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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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能呢?!您尽管说就是!”王洵被后半句说得有些心虚,偷偷看了白荇芷和紫萝两个一眼,低声回应。

    “那姨娘我可就不客气了!”云姨抿了口茶水,慢慢坐直身体,“我今天看见襄郡夫人跟在你身后,恨不得立刻将她的两个女儿塞给你侍寝。我们那桌酒席上,方家的几个女眷,也一直追着我问长问短。你也老大不小了,家中需要有个替你主持内宅的人。不能老这么拖着,否则拖得越久,找上门来的麻烦就越多!”

    “嗯!”王洵又看了白荇芷,不想现在就把问题摆在明面上谈。云姨遵从长安人的传统,一直主张门当户对。可自己见过那些门当户对的女子,要么肤浅张狂得如风中败草,要么麻木不仁得如行尸走肉。哪有一个像白荇芷这般,既懂得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又能为了自己拔出刀子来跟别人拼命?!

    “当然,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要求你只娶一个女子。”云姨笑了笑,继续缓缓说道,“可家中主事的正妻,只能是一个。否则内宅就不得安宁了。我觉得荇芷这孩子就是不错的人选,你说呢?!”

    “啊!”王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云姨两眼发直。白荇芷已经抢先一步拜了下去,抽泣着道:“能和二郎比翼双飞,已经是孩儿我的福气。孩儿出身卑微,实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傻孩子!”云姨低声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白荇芷的头,“长安城都没了,还扯什么出身富贵贫贱?即便是万户侯又能怎样?大难临头之际,还不是也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以前是姨娘想不开,可这几天,你做的事情,姨娘件件都看在了心里。明允当初有眼光,这点上,姨娘真的不如他!”

    白荇芷苦尽甘来,又悲又喜,只管流着泪摇头。云姨从胡床上慢慢站起身,又信手扯过紫萝,“照理儿,你跟明允最早,应该排在荇芷前边。可你性子太柔,眼下又恰逢乱世。所以只能受些委屈,做一个平妻。姨娘以后保证天天拿眼睛盯着,让明允一碗水端平就是!”

    紫萝自打十三岁起就跟了王洵,明白大户人家的规矩,平素只求自家主人成亲之后,新妇能容得下自己这个旧人,不敢指望更多。此刻听云姨安排白荇芷做王洵的正妻,安排自己做平妻,心里虽然觉得有些酸楚,可更多的是轻松和感激,揉了揉眼睛,缓缓跪倒:“紫萝一切都听您老的安排!”

    “关键还得看你家郎君,老身也未必能做得了他的主!”云姨一手模着一个女孩子的头,笑着打趣。

    王洵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满脸欢喜,“孩儿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当然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况且,况且荇芷,荇芷跟紫萝两个,都是,都是一等一的好……”

    “一等一的好,你还在大宛纳什么谷子、麦子!”云姨用手指戳了他额头一记,笑着数落,“跟你阿爷一样,除了仕途上拿得起放得下之外,其他方面,多时也不知足!你们两个今后得好好看着他,否则再过几年,芝麻、高粱、黍子、糜子就都有了,甭用再请佃户种地,自己家里就是个吃不完的大谷仓。”

    白荇芷和紫萝含着羞点头,目光看向王洵,却满是温情与敬慕。又聊了几句家常,云姨推说自己年老体乏,需要早点儿休息。却拒绝了两个年青女孩子的殷勤,自己捶着腰走了。屋子中剩下小夫妻三个,自然是说不尽的相思,诉不尽的柔情。直到东方发白,才胳膊挨着胳膊,沉沉入梦。这一觉,竟是若干天来,少有的熟。

    第二天,派往联络其他将领家眷的士卒陆续返回。结果与在方氏一族获得的大同小异,除了几个将领的直系亲属之外,其他族中长辈都是说故土难离,婉言谢绝了王洵的好意。顺带着把族中最年青,最为机灵的男孩子送了过来,请求大将军多多提携。

    王洵无奈,只好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然后整顿车马,绕路去跟大军汇合。远远地再度看到了长安城,浓烟依旧沉重地压在城头上空。路上逃难的人却稀少了许多,想必是边令诚等人为了讨好安禄山,动手封锁了所有城门。即便如此,抢劫、杀戮和奸淫等暴行,在路上依旧随处可见。王洵仗着自家队伍的规模足够大,出手杀散了几伙暴徒,但对于整个灾难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作用实在有限。

    由于队伍中有很多女眷和儿童,所以也不可能走得太快。好在边令诚正忙着考虑如何讨好新主子,倒也没时间再广派人手追杀王洵这条漏网之鱼。大队人马走走停停,第一个晚上怕遭受什么不测之祸,不敢进任何城镇休息,只能在野外扎营过夜。第二天早早地爬起来咬着牙继续赶路,直到沿途已经很少见到大股逃难人群了,才偷偷松了一口气,打出方记商队的旗号,到醴泉城中补给。

    醴泉城中,倒也还算平静。由于不在圣驾西狩的必经之路上,逃往这个方向的长安百姓不多。而当地县令昨天下午也接到了咸阳县令用快马送来的示警,提前做足了应变准备。王洵等人进城后,非常轻易地便找到了适合投宿的客栈。队伍中几个胆子大的少年耐不住旅途寂寞,还向方子陵告了假,结伴去集市上逛了逛,带回来了许多地方特产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只可惜,这份宁静仅仅持续到了傍晚时分,便彻底宣告结束。一阵苍凉的铜锣声,突然从城头的敌楼上响起,瞬间将恐慌洒满了全城,“铛铛,铛铛铛铛——”

    暮色中,有缕暗黄色烟尘由远而近。曾经从渔阳打到长安,留下一路尸骸的曳落河,杀过来了!(注1)

    注1:曳落河,安禄山帐下精锐,由契丹、奚族等辽东部落武士组成。在安史之乱的前期,杀孽极重。

    第五章

    不周山

    (九

    上)

    此刻城外官道附近尚有一些种地、打柴的乡民,见势不妙,丢下手中锄头、斧子、柴担,转身就往城门方向逃。那股暗黄色的烟尘如同看到猎物的狼群一般,迅速从背后追上去,左右一卷,顷刻间,将躲避不及的众百姓砍了个七零八落。

    守门的小吏哪曾见过如此阵仗?被吓得魂飞天外,没有胆子带领下属出门营救,只是一味大声督促几个临时征募来的民壮速速关死城门。数名已经逃到城门口的百姓被关在了外面,无路可走,一部分撒开双腿,贴着城墙根儿继续逃向南北两侧。另外一部分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哭喊着请求饶命。那暗黄色的烟尘根本不肯手下留情,挥舞着横刀、钢叉、大棒、铁锏沿城墙根兜了半圈儿,留下了遍地血淋淋的尸体。

    “速速开门投降,否则,待大军入城,鸡犬不留!”带头的叛军头目做校尉打扮,抹了把铁锏上的碎肉,操着不太熟练的唐言向城头发出威胁。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这就去知会县令大人,请他出来迎接,迎接王师!”守门小吏早就瘫在了敌楼上,颤颤巍巍的探出小半个脑袋,哭着乞求。

    “速去,速去。去得晚了,休怪爷爷性子急!”校尉打扮的叛军头目清楚对方做不得主,皱着眉头回了一句,然后收拾属下整队。总计不过百余人,却从从容容,仿佛来了千军万马一般。

    醴陵地方官员姓瞿,是个久经宦海的文吏。先前接到咸阳县同僚的示警,倒也临时从城中大户家中,募集了三百多名民壮。然而凭着手底下这些民壮,他能弹压地方宵小,使其无法趁火打劫。却没勇气与安禄山麾下的百战精锐一争短长。在赶往城门口的半路上,听到了麾下差役所转述的叛军的要求,登时泪流满面。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干号了几嗓子,然后把心一横,跌跌撞撞地爬到地楼上,冲着外边长揖及地:“在下,在下醴陵县令瞿远,见过几位将军!”

    “少废话,开门投降,否则大军进去,鸡犬不留!”叛军校尉正等得气浮心燥,终于找到了一个主事儿人,立刻把刀锋遥遥地对准了他,大声呵斥。

    “将军,将军可否答应。本官下令打开城门之后,不要难为城里的百姓?”瞿县令冲着城外再度拱了拱手,硬着头皮讨价还价。

    “少啰唆,你到底投不投降!”叛军们立刻发了火,冲着城头乱七八糟地嚷嚷。

    “不投降的话,老子直接杀进去了。”

    “老子们连洛阳都能拿得下来,还怕你这个不到五尺高的羊圈!”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瞿县令一边摸着额头上的滚滚冷汗,一边继续乞求,“府库里有四万吊铜钱,官仓里也存着一大批粮食。军爷如果答应不为难城中百姓,本官可以将这些双手奉上!”

    “你这人怎么这般啰嗦!”带队的叛军校尉一瞪眼,吓得醴陵城墙都跟着晃了三晃。

    “将军慈悲,将军慈悲!”瞿县令不敢还嘴,跪倒下去,冲着对方不断叩头。叛军小校竖起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又扫了一丈三尺多高的城墙几眼,很是无奈地答应:“好吧,老子答应你。不胡乱杀人便是。但你必须马上打开城门,并且将城中所有兵马都调到城门口来,向老子当面请降。如果漏掉一个,老子就杀一百人作为补偿!”

    他手下只有一百来个弟兄,真的要硬攻醴陵的话,将城池拿下来估计不成问题,可伤亡肯定也在所难免。所以为了弟兄们的性命为计,决定暂且做一些妥协。瞿姓县令大喜,立刻从敌楼的砖地上爬起来,大声回应:“不敢,不敢。城里本来就没有守军,只有一些临时招募民壮而已……”

    “民壮也必须带出来!”叛军校尉皱了皱眉,继续补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瞿县令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走下城头。从大户人家临时募集来的民壮,在衙役们的带领下,早以集结到了城门口准备迎战。不小心把瞿县令刚才跟敌将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耳朵里,登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包括在职差役在内,许多人当即破口大骂,丢下兵器,自行解散回家。少数几十个却存了跟着观望的心思,站在门口等待上头命令。

    对于离去者,瞿县令也不敢阻拦。只是红着脸,向留下来的乡勇们,解释了一下自家牺牲名节,保全阖城父老的良苦用心。然后带领一干剩下的小吏、衙役和民壮、帮闲,一起走到了城门口。七手八脚从里边打开厚重的木门,齐刷刷在路边跪倒,将官印和兵器双手托过头顶,恭迎“王师”收编。

    城外的叛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城门大开,立刻策马冲了进来。疾驰中把手中刀锋贴着马腿左右一拖,登时间,将跪在城门口两侧的民壮们砍翻了一地。

    剩下的小吏、民壮们吓得大喊一声,撒开腿便逃。叛军们哪里肯留情,策动战马扑将过去,三下两下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个瞿县令还不明所以,跪在地上,大声哭喊控诉,“将军大人说过不滥杀无辜的,说过不滥杀无辜的。呜呜,呜呜,本县听了将军大人的许诺,才……”

    “哈哈哈,哈哈哈!”带队的叛军校尉哈哈大笑,回手一锏,将瞿姓县令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老子说过,不胡乱杀人。像这样一个挨一个地砍,怎么能叫胡乱杀人?!”

    失去头颅的遗体兀自不肯立刻倒下,一圈又一圈,在原地逡巡。仿佛要问问冥冥中的众神,城门口正在发生的惨祸是不是真的?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无耻的人?许下的承诺怎能连屁都不如?

    叛军校尉可不在乎冥冥中有没有神仙在看着,举起铁锏,冲着城中指了指,大声命令:“衙门、库房和粮仓里的东西,给孙将军留着。其他,谁先拿到算谁的。都抓紧了,只能抢到明天天亮。天亮之后,咱们奔下一个地方出发!”

    “索鲁大人英明!”众曳落河齐齐答应了一声,分散开去,熟练的开始洗劫。见到像样一点的宅院门即一刀劈开,将男人拖出来砍死,将女人扒光衣服,将老人小孩绑在马尾巴上,沿着街道驰骋。

    已经足足有两代人没听闻过兵戈之声,城中百姓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飞来横祸。住在东城门附近的人家,毫无防备便遭了毒手,宅院距离东城门稍远者,听到远处传来的哭喊声,立刻收拾了一些细软,带着老婆孩子冲出家门,奔西门方向逃命。

    一众杀红了眼得叛军哪肯放过这群待宰羔羊?早就熟练地分出几个人去,堵住了城中所有通往外面的出口。然后根据一路南下打劫总结得出的经验,分成小股,从城墙根儿起,一圈圈向内“清洗”。无处可逃的百姓们又纷纷掉头往回跑,像羊羔般被挤压着,仓皇奔向城中央的县衙。然后在县衙门前的空地上与其他逃难的队伍相遇,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群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间,有几匹骏马显得分外扎眼。马背上高个子外乡人显然是经历过些风浪的,从下榻的馆所里边冲出来后,并没有急着逃命。而是将马车整整齐齐地捋成了一排,由二十几名家丁护着,缓缓往人群外边走。

    “谁知道来了多少叛贼?哪个知道叛贼的具体数目?”高个子外乡人一边在头前开路,一边冲着没头苍蝇般的人群询问。接连问了好几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反而招来了几个本地无赖,挨挨擦擦冲着华丽的马车使劲。

    护卫马车的家丁立刻挥动刀鞘,将试图抢夺马车的无赖们打翻。这下,可惹来了大麻烦,几个地方上的大侠少侠们纷纷拔出短刀,冲着车队厉声嚷嚷,“都是这群外乡人把叛军引来的。大伙一起上,抢了马车,咱们结伴儿冲出去!”

    “抢了马车,结伴儿冲出去!”无赖们正愁没人带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蜂拥而上。一些先前还束手待毙的百姓听到了,脑瓜门儿一热,也跟在无赖身后往马车上抢。

    “敢趁火打劫者,杀!”外乡壮汉一挥横刀,用刀背将冲到自己面前试图抢夺坐骑的大侠劈了个跟头。

    “敢趁火打劫者,杀!”众家丁也一齐挥刀,将冲过来的大侠少侠们打得抱头鼠窜。众无赖见对方凶狠,登时不敢再靠近,站在人群中冲着车队破口大骂。

    外乡壮汉很是轻蔑地横了他们一眼,厉声断喝道:“没本事跟贼人拼命,却拿无辜者出气。什么东西!是爷们儿,拿起刀,自己杀出条活路来!”

    “是爷们儿的,拿起刀,自己杀出条活路来!”众家丁也是齐声断喝,登时将无赖们的嚷嚷压了下去。原本挤在一团束手待毙的百姓们闻听,心底猛然涌起了一股死中求活的希望,纷纷把头抬起来,冲着外乡人翘首以盼。一干大侠、少侠们却不肯吃此哑巴亏,躲在人群中,继续嚷嚷道:“谁信你们?你们都有马有刀,杀出去路后,自己先跑了。我们这些没马的,还是要留下来给替你们顶缸?”

    “如果不跟王某一道杀贼,你等还有别的办法么?”外乡壮汉侧转头,冲着大侠、少侠们反问,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喧哗。“你等平素横行乡里也就罢了,毕竟胳膊腿儿比别人强健些,也算有些本事。可危难关头,却个个都缩了卵子,真的不嫌丢人么?王某再问一遍,谁愿跟王某一道去杀贼?王某不用你等打头阵,只管跟在王某身后便是!要是没胆子去的,就把平素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

    “要是没胆子去的,就把平素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一众家丁们扯开嗓子,像训练过许多年般,将王姓外乡人的话再度重复。

    众大侠、少侠、地痞、无赖们虽然品行不端,可平素在街上混,就靠着一张脸皮,被王姓外乡人当头棒喝,登时连脖子都红了起来。挤出人群,冲着外乡人继续嚷嚷:“有种你打头阵,谁耸了就是小娘养的!”

    “打就打。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瘌,谁耸了就是小娘养的!”王姓外乡人显然对市井无赖们的切口极熟,冷笑着回敬了一句,然后拨转马头,径直冲向人群之外:“是爷们的,跟我来。宰了那群王八蛋,给你们身后的老婆孩子杀一条活路出来!”挤在一起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外乡人的战马从自己面前跑过。众家丁紧随外乡人身后,两两成行,在跑动中形成了一个短短的小纵队。大侠、少侠们在家乡父老面前,不肯被一伙外来户比了下去,也纷纷拔出短刀、铁尺,跟在了马队之后。紧跟着,是几十名先前逃散的民壮,从路边的房子里抄来木棒、菜刀,追着队伍,义无反顾。

    “二郎!”紫萝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即将远去的王洵挥手,满脸担忧。昨天后半夜,自家男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管大唐的事情了。要将手中军队交给宋武,然后带着一家人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去做富家翁。可才过了半天,居然就把昨夜的承诺给忘了。

    “让他去!”白荇芷迅速探出一只手,拉下紫萝的胳膊,“王福,赶车,让车队跟上,别走散了!”    “哎!”家丁王福答应一声,驱动马车,带领车队跟在了民壮之后。紧随车队的,是逃难的百姓,寸步不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二郎他……”紫萝缓缓地坐回马车中,眼泪慢慢淌了满脸。凭着二十几个亲信,硬撼数量不明的叛军,她怎能不为自家丈夫担心?!况且周围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们,刚才还在打车队的主意,二郎为了他们去拼命,图个什么,又值得个什么?

    “他是个男人!”云姨伸出手,轻轻擦掉紫萝的眼泪。顺手将一把短刀塞进对方的手中。“这当口,他没资格自己跑掉!”

    第五章

    不周山

    (九

    中)

    “我他娘的真是疯了!”王洵策动战马,带领队伍缓缓向前。“居然为了他们这些人拼命。我这是该了谁的还是欠了谁的?!”

    到底该了谁,欠了谁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却知道,作出了带领大伙一道突围的决定之后,自己心里头突然就舒服了许多。就好像憋在一间没有门窗的屋子里,马上要被闷断了气,却猛然间用手指在墙壁上抠出了个小洞,虽然只是感受到一点点风,却令人看到了希望。

    希望,就在他的马刀所指方向。街道上到处是走投无路的人群,猛然间看到一大票人跟在几匹战马之后向西门赶去,本能地就加入了进来。而正在附近杀人放火的一伙叛匪,也发现了这伙不肯低头挨宰的羔羊,放弃眼前“娱乐”,策马冲上前拦截。

    “丢下兵器,饶你等不死!”一边冲,带队的小头目一边大声呵斥。从渔阳一路杀到长安,中原人的性子,他们差不多都摸熟了。只要有一线活命的希望,就不会奋起反抗。所以他们在每次屠城之前,都会做出一些“弃械不杀”的承诺。至于对方丢放弃抵抗之后,自家这边会不会遵守承诺,就是另外一码事情了。反正那时对方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没资格再谈任何条件。

    可惜,今天这条经验明显出现了偏差。对面战马上的大个子抬头看了看,双脚果断踢打马镫。大宛良驹骤然加速,迅捷宛若一道闪电。发出威胁的叛军头目还没等做好迎战准备,已经看到了冰冷的刀锋。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飞到了半空中,头顶上是一片殷红色的晚霞。

    “图泰大人被杀了,他杀了图泰大人!”众叛军被突然而来的打击吓得六神无主,纷纷拨动坐骑,准备给王洵来个左右夹击。万俟玉薤挥刀迎了上去,王十三护住了主将的另外一侧,三匹战马品字排开,正面顶住十几名慌乱的叛匪。刀刃碰撞,溅出炫目的火火花。

    曳落河是安禄山麾下精锐中精锐,平素自诩可以一当十。不幸的是,他们今天遇到的三名对手,都是从战场上滚出来的猛将,远非他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新手可比。二马错镫之间,王十三首先抹断了一名叛匪的喉咙。紧跟着,万俟玉薤用横刀,将对手从肩膀斜劈抽胸骨,半边身体都翻卷开来,露出血淋淋的皮肉。

    王洵的第二名对手本事最好,接连挡住了他的两次攻击。第三招,王洵用上了全身力气。“当”的一声,对方手中的兵器被横刀劈断。王洵手中的横刀也只剩下了半截。他毫不犹豫地从马背上探过去,单手扯住对方胸前束甲皮索。腰腹猛然一用力,将对方高高地举起来,向石块一样砸向另外一名叛匪。

    “啊!”正准备冲来占便宜的叛匪被砸了个正着。惨叫着,与同伴一道落马。王洵的坐骑毫不客气地踏了过去,马蹄起处,带起两股血浆。

    这伙叛匪只有七八个人,眨眼间,已经被杀掉了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见势不妙,立刻拨转坐骑准备四散逃走。道路两侧着火的房屋,阻挡了他们逃命的脚步。战马不敢往火里边冲,只能掉头沿着街道跑直线儿。王洵带着万俟玉薤等人迅速追上来,从背后将逃命者一一砍死。顺手拉住马缰绳,回头大声招呼:“会骑马的,过来骑马。地上的兵器也都捡起来,铠甲随便!”

    众大侠少侠们早就被吓得两股战战,随时准备转身逃走,猛然间发现拦路的叛匪已经被全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揉了又揉,直到王洵的喝令声再度响起,才爆发出一阵欢呼,蜂拥上前,捡兵器的捡兵器,拉马缰绳的拉马缰绳,将整个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别乱,先整队。跟在我们的人身后往前冲,一会儿大伙就都有马骑!”王洵挥了挥捡来的铁锏,大声喝令。

    这下,众大侠少侠们对他心服口服。抢到战马的,主动跟在侍卫们身后列队。没抢到战马的,或者拎着一把横刀,或者带着一顶满是鲜血的头盔,跟在战马后面大呼小叫,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十三,你带两名弟兄去整顿队伍。”队伍壮大了,王洵调兵遣将时也愈发从容。“让老人和孩子走中间。年轻力壮走在外圈和队尾。你自己走在最后边!”

    “诺!”王十三抱了抱拳,点起两名侍卫,掉头而去。跟在马队后边的百姓们,或者亲眼看到,或者从别人的转述当中,知道了带队外乡人是如何神勇。心中的恐慌登时减掉了一小半儿。自发调整位置,将队伍中间安全处让给老弱,年轻人手拿木棒石块护在外围。

    顷刻间,队伍再度梳理完毕。王洵带领骑兵继续向西开道,才走了百十步,北侧的巷子里,又杀出一小队叛军。马鞍前横来的大包小裹和漂亮女人,心满意足。

    “杀光他们!”王洵策动坐骑,一马当先。众侍卫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刚刚分到战马的豪侠们。叛匪们没想到会在城里遇到突然袭击,丢下战利品,仓促拔刀迎敌。只用了两个来回,王洵带着麾下弟兄和众豪杰们便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战斗。麾下又多出了十几名骑兵,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名少侠断了胳膊,另外一名民壮绊倒在包裹上摔扁了鼻梁骨。

    “别停,继续向西。先控制住西面的城门!”王洵摆了摆血淋淋的铁锏,继续发号施令。

    “控制西门,控制西门!”

    “跟上大个子,跟上大个子!”

    “大个子好样的!大个子好样的!”大侠、少侠们和民壮们士气高涨,七嘴八舌地欢呼。有人从地上扶起被摔晕的女子,将其抱到百姓队伍中,交给老成可靠者照顾。有人则偷偷地捡起包裹,将里边的金银细软往自己怀里塞。

    “所有缴获财物必须上缴,归参战者分配!其他人不准乱拿,否则军法从事!”王洵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后一种无耻行为,大声呵斥。

    身后这群大侠、少侠们没经过任何正规训练,所以王洵也不能拿对自家弟兄的标准要求他们。只能从干脆利落的胜利来鼓舞士气,用金银财宝来激发雄心。这一招几乎立竿见影,话音刚落,刀上带着血的豪侠们便扑上去,将试图发横财者一脚踢翻。然后将包裹抢过来,双手捧到了“主将”面前。

    “王某自己一文不取,所有缴获归参战者。出城之后,论功行赏!”

    “论功行赏,论功行赏!”众豪侠们兴高采烈地重复,对死亡的恐惧登时忘记大半儿。另外几个偷偷藏了财物的家伙则被大伙儿看得心里发虚,讪讪地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丢在了脚下。更多蠢蠢欲动者也悄悄将头缩回了队伍,再不敢向地上的包裹多看一眼。

    又一伙叛匪从前方跑过,听到了喧哗声,冲过来查看动静。王洵带队冲了过去,众豪杰两翼包抄,数百民壮彼此照应着,跟在了豪杰们身后。刀剑并举,石块乱飞,转眼之间,就把这伙叛匪剁成了肉酱。

    前方不再有新的拦路者出现,或者是没注意到这边,或者是被吓得躲到巷子深处去了。没多时,西城门就出现在了眼前。几名负责封堵西门的叛匪见形势不妙,跳上坐骑,拨马逃向了城外。

    “别留活口!”王洵皱了一下眉头,冲着万俟玉薤命令。后者从马鞍下抽出骑兵专用的伏波将军弩,带领两名弟兄追了过去。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到二十步以内。白亮亮的弩箭离弦而出,将逃命者射下坐骑,摔死在滚烫的地面上。

    “控制城门,按顺序出城。”王洵将坐骑拨到一边,继续安排大伙突围。“有兵器的留下断后,没兵器的先走。出了城后,先去乡下躲一阵子。待风波过去再回来!”

    百姓们千恩万谢地出了城门。大多数地方豪杰和民壮却留了下来。看看队伍已经撤得差不多了,王洵将王十三、万俟玉薤等人招拢在一起,准备撤离。就在此刻,民壮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敢问王大哥,您以前是不是带过兵?”

    “当然!”王洵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回应。从绝路中杀出一条生路,他的心情非常好,不想再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带过几天,后来混得不如意,就不带了!”

    “那您能不能带领我等杀光了城里的叛匪?”民壮们得到了准确回应,立刻得寸进尺。

    “杀光他们?”王洵愣了愣,带着几分诧异询问。叛军的战斗力并没有多强悍,至少不像传说中那样强悍。这让他对自己保护家人从容撤离的信心,也跟着暴涨了几分。可对方人数不详,身后还有没有援军也不清楚。继续打下去,大伙肯定是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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