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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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左右亲信们齐声答应,自管去挖坑埋葬死者。从始至终,没任何人出言提醒沙千里,一个伯克和两个百夫长的首级,上缴之后能换回多少功劳。

    照这样下去,接下来的仗就没法打了。黄万山为人仔细,发现整个队伍士气不振,赶紧笑着转移大伙的注意力,“我跟老沙本想着抓一个比较有分量的活口,套问柘折城内的布防情况。待日后咱们攻城时也好节省几条人命!没想到这个米将军脾气居然如此之硬,竟给我老黄来了个宁死不屈。好在俱车鼻施汗麾下像这种硬汉子非常少。倒是那种听见些风吹草动就把头缩进壳子里的乌龟王八,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呵呵呵……”弟兄们低声哄笑,与其说被黄万山俏皮话给逗乐,倒不如说是在卖都尉大人一个面子。

    “都把脑袋给老子抬起来!”听众人笑的虚假,黄万山登时勃然大怒,“他又不是你们的爷娘老子!别忘了,咱们这两年,可是有不少弟兄,死在了他的刀下!”

    众将士纷纷挺胸抬头,目光当中,依旧充满了肃穆。黄万山正想再骂几句激励士气,却听见好朋友沙千里低声劝道,“算了,弟兄们只是钦佩他的硬气而已,不会分不清敌我。待会儿开始攻寨,肯定个个都又生龙活虎!”

    二人早就配合惯了,一个开口,另外一个立刻心有灵犀。“狗屁!”黄万山接过沙千里话,大声嚷嚷,“匹夫之勇而已。老子宁愿这辈子天天遭人恨。也不希望受到这种尊敬。有谁愿意,赶紧牵着马滚蛋。老子麾下,可不需要这样的窝囊废!有愿意受这种尊敬的没有,有愿意受这种尊敬的没有……”

    接连问了数遍,队伍中都没有回应。黄万山摇了摇头,继续大声鼓动,“好汉子要活得有滋有味,而不是死得轰轰烈烈。要让敌将的听见你的名字就两股战战,要让天下的女人看见你的面孔就舍不得把眼睛挪开。要凭着一身本事给老婆孩子挣下一份家当。这样,即便你死了,也有子孙每年清明到墓碑前上香,并且逢人就夸,当年我爷爷那会儿,只要一瞪眼睛,整个河中没有小孩敢在夜里边哭!”

    “呵呵呵呵……”这回,队伍中终于响起了一阵真正的笑声。先是少数人轻轻展颜,随后欢快的情绪就迅速在人群中传播。‘对啊,咱们自己还没彻底从困境中走出来,哪有功夫同情别人。况且胜利的滋味总比失败要好,尽管失败者用生命维护了最后的尊严!’

    欢笑声中,队伍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转瞬,就杀到了马场的营垒外。没有绝对的把握将里边的守军全歼,沙千里再度拉好了面甲,同时命人叫过万俟玉薤,低声吩咐,“该你上了。带几个人去讨敌骂阵,以炫我大唐军威!”

    “诺!”万俟玉薤领命而去,才冲出四五步,却又迅速将坐骑拨了回来,低下头,讪讪地请教,“请,请问沙将军,到底如何做才能炫耀军威?万俟,万俟刚入伙,不,不太懂这些!”

    “你这……”沙千里眼前一黑,差点没从坐骑上掉下去。正准备斥责几句,又听见万俟玉薤讪讪地补充,“沙将军有所不知,万俟,万俟以前一直是做家将出身的。从没,从没大声跟人说过话!”

    “你这废物!真是白长了这么大块头!”黄万山在一旁也气得在马背上直晃荡。“狐假虎威你会不?给人做爪牙的,总不能老缩着头吧?你就想,你现在是王将军的家丁,对面是欠了租子不肯交的佃户。你奉命上门逼债……”

    “在下明白了!”万俟玉薤瞬间顿悟,没等黄万山把话说完,便策马冲向了对面的营垒。在距离营墙八十步远的地方带稳了坐骑,双手叉腰,扯开嗓子冲着营墙内的守军喊道,“呔!里边的人听着。奉铁锤王之命,老子来接收战马。识相的,赶紧打开营门,主动帮老子牵马。念在你等诚心悔过的分上,铁锤王他老人家非但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赏你几袋子口粮,让你留着过冬。不识相的,就死撑到底,看老子敢不敢一把火烧了你这王八窝!”

    他先用汉语喊了一遍,然后再度用突厥语、粟特语重复。唯恐没有达到威慑对方的目的,还将挂在马背后的大食弯刀抽出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挥舞个不停。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在后边看到了,愈发恨不得把眼珠子掉到地上。他们两个之所以从王洵手里讨要此人来助战,无非是揣摩出自家主将有提拔这个大个子的意思。想趁机做个顺水人情。谁料万俟玉薤压根儿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好好的挑敌骂阵,愣给弄成了明火执仗。

    更令人惊诧的事情还在后边,没等沙千里命人去将万俟玉薤唤回来,对面的营墙上突然挑起了几块雪白色的棉布。紧跟着,有人颤抖着用汉语喊道,“将军大人别生气,将军大人别生气。我等这就投降,这就投降!”

    饶是没有任何行伍经验,万俟玉薤也清楚守军挑出块白布来意味着什么,一瞬间,竟然无师自通,挥了挥刀,继续厉声恐吓,“投降就赶紧开门,放下兵器,出来列队。别磨磨蹭蹭。惹烦了,老子带人杀进去,鸡犬不留!”

    闻听此言,守将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唐人老爷饶命,唐人老爷饶命。我等这就开门,这就开门!该死,谁把门闩得这么紧,赶快用刀劈,用刀劈开,用刀劈开!”

    随即便是“吱呀”一声,足足有七寸后的木质营门被从内部打开。两列伪大宛国武士,高举着双手,陆续走出。队伍最前方两名百夫长打扮的家伙各自手中还捧着一本账册,距离万俟玉薤的战马还有半丈远就跪倒在地,其中一人口中嘶哑地喊道,“将军大人饶命。小的盼望王师已经很久了,早就想开门投降。但是米摩克那厮冥顽不灵……”

    “就是,就是,都是米摩克那厮搞得鬼。我们两个知道王师向来仁义,从不牵连无辜。所以昨天就有想开营投诚,但此地主事的是米摩克,那厮非要不自量力地去挑王师的虎须。我们怎么拦,都拦他不住……”

    当年在王氏父子手下,万俟玉薤也算也见过很多不要脸的家伙,却没想到天外有天。一瞬间,竟然被恶心得差点吐在当场。使劲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终于压下了心中的烦恶,沉声喝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在军中担任何职?营垒里边还有其他人么?怎么不一起出来投降?”

    “回将军大人的话,小的叫法哈德,他叫费迪勒,我们两个都是百夫长。在这座营盘里,除了小伯克米摩克之外,属我们两个最大!营垒里边的活人都在这儿了,其他冥顽不灵的家伙,已经被我们两个替您清理干净了。尸体就摆在正对着营门的地方,您老人家要是不放心,可以随时派人去查验!小的说的绝对没有半句假话,请将军大人念在我等诚心投靠的分上,留小的一命。小的这辈子愿意为您做牛做马,永远追随大人!”既然豁出去无耻了,法哈德干脆做得更没有下限一点。非但将万俟玉薤问到的地方回答了个清清楚楚,连万俟玉薤没来得及问的,也抢先一一交代。

    原来米摩克领着一群勇士出门之后,法哈德与费迪勒两个自知前者已经没有再活着回来的可能。而如果守不住营垒,逃回柘折城之后,二人也难免被枭首示众。左右是个死,二人干脆把心一横,纠集起若干爪牙,直接宣布要投降唐军。有几个部族武士稍稍露出些犹豫的意思,便被二人带着爪牙砍成了肉酱。

    既然没勇气追随米摩克一道去跟唐人拼命,留在营垒内的守军之中,当然不会有太多的硬骨头。所以法哈德与费迪勒两个也没费多大力气,便掌控了整座营垒。待听闻万俟玉薤宣布的投降条件,立刻挑出了白旗。

    能凭着几句狠话吓得敌军跪地请降,万俟玉薤当然喜出望外。然而,如何处置这些软骨头俘虏,他可就有些犯了难。拨转战马回去再度向沙千里请示,沙千里也有些吃不准。他今日不肯取敌将的首级,已经违背了大唐军律。若是再加上尊重敌将遗愿,诛杀主动请降者这一条的话,恐怕被王洵知道后,将会非常难做。

    正迟疑间,又听黄万山大声说道,“既然人家已经投降了,还客气什么?先将营垒接受了再说。其他,咱们不妨待会儿再仔细商量!”

    “也好!”沙千里轻轻点头。调派人手,上前接收营垒,按照投降者献上的账册清点战马和草料。

    由于是守军主动放弃抵抗,营垒中的所有一切都没遭到任何破坏。片刻之后,便有弟兄们送上了精确的缴获数字。共计得到一等大宛战马一千三百零五匹,未阉割种马五十余匹,适龄母马二百余匹。此外,还有马驹若干,供战马消耗的精料若干,干草不计其数,都与账目上的数字基本相符,被提前登记得清清楚楚。

    听到此言,沙千里更不想立刻下令处死法哈德与费迪勒两人了。但是米摩克的临终所请又被很多弟兄亲耳听到了,他也不好食言而肥。对于这个问题,黄万山却非常果断,笑了笑,大声道:“这两个小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况且又都是天方教的信徒。对传教曼拉比自家老子都尊敬。留着他们,难免日后不被反咬一口。赶紧杀了,也省得给你我留下后患!”

    话音刚落,法哈德与费迪勒已经瘫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叫着哀告,“两位将军饶命,两位将军饶命。我等不是天方教徒,我们根本不是天方教徒啊!您答应放过我们的,答应放过我们的!”

    “不是教徒,你们穿这身黑袍算什么?”见对方还敢当面扯谎,黄万山一脚一个,将其踢翻在地。用刀指着脖颈处,厉声喝问。

    万俟玉薤本想出言阻拦,刚要开口,却被沙千里用目光制止住。再仔细看看黄万山出刀的手势,他立刻明白对方是想从俘虏身上榨出更有价值的东西,笑了笑,大声附和,“不是老子说话不算数。是老子先前答应过米摩克,用你们俩个的脑袋,给他祭灵。他在先,你们在后,所以,只好对不住你们两个了!”

    “我们早就想投降,是米摩克硬要从中作梗!”法哈德继续分辩,哭得涕泗交流。费迪勒却比他稍微聪明些,知道关键问题不在米摩克的临终请求,抹了把泪,大声叫道:“我们两个没撒谎。将军大人明鉴。将军大人明鉴。我们两个信教,只是因为信教更容易升官。至于曼拉所教授的经文,我们俩连半句都背不出来!”

    第三章

    霜刃

    (七

    上)

    “当真?”黄万山强忍住笑,刀尖继续下压,将两名俘虏的脖颈刺激出一串串鸡皮疙瘩。

    “真,十足十的真!”法哈德拼命低头,却依旧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冰凉。裤裆处突然一紧,尿顺着皮甲的缝隙一股股往外渗。“小的,小的可以对着长生天发誓。发誓!如果曾经真心背诵过一句天方教经文,就天打雷劈。”

    “小的也可以发誓。对着火神、光明神、和如来佛祖发誓。如果曾经真心信过天方教,就打入畜生道,永远不得超生!”唯恐落在同伙后边,费迪勒也快速跟进。

    “小的家世代都是买卖人,如果不信教,就得多交两倍的税。所以才不得不随着大流念几句经文!”

    “小的也是,小的也是!小的如果不入教的话,就升不了官。所以才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番。其实城里边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子,无非为了……”

    他二人争先恐后,很快就将能知道的东西交代了个遍。俱车鼻施汗在三年前被高仙芝打得弃师而逃,随后完全依赖大食人的支持才得以复位。作为获取支持的代价,如今伪大宛国内,非但朝政完全由大相白沙尔等天方教曼拉把持,所有涉及到国计民生的政令,也都向天方教徒倾斜。逐利乃人之天性,发现信教后可以得到许多优惠,百姓们纷纷穿上黑袍。而柘折城内的许多市井无赖,也从中发现出头的机会,争先恐后地做了护教“嘎兹”(注1)。

    这些人平素背诵经文的声音比谁都响亮,捍卫教义的表现比谁都积极,自然很快从普通百姓当中“脱颖而出”,受到了破格的赏识提拔。个别有识之士对此十分担忧,大相白沙尔等人虽然也很清楚“嘎嗞”们的信仰未必如同表现出来的那样虔诚,但本着能起到促使更多人成为教徒的原则,将诸多反对声音给硬压了下去。

    有了白沙尔这个大靠山在背后撑腰,众“嘎兹”们的表现越来越肆无忌惮。非但拉帮结伙欺凌弱小,对军中的一些老兵老将,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今天米摩克本来打算率部出战,打王师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多亏了法哈德和费迪勒两人率领一群“嘎嗞”拼命阻拦,才没让米摩克的阴险图谋得逞。

    这两个家伙说得吐沫星子飞溅,宛若刚刚为唐军立下莫大功劳一般。黄万山越听越觉得恶心,忍不住大喝一声,“行了!难道没有你们,老子就打不下一个破寨子了?!像你等这种寡廉鲜耻之辈,走到哪里都是祸害。老子今天就替米摩克完了心愿,送你等下地狱为他殉葬去吧!”

    说着话,举起刀来便真要往下劈。费德勒吓得魂飞魄散,迅速向旁边打了个滚,哭喊着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话还没说完呢,小的话还没说完呢啊。小的有重要情况还没禀告,可以让俱车鼻施万劫不复的重要情报!”

    “就凭你?”黄万山将信将疑,手腕微抖,刀锋在地面上劈出一条尺把宽的口子,“说,如果你敢拿大话欺骗老子,老子就将你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是极具威慑力的一种刑罚。通常只用于处置那些大奸大恶之辈。费德勒为了活命,再也顾不得给自己留后路,抹了把脸上的泥土,哭泣着说道:“小的,小的知道在沙漠中有一个秘密据点,是俱车鼻施偷偷修建的仓库。他把很多金银和米粮都藏在了那个据点里,就是为了防着,为了防着柘折城再度丢掉,以便用来重新招兵买马。”

    闻听此言,沙千里悚然动容,抢在黄万山之前,沉声问道:“在哪里?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怎么可能接触这种秘密!”

    “在柘折城西北二百里处的一个绿洲中。附近有几片流沙会吞没人畜,所以愿意去那边放牧的人很少。小的本来也不该知道这个秘密的!可小人的妹子,去年嫁给了左帅加亚西做妾,有一次加亚西喝醉了酒,偷偷告诉了我妹子。说俱车鼻施越来越让他失望,天朝大军会不会再度西征还两说着呢,俱车鼻施却先想着如何弃城逃命。我妹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又偷偷来找我商量。我就让她装着什么都没听见,把这事儿给遮掩了过去!”

    怪不得俱车鼻施这么轻易就被钦差大人给吓得缩头不出,原来他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想到这儿,沙千里微微一笑,“待会儿,我带着你亲自去见铁锤王,你把刚才交代的情况当面对他说一遍。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据点的话,非但你可以活命,并且铁锤王他老人家还可能给你一笔丰厚的封赏。”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要赏赐。能为铁锤王他老人家效力,是小的的荣幸!”费德勒显然也听说过铁锤王的威名,磕了个头,满脸激动。

    “你也起来吧,跟他一起去见铁锤王!”沙千里又看了看冲自己摇尾乞怜的法哈德,笑着吩咐。

    “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不杀之恩!”法哈德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才翻身爬起来,上前拉住沙千里的战马缰绳,“小的替将军大人牵马,替将军大人牵马。以后将军大人说往东,小的不敢往西!”

    “你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沙千里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能不能活命,还得看铁锤王他老人家高兴。在路上好好想一想,城中还有什么你认为比较值得交代的情况。想清楚了再说给铁锤王听,说不定,他老人家看你表现好,也会赏给你点甜头!”

    “不敢,不敢。能当面聆听铁锤王他老人家的教诲,小的心满意足!”不愧是商户出身,法哈德的唐言说得字正腔圆。

    沙千里挥了挥手,命人将两个没骨气的家伙押回俘虏堆中,跟在缴获物资一道解往军营。然后一边赶路,一边低声跟黄万山商量,“你说那家伙交代的,有几分可信之处?如果把俱车鼻施私藏的复国之资给夺下来,可真的是彻底犁庭扫穴了!”

    “我估计有八成是真。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带种之辈!”黄万山想了想,笑着回应,“不过……”

    “不过什么?”见黄万山突然没了下文,沙千里急切地追问。

    甭看长得五大三粗,黄万山的心思却非常精细。想了想,低声回应,“不过现在就把人家后路断了,是不是太早了些?一旦逼得俱车鼻施狗急跳墙,咱们的损失也不会小!还不如再等一等,等到……”

    他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走一路,商量了一路。待见到了王洵之时,已经大体商量出了一个基本轮廓。唯恐人多耳杂走漏了消息,他们二人先把令箭交回,把今日的战况当众汇报了一遍。等到军议结束,诸将陆续散去之后,才又偷偷找到了王洵,说出有关俱车鼻施的藏宝地点和自家考虑的永绝后患之策。

    王洵闻听,先是一惊,随后冲着二人拱手施礼,“两位前辈,真有你们的。不但打个寨子几乎兵不血刃,并且连俱车鼻施后路都给他挖了。遇上你们,真是本将之福!”

    “可不能这么说!”沙千里和黄万山赶紧避开半个身子,以下级之礼相还,“能遇到王将军,才真是我们哥俩的福气。若是换了别人,谁能对我们哥俩如此厚待?我们哥俩不是没经历过磨难的人,知道其中好歹。如果当年安西军中多几个王将军,也不会有那么弟兄死不瞑目了!”

    说着话,二人眼眶已经开始发红。诸多委屈,在心里头不断翻滚。王洵见此,赶紧又笑着劝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咱们也没法再挽回。但只要咱们几个肯努力,当年无论是谁将弟兄们推进了火坑,咱们早晚都有将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对,早晚有一天,咱们能替弟兄们讨还公道!”沙千里和黄万山哑着嗓子点头,“不说这些过去的事情,咱们一切向前看。如果将军需要派人去抄俱车鼻施老巢的话……”

    “任务一定是两位哥哥的!”王洵笑着点头,低声允诺。“整个方案,也依照两位哥哥刚才所说。不过……”他脸上露出了一缕俏皮的微笑,信步走回帅案,“为了避免俱车鼻施狗急跳墙,咱们还得再往里边加点儿佐料。沙都尉,黄都尉听令……”

    “末将在!”沙千里和黄万山长身肃立,回答得分外大声。

    王洵拿起两支令箭,逐一地按在对方手里,“还得劳烦二位辛苦一趟,今天晚上,你们一个再去见见那两个俘虏。咱们给他玩一出……”

    “啊!”“真的要这样?”“小王将军,老黄现在佩服死你了!”很快,中军帐内就传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听起来格外令人振奋。

    注1:嘎兹为圣战者,信仰虔诚,训练严格,打仗时奋不顾身。

    第三章

    霜刃

    (七

    下)

    三人商量停当,分头调派人手。须臾之后,陷阱布置完毕。王洵命人将法哈德和费迪勒押入,屏退左右,先是非常温和地抚慰了一番,然后开始询问城中的布防情况和俱车鼻施汗秘密老巢的大体位置。法哈德和费迪勒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以为能凭此捞些奖赏,最不济也能保住一条性命。谁料王洵问完了话,突然把脸一翻,大声喝道:“两个卖主求荣的狗贼,居然还敢以谎话欺骗本钦差。来人,将他们拉下去,枭首示众!”

    “诺!”亲兵们答应一声,将两名俘虏按倒在地,抹肩头拢二臂绑了起来,倒拖着就往外走。

    “饶命啊,饶命啊!小的没有撒谎,没有撒谎!”法哈德和费迪勒大声哀嚎,两条脚拼命往地下蹭。王洵却根本不想听,转身就想往后帐走。

    危急关头,突然听见有人大叫了一声“且慢!”。万俟玉薤大步闯入,挡住军帐前门,冲着里边高声抗议道:“启禀王将军,卑职曾经亲口答应饶恕他们不死。当时很多弟兄都听见了。如果您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们给斩首的话,今后让卑职日后如何指挥属下弟兄们!”

    “一个小小的旅率,你有什么权力答应饶别人不死?”王洵显然正在火头上,转过身来,冲着万俟玉薤怒吼,“给我滚出去,要不然的话,别怪我连你的脑袋一块儿砍!”

    “末将,末将……”万俟玉薤羞得满脸通红,顿着脚在原地打转。王洵见此,心头怒火更盛,走回帅案前,伸手用力在上面一拍,“来人,将这傻大个儿给轰出去。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得令!”亲兵队伍中,立刻窜出了一个身材矮宽,满脸奸诈的家伙,双手按住万俟玉薤的腰用力往外推。万俟玉薤不敢硬抗,只是一边后退,一边继续低声抗议,“古人有云,杀俘乃不祥之举。况且咱们乃堂堂王者之师,岂能对两个化外蛮夷食言?如果消息传扬出去,今后谁还敢再向咱们投降?”

    “不投降更好,老子还嫌抓多了俘虏麻烦呢!”王洵不耐烦地连连挥手,“轰出去,轰出去。轰到辎重营里去喂马,什么时候学会了尊敬上司,什么时候再放他回来见我!”

    “走吧,万俟旅率!您还等人抬您走么?”身材矮宽的家伙阴阳怪调,一听就是跟万俟玉薤有旧怨。

    “姓王的,老子不用你推,自己会走!”万俟玉薤一把推开矮胖子,怒气冲冲起往辎重营方向报道去了。亲兵们拖着已经彻底绝望的法哈德和费迪勒继续向外,才走了几步,又听见有一个熟悉的低声在里边说道:“大人,这两个家伙其实不着急杀。不如先派人探明了藏宝地点是否属实,然后……”

    然后自然是杀人灭口。法哈德和费迪勒不用细听,也终于明白铁锤王大人为什么非要自己二人的脑袋不可了。原来此人根本没打算将俱车鼻施汗藏在绿洲里的作为战利品起出来上缴大唐朝廷,而是下定的决心要跟几个属下私分。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整个唐军之中,除了先前那个傻大个儿,谁肯为了两名俘虏的死活得罪自家上司?法哈德和费迪勒追悔莫及,被亲兵们一路倒拖着,从中军拖到了后营,随便找了个破帐篷,丢了进去。连绑绳都不肯给解,更甭提任何干粮饮水。

    两个软骨头的家伙都受不得苦,才饿半天时间,便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正恨不得立刻就死掉的时候,帐篷外突然又传来白天那个傻大个特有的憨厚声音,“我给他们两个送一顿上路酒,请几位弟兄行个方便。嗨,原本是答应他们投降后不死的,谁料万俟面子薄,在将军那里求不下人情来!”

    “你也是吃饱了撑的。跟两个化外蛮夷讲什么信用?”帐外负责看管俘虏的兵士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同情的口吻回应,“这回倒霉了吧。好好的旅率职位也丢了,变成了一个马夫!”

    “嗨,还都是王十三那倭奴害的。他一直就看我不顺眼,总在大人面前说我的坏话。久而久之,大人不信也信了!”

    “就是,那倭奴心肠最黑!”看守与万俟玉薤深有同感,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低声附和,“您进去吧。记得别耽搁太久。免得被人发现了,兄弟我不好交差。”

    “行,谢谢几位兄弟了。这坛子酒,你们拿去暖暖身子!”万俟玉薤满口答应着,低头钻进了帐篷。

    他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了一只鸡,三个酒碗。此外,身边还跟着一名亲信,双手拎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子。见到法哈德和费迪勒两个还被像活猪一样捆着,赶紧放下酒菜,上前松绑。待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轻轻做了揖,低声道:“不是万俟失信,而是你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触了钦差大人的霉头。唉,万俟人微言轻,救不了你们了。只能给两位送一分上路酒,让你们做鬼之后,也不至于恨我!”

    说罢,打发亲兵离开,然后亲自将三个酒碗斟满。每人面前分了一碗,惨笑着捧起。

    法哈德和费迪勒二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哪还顾得上什么是断头酒?扑上去,一人扯起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待将肚子基本填了个半饱之后,才突然想起来一般,双双冲着万俟玉薤拱手痛哭,“将军,将军,大,大恩,只能下辈子报,报答了。我们两个活该倒霉,死后做了鬼,也绝对不敢怨恨将军!如果,如果……”

    “嗨!”万俟玉薤只管叹气。闷头又喝了几碗酒,然后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得走了,否则,又是一屁股麻烦。你们两个慢慢吃,不用着急。外边的几个看守都是不受重用的,此刻有酒有肉,自然不会对你们太苛刻。”

    说罢,自管起身出帐。丢下两名俘虏相对着以泪洗面。

    法哈德和费迪勒二人边吃边哭,边哭边吃。慢慢的,酒意便上了头。想到自己早晚是个死,慢慢地,胆子就又大了起来。

    费迪勒心思比较活络,压低了声音,跟法哈德商量,“你说,如果咱们突然向外冲,有没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恐怕,恐怕没等跑出营门,就,就被砍成肉酱了!呜呜——”法哈德哽咽着回应,眼泪成串成串往酒碗里掉。

    “反正是个死。剁成肉酱和砍头也没什么分别!”费迪勒抹了抹眼睛,继续低声鼓动,“我刚刚听他们的说话声,外边好像只有两个看守。如果我们两个跑得够快,说不定……”

    “可,可往哪跑。回柘折城,大汗如果知道咱们两个带头投降,并且供出了他藏宝的消息,也得活剥了咱们!”法哈德继续哀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笨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是力战被擒,还是主动投降的?况且藏宝的事情,只有大汗身边极少数的人知道。即便被唐军起了去,也没人会想到是咱们泄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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