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凌云给倪芳打过几次电话，但说的全是儿子的事，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只字未提。儿子每个月都要去爸爸家住一两天，通过带回来的只言片语，倪芳也隐约知道了他的情况。

    不过，感情失意，事业得意，正是因为没有了老公和婆婆的牵绊，倪芳得以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工作上，加之公司不大，领导支持，她几乎将除了研发和销售之外的所有重要岗位，人事、行政、财务、采购，全部轮了一遍，成绩斐然的同时，人也变得开朗自信，上到总经理，下到清洁阿姨，无一不对她称赞有加。

    用老板林方块的话是：“我真是捡到宝了！”

    用清洁工王阿姨的话是：“倪经理真是个好人呀！”

    而用同事小郭的话是：“我们老大真厉害，有气质，能力又强，就没有她搞不定的！”

    二

    这段时间里，凌云的公司却麻烦不断。

    首先是取名。

    公司的名字叫做上海语书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语书”二字是周双佳临时取的。一开始，严子曰想出的名字叫“童书”，言简意赅，一目了然；而“网络”是听取了宋赟的意见，虽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卖童话，但归根到底，这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是在用最先进的科技改造一门最传统的行业。

    对于宋赟的意见，凌云深以为然，严子曰觉得不错，周双佳也表示认同，于是四个人一拍即合，名字很快出炉。可大家想得是挺好，待到选好办公地址，再通过中介去注册时，却出了问题。

    现在注册公司不难，上海提供这方面服务的中介公司多如牛毛，五百块就能解决问题，从营业执照到财务公章，服务一条龙。门槛的降低，导致创业公司如同过江之鲫，创始人从拼搏多年的公司高管到一张白纸的应届毕业生；从二十来岁的小萝莉到四十多岁的怪阿姨，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倒下一个董事长，又站起来千千万万个总经理，前仆后继，狂热无比。

    公司多了，名字便容易重复，之前周双佳注册自己的贸易公司时，想出的十来个名字，无一例外被人占用，最后不得已，只好靠着电脑随机取名才解决了问题。结果这次又如她所料，“童书”早已被人注册了，周双佳为了不耽误时间，当机立断，把“童”改成“语”，这才得以通过。

    事后，周双佳把改名的结果告诉了大家，严子曰有些不满：“语书？语为何意，书为何意？语书又为何意？”

    凌云也觉得周双佳做事不够周全，取名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擅做主张呢？这就像父母给孩子取名字，总不能随随便便叫个阿猫阿狗吧？但又一想，名字只是个代号，阿猫阿狗虽然不好听，但终归是自己的骨肉，没必要太过计较，便开始和稀泥：“严老师，语书，意为语重心长，书行天下，名字不错，大气！”

    听凌云这样一解释，严子曰才悻悻作罢。

    注册完公司，接下来就是谈各自的股权分配，按照凌云的意思，四个人都很重要，点子是他想的，内容要靠严子曰，宋赟是技术负责人，而宣传和融资则要依仗周双佳，因此为了公平起见，每个人25%吧。除了周双佳，其他三人都没有意见。特别是严子曰，别看前期资金他投入最多，可是他连股权都不想要，用他的话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信任支持才是根本。”

    凌云一再劝说：“严老师，我们不是谈钱，是让每个人都树立主人公意识，这是我们的事业，兄弟齐心，才能断金呀！”

    严子曰这才勉强接受。

    只有周双佳，坚决反对。

    “公平是一方面，但更需要考虑未来的发展。将来我们肯定要引入外部风投，如果我们的股权都这么分散，那风投一进来，立刻就会把我们的股权稀释掉，结果就是风投成了真正的老板。如果大家没有分歧还好，可万一有了呢？到时候我们就身不由己了。俏江南的悲剧，你们不会没有听过吧？”

    凌云觉得有理，赶紧问：“那照你的意见，该怎么分呢？”

    周双佳想了想，回答道：“必须分出优先级，股东之间要拉开距离。凌云，你是公司的总经理，持股至少要超过60%，剩下的我们几个再分。”

    凌云有点不好意思，犹豫着说：“60%？太多了点吧，要不还是让严老师来吧？”

    严子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这个人只能出出点子，写写内容，做管理是赶鸭子上架。”

    宋赟也劝说凌云：“还是你来吧，你是计算机专业出身，又在文化行业混了这么多年，我们四个人中，两方面都擅长的只有你了。”

    凌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也就答应了。

    “好吧，不过60%的股权只是为了巩固将来的决策权，至于收益，我们还是按劳分配。”

    严子曰有些不耐烦：“当然了，既已谈妥，那我们就开始吧，时光如梭，白驹过隙，前途不等人呀！”

    凌云笑道：“严老师，我比你还急，但事情总得一步步来嘛，现在我们的团队还差一个人，没有这个人，我们现在做再多都是白费……”

    严子曰不客气地打断他：“有话直说，别卖关子，到底是什么人？”

    “美工。”

    “哎，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呢？你的意思不就是找个人来画插图吗？我们花钱请人做就是了呀！”

    “严老师，这事没那么简单。我们这次主打的是绘本，绘本针对的是三到六岁的小朋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识字不多，主要靠看图，因此插图的质量，直接会影响到未来的市场……”

    结果没等他说完，又被严子曰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赶紧招人吧！”

    招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四个合伙人中，专职的其实只有凌云和宋赟两个人，两个人的小公司，为了省钱，办公地点又偏僻，地方设在了嘉定的一处创业园里，创业园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创新工场”，和某个网络名人创办的公司同名。

    不过，名字很大气，楼却不咋地，还是之前东风机械厂的废弃厂房改造的，装修得更是虎头蛇尾，墙是红砖，地板是水泥，天花板还是三米高的工棚，高悬几盏白炽灯，晚上灯光一开，四周飞蛾狂舞，美其名曰原生态Loft，也就只能蒙蒙文艺女青年。

    招聘广告打出去快一个月了，收到的简历却只有寥寥几份，而且一份都不靠谱，要么是应届毕业生在广撒网，要么是疑似传销想转行。

    这么久没有进展，严子曰越发心急火燎，嘴上长出一串水泡，天天盯着凌云要进度，凌云无奈之下，只能改变思路，让他先去写童话，之后再来配图，这才勉强安抚下严子曰。

    可严子曰是搞定了，宋赟这边又出了问题。他跟严子曰的情况恰恰相反，不但不催着凌云要进度，自己的任务反倒是严重拖延。一个月过去了，网站只做出个草稿，其功能之弱智，界面之粗糙，让人不堪入目。

    在之前的美国公司，宋赟虽然只是苦哈哈一打工仔，但一个月税后两万，有社保，有四金，其他诸如餐费、手机费、交通费之类，也由公司全包。现在到了自家公司当老板，工资只够吃饭，杂费要自己掏，虽然挂着股东的头衔，但大家心知肚明，创业公司存活的可能性不到5%，到时候如果公司关了门，股东也就一文不名。

    宋赟从小养尊处优，从小学到大学，从出国到回国，除了离婚，其他方面一直都一帆风顺。现在一夜之间从衣食无忧变成了捉襟见肘，让他如何熬得下去？为了多挣点钱，宋赟便开始偷偷接私活，他的技术好，私活接得也多，此消彼长，也就没能放太多心思在网站上面。

    一是碍于情面，二是出于理解，凌云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宋赟义无反顾地答应出来干，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凌云心里明白，真正说服宋赟的，不是自己。

    算了，还是抓紧时间招人吧，毕竟网站好不好看，美工最重要。昨天收的一封简历，看起来还不错。

    发来简历的是一个28岁的美女，名校美术系毕业，之前有两段工作经历，现在在一家知名的文化公司做平面设计，擅长网页美工，插画绘图，凌云越看越激动，这简直跟他心目中的人选完美匹配，二话不说直接约了过来。

    这天一大早，凌云见到了美女。美女给他的第一印象很好，妆容精致，衣服高档，约会守时，而且还是开着宝马过来的，一看就是有着良好家教的白富美。

    两人先握手，寒暄几句，聊了一些诸如天气、交通、度假之类的废话，即使是废话，白富美依然谈吐得当，应对得体，这让凌云更加满意。

    然后进入正题。

    不知怎么了，白富美突然显得有些紧张，问她之前的工作职责，回答得非常空泛，没有条理，完全不像一个大公司的专职人员，反而像一个毫无经验的应届毕业生。比如凌云问她之前某个产品的设计方案，她回答说：“按照客户要求。”凌云接着问：“客户的要求是什么？用什么软件设计，又有哪些要点？”她回答得支支吾吾，只能扯到一个photoshop，其他的一概说不出来。

    凌云觉得不对劲，继续问：“那你是怎么跟客户沟通的呢？”

    “我的沟通能力很好。”

    “你能具体说说吗？举个例子，来证明你的沟通能力。”

    “呃，我，呃……”

    看着白富美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凌云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白小姐，是这样，我们这个职位需要做背景调查。”

    白富美一愣，呆呆地问：“什么是背景调查？”

    凌云摇了摇头，报以苦笑。

    “就是我们会打电话给你之前公司的人事和你的直接主管，了解一下你的工作情况。”

    这下白富美不说话了，凌云默默看着她，也不催促。过了一会儿，白富美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凌云，轻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对于这个答案，凌云毫不惊讶，只是笑笑。

    “白小姐，没关系，也谢谢你的宝贵时间，今天我们的面试就到这里了。”

    白富美摇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等一等！”

    凌云有些奇怪，问她：“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看了我的简历，里面的学历、年龄、爱好都是真的，只有工作经历那部分是假的。我快三十岁了，之前一直没有任何工作，从小家庭条件很好，毕业了就一直在家里玩，反正家里也养得起。最近家里出了点状况，只能出来找工作了。”

    凌云愈发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当福尔摩斯的兴趣，只是告诉她，这个职位需要相当丰富的工作经验，因此并不适合她。但看她神色黯淡、失魂落魄，凌云又于心不忍，想了想，劝慰道：“白小姐，我比你大几岁，算是过来人，就当给你一个建议吧。家里能有一个温室当然很好，可如果有一天温室破了，那怎么办？人的一生很长，谁也无法料到什么时候会刮风下雨，什么时候会电闪雷鸣，所以靠着温室，不如靠着自己。你这种情况，最好是能和家人一起奋斗，共同面对，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或者，你可以利用家里的人脉关系，帮你找一个对工作经验依赖较少的工作，比如文员之类，先就业，再挑选，一步一步来。”

    白富美紧咬嘴唇，慢慢地说：“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刚刚说完一段发自肺腑的话，得到的却是这个回答，凌云有些恼了，话里也就没了好气：“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白富美的表情茫然，像是在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从大三开始，我就被一个男人包养了。他四十几岁，自己开公司，生意做得很大，长得也很儒雅。他对我很好，坐豪华车，住总统套，带我出国旅游，送的衣服首饰全是顶级的。我体验了一切同龄人根本接触不到的生活，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在招聘会场上奔波。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除了需要像父母朋友隐瞒这个事实，其他没有任何烦恼。”

    “后来呢？”

    “后来他就变了。我怀孕了，他就给我一笔钱，叫我自己去流产。父母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除了敷衍只能撒谎。我没有同事，没有朋友，同学也不跟我来往，每天除了在房子里等着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要是不来，我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惶恐。”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发现他有了新欢，一个十九岁的女大学生，跟我当年一样年轻漂亮。我很紧张，也很害怕，我开始跟他闹，要去他的公司上班，可是他说他老婆也在公司里，我去了会引起麻烦，坚决不同意。我再跟他闹，他就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去做点小生意，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工作呢？”

    “钱我已经花光了。你也知道，现在的衣服、首饰、化妆品、包都是很贵的。现在我连油钱和物业费都付不起了，所以我现在非常需要一份工作，哪怕是打杂！”

    凌云长叹一声，心中五味俱陈，想骂娘，又觉得痛惜；想安慰，又火气直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算了，大家都不容易，就帮帮她吧。

    “你的期望薪资是多少？”

    白富美想了一会儿，说：“四万一个月，应该不多吧？”

    送走白富美，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凌云本来想着生意不成人情在，怎么着应该请她吃顿午饭？怎么说她也是自公司开张以来接待的第一个面试者，有着独一无二的历史意义；再一想，人家的消费水平岂是自己能比的，罢了罢了，还是各安天命吧。

    美工迟迟不能到位，内容工作却不能落下，到了焦头烂额之际，凌云才觉得严子曰说得有理，还是花点钱外包给人做吧，不一定什么都得亲力亲为。

    凌云拿出手机，刚准备拨给严子曰，没想手机自己先响了，再一看，来电的却是编辑小司。小司也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地问：“老大，你最近还好吧？还招人吗？”凌云心里一激灵，赶紧回答：“招呀，需要一个美工，你有朋友介绍吗？”

    “真的假的呀？我从小就学画画，要不我来试试吧？”

    “真的假的呀？你想换工作？”

    “对呀！现在干得没劲死了！公司里乱七八糟，新来的苏玛丽什么都不懂，就会瞎指挥！小叶和大刘已经走了，王胖子去了发行部，齐小强也在找工作，人心早就散了。”

    这些事情凌云早有耳闻，但听小司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虽然之前他大闹年会现场，但不过是为了出口气。编辑部是他的心血啊，一针一线，点点滴滴，都是他含辛茹苦建起来的，说句诛心的话，他为部门操的心，比为自己儿子还多！眼看好好的一个部门，如今搞得四分五裂，让人如何不心寒。

    “小司，我听小叶说你准备出国，有这回事吗？”

    “嗯，我有个表姐在意大利开餐馆，生意做得挺大的，想让我过去帮忙。”

    “不错啊，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当然是想跟着老大你了，我大学一毕业就在你手下干，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

    三

    上海嘉定，泰波路365号，创新工场208栋307室。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团队配齐之后，凌云总算松了口气，寻思着大家齐心协力，大干一场，实现六月一日上线的目标，肯定没问题！一是趁热打铁，二是为了将小司介绍给大家，凌云便召集众人，开了一场项目启动大会。

    “严老师、周老师、宋老师，这位是司老师。司老师之前在摩崖文化编辑部担任编辑，现在加入我们公司，成为第五个合伙人，负责美工方面的工作，绘本插图、网页设计的任务，都会由司老师承担。”

    小司站起来，冲大家一抱拳：“大家好，我叫司小颖，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前辈，请多多指教。”

    一阵寒暄后，凌云继续。

    “司老师刚刚加入，我就再介绍一遍咱项目的内容。我们这次要做的是一本童书，这可不是一般的童书，而是集高科技、新创意、个性化定制于一体的书，没有发行压力，没有库存问题。书的名字呢，叫作某某奇遇记，某某，可以指代任何小男孩或者小女孩，书的中心思想是……”

    小司打断他：“老大，创意是你想出来的吗？”

    “当然，当然也是大家群策群力的结果。好了，这个中心思想是……”

    严子曰突然问道：“司姐姐，你以前不是长发披肩吗，怎么现在这么短，像个男孩？”

    “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嘛，剪掉长发，跟往事说再见！”

    “你失恋了呀？”

    “我失，失业了。”

    看着两人越扯越远，凌云赶紧制止。

    “哎，司老师、严老师，你们能不能等我说完再问问题？”

    小司吐吐舌头，说了声好。

    凌云点点头，刚准备继续，却忘词了：“这个，这个……我刚才说到哪了？”

    周双佳轻声提示：“中心思想。”

    “噢，对，中心思想。这个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女孩，有一天早上醒来，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很害怕，然后经历一番历险去找回自己。在找回自己的历险过程中，情节内容的选取注重对孩子美好品质、良好习惯、个人爱好方面能力的培养，最后找回来的是一个有着美好品质、良好习惯、全新的自己……”

    话还没说完，凌云先出了一头的汗，忍不住自己打断：“哎，这天气怎么这么热呀！宋老师，你看看空调开了没有？”

    宋赟拿过遥控器一看：“开了呀，二十度！”

    “二十度还这么热，是不是设成制热了？”

    “没有呀，是制冷！我再看看，不对呀，空调的灯怎么是灭的？我靠，停电了！”

    “啊？什么破地方呀，一个礼拜停电三回！算了算了，大家要是觉得热啊，就去洗手间冲把脸，回来以后咱们接着开！”

    虽然出师不利，但凌云对项目依然充满信心，对团队的合作充满期待。可他没有料到，按住葫芦浮起瓢，刚解决掉老问题，新的问题又随之而来，弄得他马不停蹄，疲于奔命，大半夜的还在公司加班。在洗手间里，冲了一把脸，也不擦，对着镜子，一个人自言自语：“怎么像原上草似的，还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呐！”

    镜子里的那个人脸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狞笑着回应：“光烧有啥用，得斩草除根！”

    砍人不避亲，这第一刀，就砍在了严子曰和小司身上。在项目启动大会上，凌云就当众表过态：“咱这虽然是一个互联网项目，但内容是重中之重！严老师、司老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发挥以前的合作精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共同完成好这个重任！”

    严子曰和小司满口答应，当场握手，严子曰还郑重其事地对小司说：“司姐姐，你要是觉得我写的童话有什么问题，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我斧正！”

    小司大大咧咧地回道：“放心吧，严老师，我一定给您把好关！”

    谁知后来小司刚开了个头，严子曰就像炸了毛的公鸡，一蹦三尺高。

    “小司啊，你别光说不好行不行？说不好还不简单，张嘴就来，三岁小孩都会！你得提建设性意见，建设性意见，懂不懂啊？”

    “我提了呀，你写的童话太成人化，根本不适合小朋友看！”

    “哪句成人化呀，你倒是说清楚呀！”

    “每一句都是！你看看你写的，‘当一个女孩子在看蜗牛的时候，她并没有难过，也没有彷徨，她只是在寻找，寻找失落的自己’。无病呻吟，废话连篇，跟安妮宝贝一个样！”

    严子曰怒了：“什么安妮宝贝，我最烦她了，你说像谁不行，偏说像她！”

    “那像郭敬明好了！”

    “郭敬明？更不行！”

    凌云看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只好过来和稀泥：“好了好了，大家都辛苦啦！严老师，您写得不错啊！小司，你先按照这个画吧，就画一个小女孩在河边遇到一只蜗牛。”

    小司也怒了：“就他这种文风，你让我怎么画？”

    看着严子曰脸色稍缓，凌云继续劝他：“严老师，还得麻烦您再换一种风格来写，然后刺激一下小司，这画画嘛，就需要刺激。”

    严子曰：“刺激？就她那怒发冲冠的模样，还需要我刺激？”

    小司：“哎，大叔，咱俩到底谁激动呀？你看你脸红脖子粗的，还好意思说我激动？”

    凌云：“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啊，调整一下情绪，咱们可都是专业人士。”

    ……

    好不容易协调完严子曰和小司，宋赟那边又出了问题，他的老毛病只好了三天，接着出工不出力，又开始忙私活。

    一开始，凌云不是很紧张，毕竟内容才是重头戏，技术只是辅助手段，晚一点儿没关系，不耽误整体进度就行。再一想不对，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接私活，势必会影响团队士气，创业团队的积极性最重要，时间又紧，须得一鼓作气，不然可就再而三三而竭了。

    对于宋赟的问题，趁着一起吃饭的机会，凌云暗示过几次，说一根筷子容易被折断，一把筷子牢牢抱成团更有力；又说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一块；还说龟兔赛跑，兔子为什么会输，不是因为跑得不够快，而是因为骄傲轻敌。

    也不知道宋赟是故意装傻，还是压根儿没听明白，在凌云苦口婆心地说完筷子、木桶、兔子之后，照旧出工不出力。凌云又不好意思直说，无奈之下，不得不找周双佳帮忙。也不知道周双佳用了什么方法，宋赟果然变了，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写程序。

    凌云忍不住问周双佳：“你咋这么厉害呢？一说他就改？”

    “那得看说什么。”

    “你说什么了？”

    “很简单，我就告诉他，如果网站不能按时做出来，他的那份就没了。”

    “我靠，这样也行？”

    “呵呵，他不是严子曰，不懂得旁敲侧击，你得跟他直说。”

    ……

    结果搞定宋赟，周双佳自己却出了问题。按照计划，项目一边做，融资一边找，可以无缝对接。可现在的互联网市场渐渐趋于理智，投资人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狂热，看到一个概念便敢大把撒钱。周双佳把身边的有钱人全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是拒绝，只有丁文采例外，说等书做出来以后，可以考虑考虑。

    对跟丁文采合作，凌云始终心存疑虑，之前的经验告诉他，此人是属蚂蟥的，不见血不出手。跟这种人合作，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稍不注意，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被吞得一干二净。

    “要不再换个人，说句心里话，跟姓丁的合作，我实在是不放心。”

    “找过好几个了，还都是熟人，可都不同意。”

    “那陌生人呢？”

    “陌生人就更不可能了，现在的投资人个个精似鬼，见了兔子都不撒鹰，还得把肉烤熟了送到他们嘴边去。”

    “真的没有别的人选？”

    “真的没有了。姓丁的虽然贪心，但钱多，胆大，敢投。如果运作得好，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个道理我懂，可关键是怎么运作呢？你有把握吗？”

    “关键在于我们的童话卖得好不好。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他，可如果卖得好，到时候就是他来求我们了。”

    “懂了，大家一起努力吧！”

    “嗯！”

    周双佳坚定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噢，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你的发小聂小星到上海了。”

    凌云吃了一惊：“啊，真的吗？他什么时候来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来了有一阵子了吧，我没见过他，是听丁文采说的，他现在在丁文采手下干活，据说干得不错。”

    “是吗？他怎么不联系我啊？”

    周双佳笑了笑：“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别看长得人高马大，心眼比针尖还小。我估计他是觉得不如你，所以呢，不好意思跟你见面。”

    凌云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他可真的想多了，我现在啊，最多也就能算个百废待兴。”

    周双佳拍拍他的肩膀：“哥哥，加油吧！”

    四

    六一儿童节这天，“我的童话”网站上线了！

    为了见证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凌云特地在公司里办了一场小型的庆祝活动，邀请了儿子豆豆的部分同学和家长，与公司的合伙人一起，齐心协力，将简陋的办公室布置一新：墙上挂着网站的宣传画，桌上摆着童话的马克杯，天花板上扎着五彩斑斓的气球，水泥地上印上了各种童话人物的卡通头像。冷冰冰的钢筋水泥loft摇身一变，成了温馨活泼的童话天堂。

    办公室不大，大人小孩都站着。大人们戴着红领巾，穿着印有卡通头像的T恤，一改往日的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变得活泼可爱、充满童趣；孩子们更是打扮得别出心裁，有装蓝精灵的，有扮白雪公主的，还有穿成熊大、熊二、喜羊羊和巴拉巴拉小魔仙的。

    活动由小司主持，她本来就留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像个男孩，今天更是打扮成了哈利？·？波特，带着圆眼镜，穿着学士服，拿着一根魔杖，把魔杖当作话筒，举到嘴边：“亲爱的大朋友们，小朋友们，节日好！我是来自魔法学校的哈利？·？波特，很高兴见到你们！”

    众人大笑，鼓掌，一个小男孩大声喊道：“哈利？·？波特哥哥，你好！”

    小司哈哈一笑：“小朋友，你搞错了，我是哈利？·？波特姐姐！”

    小男孩一愣：“姐姐？原来你是女的呀？”

    众人哄堂大笑。

    “呵呵，小朋友，我是女的。今天，我将带领大家一起，参观一个神秘奇妙的魔法网站。它的神奇在哪里呢？只要说出你的姓名、年龄、爱好，魔法网站就会为你创作出一本只属于你的童话，是只属于你的童话哦，独一无二，全世界找不出第二本一样的！”

    一个小女孩站在凌豆豆旁边，举手发言：“真的吗？哈利？·？波特姐姐，我想试试！”

    众人都笑了，小司一边笑，一边说：“看来这是一位勇敢自信的小朋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喜欢什么？”

    “我叫王沅沅，今年六岁，我喜欢音乐！”

    “好！王沅沅同学，你将成为魔法网站的第一个客人，请看大屏幕！”

    众人随着小司手里魔杖的指引，目光齐刷刷投向墙上的投影。

    宋赟打扮成白马王子，坐在电脑前，敲入网站链接：http：//www.tonghua365.cn，再一按回车，网站的首页出现了。

    网站的首页相当简洁，上半部分是正文插画的场景图一行文字说明：“亲爱的小朋友，欢迎来到童话世界”；下半部分提供了选择框，可以输入“姓名”、选择性别和绘本情节。

    沅沅口述，妈妈补充，宋赟依次输入“王沅沅”、选择“女孩”，再点击“定制童话”按钮，选择了“确定目标”、“坚持做事”、“自信勇敢”和“乐于助人”这几个情节关键词，最后点击“生成童话”，奇迹出现了！屏幕像变魔术一样，立刻出现了一本童话书，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王沅沅奇遇记”，同时扉页上出现了沅沅本人的头像！

    众人鼓掌！

    宋赟操纵鼠标，一页一页地开始浏览；小司在一旁用童音绘声绘色地读起来：

    一大早，一个小女孩从梦中醒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哆嗦了一下，脑瓜里随即溜出一个问题：“我是谁呀？”

    她咕噜一下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镜子，望着里面那个有些陌生的姑娘，小女孩“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她惊恐地跑出房门，泪水把裙子打湿了：“谁能告诉我，我是谁呀！”

    她一直跑一直跑，竟跑到了一条小河边，河水清又浅，一只小蜗牛在沿着河边爬。

    “小蜗牛，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小蜗牛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我是蜗牛，我要爬到前边那棵白杨树上，每到风吹起的时候，树的叶子会哗哗作响，像下雨一样，我喜欢这种感觉……”

    说完，小蜗牛又慢慢沿着河边爬走了。

    小女孩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叶子声：“我也应该像蜗牛一样找到一个目标。”

    树叶的哗哗声唤起了她的一些记忆，她记起了自己喜欢音乐，她喜欢音符律动的感觉。

    小女孩激动起来：“我好像有点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女孩的脚步轻快起来，她来到了一栋木房子前面。一个老奶奶正给牛蒡叶捉虫子，她的面前是一大片牛蒡田。

    “这么大一片牛蒡田，得什么时候才能捉完虫，好愁人呢！”小女孩说。

    没想到老奶奶的耳朵一点儿也不背，她呵呵笑起来：“今天捉不完，还有明天，明天捉不完，还有后天……总有一天，我会把整片田里的害虫捉光的。”

    听了她的话，小女孩硬生生把那句“知道我是谁吗”咽了下去。

    她心里忽然多了很多力量：“我也要像老奶奶一样，认准一件事就坚持下去。”

    小女孩转身离开了牛蒡田。

    天很快黑下来，小女孩迷路了。她走进了一大片黑森林，森林里到处都是野兽的叫声，吓得小女孩都要哭了。

    “不要怕！”一阵温柔的声音传来，小女孩抬头一看，竟然是月亮姐姐。

    月亮姐姐笑吟吟地说：“黑夜其实一点儿也不可怕，相反，这是一天里最美丽的时刻，有我陪着你，你会顺利走出黑森林的。”

    听了月亮姐姐的话，小女孩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勇敢了，她甚至觉得有月亮的晚上确实挺美。

    草丛里传出阵阵虫鸣声，就像自己弹过的小夜曲。

    小女孩继续走着，森林里的路不好走，她被什么绊了一脚，捡起来一看，是一只缺了胳膊的布袋熊，布袋熊脏兮兮的，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带我走吧！”布袋熊可怜巴巴的，“这里没有阳光，谁走来都会踩我一脚，好向往远方啊！”

    小女孩拍拍布袋熊身上的尘土，将它揣到了怀里，“这样你就温暖了。”小女孩说。

    不知为什么，帮到了布袋熊，小女孩觉得很开心。

    这时候的她，已经不再觉得迷茫，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小女孩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个人，或许那个重新变成的人，就是真正的自己吧。想到这里，小女孩勇敢地大踏步往前走去，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她竟然一下从黑森林跨到了自家的地板上，看看墙上的表，七点钟，正是早饭时间。刚才经历的一幕幕，像动画片一样在脑海里回放，小女孩突然激动了：“我想起我是谁了，我的名字叫做王沅沅！”

    妈妈走过来：“王沅沅，快来尝尝新烤的草莓蛋糕。”

    王沅沅笑了：“谢谢妈妈，我决定，以后我要做个有目标的人，做事要坚持到底，遇到黑夜不害怕，愿意帮助别人。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新的自己，我觉得幸福极了。”

    妈妈愣住了，她哪里知道王沅沅刚刚经历的故事呢。

    听完之后，大人惊叹，小孩兴奋，大家一起热烈鼓掌。沅沅更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指着屏幕大声喊道：“里面是我啊，这是我的童话，我是童话王国里的小公主！”

    几个小朋友看得眼馋，纷纷围住小司，七嘴八舌地嚷道：“姐姐，姐姐，我也要自己的童话！”

    小司笑眯眯地回答：“不急，不急，一个一个来，每个人都有！”

    一个家长也觉得有趣，凑到宋赟旁边，盯着电脑，好奇地问：“这是谁做的？这么神奇！”

    宋赟自豪地回答：“我做的！”

    “可以做成实体书吗？”

    “可以呀！现在只是预览，最后的成品就是实体书。”

    “太好了，出来了我一定买！”

    凌云、严子曰和周双佳站在后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凌云今天打扮成了魔术师，带着黑礼帽，穿着燕尾服；严子曰打扮成神笔马良，穿马褂，戴草帽，拿着一支大毛笔；周双佳则打扮成灰姑娘，手上带着南瓜手链，脚上穿着一双亮晶晶的水晶鞋。

    严子曰兴高采烈地说：“不错呀，气氛很热烈！”

    凌云也得意洋洋：“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想出来的！”

    “趁热打铁，咱们再办几场！”

    “好呀，就去幼儿园吧，一个接一个地办，就像新书发布会一样。”

    众人之中，只有周双佳还保持着冷静。

    “想法是不错，不过幼儿园不一定会同意我们去。凌云，我觉得最合适的宣传方法，还是通过你的微博。”

    凌云一愣：“微博？”

    “对，微博面对的是全国观众，你的粉丝又多，现在是粉丝经济，得粉丝者得天下，只要宣传得当，我们很快就会大火。”

    对于周双佳的想法，凌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一直坚持，微博是他心中最后的自留地，自娱自乐可以，可如果拿来做商业宣传，怕是以后就身不由己了。

    周双佳见凌云没有反应，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继续劝道：“凌云，我完全理解，你的微博是你的私人乐园，不愿拿来做商业用途。但这次情况不一样，首先我们的压力很大，必须尽一切力量扩大知名度，越快越好；而且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义，你看这些小朋友，他们多高兴呀！”

    “我知道，可是……”

    严子曰听得不耐烦了，突然插话道：“你别可是了！我觉得周双佳说得没错，现在就应该通过微博来大力宣传。”

    突然被严子曰打断，凌云有些不满：“严老师，你说得这么简单，我问你，应该怎么宣传？噢，说我现在改行了，压力很大，希望大家都来帮我，掏腰包买书？”

    严子曰一时语塞。

    周双佳想了想，说：“没必要这么low，我看还是发挥你的专长，写一个故事吧。”

    五

    位于上海松江的佘山欢乐谷，是上海乃至全国规模最大、景色最美、科技含量最高的游乐场。平时欢乐谷生意就很好，到了六一儿童节这天，更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聂小星手里拿着两个氢气球，眯着眼睛，仰头望着“轰隆隆”如同长龙一样的过山车。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跟一群天真活泼的小朋友挤在一起，就像一只大老鹰带着一群小鸡。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穿着米老鼠的亲子连帽衫，从过山车里走出来。小男孩跑到聂小星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气球，回头冲着中年男人大喊：“爸爸，我还要坐海盗船！”

    中年男人看看几乎与地面垂直的海盗船，皱皱眉头：“小帅，让爸爸歇一会儿好不好，过山车坐得爸爸头晕。”

    聂小星腆着笑脸：“东哥，还是你胆大，我啊，根本就不敢上去。”

    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回道：“什么事赶紧说，我还要陪儿子呢！”

    “还是借钱的事，很急呀，这回我保证一定准时还！”

    中年男人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一点儿，别让我儿子听见！”看着儿子眼里只有海盗船，这才放心，压低嗓门说：“上次短信平台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还敢找我借钱？”

    “东哥，上次真的是意外，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告了我一状，不然我们早就赚翻了！”

    “你要多少钱？”

    “不多，就一百万。”

    “什么时候还？”

    “下个月，连本带利，一起还清！”

    “说好了啊，要是再不还，我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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