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工友伸手端起一杯酒,赵友厚迟疑了一下,看看三条腿的脸,三条腿脸上罩着悲哀和真诚。赵友厚这才站起来端过一杯酒,走过去和三条腿及青年工友并排伫立在田四化床前。
三条腿双手捧着酒杯,躬着腰把一杯酒洒在地上。青年工友学着三条腿也把手里的酒洒在地上。赵友厚站着一时没动,两眼呆呆地盯着田四化的安全帽,泪水满盈。三条腿歪头瞥了他一会儿,他全然不晓。青年工友拿胳膊肘碰碰他,他才双手颤抖着躬下腰,笨拙地把一杯酒泼洒在田四化床前的地上。
“你们俩先喝吧。”三条腿说着,又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在田四化床前蹲了下来,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哀伤的愧疚说:“田老弟,让我三条腿再诚心诚意地敬你一杯吧,不管怎样,你也要把这杯酒喝了。田老弟,我心里清楚,你活着的时候,看不起我,不待见我,我以前不怪你,现在更不怪你。我自己也知道我这个熊人有些毛病,可那也是我的一种活法呀。我也想做个完人,可由不了心性啊!现在你走了,咱们再也不能在一个掌子面上攉煤了,你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了。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你千万别不理我呀!”
说着,三条腿把一杯酒洒在地上,“田老弟,你走得这么快,可别怪罪我们哟,当时我和马师傅,还有你憨子兄弟,我们把吃奶的劲都使完了,没想到还是晚了,把你扒出来你已经断气了。田老弟,咱们矿工的命不值钱呀。要是搁在从前打仗年代,你就是光荣烈士啊!现在没什么烈士了,可你是因公伤亡,走得也值了。只可惜走得早了,早了,你还年轻啊……”
说完,三条腿走到桌子边坐下,连倒三杯酒自己干了,然后点根烟默默抽着。
赵友厚早已被三条腿的举动和话语感染得热泪满眶,这时,啜泣着问:“领导不冤枉四化哥了?承认他是工伤死亡了?”
三条腿点点头。
赵友厚泪眼里倏地闪出一丝亮光……然后站起来,学着三条腿的样子,先倒满一杯酒洒在田四化床前的地上,泣声说:“四化哥,领导承认你是工伤死亡了,你不冤枉了!你再喝一杯吧!”接着,又学着三条腿,倒了三杯酒,自己连续干了。
重新坐回床边,赵友厚问:“四化哥是明天火化吗?”
青年工友没吱声,拿眼瞟瞟三条腿。
三条腿看一眼青年工友,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用肯定的语气说:“是的。来吧,咱们喝酒,不能让田四化在世上这最后一夜孤孤单单熬过呀!他喜欢喝酒,咱们就好好陪他喝一夜,明天让他痛痛快快上路!”
赵友厚说:“明天我要去火葬场和四化哥遗体告别。”
这时,青年工友瞥了三条腿一眼,说:“去,咱们都去。”
三个人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然,窗外“咔擦”一声震响!
屋里的三个人并没在意,也没想到,它是这个春天的第一声春雷。
……
赵友厚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了。
窗外雨声一片,阴暗的光亮被雨淋得昏昏沉沉。
赵友厚勉强睁开眼睛,顿觉一阵头痛和舌干口渴,瞟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疾速翻身从床上下来,并马上喊醒三条腿和青年工友。其实他俩早已醒了。
赵友厚一边匆忙穿着衣服,一边催促他俩:“你们快点儿呀,都十点了,晚了咱们就赶不上和四化哥遗体告别了!”
青年工友倒不见慌忙,磨磨蹭蹭地穿着衣服。而三条腿只是从睡姿中坐起,顺手点上一根烟抽着。
见状,赵友厚乞求地说:“你们快点儿呀!再晚了就看不上四化哥最后一眼了!”说罢,就走过去把门打开。霎时,“哗哗啦啦”的雨声灌满一屋。
这时,三条腿平静地说:“来不及了。”
赵友厚忽然一愣,怒气冲冲地说:“怎么来不及了?你们不去我去!”
三条腿这才从床上站起来,轻声地呵斥道:“你小子站住!”而后顿了顿,叹气说:“别去了,这时候你四化哥早已变成一把灰了。”
青年工友也说:“别去了,现在已火化过了。”
赵友厚顿时一脸绝望,痛苦地看看俩人,夺门而出。
如注的雨水,把天地连成一片,赵友厚头顶春雨,站在宿舍大院里,号啕大哭。边哭边喊:“四化哥—— 四化哥——”
雨声模糊了人们的听觉。有人问道,是谁在那里哭喊?
有人回说,憨子。
雨越下越大,恣意而无情地淹没着赵友厚的号啕声……
秋野:本名张开平。淮北矿业集团职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淮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靑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时光照着我的脸》,中短篇小说集《去看一条河》《我们不能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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