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碎片化了的生活-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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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周一上班,刚打开电脑,倪芳就收到台湾女人的一封邮件,邮件是用英文写的,倪芳读着有点吃力。她灵机一动,把邮件内容拷贝下来,粘贴到翻译网站里,出来的是:

    倪芳:

    你昨天发来的调查表还是不够详细,在此之前,我已经要求了要把每一项内容都做详细说明和统计,但是现在看来,远远没有做到。我理解现在对你来说还是一个学习和适应的阶段,但这个项目非常重要,我也没有看到你愿意花更多的时间想把它完成得更好。

    顺便提一下,距离你的到岗很快就满三个月了。

    致意!

    达娜

    倪芳心中一紧,知道这便是最后通牒了。

    拿出手机,倪芳一边翻电话簿,一边想要不打个电话给婆婆,告诉她今天要加班,让她去接一回孙子?再一想到陈惠琴的那张脸,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打电话给沅沅妈妈,让她帮帮忙吧。

    “喂,小刘吗?我是倪芳啊,豆豆的妈妈。”

    “芳姐啊,怎么了,有事吗?”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说吧。”

    “今天我得加班,麻烦你接沅沅的时候,顺便把豆豆一块儿带回来。”

    “就这事啊,没问题!”

    倪芳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说谢谢。过了片刻,她又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啊,小刘,可能不止今天。”

    “没问题,芳姐,一个月都行,反正我也不上班,闲着也是闲着,哪怕让我单独跑一趟,也就当锻炼身体了,老是在家里待着,越来越胖,愁死我了!”

    一连加了五天班,每天忙到晚上十点半,走的时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连保安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倪小姐,你能不能早点,我这还等着锁门呢,我家住南汇,得赶地铁回去,不比你们有车的。”

    倪芳满脸歉意,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张师傅,这就走,这就走,我也坐地铁回去。”

    回到家里,凌豆豆早已睡着,这几天豆豆特别乖,下午回来以后,因家里没人,便先到沅沅家玩游戏、吃零食、做作业,等陈惠琴跳舞回来以后,再把他接回来。回来后也是不吵不闹,吃过晚饭后,一个人在房间里玩《植物大战僵尸》。陈惠琴意见倒是很大,抱怨了几次:“挣这么点钱,比国家总理都忙!”

    倪芳只能装作没听见。

    凌云于心不忍,劝慰道:“不就是一份工作吗?没了再找,不用这么拼命。”

    倪芳笑笑:“老公,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拼。”

    凌云心里一阵温暖,想了想,说:“那你自己小心。明天就是周末了,听说金山那边开了一家游乐场,就在海边,要不我们带豆豆一起去转转,放松一下?”

    倪芳犹豫了片刻,摇摇头说:“算了吧,明天还要去公司加班呢。这样吧,等试用期过了,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那好吧,我们去远一点儿的地方,住几天再回来。”

    “带你妈去吗?”

    “不带,就我们一家三口。”

    转眼又到了周一,过了下班时间,倪芳还坐在电脑前忙个不停。同事海伦走过来,敲敲她位置前的挡板。

    “大忙人,还在忙啊,要不要给你带便当?”

    “要啊,谢谢,老样子,黑椒牛柳加一个鸡蛋。”

    海伦点点头,刚走了一分钟,又愁眉苦脸地回来,对倪芳说:“不用吃了,老板叫我们过去开会。”

    倪芳赶紧拿上笔记本,跟着海伦一起,一路小跑到了台湾女人的办公室,已经有几个同事站在里面,低垂着脑袋,神色紧张,即将接受领导大人的检阅。

    待所有人站成一排后,一场暴风雨开始了。

    “我说你们啊,做事情怎么都这么Slow(慢)!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琳达,你是怎么跟员工communication(沟通)的?解除合同而已,怎么就让员工把公司给告了?凯丽,你的业界Salary(薪酬)比较报告,一个月都没做出来,一个月啊,你知道一个月世界上能发生多少事吗?安吉拉,你跟猎头公司是怎么谈的?怎么他们的Performance(绩效)这么低?说了几万遍了,Performance, Performance,我们需要Performance!海伦,你的Training Plan(培训计划)怎么还没做出来……”

    一个接一个训完后,台湾女人的目光移向倪芳。

    “倪芳,你的Survey(调查表)呢?结果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还在整理,今天晚上就能发出来。”

    不知是训斥累了,还是倪芳这段时间确实卖力,台湾女人点点头,指着其他人说:“你们啊,都应该向倪芳学习,不要OT(overtime加班)一会会儿,就哭天喊地。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那OT才叫厉害呢,最厉害的一次,36个小时没有合眼!”

    趁着台湾女人转身倒水,有人偷偷对倪芳翻了个白眼,倪芳装作没看见,心里松了一口气,再过三天就过试用期了,用不着再这么拼命。

    忽然,倪芳注意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她哪里敢接,只想等着对方自动放弃,没想手机不依不饶,一直“嗡嗡”个不停。倪芳硬着头皮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是沅沅妈妈,心里一惊,下意识按了接通,凑到耳前,电话里一片嘈杂,接着听到沅沅妈妈的哭腔。

    “芳姐,不好了,豆豆出事了!”

    倪芳吓了一跳,不顾台湾女人狼一样的眼神,快步走到门外,只觉得天旋地转,腿脚发软,扶着墙站住,拼命压住内心的恐惧,颤抖着说:“你先别急,豆豆出什么事了?”

    “刚才过马路的时候,豆豆把一个老太太撞倒了,现在躺在地上呢。”

    倪芳还没开口,手机里突然传来豆豆的哭喊:“我没有撞她!是她自己倒的,她是个骗子!”

    “小刘,到底是怎么回事?豆豆有没有事?”

    “我没有看清楚呀,老太太非说是豆豆撞的,怎么办呀。”

    “你先听我说,豆豆有没有事,我马上过来!”

    “豆豆没事,可是被老太太拉住不放,我不知道怎么办,芳姐,你快点来吧!”挂了电话,倪芳顾不得多想,回到座位,拿起包就往外冲。这时海伦跑了出来:“你没事吧?老板的会还没结束呢,叫你……”

    “进去”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只看到了倪芳的背影,匆匆消失在拐角处。

    二

    接到倪芳的电话时,凌云正和周双佳、严子曰一起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和马如意碰面。

    周双佳的判断果然没错,几乎没花力气,严子曰便顺利地说服了马如意,将他塑造成新一代的马可?·?波罗。马如意对此也很感兴趣,主动出谋划策,说了不少他在中国历险和好玩的故事,比如在拉萨街头见义勇为抓小偷,在云南大理智斗人贩子救小朋友;还比如在重庆朝天门码头,跟刚认识的红颜知己吹着江风,赏着明月,一起吃麻辣火锅……也是因为头一回吃,不知深浅,把滚烫的红汤当成了开胃饮料,舀了一大勺,一饮而尽……

    听得大家惊叹不已,笑得大家前仰后合,只有凌云一本正经地说:“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了中国的文化事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精神,这就是文化圈里的马布里,这就是出版界里的白求恩!”

    众人哄堂大笑,马如意不明就里,一边跟着笑,一边问周双佳是什么意思。待周双佳翻译后,马如意倒不笑了,一本正经地对凌云说:“没错,白求恩是我的前辈,马布里是我的楷模,而且我们都姓马。我跟他们比起来,最大的缺点就是中文不好。”又转头对严子曰说,“严老师,我现在郑重其事地请求您,做我的中文老师。”

    周双佳强忍住笑,翻译了一遍。

    严子曰摆摆手:“我都不会讲英文,怎么当你的老师?噢,你说Hello,我说滚粗?”

    周双佳忍住笑,又翻译了一遍,只是省略了最后两句。

    马如意不以为然:“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会被英文影响,我才可以学到最地道的中文呀!”

    周双佳把这句话翻译后,严子曰倒认真了,对凌云说:“他说得也对,那我就像教刚学说话的小朋友一样,从头教起,把他培养成国学大师。”

    凌云一拍巴掌:“功德无量呀,严老师,囚犯的后代被您培养成大师!”

    “对!这一段还可以当作素材,写进书里,这就叫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马如意听得好奇,用英文问周双佳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周双佳“咯咯”一笑,用英文回答:“他们在说你是囚犯的后代,要好好改造你。”

    马如意大惊失色:“My god! How do they know this?”

    接到倪芳的电话,说豆豆出事了,现在在医院里,凌云吓了一跳,以为儿子出了车祸,赶紧结束谈话,冲出咖啡馆,开车直奔医院。到了医院之后,直接将车停在路边,三步并作两步赶往急症室,不见儿子踪影,却见一个老太太手上缠着绷带,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一会儿说自己骨折,一会儿说自己脑震荡。旁边站着老太太的儿子和媳妇,急得面红耳赤,跳起脚来跟倪芳吵得不可开交,非要倪芳赔偿不可。

    倪芳也急了,对老太太说:“咱们好好讲道理,如果真的是我儿子撞的,我们一定赔,可是他是去扶你啊,你为什么要诬陷他呢?”

    老太太一下怒了:“我诬陷他?我七十多岁的人了会诬陷他?明明就是他跑过来把我撞倒的!”

    “明明是我儿子扶你的,他是好心啊!”

    这下老太太更加来劲了,口中抑扬顿挫,手上捶胸顿地,唱念坐打,样样俱全,看着像唱京戏。

    “红口白牙啊!撞了人就不管了啊!青天白日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死老头子啊,你怎么走得那么早啊,丢下我这七十多岁的老婆子,还要被人欺负啊!”

    倪芳又气又急,见老公来了,像见到了救星,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可凌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报警。警察来了,也犯了难,据豆豆说,是这个老太太先倒下,他再去扶;但老太太却一口咬定,是豆豆先撞到她,她才会倒下。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休。偏偏事发地点在一个安静的胡同口,附近没有监控,而沅沅妈妈和沅沅都在后面,被行道树挡住了视线,没有看清。

    警察无奈地说:“没办法,只能上法庭让法官来判了。”

    倪芳有点急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要上法庭?”

    “不用小孩去,监护人去就行。”

    “可我们要上班呀,没有时间!”

    “那没办法,你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让法官判了,否则只能私了。”

    凌云开了一天会,早就累了,一听说要上法庭,只觉得头晕脑胀,暗暗叫苦,有点想打退堂鼓,想着要不算了,破财免灾,省得麻烦,看这老太太生龙活虎的,没什么大碍,总不至于狮子大开口吧?

    没想倪芳坚决不肯:“私了?私了就是承认我们错了。我们没有错,为什么要私了?”

    凌云把倪芳拉到一边,小声劝道:“要不算了吧,我们都忙,也用不了几个钱。”

    “不能算!我不是在乎钱,但我一定要还我儿子一个清白!”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豆豆撞人家的呢?”

    “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

    凌云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正在此时,后面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对,不能私了!”凌云回头一看,一下呆住了,来的竟然是周双佳。

    周双佳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开门见山道:“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家孩子没有撞你。”

    倪芳看了周双佳一眼,过来补充:“对,我们家豆豆是来……”

    “扶”字还未说出口,马上被周双佳打断,继续对老太太的家属说:“就是没有撞,你们想怎么样吧?”

    老太太的儿子被激怒了,大声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到法院告你去,告到你倾家荡产!”

    周双佳毫不示弱,声音比他还大:“你懂不懂法律?谁主张,谁取证,你说撞就撞,那你来证明啊!你能证明是孩子撞的,要多少钱,我们照赔!”

    对方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老太太的媳妇气急败坏地问道:“如果没有撞,为什么要送我婆婆来医院?”

    周双佳一声冷笑:“这种愚蠢的问题,我简直懒得回答你。帮助人是我国提倡的社会公德,提供帮助跟肇事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如果你这个问题成立的话,那我问你,如果你家里着火了,消防队来扑灭火灾,是不是说明这火是消防队点燃的?另外,我再告诉你,如果你不能证明是孩子撞的,那就证明你在欺诈,诈骗可是重罪!”

    这下对方彻底熄火了。老太太的儿子冲到老太太面前,大声吼道:“妈,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人家撞的,现在人家要告我们诈骗!”

    老太太吓坏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你喊什么喊,我这不是为你们着想嘛。是一个骑电瓶车的撞的我,可是当时他就跑了啊!你没有工作,赵丽她工资又低,医药费我们家出得起吗?”

    三

    出了医院,外面呜呜刮着风。凌云发现自己的车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这才想起这里不能停车。掏出手机,发现有几个来自同一号码的未接来电,回拨过去,对方是交通中队,告诉凌云,因为违章停车,堵塞交通,又找不到车主,因此车被拖走了,让他尽快带好证件和罚款去取。

    因儿子的事情顺利解决,凌云不仅不生气,还自嘲道:“刚给人家付完医药费,现在又要给警察叔叔缴罚款,一天割两回肉,这辈子还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看来我得去买彩票。”

    周双佳走过来说:“你呀,还跟以前一样,容易心软。其实,医药费不仅可以不付,你还可以找他们要误工费。”

    “算了,皮外伤,没几个钱。他们也不容易,你没听那老太太说吗,老头子死得早,儿子又没工作,全家就靠媳妇在超市里当营业员,挣点糊口的钱。”

    “穷山恶水出刁民啊,你这样帮他,其实是害了他。”

    凌云刚想说话,倪芳走了过来,对周双佳说:“这次谢谢你啊,你是我老公的朋友吗?”

    周双佳笑笑,伸出右手:“你是倪芳吧?凌云常常提起你。我姓周,跟凌云是同学,老同学。”

    倪芳反倒退后一步:“怎么没听我老公提过你呢?”

    “贵人多忘事吧,他是名人啊,忙不过来。”

    凌云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赶紧打圆场:“周小姐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刚从美国回来,跟我在工作上有些交集。”

    “周小姐你好,我老公有时候比较单纯,容易被人骗,麻烦周小姐了。”

    “哪里,凌云他可聪明了,初中的时候就是班上的第一名。”

    “周小姐你的成绩也很好吧?”

    “呵呵,比他差一点儿,我是第二名。”

    倪芳脸色一变,挽过凌云的胳膊,脸轻轻贴上去,温柔地说:“老公,我们回家吧,儿子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自儿子出生之后,凌云很少和倪芳这样亲密,有点不自然,对着周双佳尴尬地笑笑:“真的谢谢你,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

    “我开车送你们吧,正好顺路,反正我是一个人住,晚一点儿没关系。”

    还没等凌云开口,倪芳抢着回答:“不用麻烦了,我跟我老公打车回去。”

    “呵呵,那你们路上小心。”

    “周小姐,你一个单身女人,更要小心。”

    周双佳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匆匆说了句再见,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倪芳和凌云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这个周小姐,是不是就是你微博里提到的女神周双佳?”

    凌云心里一惊,怎么这都能看出来?情急之下,只能否认:“不是啊,那个是大学同学,而且是虚构出来的人物;这个是我初中同学。姓周的多得是,你不要瞎猜了。”

    倪芳冷笑一声:“你别骗我了,你微博里写的周双佳,无论是模样身材,还是说话,都跟这个周小姐一模一样!”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她就是周双佳,行了吧?”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骗你啊,微博里的那个周双佳,真的是我虚构出来的,跟现实中的她,根本就是两个人啊!”

    “你还骗我,你写的明明就是你的亲身经历!”

    “倪芳,你到底想怎么样?今天要不是她帮忙,我们明天就会在法庭上,你不谢谢人家,还在这里故意找碴?”

    “我自己家的事情我能搞定,谁要她来帮忙!”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加班就加班,为什么要让小刘去接豆豆?为什么不让我妈去?”

    “你妈一天到晚喊累,她肯答应吗?”

    “你提过吗?你都没有提过,凭什么知道她不肯?还有我告诉你,你不要一天到晚‘你妈你妈’的,我妈就是你妈,你对她放尊重一点儿好不好?”

    “我不尊重她?她尊重过我吗?天天把农村来的、没有文化、挣不到钱挂在嘴边上。她既然这么瞧不起我,干脆让她去找周双佳当媳妇好了!”

    “你,你这是无理取闹,你……”

    出租车师傅实在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哎,我说你们,别吵了啊。吵得这么厉害,影响我开车的心情啊,台风马上要来了,安全第一,不是吗?”

    凌云强行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努力压制冲动,勉强平息了这场争端。一方面,他觉得倪芳实在是过分,纯粹的无理取闹;另一方面,他又表示理解,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倪芳太在乎他了。

    四

    距离凌云家五十公里,城市另一头的一间酒吧,外面昏天黑地,大风呼啸;里面灯红酒绿,莺声浪语,走廊尽头的一间包房中,丁文采正在招待远道而来的聂小星。

    三天前,聂小星刚到上海时明显有些拘束,面对奢华富贵的十里洋场、琅满目的各色橱窗,有一种小地方人与生俱来的不自信,别说买,连看一眼,眼神里都看出自卑;问一声,声音里都透出胆怯。丁文采看在眼里,既有点担心,又有些得意,带着聂小星,白天逛大商场,晚上游黄浦江,站在游轮上,面对两岸灯火,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仿佛这花花世界都臣服在自己胯下。

    吃完大餐,洗过桑拿,丁文采又带着聂小星去酒吧,美酒穿肠过,豪迈心中留,要想成就伟业,先得一醉方休,因此玻璃茶几上的啤酒、洋酒、红酒洋洋洒洒,摆了一桌。丁文采操起一瓶啤酒,用牙咬掉瓶盖,举着向聂小星示意:“来来来,老弟,啥也不说,走一个先!”

    几天逛下来,聂小星多多少少有点适应了,不忙着喝酒,先点上一支烟,不紧不慢地问丁文采:“大哥,你这次让兄弟从老家过来,好酒好烟地招呼几天了,到底有什么好关照啊?”

    丁文采“咕噜”灌了一口,抹了抹嘴巴,大大咧咧地说:“有,当然有,你我兄弟认识二十几年了,哪次没有关照你啊。”

    不说还好,一说聂小星来了一肚子气。算起来,这是丁文采第三次“关照”他了。

    头一回是在90年代初,那时的游戏厅老板丁发财找到初中生聂小星,说外面的游戏卡一盘要卖两百,如果我们能大量破解,成本也就几毛钱,堪称一本万利。聂小星打小爱琢磨小电器,拆过电风扇,装过收音机,修过随身听,整过计算器。被丁发财一忽悠,一门心思地开始研究,他虽成绩不好,琢磨这些倒是颇有心得,最后还真让他破解成功了,让丁发财成为中国最早的盗版游戏卖家,捞得人生的第一桶金。但挣大钱的只是丁发财一人,也是欺负聂小星年纪小,没见过世面,随便给个仨瓜俩枣,就哄得他很高兴。后来国家出台政策,下重拳整顿游戏厅,丁发财连个正规执照都没有,干的又是盗版的活,自然成了重点打击对象。丁发财察觉风声不对劲,马上席卷财物,匆匆而逃,待聂小星知道消息,游戏厅已经人去楼空了。

    第二次是在20世纪初,那时的丁发财跑到广东开了一家金融贸易公司,说是金融贸易,实际上什么都干,走私进口,倒买倒卖,什么挣钱做什么。那时的聂小星在老家开了一间小铺子,专门替人修电脑、装机、卖零配件。结果又被丁文采忽悠,进了好多国外淘汰下来的废电脑,价格着实便宜,跟白送的垃圾一样,但质量也是差得一塌糊涂,开机要花一小时,关机倒是随时随地。聂小星仗着自己技术好,修修补补,涂涂弄弄,翻新出来的机器还真像那么回事,从中挣了不少钱。后来国家严厉打击走私,丁文采断了货源。断货源没什么,大不了聂小星去卖别的,可丁文采不厚道,拿了他的钱,却不给他货,害得聂小星差点关门倒闭。

    这回,在上海的一家酒吧里,已经改名为丁文采的他又是一顿忽悠,说开发了一个什么网上彩票云平台,技术含量高、商业模式好,绝对的大有可为,一本万利。但需要一个完全可靠又有能力的人帮他打理,聂小星跟他是兄弟,相交多年,知己知彼,有这等好事,当然要首先考虑兄弟了。

    聂小星不以为然,丁文采是什么货色,他早看得一清二楚,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已经被他坑了两回,难道非得来个事不过三才行?但这个彩票云平台,听起来确实让人动心,如果真按丁文采所说,他过来是做运营管理,参与分成,不需要一毛钱投资,那就是空手套白狼啊,反正套的是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酒酣耳热,两人的谈话也渐入佳境,运营模式、分成方案、注意事项,基本都已谈妥。丁文采得到聂小星加盟,心情大好,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淫笑。

    “老弟,这家酒吧的特色是洋妞,只要你有钱,日本的、韩国的、巴西的、俄罗斯的、墨西哥的、坦桑尼亚的……要什么有什么!”

    “看来大哥是常客啊。”

    “哈哈,不瞒你说,我已经是精洒五大洲、枪挑黑白黄了!”

    “大哥,悠着点啊,搞洋妞,怕是小小竹排江中游吧?”

    “老弟啊,你怎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告诉你,我们中华好男儿,绝对不输给洋鬼子,无论是网上还是床上!”

    “好,大哥说得好!就冲这句话,我得要一个,不,我要两个!”

    “厉害啊!今天大家高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要哪国的?”

    “日本的吧,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嘛,再来一个巴西的,我喜欢看球。”

    丁文采一挑大拇指:“不错啊,老弟,有眼光,挑得好!日本妹子最好了,身段那个软,叫得那个骚,啧啧,想想就让人受不了……巴西妹,不说别的,光说胸就比你的头还大。”

    两人一阵狂笑。

    丁文采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说了几句,又从包里翻出一盒药,递给聂小星。

    “一次一粒,包你一战到天亮。”

    聂小星不屑一顾,推开丁文采。

    “大哥你留着自己用吧,我还年轻。”

    丁文采手里拿着药,悬在半空中,不进不退,有些尴尬。聂小星也意识到话说过头了,不管怎么说,丁文采也是他老板,便接过药,笑着说:“谢谢大哥。”

    丁文采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端起剩下的半瓶洋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聂小星惊呼:“大哥好酒量啊!”

    丁文采又举起一杯红酒:“今儿个高兴嘛,来,不醉不归!”喝完之后,丁文采又想起了什么,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满嘴酒气,问聂小星:“你还记得凌云吗?就是你以前的那个好朋友,他,他也在上海。”

    不知为什么,聂小星突然有点儿紧张,试探着问:“好多年没联系了,你提他干吗?”

    丁文采已经醉眼迷离,没看出聂小星的神情,摇头晃脑地说:“他啊,他现在跟我死缠烂打,联合我的人来,来对付我。妈的,别,别让老子逮到他的把柄!”

    聂小星看起来愈发紧张,小心翼翼地问:“他到底把你怎么了?”

    “噢,没,没什么,就是文化方面的那点破事,其实也没什么搞头,挣不了几个钱,老子就是咽,咽,咽不下这口气!”

    聂小星这才放心,递上一支烟:“大哥消消气,他就那么个人,一根筋,认死理。”

    “老弟啊,你可错了,现在的凌云,早,早就不是当年的书呆子了。说真的,你,你想不想见他?”

    聂小星想了想,摇摇头说:“先等等吧,等我做出点成绩,再去找他。”

    犹豫片刻,又说:“大哥,我们合作的事,你先不要告诉他。”

    “为,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好面子,他现在又混得那么好,我不想让他看不起。”

    也是因为喝醉的关系,丁文采没察觉到聂小星话里的前后矛盾,哈哈一笑,指着聂小星说:“我,我他妈就喜欢你这个脾气。我丁某人以人格发誓,只要你好好干,不,不管是钞票,还,还是美女,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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