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碎片化了的生活-女神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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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99年,凌云跟周双佳一起进入武大,成为大一新生。十八岁的凌云马上闻出,大学女生跟高中女生的味道不一样。高中女生青翠、稚嫩,像晨曦中摇曳的小草,一门心思朝向太阳。升入大学后,摇身一变,成了朝阳里含苞待放的鲜花,匆忙汲取养分的同时,还不忘露出娇媚的容颜,展示骄傲的身价。

    而周双佳,跟其他大学女生又不一样。别的女生身上的味道她也有,但另外又多出一种,这种味道像怒放的茉莉花,洁白间透出斑斓,清香中带着魔力,离她一近,便被吸引,闻了再闻,欲罢不能。就在这一年,因为周双佳的到来,凌云一夜之间长大了。

    1999年,周双佳在武汉的大学圈子里是个名人。虽然之前她做名人已经很多年,但那仅限在小镇上,由几个毛都没长齐的男生口口相传。在武汉出名是因为刚进大学三个月,在学校旁边开“太子食府”的老胡就向她求爱。老胡只是面相老,看上去四十几,实际年龄并不大,也就二十八。不仅在武大,其他如华师、华工、湖大、政法等各大高校附近,都有老胡开的分店。“太子食府”既卖正餐、宵夜,也卖烧烤、小吃,招牌菜是香焖小龙虾。湖北沟汊多,盛产小龙虾,价格极其低廉,但当地人不爱吃,也不懂吃。老胡觉得这是个商机,便苦心钻研,研制出了几十味香料,先蒸再炸后焖,烹制出的小龙虾,鲜、香、麻、辣,让人胃口大开,卖的价格也不贵,配上土豆、包菜、藕片,这样一锅才十块钱,比在食堂点菜还便宜,壮汉也能吃个肚儿圆,于是迅速得到万千学子追捧,香飘江城,名满华夏。

    老胡有了钱,又开始附庸风雅,先是自比苏东坡,手摇折扇,长袍马褂,仿照苏先生的《猪肉颂》,用武汉话念了一首《小龙虾颂》,录成VCD,在饭店大堂的电视机里循环播放。

    江城小龙虾,

    价贱如蛤(KE)蟆(MA)。

    贵者不肯吃(QI),

    贫者不知煮,

    晚上出来撮两盘,

    包得您家乐哈哈。

    接着,又看上了来饭店吃饭的周双佳,一边送花送礼物,一边表白写情诗,双管齐下。见周双佳置之不理,又想出一招,换上西装革履,手捧大把玫瑰,跟着《小龙虾颂》,用弯管子的普通话在电视上念起了《致周双佳》。

    周双佳,周双佳,

    你的模样像玫瑰花,

    玫瑰花,玫瑰花,

    你的模样像周双佳。

    不到十天,周双佳的大名就传遍了各大江城院校,在食堂,在餐厅,在宿舍,在操场,每天一到吃饭时间,大家就敲着碗筷齐声高唱:

    周双佳,周双佳,

    你的模样像玫瑰花,

    玫瑰花,玫瑰花,

    你的模样像周双佳。

    周双佳,周双佳,

    你的模样像小龙虾,

    小龙虾,小龙虾,

    你的模样像周双佳。

    平白无故被人比作软甲纲低等生物,周双佳气得大哭一场,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凌云也怒了,撸起袖子,冲到“太子食府”,将老胡打得头破血流,被学校严重警告,记了一次大过。从此,小龙虾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又过了十天,恰逢圣诞节,凌云跟周双佳一起回老家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中午到镇上新开的一家饭店聚餐。也是因为刚进大学没多久,大家都觉得新鲜,藏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从课堂变态的点名制度,说到了宿管阿姨的花边新闻;从学校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说到了宿舍同学的极品事端;只是大家心有默契,无人提老胡追求周双佳一事。一顿饭从正午太阳当空,一直吃到了黄昏夕阳西下,直到老板跑来,搓着手问:“我说你们几个,晚饭要不要也在这儿吃了?”

    从饭店出来,天色已暗,大家还意犹未尽,凌云、周双佳、王鹏、周瑞、胡浩一干人又相约到镇上新开的卡拉OK唱歌。卡拉OK不大,只有三个包间、一个老板、一个服务员。谁要点歌,就把歌名写在纸条上递给服务员,服务员再拿到外面老板那儿,由老板放歌。

    周双佳先唱了一首《容易受伤的女人》,音色甜美,表情投入,比原唱差不了多少;接着又一连唱了《女人花》《美丽的笨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曲曲动听,首首精彩,凌云他们几个拼命鼓掌,连声叫好。

    服务员是个小姑娘,刚从河南乡下过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趁着跑腿的间歇,也搬张小凳子坐在一边听歌。听来听去,听的全是女人的歌,有些腻了,也是因为刚来,说话不知轻重,指着凌云他们几个说:“你们几个大男人,咋都不唱呀?唱来唱去都是情呀爱啊,可把人腻歪坏了!”

    周双佳脸上挂不住,扭过身子,指着他们几个说:“你们也来点呀!别老让我一个人唱,听到没,人家有意见了!”

    凌云几个人面面相觑,也是因为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不熟,扭捏之下,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站出来。周双佳不耐烦了,拿起话筒:“你们不来,那我就点名了啊!”话筒晃了一圈,最后指在凌云身上:“你,就你了,你先来给我们唱一首《心太软》!”

    又指着服务员:“还愣着干吗呀,赶紧去点呀,‘心太软’三个字认识吗?”

    待旋律响起后,凌云颤颤巍巍地接过话筒,结结巴巴地开始唱歌,嗓子似乎被猫抓过一样,嘴里唱的是心太软,舌头却比木头还僵硬,一曲下来,出了一头大汗,比参加高考还紧张。王鹏他们几个笑得岔了气,周双佳也忍俊不禁,拿过随身小包,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替凌云擦汗:“瞧你,你属水牛的呀!”

    正是因为这一擦,气氛开始热烈了,从扭捏作态的你推我让空许约,变成了热火朝天的百舸争流千帆竞,有男声独唱《吻别》,有女声独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有男女对唱《广岛之恋》,还有大家的集体大合唱《甲乙丙丁》。一首歌还未唱完,后面几十首已经排满,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热得满头大汗。一直到凌晨时分,别说服务员已经忙得手脚瘫软,无力再动,连老板也受不了了,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打着哈欠,跑过来公然赶人:“我说哥儿几个,实在对不住啊,不早了,你们还是走吧!”

    众人穿戴整齐,从卡拉OK出来,外面已经空无一人,天空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几个年轻人蹦蹦跳跳的身影。周双佳穿了一件红色呢绒裙,配一件白色羽绒背心,没走几步,冻得直跺脚,捧着手心,对着嘴唇“哈哈”呵气,呵了半天,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谁会配电脑吗?我想配一台。”

    众人纷纷跳着脚,踊跃回答:“我会!我会!”

    王鹏用手止住众人:“只有我了,我是学计算机的,而且这里就我家有电脑!”

    周双佳停下来,好奇地问:“你用电脑做什么?”

    王鹏自豪地说:“看电影啊,还有玩游戏!”

    众人哄堂大笑,周瑞不服气:“看电影、玩游戏谁不会,问题是你会配电脑吗?”

    王鹏更不服气:“当然会了,自己去买硬盘、内存、CPU,回来装在一起啊!”

    关键时刻,凌云站了出来。众人之中,只有他跟周双佳是大学同学,替她打过架,更重要的是,刚才在卡拉OK,周双佳第一个点名的就是他,让他颇有面子,很是得意,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凌云一改平时的小心谨慎,开始大包大揽:“这事只有我能办了!王鹏他没配过电脑,上次还问我CPU长什么样呢?”

    王鹏急了,重重推了凌云一下:“我没配过电脑,你配过?”

    凌云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也急了,一巴掌扇在王鹏头上:“我没配过电脑,但我认识聂小星!”

    王鹏被扇得眼冒金星,陌生地看着凌云:“聂小星?就是那个把女朋友肚子搞大后被学校开除的?认识他有什么了不起?”

    凌云这才意识到,因为着急话只说了一半,赶紧补充:“聂小星现在在电脑城里做事啊,专门给人配电脑!”

    周瑞这时站到了王鹏一边,指着凌云:“光认识没用啊,还得会讨价还价,你这么内向,话都不敢说,万一被人坑了呢?”

    一直没发言的胡浩也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坑也跟他没关系啊,反正又不是他的钱,对吧,没准他还可以拿提成呢!”

    凌云满脸通红,一把扯下帽子,重重甩在胡浩脸上:“最多三千,要是超过,我自己赔!”

    胡浩下意识摸了一把脸,觉得火辣辣生疼,也火了,拉开架势要与凌云打架。幸好周双佳站了出来,环视众人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凌云身上:“你!就你了!”

    二

    “武珞路,武珞路电脑城到了啊,要下车的抓紧下!哎,莫挤,莫挤啊,你个婊子养的!看莫斯看,说的就是你!”

    随着中年女售票员的一声号令,凌云抱着包,奋力挤到801路公交车门口,车上的人还未下去,车下的人却想上来,你争我抢,互不相让,一时女人尖叫、孩子哭喊、男人谩骂,热火朝天。外面天空阴沉,寒风凛冽,路上行人无不缩头缩脑,但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气氛却比足球场上还要热烈。

    在被人踩和踩了人很多脚后,凌云踉踉跄跄地下得车来,右手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紧握手心里的五千块钱,望着马路对面的五层大楼,心想:“终于到了!”

    这五千块钱里,三千是周双佳给他的。周双佳本想多给他一点儿,以防万一,但他死活不要:“说好三千就三千,肯定能搞定!”

    又自信满满地说:“我的好朋友在电脑城做事呢,里面的行情我懂!”

    谁知刚刚接过钱,好朋友就出了事。其实,聂小星也不是当天出的事,两个礼拜前,聂小星在电脑城里泡到了一个妞,周一才认识,周二晚上便约去对面街道口的小旅馆里开房。泡妞本没什么,男未婚女未嫁,干柴烈火,你情我愿的事。关键是这妞来历不凡,乃是东楼那边“商务无忧电脑有限公司”总经理老张的小秘。小秘本也没什么,养家糊口,打工而已,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宽衣解带、男欢女爱?可此小秘非彼小秘,说是老张的秘书,其实是老张的情人,虽然没结婚,但有真感情,于是这没事也就成了有事。

    老张得知是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小混混给自己戴绿帽子,当即怒发冲冠,血涌上头,纠集一帮人,半路上拦下聂小星,将他痛打一顿,还勒令他滚出电脑城,不然以后见一次打一次!聂小星虽然没读过《水浒传》,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见老张动了真格,哪还敢继续纠缠,只得忍痛放下正在挣钱的生意,拍拍屁股,走人了事。

    他这一走没什么,可害苦了凌云,他忍不住埋怨聂小星:“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聂小星也一肚子委屈:“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满世界去宣扬呀!”又反过来埋怨凌云:“你说你,家里电话不装,自己Call机又不配,我就是想说,也找不到你呀!”

    事已至此,再如何埋怨也于事无补,无奈之下,凌云只得继续说明来意。聂小星得知凌云想花三千块买电脑,头立马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三千块?也就能买个打字机!别说玩游戏,看个片子都卡得不行。”接着又惋惜地说:“如果我还在那里,倒可以想想办法,现在人走了,说话也不管事了。哎,听哥们儿一句话,再找她加点钱吧,至少得五千,我再出面给打个招呼,不说便宜多少,起码拿的肯定是正品。”

    凌云心里暗暗叫苦,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啊!刚刚还信誓旦旦地向周双佳保证没问题,转眼之间就要加钱?这会让她怎么想自己!见凌云犹豫不决,聂小星叹了一声:“兄弟,你这样追求女人,不值得的。”凌云被他看出心思,脸上微微发热,但嘴上还是硬撑:“你说什么呢?人家以前帮过我,我现在是谢谢她。”

    “嘿嘿,是吗?”

    “当然!你也别说我,你自己不是一样?”

    聂小星一愣,随即指着自己的裤裆,满脸严肃,正色道:“我可不是为了女人,我是为了他!”

    从聂小星家回来,已过了晚饭时间。陈惠琴满脸不悦:“一回来就不着家,整天不见人影,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

    回来的路上,凌云一直在想,如何把这两千块的缺额补齐,找周双佳肯定是不行的,刚信誓旦旦,断无自己打自己脸的可能性;找聂小星借也不合适,这哥们虽然踏入社会已有几年,但家里困难,自己也不懂得节省,挣的几个钱全花在女人身上,要不给奶奶买药,要不找女人打炮,真要算起来,没准比自己还穷。想来想去,唯有自力更生了。寝室里有个国际贸易系的同学,名叫宋赟,浙江人,长得英俊潇洒。开学第一天,穿件白衬衫一亮相,便亮瞎了无数女生的双眼,看平时衣着谈吐、出手大方程度,也应该是个有钱人。外套是真维斯,裤子是佐丹奴,鞋子是一水的李宁。寝室的四个人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买过电脑的,买的还是联想的品牌机,要整整一万两千块。现在找他借两千,然后分期还,每天吃糠咽菜,一个月能从生活费里抠出四百,这样五个月就能还清,看在一个寝室的份上,想他不会不答应。

    凌云满脑子还在想吃糠咽菜,也就没理会陈惠琴的不满。这下陈惠琴更生气了,抬起巴掌,作势要打,举了半天,还是放下,神情黯淡,哑着嗓子说:“你爸爸下岗了,你知道吗?”

    三

    进了电脑城东楼,凌云没先去柜台,而是走进洗手间,脱下羽绒服,使劲塞进双肩包里,只穿一件皱巴巴的T恤,抖抖索索地出来。

    这一招是聂小星教他的,这里卖电脑的个个精如鬼,宰起客来绝不留情,要想不被欺生,就得装作是自己人。外面虽然寒风凛冽,里面却是热火朝天,自己人是绝对不会穿羽绒服的,只有外面来的客人才会。因此,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要从外表上武装自己。

    刚走出洗手间,一个身材矮小的黄毛就迎上来,冲着凌云龇牙一乐,露出满嘴黄牙:“兄弟,你好,你是来装机的吧?”

    凌云有点惊讶,对方不认识自己,怎么一下就看出自己的身份呢?惊讶之余,脸微微发烫,赶紧否认:“不是啊,我就是在这里上班的。”

    黄毛“嘿嘿”一笑,顺手递过一支烟:“兄弟,别争了,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

    凌云心里又是一惊,连第一次来都能看出来?

    作为一个游戏爱好者,凌云确实是第一次来电脑城。虽然有好朋友聂小星的点拨提醒,有计算机圣经《电脑报》的苦口婆心,还有不算太熟的宋赟的慷慨相助,无论是知识储备,还是支付能力,都已准备妥当。但第一次真正参加实战,说不紧张,那是假的,现在还未开始就被戳穿,这让他本来就不多的信心更加见了底。

    出师未捷,凌云只得落荒而逃,跌跌撞撞,一口气窜到西边五楼,扶在墙角稍歇片刻,一抬头,看见一个门面,门口两边各放一个花篮,花篮里的花带着绿叶,绿叶上沾着泥土,看上去还算新鲜,门面上挂着一张红底黑字的条幅:“海悦电脑有限公司,开业大酬宾,优惠多多,惊喜连连!”打量一番后,凌云由惊转喜,放下心来:“这是一家新开的门面,既然是新开张,那老板应该也没有多少经验,不如就在这买吧。”

    拿定主意后,凌云扯扯身上的T恤,试图让它看起来平整一点,再一次深呼吸,便走进门面,站在柜台前,头发一甩,抛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今天金士顿64的条子多少钱?现结最低多少?”

    柜台里坐着一个女的,烫一头火红色卷发,穿一件墨绿色背心,右臂上刺有一朵玫瑰花,背对着凌云,头上戴着耳机,正在兴致勃勃地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口中骂骂咧咧:“你个婊子养的草稚京,敢放火烧我?打,打得你老娘都不认得你!”

    见红头发不搭理自己,凌云又有点紧张,顿了顿,把台词又说了一遍,再顿了顿,壮起胆子,大声补充一句:

    “我是柜台的!”

    红头发这下有了反应,摘下耳机,转过身,走到凌云面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点上一支烟,猛吸一口,喷了他一脸,表情似笑非笑:“哎哟喂,您是哪个柜台的呀?”

    “我……我是东边二楼柜台的。”

    “东边二楼?那边我熟呀,您是二楼哪家的呀?”

    “我……”

    凌云嗓子干涩,嘴巴发紧,想胡乱编个名字,却怎么也编不出来。红头发这下倒来了兴致,拉着路过的一个穿紧身T恤的光头:“嗨,嗨,拐子你等一下。这位小朋友说他是东二楼柜台的,你认得他吗?”

    光头停下来,看看红头发,再看看凌云,一拍脑袋,大嘴一咧,笑道:“认得啊,老熟人了!”

    凌云总算松了一口气,望着光头,满脸感激。

    光头指着凌云,一本正经地说:“二楼卖毛片的呀!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卖毛片的要改行了呀,来我这儿进内存条呀?”

    “是呀。哎,我说你赶紧便宜点卖人家一个,以后还想不想看毛片了!”

    凌云脸上滚烫,脑子里一片空白,红头发和光头却还不停地拿他打趣,一会儿催他赶紧买,一会儿说要找他拿片,一会儿还说有个毛片里的男主角跟他长得很像,一样的长发中分,排骨身材,问他前不久是不是偷偷去日本拍片了,搞得这般憔悴?

    这就是公然打脸啊!凌云又气又急,大声喊道:“我就问问,金士顿46的条子什么价格,现结最低多少!”凌云本想说两句狠话,最后硬撑一下,结果因为太紧张,浑身发抖,只能重复背熟的台词,还不小心把64说成了46。

    这下红头发更高兴了,双手支在柜台上,好让自己别因狂笑直不起腰。

    “金士顿64的条子582一条,可你要46的,我这比你多18兆,这样吧,就只多收你18块,600!”

    光头紧跟着补充:“莫这样啊,人家也是柜台的,是自己人。这样吧,小朋友,再给你便宜一块钱,599,您拿走!”

    凌云一下傻了眼,这个价格超过他的预期太多,但情急之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光头继续兴高采烈地催他:“喂,拿不拿啊你?带没带钱啊?”

    “电脑城里的最低价了啊,坑谁也不能坑您这卖毛片的呀!”

    “喂,我说你到底拿不拿啊,说话啊,你个婊子养的,苕了啊!”

    ……

    “操!苕你妈!”

    不知是因为被人宰,还是因为被人骂,总之凌云恼羞成怒,彻底爆发了,骂了一句脏话,接着抄起柜台上的玻璃烟灰缸,向光头那颗油光锃亮的脑袋上抡过去,同时听到红头发杀猪般的一声尖叫。

    两个礼拜后,凌云头上缠着绷带,胳膊上打着石膏,在寝室里接到了周双佳的电话。

    “你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你和电脑城的人打起来了。对不起,我最近上课太忙,都没来得及去看看你。”

    “没什么了现在,小事而已,就是因为CPU是买赛扬还是买奔腾,跟里面的人争执了一下。”

    “那就好,唉,还是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和人打架。按照学校规定,记大过两次就要被开除了。”

    “真的没什么,别这么说了。辅导员替我说过情了,这次打架情有可原,只警告,不记过。哎,对了,你的电脑快配好了,最后还差一个鼠标垫,我找了半天,没发现你喜欢的Hello Kitty……过两天我再去一趟,一定给你选好。”

    说到这儿,周双佳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凌云,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听周双佳说得郑重其事,凌云心里一惊:“什么事呀?”

    “就是这个装电脑的事,我想告诉你,不用再麻烦了,我有一个,有一个朋友,帮我选了一台品牌机。他跟我说自己组装电脑太麻烦,也没有售后保障,出了问题不好修。品牌机虽然贵了点,但是……”

    凌云脑子“嗡”的一下,两眼发黑,天旋地转,任凭周双佳在那头呼喊:“喂,喂,凌云,你还在吗?”

    不知过了多久,凌云才反应过来,心中郁闷纠结得能滴出血,嘴上还故作轻松地像没事人,使劲一甩额前的长发:“噢,没事了,你有得用就好,品牌机挺好的。宋赟你认识吧?我一个寝室的,他就买了一台品牌机,玩游戏、看电影,干什么都很快。就是贵了点,要一万多呢。”

    “嗯……”

    “那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钱还给你吧。”

    “嗯……这个不用急。”

    说到这里,不知怎么了,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凌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是谁帮你买的电脑?”

    “不是帮我买的,是他送给我的。”

    “那是谁呢?我认识他吗?”

    问完这句,等了很久,凌云才等到周双佳的回答。

    “认识,他叫宋赟。”

    1999年年底,因为周双佳的关系,凌云提前几年拥有了自己的电脑,再过了一年,寝室里接上了网络,凌云成为中国最早的互联网用户之一。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国的互联网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一日千里。对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说,早几年上网和晚几年上网,差别很大。

    四

    十五年后,“摩崖文化有限公司”的编辑部主任,同时也是微博上著名的故事大王“壮志凌云”发了一篇长微博,名为“高考那年——女神的心愿”,不但创了微博转发率的新高,还被人录下各种各样关于“周双佳和小龙虾”的歌曲视频,在社会上流传甚广,火爆一时,许多当年经历此事的大学生也纷纷现身说法,有人回忆聚会,有人回忆唱K;有人回忆游戏,有人回忆装机;有人回忆龙虾,有人回忆打架,由此引发了一场集体怀旧的盛宴。也是因为这篇微博,凌云被粉丝们评选为当年的微博前一百热门人物之一。

    一个礼拜后,在上海,周双佳见到了凌云。多年未见,凌云长高了,也变壮了,他胸肌发达,胳膊粗壮,腹部扁平,留着平头,穿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配一条米色的休闲裤,光脚穿一双乐福鞋,挽起裤脚,露出脚踝,跟曾经青涩瘦弱的长发形象大相径庭,只是眉眼间的清秀没有改变。周双佳倒变化不大,依然苗条高挑,眉眼如画。红色连衣裙,红色高跟鞋,看上去似乎比当年还要白皙,只是从素面朝天变成了淡妆浅抹,从黑马尾辫变成了大波浪卷,笑的时候,一丝鱼尾纹也悄悄地在眼角浮现。

    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两人久别重逢,相谈甚欢,得知周双佳前年回国,去年跟宋赟已离婚,凌云吃了一惊:“你们一个帅哥,一个美女,金童玉女,不是很般配吗?”

    周双佳苦笑一声:“帅也不能当饭吃啊。当时觉得帅好,其他都不重要,后来才知道,那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颗定时炸弹。”苦笑之后,又开始感叹:“还是你这样的好啊,不是很帅,但也不难看,既让人放心,又不让人恶心,最重要的是懂得上进。”

    凌云摇摇头,一声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周双佳瞪了凌云一眼:“你少说风凉话,当时要不是你哭着喊着要给我配电脑,我也不会认识他。说起来,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还赖我?你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不说别的,光说为了还买电脑的钱,我就吃糠咽菜了大半年!害的我呀,整整瘦了二十斤,看着像得了肺结核的林黛玉,面有菜色身飘逸,心无灵犀喝凉风呀!”

    周双佳撇撇嘴:“得了得了,多少年了,你别再玻璃心了!”

    “什么玻璃心?我告诉你,那叫菠菜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吃了三百六十六天的菠菜,连梦里都在吃。我早成了菠菜心,一烫就化了!”

    周双佳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现在说笑话都不笑的?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一张口却让人笑得喷饭。要不是样子没怎么变,我真认不出来是你。”

    “你的样子也没怎么变呀,还是一样的青春靓丽。”

    “得了,少说漂亮话!特别是这两年,压力大,睡不好,白头发一根接一根,皱纹都出来了。”

    “什么事啊,压力这么大?”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工作那点事嘛。我公司的业绩一直不太好,急呀!”

    “理解,当老板嘛,总是跟打工不一样。不过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钱是挣不完的,有钱还得有命去花。”

    “知道了,大名人!也别老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

    “我啊,自毕业后,一直习惯四海为家,蹉跎中增加二十斤体重,糊涂间度过青春年华,对外虽屡屡指点江山,号称事业小有所成,实际依然是仰人鼻息,身处矮檐之下。总而言之,人到中年,心还未死,属于对社会有益无害群体中的一分子。”

    “我记得大学时你不是读理科的吗?怎么后来改行了呢?”

    “这个啊,一言难尽,借用一句烂大街的话,人生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远方咱是不用想了,能拖家带口来个新马泰深度游就不错了;但诗,还是可以写写的嘛。”

    “哈哈,那你最近在写什么诗?”

    “我的音乐人生。”

    “你的音乐人生?你什么时候又搞音乐去了?讲什么的?”

    “这个嘛,先保密。对了,丁发财这个人你有印象吗?当年在老家开游戏厅的,现在人家可厉害了,不仅改名叫丁文采,还真的投身文化产业,跟我算是合作伙伴呢!”

    周双佳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表情,想了想,摇摇头说:“没印象,那都是你们男生喜欢的,我从来不去。”

    凌云叹了口气:“是呀,那个时候你光忙着读书、领奖、主持节目了。”

    “得了,酸不酸呀!也别老说工作了,说说你的家庭吧,你老婆呢?她还好吧?”

    凌云刚想开口,手机忽然响了,接起电话后,一改刚才的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变得无精打采、愁眉苦脸,仿佛一夜回到了解放前。支支吾吾了半天,说的尽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好的。”

    挂了电话,周双佳拿他打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呀!大白天的,老婆大人还来查岗?对你这么不放心?”

    凌云脱口而出:“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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