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调的别墅坐落在苍翠的山谷间，太阳升起，院墙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奥迪从别墅院子的拱门开出，穿过山间的密林时，阳光像圣光一般投射进葱翠挺拔的树木间，林间的灌木丛白雾氤氲。 谢伊昨晚睡得很沉，早上起来神清气爽，还沿着山谷里的小路慢跑了半小时。 东西都带好了吗？小优问。 谢伊拍了拍搂在怀里的背包，胸有成竹，他做事一向都很严谨，从不丢三落四。 奥迪一路上几乎都是以四十迈的速度开过，大约二十几分钟后在一中大门外的花坛边停下。 谢伊下车，顺手把车门带上了。 车窗降下，小优探出头。 谢伊，加油！ 谢伊露出自信的微笑。 考完联系！ 小优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校门前挤满了考生和送考的家长，门头上挂着“2002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洣水一中考点”的红底白字横幅。 谢伊走到门口，望着横幅深呼了一口气。 一中为了配合高考，全校放假三天，整个校园内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校门口保卫森严，教育局、公安局和各个学校的负责人都挤在门外，工作人员有条不紊的组织考生进场。 谢伊排队走到验证口，从背包里拿出准考证，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拿着准考证跟谢伊对照了一下。 身份证，看一下。 哦，谢伊差点忘记，还要核对身份证了。 他在包里翻了翻，却没找到身份证，掏遍身上所有口袋都没有。他有点急了，又认真的把背包从里到外都翻了个遍，仍然没找到，旁边一些老师和考生探头围观过来，引起一波小小的骚动。 谢伊一下懵了，好几秒钟后都没回过神来，他愣愣的望着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了下手表。 还有半小时，赶紧去找，没身份证进不了考场。 工作人员是本地人，很友善的提醒他。 谢伊努力的回忆，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拼命跑，一头撞到迎面走来的李逸。李逸被吓了一跳，正要开骂，发现是谢伊。谢伊完全没注意撞到了谁，他此刻也没心思想这些，头也没抬的跑开了。 林薇薇和李逸一块来的，两人手里都捏着准考证和身份证。 谢伊，怎么啦？ 她朝谢伊背影大喊。 谢伊似乎没听到，狂奔而去。 她和李逸对望了一眼，肯定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从没见谢伊这么慌张过。 花坛外边的奥迪缓缓启动，加速离开了。 谢伊拼命的追着奥迪跑了一段，口里喊着小优的名字，都无济于事。眼见越追越远，他实在跑不动了，精疲力竭的停了下来，使劲的喘几口气，准备继续追。 奥迪车里放着广播，《洣水之声》在介绍今年高考的新变化，提醒考生务必带好身份证、准考证，特别是填答题卡的正宗2B铅笔，否则机器读不出来。广播音量开得很大，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小优无意间瞟到了后视镜，她满脸疑惑，略作思索后赶紧拍驾驶座靠背。 刘叔！刘叔停车。 奥迪急刹，停下，又快速的倒到谢伊跟前。 谢伊抬头，见小优跑下车，焦急的问他。 怎么啦？ 身……身份证。 谢伊还是上气不接下气。 奥迪急速启动，发动机发出“轰轰”巨响，车轮快速转动，车子在街头疾驰。 会不会昨晚掉酒店了？小优问 先去酒店！ 他也不确定，但酒店最近，他的身份证一直都放在背包的小袋子里，只有昨晚在酒店拿出过两次，一次是开房，一次是警察查房。 车还没停稳，谢伊就推开了车门，冲进酒店大堂。小优跟了进来，两人直奔服务台。 谢伊慌张的询问服务员有没有人捡到他身份证，服务员摇头。 小优说我们去昨晚的房间看看，能帮我们开一下门吗？ 服务员跟同伴交代了几句，出了服务台，带他们去房间。 他们在房间里到处搜寻，小优掀起枕头被套，谢伊趴到地毯上，钻到床底下，腾挪座椅，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依然一无所获。 小优拉着谢伊踏过酒店走道华贵的地毯狂奔而去。 奥迪离开酒店，在公路上狂飙。 谢伊目光呆滞的坐在车里，汗流直下。小优抓着他的手，温柔的安抚，不时的看手机上的时间。 奥迪从县城到别墅只用了十分钟，比平时快了一倍多。 车直接开到了大门廊柱前，小优冲下车，往二楼跑去。 她神情慌乱，把房间翻得一片狼藉。 谢伊看到粉红拖鞋，忽然想起了什么，推开浴室门，独自在浴室里搜寻。 他猝然停住手，一阵惊喜，颤抖的手从浴缸旁的洗漱台下捡起一张身份证。 小优跑到了浴室门口，激动的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停在大门外的奥迪没有熄火，靠大门方向的车门还是开着的。小优拉着谢伊从楼梯跑下，三步跨作两步冲出大门，跳进车里。 奥迪一溜烟的离开了院门，钻入林中小道。 此时的一中校门口冷清了下来，学生们都已有序进场。个别晚到的考生，验完证件，匆匆进了考场，慌慌张张的在新教学大楼里到处找教室。 校园里一片寂静。 铃声响起，考生们都整齐的坐在座位上，监考老师们严阵以待，等候统一指令。 奥迪打着双闪，一路上连续鸣笛，不断超车。 刘叔弓着背，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前方。 谢伊握紧拳头，小优拿着手机，盯着上面的时间看。 还有七分钟，刘叔，快点，快点！ 刘叔快速换挡，轰油，俨然一个宝刀未老的赛车手。 奥迪车如风一般的飚上大桥。 突然一个急刹车，谢伊和小优的头不约而同的砸到前排椅背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剧烈的撞击声。 “呜呜呜”汽车的警报声响起。 桥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黑色轮胎印，还冒着热气。 奥迪停在桥中央，前面一辆富康的后保险杠和左后灯撞碎了，碎片落了一地，车尾的黄灯闪烁不止。 谢伊和小优站在车旁，焦急的等待刘叔和富康司机的沟通结果。 小优眉头紧皱，焦躁的看时间，不断的跺脚。 还有三分钟！ 富康司机在跟刘叔愤慨的扯皮，刘叔不停的哈腰道歉，富康说得越来越起劲，刘叔索性掏出一叠百元钞丢给他，转身上车，向小优招手。 小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和谢伊飞快的钻进车里，重重的关上车门。 奥迪通过大桥，终于进城了。 四牌楼前的十字路口，绿灯转红灯。 刘叔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脚踩在油门上。 奥迪从十字路口快速的冲了过去。 一分钟后，车就杀到了一中校门口的警戒线外。 校门口的人群已散去，大门已经锁上了，门口冷冷清清的，几位工作人员在整理桌子上的用具，安保人员分成两小队来回巡察。 谢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校门口时，校园里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他气喘吁吁的把身份证和准考证递给工作人员，手不停的抖动，心脏跳动得厉害，都快要蹦出胸腔了。 不能进了。 工作人员摇头，非常遗憾的望着他。他腿一软，整个人都要傻了，大脑里一片空白，拼命往里面冲，几个安保人员围上来。一群人紧紧抓住他，他激动的大叫，使劲的挣扎。 小优冲过来，挤上前去，努力的分开安保人员，紧紧的抱着谢伊，谢伊才逐渐平静下来，两人抱头痛哭。 刘叔走下车，目光黯淡的望着校门口，情绪异常低落，一股莫名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谢伊想过无数种高考失利的原因，唯独没想到会是因为迟到，他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连约会都从不迟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考场的，一路上浑浑噩噩，思绪满世界的乱窜。他目光呆滞，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小优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生怕惊动到他。 奥迪缓缓的开着，一直与小优保持齐平。 你别这样，对你来说……只要考好剩下的三门，肯……肯定没问题。 小优吞吞吐吐的，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因为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谢伊停住，愤愤的回头看她，她怯怯的停下脚步。 我说了你不要管我。 谢伊生气了，丢下一句话扭头又继续向前走。小优也不在乎，连忙跟上。 你走！ 他停下，向小优愤怒的吼道，手指指向她旁边的奥迪。 小优束手无策，心里又很委屈，语气也没那么好了。 你是艺考生，又不是文化生！考个三四百分不就行了吗？想想你奶奶，你希望她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吗？事情已经搞成这样了，生气有什么用？你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 你走啊！我不用你来教育。 谢伊歇斯底里的怒吼，跑向小巷子深处。小优追上去，他已消失无踪了。 小优无力的蹲在地上，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谢伊独自在大街上游荡，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了桥头公园，看到两个老大爷在石桌前下象棋，石桌上的收音机里放着花鼓戏，白发老大爷边下棋边跟着哼唱，大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绝美。公园中央的圆形空地上，一群小朋友在学溜冰，一个小男孩一次次的摔倒后都没哭，却因为被一个小女孩从背后碰了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手机铃声响起。 铃声响了好一会之后，谢伊才察觉是从自己背包里传来的，他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小优来电”，果断挂掉。 谢伊心想，上午应该考完了吧。 他走上大桥，趴在桥中间的护栏上，低头看桥下滔滔流过的河水，清可见底，微微泛起的波澜倒映着大桥和他的轮廓。 手机又响了起来，谢伊一看，挂断了，显示“五个未接来电”。 他爬上护栏，背对大桥坐在上面，脚下是浩浩汤汤的洣水。他抬头斜望天空，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几朵白云，红彤彤的太阳升到了顶空，向大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伸手挡住，光束依然穿透指缝，刺得他睁不开眼。 谢伊…… 是林薇薇的声音，那个曾经熟悉的广播台女声。谢伊转头看去，林薇薇和李逸从摩的上下来，立在原地望向他。 谢伊，你先下来。大家一考完，都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 李逸很诚恳的说。 我没事。 他勉强的笑了笑。 你们考得怎么样？ 还行，李逸回答。 作文不好写，林薇薇很认真的说。 这时，又有一辆摩托车开过来了，是王舒载着叶老师，摩托在谢伊背后的人行道旁停下。 谢伊颤巍巍的从栏杆上爬起，大家一阵紧张，感觉他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或者跳下去。 叶老师心急如焚，她轻咬了下嘴唇，想方设法的稳住他。 谢伊，你听我说，你只要正常发挥，没语文成绩也肯定能超400分，哪个学校都能上的，相信我！ 要相信自己！王舒也跟着说。 谢伊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缓缓睁开双眼，低头看着叶老师淡然一笑。 我说了没事，你们别担心，我不会那么傻的。 叶老师还是不放心，眉头紧皱的仰头看他，不停的点头表示认同。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下。 谢伊跳到桥面上。 叶老师舒了一口气，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 谢伊被王舒的摩托车拉回了一中考场。 一中校门口增加了一辆救护车和两辆警车，随时待命。几个安保人员在门前站成一排，知了和青蛙不知疲倦的叫着。 操场上的五星红旗随风飘扬，背景是一片蔚蓝。 校园里异常安静，林阴道上没一个人影，只有艳阳下的斑驳树影。 教室里，考生都在认真的写试卷，细致的填涂答题卡。 铃声响起。 教学楼里骚动起来，考生们陆续走出。 流火的七月，十二年的寒窗，让无数人爱恨交织的高考，终于落下重重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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