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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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老爷的心腹,除了薛捕头还有谁?比如说,他要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通常都经过谁人之手?”看着孙仁宇的眼睛,张巡继续追问。

    “这个儿!”孙仁宇打了个哆嗦,不敢与张巡对视,低下头,一边冥思苦想,一边慢慢回应,“排在第一的,肯定是薛捕头。第二,估计就是主簿大人。不过他不太管衙门里的事情。还有牢头老李,不过老李那个家伙属于有奶就是娘型。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反正大伙干这差事,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寻常小事儿,县太老爷发个话,大伙也愿意跑腿。若是县太老爷做得太出格,大伙也不想为了他几句褒奖,就丢了头上吃饭的家伙。”

    “你也知道会丢掉吃饭的家伙?那张县令准备将宇文子达弄死在狱中,对不对?”张巡笑了笑,眼神越来越冷。

    “我不知道!”孙仁宇向旁边一闪,本能地狡辩。却被张巡刀一样的目光盯得无处可逃,咬了咬牙,低声道,“我真的不太清楚。我是新来的,他们有事儿都瞒着我。这衙门里,上上下下几乎都是我家老爷和薛捕头的人。我若管得多了,恐怕早晚得把自己搭进去!”

    “那你不想想,这件事,你家大人到底兜得住兜不住?他一个读书人,总不能自己动手吧!你们帮了他这个忙,就不怕事发之后,他把罪责全推到你等头上?”张巡手扶桌案,就像审讯犯人一般,连声质问。

    “我只是个跑腿的,不敢想那么多。”孙仁宇依旧低着头,声音里边充满了委屈。“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不多问,也不多掺和!”

    “我劝薛兄弟还是多想想!”张巡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案子,你心里清楚,已经牵扯了京兆尹王鉷,牵扯了太仆卿杨国忠,你家大人恐怕于其中也就是个跑腿的份儿。如果最后闹大了,他可未必能一手遮天。一旦他翻了船,你即便什么都没做,会有好果子吃么?”

    “其实,其实大伙心里也都不太踏实。但没办法,他毕竟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孙仁宇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说道。

    “所以薛捕头就稀里糊涂的病了。”不骗人则已,一旦说起谎话来,张巡总能说得头头是道,“昨天下午,估计他还好好的吧!一晚上就病得爬不起床,难道是坏事做多了,突然遭了瘟么?杨国忠府上的管家为什么如此嚣张,没有把握之时,人家不知道以退为进,暂避锋芒么?你好好想想,再劝熟悉的人也想想。你家大人为了升官可以拼了性命,你等又是为了什么?言尽于此,你等好自为之!”

    说罢,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孙仁宇激灵灵又打了个冷战,赶紧追上去,死死拉住张巡的袖口,“周兄,周兄,你别生气。我一定,我一定想办法保全宇文兄弟。哪怕拼上自家的前程不要了,也会让他平平安安躲过这场劫难。”

    “不需要拖的时间太长,我只希望你保住子达七天之内的安全。也许用不了七天,你就会亲眼看到此事结果!”用力甩开对方的手,猛然间,张巡身上的气势凌厉无比。

    “啊!”孙捕头又愣了一下,后退半步,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个周廓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一开始根本没在意。可今天看来,此人非但对衙门里那些猫腻一清二楚,并且官威十足,恐怕其真实身份,还远远在王小侯爷之上。

    能让王家小侯爷当跟班儿的人,会是什么级别?孙仁宇不敢再想下去了。联系到有关薛捕头在自己家中被刺客打成重伤的传闻,他突然发现,这京师里的水,实在太深了。实在不是他这个外地来的小小捕头能趟得起的。也许稍不小心,就一脚踩进漩涡里,尸骨无存。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扒门盗洞底往京师里调?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心中突然好生后悔。

    第四章

    霜降

    (二

    上)

    不单是孙捕头被突然变得霸气十足的张巡给唬住了。王洵一时也难以适应。只是他这两天见到的稀奇古怪事情实在太多,倒也不差这一件。因此一直忍到了孙捕头佝偻着腰走下茶楼,才看了张巡一眼,皱着眉头问道:“张大哥怎么确定子达在七天之内能够出狱?若是七天之后,杨国忠和李林甫两人还分不出胜负来……”

    “我不能确定!”张巡长长叹了口气,身上的霸气转眼间被落寞所取代,“但你不能指望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有什么担当。只好先拿大话稳住他,拖一时算一时。能让他帮忙拖过了头七天,就有机会再让他帮忙拖过下一个七天。杨国忠已经亲自出马了,我想,既然神仙们已经交了手,如宇文子达这种小烂虾,估计很快就没人在乎了!”

    “也好!”王洵听得直咧嘴。万万没想到素来持身以正的小张探花居然也会撒谎骗人“多几天时间总比少几天要好。我再想办法托托关系,说不定能找到一个肯替子达出头的!”

    “关键要看贾昌。希望他昨夜不只是想利用老雷!”张巡摇了摇头,继续叹气。“其他人……”想了想,他主动闭上了嘴巴。满朝文武个个缩头,能给无辜者主持公道的,反而需要指望斗鸡走狗之辈。这大唐到底是怎么了?再这样下去,几代明君持续努力儿开创的盛世基业,终归有被耗完的那一天。难道朝中诸公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么?

    “贾昌恐怕指望不上。他生着一颗七孔玲珑心,估计连昨夜是否见过老雷都不会承认。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继续想办法托人就是。”到了此时,年龄小的王洵反而比年长了他近一倍的张巡显得淡定,笑了笑,慢慢站起身。

    张巡知道对方跟自己担心的压根儿不是同一件事情,也不强求,点点头,低声叮嘱,“如果京兆尹的注意力已经被昨夜的事情转移了过去,子达的口供就变得无关紧要了。上面压力小了,万年县令也没必要非跟子达较真儿不可。想办法贿赂贿赂他,也许比四处托人还管用!”

    “这个我醒的。昨天下午,已经捎信让秦家哥俩打听张县令的嗜好!现在缺的只是一个能跟他搭上话的中间人!不过这也不难,无非是费点时间而已。我想、那张县令虽然唯京兆尹马首是瞻,在不惹怒上司的情况下让他发笔小财,想必他不会拒绝。”说起如何请客送礼,托关系寻门路,王洵立刻精明起来。转眼之间,将其中窍要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也小心些!”张巡想了想,再度轻轻点头,“别光为了救人,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如果能找个棵大树下躲躲,也别故作清高。非常时期,一切都可以从权!”

    能让以清廉刚正而闻名的小张探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自己这个朋友在其心中的分量。王洵笑了笑,向朋友投过感激的一瞥,“这个我自然晓得!你跟老雷也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就先到城外去避避风头。反正朝中最近一片大乱,估计吏部也没功夫想起你述职的事情来!”。

    双方又笑了笑,便在此处拱手作别。心中都憋了一肚子愤懑,却都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堪堪走到了自己家门口,王洵忽然发现前方变得拥挤起来,忍不住沉下了脸,低声喝道:“小祥子,给我看看谁把路给挡了。长安城这么大,非到崇仁坊来摆什么当大爷的谱!”

    “唉!”小厮王祥吓了一跳,赶紧下了马,分开人群,撒腿向前跑去。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拉住王洵的马缰绳,低声汇报,“小侯爷,不是别人,是咱们家把道给挡了。好像来了一个贵客,仪仗整整摆了半条街!”

    “咱们家,咱们家几时认识过这么有身份的客人!”最近做事屡屡受挫,王洵也变得有些玩世不恭,“那我可得抓紧看看去,别让贵客等急了!”

    说着话,也跳下了坐骑。把缰绳交给小厮,自己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往里挤。“各位借光,借光,我家就在前面。”

    “是小侯爷!”几个邻居家的仆人回过头来,看见王洵,立刻大声咋咋呼呼地叫嚷。“王小侯爷,您回来了!大伙赶紧让让,王家的少主人回来了!”

    王洵只是个落了势的子爵,在崇仁坊这片儿地,名望和地位都压根儿排不上号。左邻右舍的仆人们以往见了他,当面通常喊一声,“二郎”,背地里则以“王大虫”呼之。从来没像今天这般客套过。王洵听在耳朵里,心中愈发感到好奇,从众人让开的缝隙中快走了几步,抬头张望,刚好看到三十几名全身甲胄的武士,威风凛凛地肃立在自家门口。

    “谁他娘的这么大排场!居然拿此等精锐做亲卫!”见到此景,王洵心里头不由得暗暗赞了一句。也算个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这些亲卫,与京师里边招摇过市的那种银样鑞枪头截然不同。京师里边的禁军,无论是太子殿下直属的东宫六率,还是皇帝陛下直属的飞龙禁卫,无论再怎么收拾,身上都带着股萎靡之气。而自家门前者三十几名甲士,则个个都是身高八尺之上的陇西大汉,直溜溜地往那一站,不用拔刀,锋芒就从骨头里冒了出来。

    正赞叹间,一直在门口四下张望的王吉已经看见了他,冲上前,一把拉住,“小侯爷,您可回来了。云姨娘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您再不回来,大伙就要满街去找了!”

    “谁来了,还非我露面接待不可?”王洵笑了笑,故意装出很不在乎的表情。

    “您没看到那一整套仪仗么?”王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可思议,“那边……”

    王洵的目光这才从武士们身上收回来,转而投向停在家门口的车驾、仪仗。只见距离自己最近处,有两面猩红色的大旗迎风招展,一面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安西”,另一面上,斗大的字却只有一个,“封”!

    前几天刚在锦华楼内,曾经亲眼看见安西军的将士奉旨沿街夸功,王洵如何能猜不出这几个字里边包含的意义,微微一愣,询问的话脱口而出,“封大将军!他怎么到咱们家里来了?咱们家几时跟他攀上了交情?”

    “小的也不知道!”王吉扯住王洵的衣袖,三步并作两步从侧门往里走。“今天刚过了正午,封大将军的车驾就到了。左邻右舍那帮家伙,平素跟我人五人六。今天看到封大将军的车驾径直奔咱家而来,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也许是故意,他说话时中气十足。附近看热闹的人也不反驳,一个劲儿地嘿嘿傻笑。那些安西军护卫显然也听见了,却依旧将身子站得笔挺,目光斜都不向这边斜一下,仿佛外边喧嚣跟自己没半点儿关系。

    看到此景,王洵心里越发感慨。被王吉拉着紧赶慢赶来到自己的房间,换了平素会见贵客穿的衣服,小心翼翼走向正堂。距离门口还有十几步,就听见里边有阵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云嫂子,你说这些话做什么?当年若不是子稚公仗义,我说不定已经变成路边饿殍了!你放心,王家的事情,就是封某的事情。无论谁想带小侯爷走,都得先问问封某手中的刀答应不答应!”

    “有封兄弟这句话,妾身可就放心多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里!”云姨依旧慢声细语,但话里话外,已经将封长清这棵大树完全把住。仿佛离了对方照料,王家立刻会被人欺负上门一般。

    “您尽管放心!万岁命我在城西大营帮骠骑大将军整训禁卫。一时半会儿,我不会再回安西去。小侯爷的事情,我管定了。如果嫂子您心里还觉得不踏实,就让他先跟我去禁军历练历练。一则避一避京师里最近的妖风。二来,也好为他谋个晋身之阶!”

    “那敢情是好。让封叔叔费心了!”云姨站起身,肃然下拜。一个身材矮小,但锋芒毕露的锦袍将军抢前半步,相对施礼,“嫂子,您可千万别再跟客气。否则,封某就惭愧死了!”

    见屋子里的人说话有趣,王洵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慢慢迈过门槛,“姨娘,我听说有贵客来……”

    “赶紧,等你好久了!”云姨娘利落地打断他的问候,上前扯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向矮个将军,“这是你父亲生前结识的好友封大将军,你赶紧上前拜见封四叔!”

    “四叔!”王洵心领神会,上前躬身施礼。

    矮个将军瞪圆了双眼看着他,目光里透出一股淡淡的感伤,仿佛在追忆非常遥远的事情。直到王洵把礼施全了,才上前半步,双手扯住了他的胳膊,“起来,起来,让四叔看看。看看子稚公这棵大树上,掉下来到底是个什么种!小子,比起你阿爷来,你可是差得太多了!”

    第四章

    霜降

    (二

    下)

    虽然言语里边不无长辈对小辈的关心,但上来就一句子不如父,这话未免太刺耳了些。王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正琢磨着该不该反唇相讥,却又听见那矮个子封将军继续数落道,“怎么,小子,你不服气不是?想当年你阿爷虽然也未曾出仕,但知交故旧满长安。甭说一个小小的捕头,就是京兆尹本人也没胆子上门来撒野!你看你,做得都是什么事儿……!”

    “四叔苛责明允了,他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云姨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主动站起来替王洵说话。

    “孩子,嫂子,不是我多嘴。就因为你一直拿他当孩子,他才始终长不大。”矮个将军封常清回头看了云姨一眼,沉声反驳,“只要是个男人,肩膀上的担子便是与生俱来的。外人哪会管他是不是个孩子,只要他撑不住,毁得就是整个老王家!”

    见封常清说得郑重,云姨也只好点点头,叹息着闭上了嘴巴。王洵被羞得面红耳赤,却不能不承认对方说得都在理儿,只好又做了一揖,低声谢道:“四叔教训的极是。侄儿不争气,给王家抹黑了!”

    “抹黑?那倒也不至于!”封常清摇了摇头,把说话的语调慢慢放缓,“好歹你在遇到麻烦时,没丢下你姨娘,自己一个人去跑路。就凭这一点,也还算个男人!最近的事情,你姨娘刚才都跟我说了,正巧我最近奉命整顿飞龙禁卫。从明天起,你跟我到军营里住几天吧!”

    王洵是个懒散惯了的性子,最讨厌受人约束。听了封常清的话,本能地就想拒绝。但猛然间耳畔又飘过张巡今日临别前对自己的叮嘱,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但凭四叔安排。小侄给四叔添麻烦了!”

    “倒也算不得什么麻烦。朝廷刚刚升我为节度副使,手底下正好出现了几个空缺。你跟我去,先做个六品参军,将来到塞上后再积攒些功劳,我也好拔你出头!”封常清用力拍了拍王洵的肩膀,笑呵呵地许诺。

    一入伍就是六品参军,这番厚待又出乎了王洵预料。想想自己不能欠太多人情,他沉吟了一下,低声客气,“会不会太给四叔添麻烦了,小侄略通些武艺,可以从马前卒做起!”

    “是啊。你刚刚做了节度副使,立刻大举提拔私人。难免会被那些眼红的家伙抓做把柄。洵儿平素武艺练得好不错,就让他先给你做个亲兵吧!”云姨再度站起来,设身处地的替双方考虑。

    以王洵的年龄和声望,一入伍就当了六品参军,肯定会令很多人不服。而他的阅历又不足以让他能摆平各种关系,还不如先跟在封常清身边当个亲兵。一则日后提拔的机会多,二来也不用亲自上阵,能避免许多意外的风险。

    封常清就是从高仙芝的亲兵做起,一步步爬到副节度使高位的。此时云姨肚子里边这点小算盘,他岂能猜测不到?但是扭头看了看王洵,他却笑着表示了拒绝,“嫂子有所不知,他这样子,做个参军容易,做个小兵反而会让我为难!”

    怎么会这样?王洵和云姨两个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盯着封常清,满脸迷惑。

    看着二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封常清继续笑着摇头,“我安西军中的士卒,要求‘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争先,死不旋踵。’明允他也许会点儿武艺,但凭着这两下子想做我的马前卒,恐怕还差了些火候!”

    “你……”王洵一听就急了眼,再不顾双方的辈分差别,大声顶撞。“我以前的确做事有欠考虑的地方,四叔今天骂也就骂了。可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我。甭说你那安西军的什么破参军,我未必看得上眼。就算是我先前主动求着你想去的,此刻我改主意了,还不行么?四叔请便,侄儿今天在外边刚喝过酒,有点累了!”

    “哟喝,年龄不高,脾气还挺大!”突然挨了一顿顶撞,封常情不怒反笑,“行,有脾气就好。男人不怕有脾气,就怕三棍子敲不出个屁来!心里不服是吧?不服咱们就伸伸手。十三,帮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是,主上!”墙角边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紧跟着,一个身材比封常清还矮小,长得像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一般的家伙猛然跳了出来。

    “啊!”猝不及防之下,王洵不由得后退了数步。再定睛细看,只见那个几辈子没吃过饱饭的侍卫双手握住刀柄,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施礼致意,“小侯爷,十三向您讨教!”

    “四叔!”怕王洵有闪失,云姨赶紧出言阻拦。

    “没事儿,嫂子,我陪他玩儿一会!”封常清促狭地眨眨眼睛,让云姨少安毋躁。然后笑了笑,低声叮嘱,“十三,别在屋子里边打。这屋子里边随便一件都是上了年份的古董,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出去,我记得这个家中有个练武场。你去那跟小侯爷比划比划。只准使三分力气,千万别伤了他!”

    “是,主上!”被唤作十三的饿死鬼立刻收了刀,站在封常清身边,深深俯首。

    自从进门时起,就一直被封常清以长辈的身份教训来教训去,王洵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对方提到演武场,不觉正中下怀,也不再多废话,做了个请的手势,拔腿就往外走。

    封常清手捋短须,微微而笑。紧接着又冲着云姨点点头,拔腿跟在了王洵身后。正是求人之际,即便对方有多少失礼之处,云姨也没法计较。只好笑了笑,命令下人把矮几和茶水、点心都摆到演武场旁。

    不一会儿,王洵收拾好了一身短打,在演武场中直身站稳。名叫十三的饿死鬼也迈动两条罗圈腿,跟在王家仆人们的身后跑了进来。为了比武方便,他也脱去盔甲,换了一身短衣,捡了把包了葛布的木刀,冲着王洵再次施礼。

    “请!”见对方如此礼貌,王洵也不好上来就动手,将包了葛布的木刀向上举了举,笑着说道。

    “呀!”话音未落,饿死鬼十三已经凌空跳了起来,半空当中,人与木刀合二为一,呼啸着冲王洵头顶砸下。

    “啊!”没想到此人说动手就动手,王洵赶紧举刀招架。这一下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全力,刀刃与对方的兵器一碰,身子立刻被冲得摇摇晃晃。那饿死鬼却借着双方兵器碰撞的反作用,在半空调整了身体,猛然踹出一脚,正中王洵肩膀。

    一股大力传来,蹬,蹬,蹬,王洵倒退数步,结结实实坐了个大屁股墩。那饿死鬼从半空中飘然落下,于王洵面前三尺处站稳,双手再度搭住了刀柄,“小侯爷,十三承让了!”

    “你——”王洵这个气啊。心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家主,就有什么样的仆人。这封常清就是个为老不尊的无赖,底下的随从也是个地痞,根本不讲比武的规矩。

    仿佛听到了他心里想说的话发,封常清哈哈大笑,“两军交手,谁跟你讲那么多规矩。一刀下去,输的死,赢的活,就这么简单。不服,是吧?十三,再跟他比试一次,这回,准许你使五分力!”“是,主上!”饿死鬼十三先冲着封常清一躬身,然后退开数步,冲着王洵再度拱手致敬。

    这回,王洵不肯上他的当了。从地上跳起来,挥刀便劈。饿死鬼十三向旁边轻轻一闪身,随即将兵器贴着地面横扫。“啪!”刀头正敲在王洵的脚踝上,疼得他向前一个踉跄,再度跌倒。

    “如何?”封常清得理不饶人,压根不管王洵的面孔已经涨成了紫茄子,笑着追问。

    “他这是耍诈!”王洵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怒吼。仿佛平生所受到的委屈,独以今天为最。

    “那就再来。十三,五局三胜。输了就罚你去清理马圈!”为老不尊的封常清笑了笑,伸手从矮几上抓起茶盏,自斟自饮。

    “是,主上!”饿死鬼十三大声回应,“十三肯定能赢,十三不需要去清理马圈!”

    “打死你这饿死鬼投胎的家伙!”趁着对方自吹自擂的功夫,王洵跳起来,挥刀扑上。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大开大合,将身材矮小的十三逼得无法靠近。那十三虽然长得一副吃不饱饭的模样,身子远比常人灵活。只见他围着王洵猴子般蹦来跳去,突然用鞋子往地上狠狠一挫,一股浓烟夹着沙子跳起,直奔王洵面孔。

    “啊!”王洵眼前立刻什么都看不见了,眼泪被沙土刺激得滚滚而下。还没等他发觉自己上当,脖颈后猛然传来一下轻轻地敲击。紧跟着听见十三在自己耳边喊道,“五局三胜,主上,十三幸不辱命!”

    第四章

    霜降

    (三

    上)

    毕竟只有十七岁的年纪,王洵在心智上还远远达不到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标准。连番受挫之下,多日来积累的怨气彻底爆发,也不管什么封四叔,封五叔在不在场了,揉掉眼睛里的尘土,抡起木刀,兜头朝饿死鬼便剁,“我杀了你,杀了你这缺德家伙,杀了你,杀了你……”

    饿死鬼十三不敢跟他硬碰,只是一味地躲闪避让。封常清见到此景,又抿了口茶,笑着命令,“十三,出全力跟他打吧。别管几局为胜了,打得他心服口服再说!”

    “是,主上!”饿死鬼闻言大喜,轮着木刀与王洵对劈起来。这回,双方不再点到为止,而是以一方彻底弃械投降为目的。王洵的腿上,肩上很快就挨了十几下,好在木刀外都缠了葛布,所以倒也没伤筋动骨。每次跌倒,则迅速爬起来,呼喝邀战。

    那饿死鬼十三也杀出了狠性子,出手再不留情。招招都透着阴险毒辣。王洵是街头打架打出来的混混头儿,别的本领不论,韧劲儿却是十足十。因此无论吃了多少次亏,也绝不讨饶。只管抖擞精神继续缠斗。

    云姨看得心疼,站在场外,眼泪直在眶子里打转。封常清笑了笑,趁人不注意时低声安慰:“你别害怕。如果真想伤他,十三在五合之内,就能叫他再也爬不起来。由着他们闹去,折一折他这浮躁性子,顺便也把他肚子里的火气也泄掉一些。否则,从没受过挫折的人初次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难免会憋出毛病来!”

    云姨听后觉得有道理,只好再展颜做笑,冲着封常清微微点头。封常清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摇头,无意之间,目光中居然露出了一丝眷恋。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自己,也就如王洵现在这般年纪。与王子稚偶然相遇,结为知交。完全忘记了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直到有一天,遇到眼前这个女子。

    那时她也一样的年青。心中根本不看重谁是伯爵之子,谁是守门老军之子。可自己吃着王子稚的,用着王子稚的,又怎么鼓得气勇气与王子稚相争。于是,在某一天,告别好朋友,只身回到西域。

    功名但在马上取。这么多年来,自己从一个无名侍卫,一步步当了判官,将军,朝散大夫,节度留后,节度副使,每每走到人生的辉煌处,心中却总有一缕遗憾挥之不去。这么多年来,自己身边有过高句丽女人,大食女人,铁勒女人,楼兰女人,却没有一个女人,能掩盖住她留下的影子。

    功名但在马上取。后辈们富贵到手的轻松,不会明白前辈们的艰辛。而前辈们有时辛辛苦苦一生,只是不想后代身上,重演自己年青时的遗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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