飞机和汽车上颠簸一整天了,有些累了,把头一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一会儿,他就扯起了鼾声。我也靠着椅子打盹。不知过了多久,车子转了一个急弯,我的头磕在车窗玻璃上,一下子被抖醒了,我看到远处有了一片明亮的灯火,从那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锣鼓声。车子再往前行进了几分钟,可以听清那是哀乐声,我知道万家寨快到了。这时,突然从后座的黑暗中传来乔麦的声音:“兄弟,把你丢下的捡起来吧。”

    我转过头去,不解地问他:“丢下的什么?”

    乔麦说:“写作呀!我也准备捡起来,写完这个剧本,我就开始写小说,五万一集也不写剧了。”

    我怔怔地看着乔麦,眼睛渐渐地酸涩起来,有泪想要涌出来的感觉。在眼泪流下来之前,我把头扭了过去。前面,就是万年青的家了,我看到了一片醒目的灯光下挂着白色幔幛,有几个人正从院子门口朝我们刚刚停稳的车子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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