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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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派十三和万俟去,带上十个刀客,把她们偷偷地接出长安城!”宇文至早有准备,笑着给出了一个最佳选择。“以他们两个和那些刀客的身手,肯定能平安护送你一家团聚!”

    “又说笑话!”王洵一巴掌拍过去,将宇文至推出老远,“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儿正经。凡领兵在外的武将,家眷必留于长安。这是朝廷的老规矩,哪那么容易打破?况且我又不是安禄山,提前三五年就悄悄做出了准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京师里肯定无数双眼睛偷偷盯着一众武将的家眷,唯恐有人成为安禄山第二。云姨她们不动则已,一动,保准立刻被一大堆差役拦回去。退一万步说,即便十三他们真的能将我的家人偷出来,你哥哥呢,他可是堂堂户部侍郎,总不能说失踪,就玩失踪吧!”

    “我那哥哥,根本用不着我操心!”宇文至摇了摇头,继续撇嘴。“就接你自己的家眷即可。我大哥他,呵呵,呵呵,他是属蟑螂的,会保命着呢。即便叛军真的进了京师,将朝廷的官员统统绑赴刑场,斩尽杀绝。我哥哥他,哼哼,哼哼,肯定也有办法让安禄山留自己一命!”

    “去,哪有这么埋汰自家长兄的!”王洵横了宇文至一眼,笑着摇头。心中却非常清楚,对方说的话句句都是实情。在自己认识的人中,户部侍郎宇文德的确是一朵奇葩。想当年,杨国忠和李林甫斗法,殃及了宇文至这条小杂鱼。宇文德闻讯之后,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营救自家弟弟脱难,而是当机立断,将宇文至逐出家门,顺势霸占了后者名下的所有财产。

    待到宇文至被无罪释放,其兄宇文德又敏锐觉察到,有个大人物在给弟弟撑腰。于是乎,又厚着脸皮跑到王洵家,当众痛哭流涕地请弟弟回府。前后变脸速度之快,就连长安街头卖解的江湖艺人都自叹不如。

    “我们宇文家的家训便是如此。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面临困境时,把最后面的那个果断抛弃,其他人便能落个轻松!”宇文至耸耸肩,苦笑着叹气。

    岂止宇文家,恐怕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都有类似的家训。而族中的每个成员,不过是维护家族利益的一块砖头或者石头而已。王洵心里清楚这些,却不敢赞同。陪着宇文至叹了口气,继续道:“云姨把我一手拉扯大,我不能抛下她不顾。荇芷和紫萝,我也不能辜负。在这种非常时刻,我更不敢辜负的是封帅。他是因为我才得罪的那伙太监。如果咱们不肯奉命班师,万一太监们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把钦差和他那几个随从干掉,然后装作根本没接到圣旨!”宇文至脸色一寒,咬着牙提议。

    “能杀几波?”王洵轻轻摇头,“你以为我没想过么?可随着天气越来越暖,丝绸古道就会重新变得畅通无阻。连商人都能平安从疏勒走到柘折城,总不能几波传令的信使,都恰巧丧命于‘马贼’之手吧?!”

    “那只能说明他们运气差!”宇文至继续嘴硬,却知道自己的提议根本不具备可行性。

    王洵轻轻摇头,“别瞎琢磨了!咱们必须奉旨,即便不为了朝廷,也得想想封帅的难处。朝廷之所以让他去抵挡安禄山,却又处处擎肘,并且安排了先前被逐出安西军的毕思琛去协助防守洛阳,便是要提防封帅做安禄山第二。眼下封帅已经被削职为民,军前戴罪立功。如果咱们不肯奉召,就等同于在背后又推了他一把。几项罪名加起来,恐怕……”

    “封帅。封帅……”宇文至跺着脚打断。他可以不在乎朝廷,不在乎自家哥哥,却不能不在乎封常清。想当年,是封常清不顾高力士的恶评,将他留在了身边。是封常清,将他从白马堡一直带到了西域,将他推上了领军武将的位置。是封常清,像指点自家子侄一样,教导他如何排兵布阵,训练士卒。教导他做人的道理,官场的规则。可以说,如果问这辈子有谁是不求回报帮助他宇文至的话?恐怕封常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封帅照顾我等多年,现在,是我等有所回报的时候了!”王洵接过宇文至的话头,郑重提议。

    “可这么老远,等咱们赶到了,潼关早就破了!”这回,宇文至不再说拥兵自重的话,咬着牙,两眼几欲冒火。

    “分两拨走。你我带将领先行,然后让人领着士卒跟在后边慢慢走。眼下,高帅和封帅那边,缺的不是咱们这点儿兵马,而是有过战场历练的各级武将。”

    第四章

    英魂

    (三

    下)

    送走了宇文至,王洵缩卷在帅案后的胡床上,一动不动。胡床其实就是当年俱车鼻施的王座,像这座宫殿中的其他陈设一样,打造得华丽至极,也宽大至极。但王洵却只占据了其上面的一个边角,平素壮硕的身躯,被衬托得无比单薄。

    单薄、无助,疲惫不堪。与刚才在众人面前那个略带跋扈,却进退有序的王洵截然相反。与金碧辉煌、雄伟奢华的议事厅,也是格格不入!

    万俟玉薤悄悄地向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带领大伙退下,顺手合拢住议事厅的门,将此刻的王洵挡在沉重的木门之后。这种时刻,他帮不上什么忙,也说不出任何宽慰人心的话语,唯一能做的,便是将王洵的衰弱形象藏起来,不给外人看见,以免影响军心的安稳。

    在成为对方的侍卫长之前,万俟玉薤曾经不止一次羡慕过王洵的好运,不止一次幻想那个威震西域的铁锤王就是自己。然而在近距离接触王洵之后,他却开始庆幸自己没坐在那个帅案之后。那里的荣耀不是一般人所能得到,那里所承受的压力,同样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担负得起。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发暗,迟去的春寒,透过糊着厚绸的窗子,一点一点渗入议事厅内。让人冰冷的手脚,冻得愈发冰冷。王洵的身体动了动,随即用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本可以摇一摇手边的铜铃,吩咐门外的侍卫将帅案附近的白铜炭炉点起来,给屋子里边添一点温暖。然而,他却始终没有这么做。缩在胡床角,任由寒气一点点渗入自己的身体。

    他是多么希望寒风能把自己从噩梦中冻醒。就像初到疏勒,不适应那里气候时那样。整个人被吹得通透,然后哆嗦着从床上跳起来。用羊毛辈子裹成一团,静听安西军士卒半夜巡视的更鼓之声。

    那时的他,不用承担这么多,也不用考虑这么多。只管拎着铁锤往前冲,惹出麻烦来有封帅帮忙收摊子。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站着整个大唐。

    他多么希望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信使没有来,大唐也没有内乱。封常清正带着大唐上下举国的期待与支持往疏勒赶,然后率领大军昂首西进,跟自己一道攻入迦不罗,攻入多勒健,攻入波斯故都,将大食人彻底从西域驱逐。

    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将近两年,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上面。然而,越来越透骨的寒意却清晰地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梦。他所敬重的封帅已经被朝廷削职为民了。他所依仗的大唐,那个强盛无比,也繁华无比的大唐,已经岌岌可危,正眼巴巴地等着他领兵回援!

    虽然自打翻越葱岭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脱离了封常清的搀扶!虽然自打翻越葱岭那天起,背后的大唐,也没给予过他一丝一毫的支持。可有封帅在,有大唐在,王洵心里就觉得踏实无比。如今封帅不在安西了,大唐也马上要不在了,他就好像成了无本之木,无根之萍,想象不到自己将漂到什么方向,看不清未来的路到底在哪!

    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必须领军回援,无论当初那个长安城,让他感觉到如何压抑。也无论千里之外的那个大唐朝廷,包藏着多扫令他无法忍受的丑恶!

    他的家在那,根在那,所爱的人也在那!养虎为患,导致叛乱爆发的责任该由皇帝陛下,该由李林甫、杨国忠等人来负。可乱军的屠刀,却不会因为云姨、荇芷和紫萝的无辜,而放过她们。

    想当年,王洵自己带着堂堂正正的大唐王师,攻破柘折,还难免让整座城市陷入灭顶之灾。更何况安禄山麾下那些从不受大唐军纪约束的虎狼?!

    可他又无法确定,自己带领麾下这点兵马回去,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两年多来,他为了实现早日扫平西域的目标,努力招兵买马,也只是将麾下队伍扩充到了一万挂零。其中还有近半儿士卒是从擒获的马贼和战俘中收编过来的,心中对大唐没有任何归属感。而另外一半儿,由当地唐人和安西军旧部组成的将士,却多数又在柘折城中安了新家。自己让他们抛弃家园和妻子,去救援千里之外的长安。命令可能无人敢公开违抗,士气却可想而知!

    越想,王洵越觉得沮丧,越觉得疲惫无助,可窗外的风声却越刮越大,渐渐已经变成了呼啸。正欲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驱逐一下寒气。大门却忽然被推开,万俟玉薤端着一盆红彤彤的白炭走入,一边往帅案附近的炭炉里填,一边低声询问,“都督,宋武将军求见!让他进来么?”

    “又来一个!”王洵心里老大不愿,却迅速换上一副笑脸,“让他进来吧,你顺便帮我把蜡烛都点上!”

    “诺!”万俟玉薤答应一声,盖好炭炉口上的小铜篦子,小跑着下去分派人手。片刻之后,议事厅内重新恢复了光明,宋武也裹着满身的雪粒,快步走到了帅案前,深加一礼,急切地说道:“都督,请千万不要听子达的话。他性子太偏狭,迟早会……”

    “子达?关子达什么事情?”王洵被宋武没头没脑的劝谏弄得一愣,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属下虽然不知道子达跟都督说了什么?但属下却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宋武以为王洵在刻意敷衍,后退半步,单膝跪倒,“大唐待宋某之厚,宋某纵使粉身碎骨,也无以回报。宋某不敢劝都督舍弃弟兄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宛。但宋某却希望大都督拨出几千兵马,让宋某带着他们回援京师。如此,你我未曾辜负陛下的信任提拔,心中无愧。倘若他日叛乱平定,都督亦不会因为今日按兵不动,而遭到朝廷的责罚!”

    说着话,他将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肩不断耸动。

    “起来,起来。你这是在干什么?”王洵赶紧走上前,双手拉起泪流满面的宋武。“我说过不回援了么?原本以为你沉稳,谁知你的性子竟然跟子达一样急!我已经命令老麦,以大都督之名,请诸侯各带五百兵卒,十日内到柘折城聚齐了。届时,大队兵马就会向东开拔,你……”

    “属下,属下误会大都督了!”没等王洵把话说完,宋武赶紧抽泣着道歉。“属下还以为,大都督跟子达的交情那么深,他的话,你会言听计从呢!”

    “胡说!”王洵笑着拍了宋武一下,“他做事不着调,你也比他强不到哪去!让我如何放心把统领中军的任务交个你?”

    “统领中军?”宋武吃了一惊,用手抹了把脸,大声拒绝,“不行,请大都督收回成命。宋某愿意头前为大军探路。这个季节,葱岭很难翻越。宋某既然向大都督建议回援,就理当走在最前头!”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王洵笑了笑,拒绝了宋武的主动请缨,“信使一道带过来的,还有几个月前,朝廷给咱们三人的奖赏。子达升了副都督,你升了兵马使。所以你们二人,必须担负起各自的责任来。为军心和士气的稳定,咱们手中这万把人,必须留下一半儿在这里看家。剩下一半儿,和诸侯送来的援军,则同时开拔,去救援大唐。”

    心中只有个大致的思路,所以王洵说得很乱。宋武在旁边听着,也是晕头涨脑。但唯一一点可以放心的是,大宛都督府,不会像宇文至先前所建议的那样,按兵不动,坐视京师落入叛军之手。可把大宛交给宇文至,好像也不太妥当。这家伙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懂得竖威却不懂得施恩,万一在王洵走后,把其他诸侯逼到大食人那边……

    “子达,子达不适合留守!”情急之下,宋武也顾不得选择言语了,直接指出王洵安排的不妥。

    “我哪里说要子达留守了?!”王洵再度皱眉,笑着解释,“留守的事情,我准备交给老黄。他为人谨慎,也熟悉这边的情况。”

    “那都督刚才说,要我和子达各自担负起各自的责任?”宋武讪讪笑了笑,低声指出王洵言语上的歧义之处。

    “坐下来,咱们两个慢慢谈”王洵也发现了自己言语中的问题,缓了口气,将宋武慢慢按在帅案前的胡凳上。“子达鬼点子多,我要把他带在身边谋划军务。我刚才跟子达商议,觉得此刻京师那边,已经聚集了大批的河西军和安西军士卒,缺的不是兵,而是最近两年见过血,敢于领军冲阵的低级将领。所以,从柘折城出发之后,我准备带着子达和子陵,魏风、老朱他们几人先走一步,由你和老沙两个,统率着弟兄们慢慢往上赶……”

    “不行,路上太危险了。不能让你走最前头。否则,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宋某无法向弟兄们交代!”听王洵只带聊聊几人便要上路,宋武又跳起来反对。

    在白马堡来的众兄弟当中,以他的个人背景最深,却又以他的性子最为淳厚。若是不知根知底,大伙很难相信,就这样一个从外到内都充满阳光的人,居然是中书舍人宋昱那个奸贼的弟弟。王洵也正是看中了他的磊落和坦诚,才敢放心大胆地将全军托付,“你不要再争,这是军令。如今整个大宛都督府,以你,子达和我三人职位最高。而在咱们三个人中,我心智最笨,子达性子最急,只有你,既能准确判断军情,也不会被情绪左右自己的决定。所以统帅中军的任务,我只能交托给你。况且封帅被削职后,疏勒那边也是一片混乱。借着朝廷给我的安西都护府采访使头衔,我提前到了,还能狐假虎威,给大军弄点儿粮草辎重。如果你先到了,却难免人微言轻,做不成任何事情!”

    听王洵如此分析,宋武便不再坚持要替大军做开路先锋。用力站直身体,拱手施礼,“属下不敢抗命。请大都督放心,只要属下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把弟兄们,完完整整交还到你的手中。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你不用发誓。”王洵笑着制止,“咱们几个一起从白马堡走到这里,如果连你和子达都不能相信了,我还相信谁去?”

    “嗯!”宋武感动地回应了一声,然后拱手告退。王洵微笑着送他离开,又微笑着目送他笔直的背影消失于傍晚突降的小雪当中。摇了摇头,目光又慢慢变得黯淡。

    背后没有了封帅,没有了朝廷。眼下,他能依仗的,也的确是这些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弟兄了。如果连弟兄们也不能依仗的话,他这个大都督,继续做下去还剩什么意义?!

    第四章

    英魂

    (四

    上)

    第二天,王洵在议事厅聚将,当着信使的面儿,正式作出奉召回援京师的决定。然后宣布自己不在大宛期间,由黄万山以大都督府长史的身份,总辖各地军务。麦尔祖德以都督府参军身份,兼任大宛国宰相,负责一干民政事宜。至于大宛国主俱车鼻施,则应都督府之邀,“带领”倾国之兵东进,与其他药刹水诸侯兵马一道戮力王室。

    话音刚落,底下已是一片喧哗。众将或者欢呼,或者摇头,纷纷欲上前提出自己的谏言。王洵将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大伙少安毋躁,然后笑着道:“大唐乃你我之根。王某从没听说过,根子死了,枝叶还能继续存活的道理?此地距长安有几千里路,我等现在领兵回援都未必来得及,哪有时间再议论来议论去?无关的话今天就不多说了,查缺补漏,也等本都督把事情都安排完了不迟!”

    闻听此言,众将知道大都督回师的主意已定,无论同意不同意,都只好抱拳领命。王洵点点头,将黄万山叫到近前,郑重吩咐,“本来王某想带着你一起走,但这块膏腴之地是弟兄们费尽千辛万苦打下来的,随随便便丢了,王某实在是不甘心。所以只好辛苦你老兄一下,替我等看好这个家。待中原的叛乱平息,咱们再以此为落脚点,进而图谋整个西域!”

    “大都督尽管放心。只要黄某人在,这里就肯定飘着咱们的旗号!”黄万山素来沉稳,知道王洵是把整个后路都交给了自己,拱了拱手,大声回应。

    “即便咱们的旗号不得不向东移动,我也希望你还在。”王洵摇了摇头,笑着矫正黄万山话里的“疏漏”,“凡事多与老麦商量,以最大程度保住弟兄们和这里的唐人为主。人比地重要,只要有人在,其他什么都有机会再夺回来!”

    “诺!末将记住了!”黄万山愕然看了王洵一眼,再度深深俯首。

    王洵上前拉起他,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转过头,点手招过沙千里和宇文至,郑重吩咐,“这里交给黄将军,出征前的相关准备,则要由你们两个担负。我想此刻潼关城下,缺的是敢于冲阵的猛士,而不是只会摇旗呐喊的杂兵。所以,此番回援的弟兄不在数量多,而在身手矫健,胆子大,敢上阵跟敌军拼命。你们两个去把弟兄们召集起来,从中挑选身强力壮,弓马精熟者出阵。凡年龄超过三十五岁,且在本地有家有业者,无论胡汉,一律留下来守家。年龄未超三十五岁,家中有妻儿老小确实需要看顾者,只要本人提出留守,也可以不随大军出征。所有挑选出来的士卒,皆一人给他们准备两匹坐骑,每伙士卒,再配备两匹骆驼,帮忙运送随身行李。”

    “诺!”沙千里和宇文至大步出列,躬身领命。

    王洵点点头,抓起第三支令箭,交给了宋武,“宋将军,你带着阿里依,马宝玉两个负责筹划大军沿途开销。不但要把咱们自己的弟兄计算在内,药刹水沿岸一众诸侯,我也已经命令他们各自出兵五百。人家大老远跑来了,咱们不能让人家连干粮都自己准备!”

    宋武和阿里依二人也躬身领命,然后快步下去执行任务。王洵又抓起第四、第五、第六支令箭,分别交给方子陵、魏风、朱五一等人,让他们负责做与回援相关的辅助准备。待把任务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才侧过头,笑着向信使请教,“钦差大人,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合适?”

    “合,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大都督真是运,运筹帷幄,决,决胜。千,千里。”怕王洵杀人灭口,信使昨夜吓得一宿都没敢入睡。此刻见尘埃落定,强睁着通红的眼睛,大拍马屁。

    “王某这身本事,都是封帅所教。弟兄们之所以勇于在阵前拼命,也跟封帅平素的谆谆教诲脱不开干系。希望大人回京师复命之时,还是把在这里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上头知晓!”王洵客气地拱了拱手,笑着提出一个要求。

    “那,那是自然,自然!”在人家的地盘上,信使哪敢说半个不字。一边拱手还礼,一边信誓旦旦地保证,“大,大都督尽管,尽管放心。下官,下官回到京师之后,即便拼着这身袍服不要,也会替大都督把话带到。其实,朝廷上下,谁都知道封帅是被冤枉的。可无奈有那么几个小人作祟……”

    “浮云蔽日,还能坚持得了几时?”王洵撇了撇嘴,笑容看起来有些阴冷。信使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开半步,连声附和,“那是,那是。先前周将军,周将军也曾经说过,回到京师之后,会和弟兄们联名上书,替封,封帅辩冤。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总,总不能因为小人的几句谗言,便,便寒了猛,猛将之心!”

    “朝廷能清楚此点最好。否则,王某可不愿做第二个封帅。”王洵点点头,咬着牙补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番回援的主力,将有一半儿是他招降的马贼,另外一半儿则是安西军老兵。前者眼里只有他这个大都督,士气不会受到朝廷对封常清处置的影响。而后者,心中却把封常清看得如自家长辈一般。倘若封帅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即便他王洵愿意继续替朝廷卖命,恐怕这支队伍,也要不战自溃了!

    本着未雨绸缪之计,王洵刻意把话说得声色俱厉。那钦差哪敢反驳,只是一味地点头唯唯而已。知道此人顶多也就能起到个学舌鹦鹉的作用,王洵也不再跟他弄什么繁文缛节。转回头来,继续给麾下的将佐布置任务。该去张贴榜文安民的去张贴榜文,该负责巡视各地的去巡视各地,一切都如计划了多时般,布置得井井有条。

    告示乍一贴出,柘折、俱战提两座城市中的百姓们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有的立刻收拾行李,变卖家产,准备逃回中原或者到城外的牧场躲灾。有的则本着持重的态度,四处探听消息,联络亲朋,以便做出最佳选择。闹哄哄折腾了两天,却发现城中官府市集在照常运转,负责民政的官员继续升堂问案,负责治安的兵卒也照旧扛着兵器列队上街。就连跟大都督府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程记分号,也是照旧开门营业,没有半点准备卷起铺盖走人迹象。

    着什么急,天塌下还有大个子顶着呢!抱着一丝侥幸之心,百姓们继续犹豫观望。旋即惊诧地发现,准备追随大都督出征的兵马只有区区数千,还及不上去年跟大食人开仗的规模。而那些在城中娶了老婆买了宅子的兵卒,好像也没接到出征命令。种种情况,都表明大都督府只准备象征性地回中原去应付一下差事,真正的主力,还是留在了大宛这边!

    “原来唐人那边没乱到哪里去,否则,铁锤王还会只带儿这点儿人手?”有人心思转得快,旋即从大都督府的应对措施上,得出了“正确”结论。

    “估计是为了给上头一个交代吧。这么老远,等他们赶回去,仗早打完了!”有人则通过大宛跟长安之间的距离,推断出王洵的“真实”意图。

    还有聪明者,则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着急跟大食人那边重新建立联络。“铁锤王既然敢把中原发生叛乱的消息公之于众,肯定是为了给艾凯拉木设个套子钻。待艾凯拉木那蠢货像去年般一头扎进陷阱里去,说不定铁锤王就带着人马从他背后冒出来了!”

    林林总总,在希望犹存的时候,人们在潜意识里,总会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一面想。大都督府控制药刹水这几年来,行的是唐律,对治下百姓不像大食人那么严苛。铁锤王本人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不像俱车鼻施当年那样刮地三尺。再加上唐人宗教方面的包容,无论你信的是哪路神明,拜火教也好,天方教也罢,只要不干扰政务,不违背律法,不试图谋反,就尽管放心念你的经,差役们绝不会找借口上门……种种措施,使得当地百姓在没有其他选择情况下,也更愿意做一个享受现实的唐人,而不是寻求什么死后的信仰天国。

    昔日无意间执行的惠民政策,在危急关头悄悄地显示出了其威力。当民间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药刹水沿岸的各路诸侯,几经权衡之后,也按王洵在信上的要求,各自带着五百精锐前来汇合了。对于这些兵马,王洵只是想拿来“巩固”对诸侯们的控制,并没指望真的用他们打仗。约略检点了一番,便将他们交给了宋武统一调派。

    东西两个曹国的国主跟王洵关系密切,审时度势,带头主动要求回中原勤王。一些去年从王洵手里得到大笔好处的国主、城主们,也纷纷上前请缨。众目睽睽之下,阿悉兰达等跟大都督府关系一般的诸侯,也只好随着大流,要求为大唐效力。王洵先是笑着听他们把话说完,然后摆摆手,朗声道:“诸位的盛情,王某一定会上奏给陛下知晓。但这番回援京师,充其量是走个过场。让陛下知道我等的忠心而已。切莫说未必能赶上与敌军的决战,即便侥幸赶上了,几十万人的战斗,咱们这点人,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充其量是帮忙敲敲战鼓,收容一下俘虏而已!所以各位还是不要去了,把出头见世面的机会,留给自家子侄。毕竟,待诸位老去之后,国事还要他们来支撑!”

    “那倒也是!”听王洵说得轻松,诸侯们纷纷出言附和。其中某些心思转的飞快的,便更确信此番回援,不过是为了向大唐皇帝表达忠心,捞好处。其实只到中原去转一圈便会折返,根本不可能打什么仗!

    也不怪诸侯们把事情想得简单。两年来,王洵等人威震西域,令诸侯们对安西军的战斗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捎带着对整个大唐国的军力,也错误地高估了几倍!而安禄山的辖地距离药刹水又过于遥远,诸侯们有一大半儿先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几个约略有点印象的,对其了解也不过是大唐某镇节度使而已。级别好似跟王洵这个大宛都督差不多,武艺和打仗的本事么,想必也不可能再超过铁锤王本人去!

    联想到王洵此番带领十数国兵马万里勤王,定能讨得大唐皇帝陛下的欢心。待其从中原回转,职别想必又要再升上数级。而他现在才二十出头光景,已经身兼大宛都督和安西军采访使,照这个势头升下去,三五年内,彻底取代封常清,成为安西大都督,整个西域的实际掌控者也不无可能。

    对于这种前程远大,为人又甚是大方的好上司,诸侯们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巴结。当即,东西两曹国主便响应号召,命令各自的嫡长子,曹康和曹厚兄弟,代父到大都督帐下效力。请求王洵一定对他们哥俩严加要求,多多教诲,以便二人日后能更好地为大唐尽忠。

    其他诸侯也不甘落后,纷纷把自家王位第一继承人推出来,追随王洵去中原镀金。个别没将王位继承人带在身边的,则纷纷以来时过于匆忙为借口,请求王大都督晚几日带大军开拔,给自家子侄一个到中原增长阅历的机会。

    此举正中王洵的下怀,他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犹豫了片刻,皱着眉头回应,“大军出征,哪有随便改期的道理?!本都督找高人算过,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倘若错过,就要再等两个月才能出发。不行,不行,既然错过了,就等下一次机会吧。此次,请恕王某不能为他们几人开方便之门!”

    “大都督通融通融!”“大都督再帮忙想想办法,我等这辈子都念您的情!”

    “天可怜见。我等一辈子都没去中原转转,好不容易晚辈们有了机会,却要生生错过。天可怜见,大都督可怜见!”

    众诸侯虽然在大食人的强迫下,表面上信过一段天方教。暗地里的信仰却是五花八门,各拜各的神仙。可无论信的是哪路神明,对于卜卦之辞,都是敬畏得很。不敢再求王洵改期,只求他念在往日大伙做事恭谨的分上,再给想想办法。

    盛情难却,王洵只好做出妥协。想了又想,才低声说道:“出发日期,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改的。但念在你等一片赤诚的分上,本都督可以放慢行军速度,给他们一个追赶队伍的机会。但话说好了,后赶上来的人,每个最多带二十名亲卫。再多了,本都督可没那么多粮草供应!”

    “我们自带干粮,自带干粮!”诸侯们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心中同时暗笑,你王大都督哪里是没有充足粮草,分明是怕我们的人去得太多了,显得扎眼。不小心得到了中原皇帝的垂青,抢了你的风头!放心,我会好好叮嘱儿子,不让他跟你争头功!但如果中原皇帝非要赏赐他个一官半职,也是他自己有福,可不是我等事先没教导好他!

    第四章

    英魂

    (四

    下)

    三日后,王洵果然率领大军按期开拔。黄万山和麦尔祖德带领留守一众官吏,尾随送出十里,在城外喝过践行酒,奏过了出征乐,才依依不舍地跟大伙惜别。

    时令已经是三月中下旬,天气明显开始回暖,平素能吹透几层皮袄的北风,也变得绵软无力,懒洋洋的带上春天的味道。这种天气,正是跑马放歌的大好时机。松开缰绳,轻轻磕打一下马镫,已经在马厩里憋了一个冬天,差不多憋出犄角来的坐骑肯定会一口气蹿出百八十里。把积攒下来的精力消耗殆尽方才罢休。

    只是王洵却不肯坐骑放开了撒欢。在全体将士都有两匹战马轮换代步,并且另有骆驼运送随身行李的情况下下,第一天居然只走了不到五十里便停了下来,完全不顾身边钦差大人焦急的脸色。

    第二天,大军又是过了辰时才慢吞吞开拔,二十里一小歇,三十里一大歇,勉勉强强走了八十里,还不到下午未时,就又开始安营扎寨。

    药刹水已经开始解冻,河岸边的青草刚刚冒出绿芽,柳树和杨树的枝条上,也生出了嫩黄色的叶子。几窝野鸭受到惊吓,逃一般跳入河水中,飞快游向对岸。一群北归的燕子却不知忧虑,叽叽喳喳掠过军营上空,带着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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