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道-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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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长乐宫中有个叫胭脂的宫女。这个胭脂生得闭月羞花之貌,复有追孔凌孟之才,惠帝非常喜欢,早已与她共赴巫山。吕后为人奇妒,见任何多才美女都心生忌恨。

    一天,吕后寻衅打了胭脂。胭脂无辜被责打,便私下去对惠帝哭诉。惠帝听毕,勾起心中对吕后的憎恨,他安慰了胭脂一番,又想出一条对付吕后之计。他想:“太后是朕亲生母亲,又大权在握,朕自然不好将她怎样。可是,朕可以处治审食其,这样一可教训太后,二可给胭脂出气。”

    惠帝打定主意要处治审食其,就暗中安排了侍卫捉拿他。一天,审食其在后宫与吕后欢乐够了,就出宫回家,刚走出午门,就被武士捉住,秘密带回惠帝宫中。

    惠帝让武士先把审食其押入狱中,因碍于母后面子,不能名证其秽乱宫帏之罪,就想罗织几宗别样罪名,将他明正典刑。无奈惠帝仁厚,不肯诬人,想了多时,似乎觉得审食其除了秽乱后宫之罪,并无其他之罪可加,只得暂时先在狱中押着,慢慢再寻处死他的机会。

    审食其被捕入狱,明知是惠帝寻衅,但自己并无办法可想,只得设法让他那位情人援救。不想在狱中受了数日罪,未见什么动静,审食其不由大怪吕后无情。

    其实吕后与审食其相好多年,怎能无情?每当夜里自己孤眠独宿的时候,不知淌了多少眼泪。但吕后因不愿向儿子启齿求情,只望朝中诸臣,曲体她之芳心,代向惠帝求情。可是朝中诸臣,都非常憎恨审食其,不落井下石,已是看在吕后面上,若公然出来救他,不但公议难容,而且得罪惠帝。诸同僚中,只有陈平与审食其最好,但陈平也顾虑到以上两点,不敢出面。

    审食其盼不来吕后援救,对吕后绝望,但是求生之望未绝。他想了好久,终于想出一个可以救他之人,这人就是陈平。他买通狱监,给陈平带去一柬。

    陈平接到审食其的信,反复思虑,认为这是讨好太后的好机会,就托狱监,给审食其带一便柬过去。便柬上说,因为不敢违帝意,他也不敢出面求情,而且在殿堂上求情,皇上一定不准。审食其若想求生,只有收买惠帝的幸臣。

    审食其收到陈平的便柬,左想右想,想不出与他有谊的惠帝幸臣。他正要绝望时,忽然想到平原君朱建或许可以救他,于是就买通狱监,为他传信给朱建。

    朱建曾为淮南王英布的门客。当时淮南王英布谋反,他曾数次力谏,英布非但不听,谏得英布烦了,反将他降罪,械系狱中。及至英布失败被诛,属臣皆受牵连被杀,汉帝查知朱建因谏入狱,是个忠臣,遂把他召入都中,当面嘉奖,赐号平原君。朝中公卿,因高祖夸他是中流砥柱,多愿与之交游。可是朱建非常淡泊,对其他公卿的投谒访邀,一概谢绝,独尊敬中大夫陆贾为人,与之往来亲密。

    审食其最喜趋炎附势,因见朝中公卿,皆愿与朱建相交,他也不愿落后,就备了重礼,亲去拜谒,谁知也遭了闭门羹。审食其不死心,不再亲访,又辗转援引。后来陆贾答应代为牵线,但叮嘱审食其不要性急,须等机会。审食其无法,只得静候。

    审食其等了许久,才接到陆贾一封书信。他急忙拆开信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执事所委,屡为进言,无奈朱公不愿与游,未便相强;侏诸异日,或有缘至。所谋不遂,执事宥之!窃观执事入宫太勤,人言可畏;倘知自谨,交游必多,胡患一朱某不缔交耶?吾言然否,君侯审之。

    审食其看完那信,只得作罢。可是未过多时,忽然闻得陆贾手书,得朱建丧母,葬费无法筹措,又因不肯告贫,竟至陈尸三日,尚未入殓。审食其得了这个消息,觉得这是结交朱建的机会,便派人送了一大笔丧费。

    朱建仍不肯受,原礼璧还。

    审食其又写了一封信给朱建。信的大意是:食其素钦朱母教子有方,大贤大德,举世无匹,屑微薄礼,是奖朱母,非助朱建。朱建若孝,不该替母推辞。

    朱建正在为不能葬母而为难。见审食其诚恳助葬,且以大义责以推辞,不能再拒绝馈赠,只得收入,用这笔钱安葬了母亲。

    次日,朱建亲至食其家相谢,二人开始交往,不久便成为朋友。

    及至食其下狱,只想着靠权贵营救,倒把朱建忘了。后来考虑遍朝中所有权贵,都指望不上能伸手救援,才想到高祖驾崩后,惠帝因朱建贤直,甚见倚重,于是写信求他救援。

    朱建既以审食其结交,朋友有难相求,义当援救,当即回复使者,必设法救审食其出狱。

    审食其得报,这才稍稍放心。

    不到几天,惠帝果然赦了审食其之罪,并且官复原职。

    审食其出狱,见过吕后,即去叩谢朱建。朱建为其设宴压惊。

    审食其问朱建营救方法,朱建屏退左右,悄悄对他道:“这件事情,是因皇上恨执事入宫太勤而起。所以朱建欲救执事,无法进言,要想劝皇上收拾成见,必须是皇上身边最嬖幸之人。于是在下想到闳孺……”

    审食其听了,忙问道:“食其听说闳孺是皇上嬖臣,每日不离皇上身边,君怎么与他相识?”

    朱建平静地说道:“闳孺之母,昔与寒舍比邻,梦见玉兔入怀而有孕,生下闳孺,既美而聪明,人见人爱。不久,闳孺丧父,母亲改嫁,闳孺生活困苦,我家便常去照顾。

    闳孺到十二三岁,长得貌美如花,但不喜读书,后被一个坏人所诱,效弥子瑕,做城阳之戏。从此他与匪人为伍,同吃同住,俨如夫妻。我恶其为人,因此不再与其往来。后来我蒙先帝召进京来,恩赐今职。

    一日,闳孺忽来见我,我拒绝见他,闳孺在我的大门外哭泣终日,不肯离去。邻人问他,何故如此。

    他道:‘我是当今的贤人。’

    邻人对他道:‘朱君纵是贤人,他不愿见你,哭也无益——你是有求于朱君吗?’

    他道:‘我并非来求朱君,而是来报恩的。朱君对我有恩,从前无力报答,可是并未忘记。我现为太子盈伴读,极蒙太子宠眷,方想来见朱公,聆听教益,等太子登基之后,恳求他重用朱公,惜朱公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我仍无法报恩,所以才哭。’

    他走后,他的话邻人对我复述了。我因他有报恩之语,更不愿见他。起初他仍屡来求见,因屡被我拒绝,后来才渐渐疏淡了。

    及执事派人送信求我援救,我想闳孺既能令嗣帝对他言听计从,赐了他华宅、美妻,必有办法让嗣帝改变主意。我去见他时,他正与妻子易妆玩乐。他知我去访他,非常欢喜,来不及换装,就倒履出迎。

    我见他俨然就像嫦娥下凡,小玉转世,就推知嗣帝喜欢他的原因了。但我为了救执事,就不计较他的品行了。”

    朱建顿了一下,接着道:“他问我何事见他,我不好直求他,就心生一计,装作非常关心的样子对他说:‘听闻辟阳侯审食其入狱之事,外人都说是闳孺兄向嗣帝进的谗言,不知此事可真?’

    闳孺听了一惊道:‘在下与辟阳侯素无嫌隙,怎么与他作对呢?外人之话,定是谣言。’

    我就对他说道:‘我也不信此事,但是众口悠悠,能够烁金啊!辟阳侯是太后身边红人,若辟阳侯因此死,太后必定恨闳孺兄,太后现在大权独揽,若心里怀恨闳孺兄,可对闳孺兄不利啊!在下是好意,才来关照。’

    闳孺非常感激,道:‘谢谢朱公好意!到底我们曾是老邻居,在下虽不才,朱兄仍不忘旧情。朱兄如此关照,是旧恩上又添新恩了。’

    我连忙对他说道:‘报恩之话闳孺兄休提。朱某此来,是不愿老邻居有不测之祸。闳孺兄若肯听朱某之言,请速去请嗣帝,赦出辟阳侯。从嗣帝方面说,免得与太后母子因此失和;从闳孺方面说,免得众口传讹,于己不利。赦出辟阳侯于人于己,两有利益,闳孺兄宜早劝嗣帝为佳。’

    闳孺答应,遂邀我到内院尽心招待。

    宴席上我们饮酒说笑倒也热闹,酒至半酣,我笑对闳孺道:‘人言留侯少时,像个处女;陈平少时,面如冠玉,像个美妇。其实人们只是说说而已,只有闳孺兄易弁而钗,真是天仙美女,难怪嗣帝喜欢,我想闳孺兄若去劝嗣帝,嗣帝无不答应。’

    闳孺笑道:‘人敬朱公之贤,是因朱公耿直,怎么今日对不才阿谀起来。真是破例——朱公不必谀闳孺,闳孺不负所托就是了。’

    宴罢,我告辞出来。没想到没过几天,嗣帝就赦了你。”

    朱建对审食其述完托闳孺求赦之事,审食其再次拜谢朱建为他之事尽心。

    审食其辞别朱建,又去谢了陈平。

    且说吕后一见情人出狱,就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急召审食其入帏绸缪,枕席间无限缠绵情意。可是审食其虽被赦出,余悸犹存,兴致大不如前。

    吕后问审食其何事烦闷,审食其支吾不肯明言。

    吕后明知审食其消沉,是怕嗣帝怪罪。于是便想出一计,调开惠帝。

    吕后给惠帝建一新宫,新宫未央宫离她住的长乐宫很远,又给他册封一皇后,让他们夫妻住进新宫里,派遣心腹伺候。她认为这样一来嗣帝有床头人牵羁,无暇来管她的私事,二来这样嗣帝就形同被“软禁”,消息不灵,不知道她的私生活。

    这时的嗣帝年届弱冠,是该册立皇后了,吕后给惠帝立后没有错,可是给惠帝立的皇后却非常不宜。原来,吕后给惠帝立的皇后是惠帝的嫡亲甥女,鲁元公主的女儿。鲁元公主虽比惠帝大了数岁,可是这位千金却比惠帝小着一半,年仅十一岁。

    惠帝明知这桩婚姻不宜,心中不愿,可是却不敢反对。成礼这天,群臣来贺,人人看着,都觉不宜,腹中暗笑,却怕惹祸事,不敢进谏。

    只有陈平对吕后凑趣,大赞道:“嗣帝和皇后,真是一对璧人,又是至亲,将来一定伉俪情深,太后将来享不尽孝敬之福啊!”

    吕后见群臣都不赞,只有陈平赞,当然万分高兴,心里对陈平更加喜欢。

    惠帝既已成亲,洞房之中,免不得行男女之事。想不到这位皇后年龄虽小,倒是一株早开花的奇树,与惠帝颠鸾倒凤,蛮有兴味。不仅如此,这位小小年纪的皇后也知醋味。一天见惠帝与闳孺之妻嫦娥调情,又见男扮女装的闳孺夹在中间厮混,立刻对惠帝哭闹道:“臣妾年纪虽小,但也是正宫国母,今陛下令这等无耻男女混在宫中,是在蔑视本宫!”

    惠帝怕她去告知吕后,只得好言相劝,又命闳孺夫妻跪向皇后告饶。

    这个闳孺,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不大一会儿,就哄乐了这位小皇后。小皇后不仅不对他们发怒,而且还留他们长在宫中伴驾。

    惠帝、闳孺、嫦娥三人,一齐讨好这位小皇后。小皇后欢喜,保证在太后面前替他们遮瞒。

    惠帝见小皇后易哄,在大加奉承一通之后,顺便说起太后宫中有两个宫女曾与自己有染,求小皇后向太后讨来。并告诉小皇后这两个宫女一个叫胭脂,一个叫翡翠。

    小皇后一口答应,立即去向吕后要胭脂和翡翠。

    吕后为惠帝不干涉她的私生活,也愿意满足他,立即准了小皇后之奏,把胭脂和翡翠都给了惠帝,并册立为妃。

    惠帝自来就不理朝事,如今宫中又有此数人相伴,便变着花样玩乐,没过几月,便把身子蹧踏得不成样子了。

    吕后只知自己行乐,不愿儿子多来问安。惠帝偶尔前来朝见,说不上数语,就让吕后打发回去。吕后顾不上关心儿子,甚至没时间多看一眼惠帝,所以并没发现惠帝的身体已经迅速衰弱下去。

    惠帝二年,相国曹参病死。照高帝遗言,应任王陵为相,陈平为辅。吕后想任陈平为相,又怕违背先帝遗言,老臣不服,因此拖延。过了半年,吕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废去相国一职,添设左右两个丞相,任王陵为右相,陈平为左相,又任周勃为太尉。

    曹参死后,因吕后还算任用得当,天下基本安定。

    惠帝无所事事,整日里花天酒地,身子越来越弱。但是他因身边有四女一男诱惑,仍旧日夜贪欢,至惠帝七年秋仲月,竟驾崩于未央宫中。

    一班文武官员,统临宫内悼拜。

    吕后坐在惠帝尸身旁,虽似连哭带语,脸上却无泪痕。群臣见吕后情形,都暗觉奇怪。陈平则很快琢磨出了吕后的心理。同样揣摸透了吕后心思的还有张良次子,侍中张辟彊。

    惠帝殓后,群臣退出,辟彊径至丞相府中,谒见陈平。陈平因辟彊是故人之子,格外热情,寒暄过后,便欲留餐,辟彊不辞。

    席间,辟彊对陈平道:“太后只生一子,子丧母哭而不哀,君曾揣知原因否?!”

    陈平早已测知吕后心事,只是自己怕担风险,不肯从自己口中说出。他想试试辟彊看法是否一致,便向辟彊道:“君既这样问,一定是悟出太后之心事了,请即明示。”

    辟彊道:“皇帝驾崩,身后却没有子嗣,太后恐君等大臣另有他谋,所以不遑哭泣,断非对亲子无情。君等手握机枢,既已被见疑,须防有祸。”

    其实辟彊之言,陈平早想到了,现在被辟彊说破,他也非常害怕,遂问辟彊道:“陈平多谢足下关切。还请足下告陈平避祸之计。”其实这也是陈平在试探辟彊。

    辟彊不觉,道:“太后仍欲揽权自恣,怕别人反对,心不自安。君等若想免祸,只有让太后安心。”

    陈平继续追问道:“怎样才能使太后安心呢?请足下明示!”

    辟彊道:“台阁之臣,建议太后拜吕台、吕禄为将,统南北两军守卫京都,并将诸吕一体授官,使得居中用事,那时太后心安,君等方得脱险!”

    陈平点头称善,握住辟彊之手道:“子房有子矣!”

    其实,陈平赞“子房有子”,忠汉之臣该骂“子房无子”。张良若在,绝对不会出此鄙计,辟彊出此鄙计,可谓张良之不肖子。然而辟彊终究属聪明人,他知道这样的计策,只能献给陈平的人,不能献给王陵、周勃。

    二人餐毕,辟彊告辞,陈平急忙入宫,面奏吕后道:“朝中宿将老臣,纷纷凋零,辟阳侯虽忠勇,但已‘廉颇老矣’。今主上新崩,国事未定,民心未安,臣甚为忧虑,太后若有善后良计,臣定唯命是从。”

    吕后听了,心中欢喜,但却装作歔欷道:“卿为汉室栋梁,定当有所考虑,卿有良计请不妨直言。”

    陈平暗观吕后表情,其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知吕后心下所盼,遂道:“吕台、吕产,智勇双全,请即日拜为将军,令他们分掌南北两禁军。吕台、吕产皆太后从子,此二人必能忠心太后,做汉室的保障。臣之建议,乞太后俯允!”

    吕后听了暗喜,心想:“陈平能窥透哀家心事,其才智真令人可爱!”便含笑答道:“卿为丞相,既有此议,哀家准矣!”立即着内侍到吕府颁布懿旨,让吕台领南军,吕产领北军。

    吕后没了后顾之忧,方营葬惠帝,痛哭、悲哀。

    小皇后究竟年幼,未能生育,谁继大统,吕后为难。吕后暗召陈平、吕台、吕产等商量。陈平揣知吕后不能放权,所以不敢提出兄终弟继的皇室规律。吕后想出一法,暗从后宫找了一个小孩,充作皇后之子,立为太子。又恐其子之母异日多事,将其赐死,免除后患。

    惠帝葬事已毕,伪太子继位为帝,号称少帝,少帝年幼,吕后临朝称制。

    吕太后手握大权,一手遮天,便欲封诸吕为王。右相王陵第一个站出来坚决反对。王陵在金殿上大义凛然,对吕后道:“高皇帝临终前,召集群臣,宰杀白马,饮血为盟,盟誓曰:以后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违者天下共击之。今口血未干,太后为何背盟?!”

    王陵本是沛县人,与刘邦同乡,家道殷实,为县之豪绅,高祖未起事时,两人交好,刘邦拿王陵作兄长看待。王陵性情欠文雅,爱发脾气,但耿直不阿。及高祖起事,义军壮大,攻占咸阳,王陵也自己聚集亲党数千人,居南阳,自举义旗,不肯从属沛公。待刘邦东还攻项羽,王陵乃带起义兵归汉。项羽恼恨王陵归汉,便从王陵家中捉走其母亲,囚禁在楚军中,派人通知王陵来看母亲。王陵立刻派人来探望。项羽让陵母居上座,劝说她帮忙说服王陵助楚。陵母不愿,寻得机会,私下对使者边流泪边说:“请代老身告诉王陵,让他恭谨事汉王。汉王厚道之人,别让王陵以我为念,对汉王怀二心。妾以死送使者,以绝他之念。”说罢自刎而死。项羽大怒,烹了陵母尸体。王陵遂决意从汉王以定天下。刘邦信其耿直忠义,一直给予重用,薨前特意交代吕后可以任为相。陵果为耿直之士也。

    吕后见王陵据理争辩,十分恼怒,但王陵名正言顺,她急切中又找不出理由批驳。但她决不愿意收回成命,自损权威。她知道吕台、吕产皆无才辩,于是目视陈平,希望陈平出来表明态度。

    陈平也参加过白马之盟,他当然知道王陵的话正确,但是他也清楚吕后已经篡权,今后前途,全仰吕后,此时顺着吕后的意思,立吕后从子为王,是讨好吕后的绝佳机会,于是出班奏道:“王丞相之言,未免有些误会高皇帝的本意了。高皇帝说:‘非刘姓不得封王’,后又紧接一句是:‘非有功不得封侯’,这明明是指无功而滥竽充数者不得为王。高皇帝平定天下,曾封子弟为王,今吕太后称制,分封吕氏子弟为王,不正是夫唱妇随,顺理成章吗?”

    当然陈平是在歪曲事实,强词夺理,但他这是狐假虎威,碍于吕后,朝中有很多辩士,皆缄口沉默,无人驳他。

    太后也暗赞陈平不仅附己,而且能言善辩,不禁面露喜色。王陵见陈平忘记先帝之恩,顿时怒气填膺,仍旧据理力争。无奈有权就有理,他争也徒然。

    退朝出来,王陵拦住陈平,质问道:“先帝歃血为盟,犹在耳,君是顾命大臣,如何不持公理,只知阿谀,君这样只图禄位,不顾社稷,吾不能效。试问将来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陈平很是尴尬,勉强笑笑答道:“今日面折廷争,仆不如君,但他日安刘氏,定社稷,恐怕君未必如仆。”

    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王陵岂能信?但他无可奈何,悻悻而去。

    次日,吕后即颁布诏令,降王陵为少帝太傅,夺他相位,由陈平升补。陈平原左相之缺,由审食其补。

    王陵自知已为吕后所恶,连忙辞职。吕后也不挽留,任他自去。

    吕后又查出现任御史大夫曾力保周昌相赵,又常为赵王如意出计献策,心里衔恨,便给他安了个渎职的罪名,削去官职,判刑入狱。召原上党郡守任敖入朝,补授御史大夫。任敖曾为沛吏,吕后从前在沛入狱被管,任敖曾经颇为照顾,吕后升迁任敖,也是报答昔日之恩。

    不久吕后又追赠其父吕公为宣王,升长兄周吕侯吕泽为悼武王,吕释之为赵昭王,女儿鲁元公主已死,遂封鲁元公主的儿子张偃为鲁王,谥鲁元公主为鲁元太后。吕后本想将吕氏家族系数封王,但又顾忌诸吕无功于国,由自己一人分封,朝中必生议论,最好有人请封,方能堵悠悠众口,于是密令大谒者张释示意陈平。陈平为了讨好吕后,不管同僚议论,不管青史遗记,立刻上书,为诸吕请封,吕后根据右相陈平上书,割齐国的济南郡为吕国,封从子吕台为吕王。可是吕台命短,刚受王封,即呜呼哀哉,吕后则命其子吕嘉袭封。其余诸吕皆封列侯,连吕媭也封临光侯。

    吕后封罢诸吕,心满意足,然而她终有一怕:怕的是刘、吕两家不睦。她想若使刘、吕两姓联姻,方可保安定,于是就依仗权势,乱赐婚姻。她以为这样就可长治久安了,没想到她所立的少帝竟然变起心来。

    少帝起先年幼无知,当然只好由吕后摆弄,及至年龄渐大,略懂人事,知吕后曾惨杀其母,就对吕后心存仇恨。这位少帝可没有惠帝那么懦弱,心想:“朕贵为天子,固本寻源,皆因生母所赐,生母如此惨亡,此仇怎能不报?!”想到为生母报仇,对吕后党人,自然就有敌意。他对张后渐渐不恭顺起来,张后偶有训责,他便反抗道:“你外祖母杀死朕的生母,甚是狠毒,待朕年长,必报此仇。你既非朕的亲母,别在自作尊大,若惹朕发怒,朕可赶你出宫。”

    张后听了大怒,便将少帝的言语报告给吕后。吕后听了,气得发狠道:“小小年纪,竟如此不知好歹,等他长大了,还不要我的命吗?真是作死!”想了一会儿,即决定另择人嗣立,将少帝打入永巷。遂当下发出一道敕书,写道:“少帝忽得怪疾,不能治事。应由朝臣妥议,改立贤君。”

    本来废黜旧君,另立新君,都应丞相上书、选人。审食其自然不嫌吕后擅权破规,而陈平也只知逢迎吕后。他听了吕后敕书后,立即率领群臣跪下奉诏。他代表大家,朗声对吕后道:“太后为天下计,废昏立明,奠定宗庙社稷,臣等愿奉诏。”

    吕后故作开明道:“选择嗣君事,大家公议,只要选人正确,能安天下,哀家就允准!”

    陈平率群臣退下,齐集朝房讨论。但是人人心里明白,所选之人,若是吕后不同意,选也是白选,因此群臣谁也不发言。陈平无奈,就暗买内侍探吕后的意思。内侍探出,吕后属意的人选是恒山王刘义。

    刘义便是原来的襄城侯刘山,为恒山王刘不疑之弟。刘不疑夭逝,刘山嗣恒山王位,改名刘义。

    内侍探来吕后心中人选,陈平等便入宫奏闻。

    吕后认为她心中人选与群臣不谋而合,非常高兴,就下诏征恒山王入京就帝位。

    恒山王刘义到京,改名为弘,即帝位。吕后把永巷中的少帝秘密处死,便又称弘做少帝。

    刘弘也年幼,仍是吕后临朝称制,皇帝不过担个虚名而已。

    不久,吕后闻得吕王吕嘉骄恣,连吕后也不放在眼里,常在背后说吕后闲话。吕后闻知恼羞成怒,欲废吕嘉,升吕产为吕王。吕产为吕嘉之叔,吕台之弟,以弟继兄,本合情合理,可是吕后怪得很,对悖论悖理之事,她自己专行妄为,对这合情合理之事,偏望臣下奏请。臣下一时未测她的意思,无人敢贸然奏请,因此耽搁下来。

    这给了齐人智士田子春一个机会。

    高皇帝堂兄刘泽曾由吕后做主娶了吕媭的女儿,受封营陵侯,留居都中。一次,田子春到长安游历,囊中资尽,托人引见,谒见刘泽求援。

    刘泽接见了他,二人交谈融洽。那时刘泽盼望封王,便托田子春代为谋划。当下刘泽拿出黄金五百斤交给田子春,做活动经费。

    不意田子春携金而归,一去两载,杳无消息。初时,刘泽以为他家中有事,尚盼他事了返报,等了两年尚无子春消息,方才心惊。不得已,遂派专人赴齐,寻找子春。

    田子春已用刘泽的五百金经商致富。见刘泽派来之人,急忙谢罪,热情招待。让他返报刘泽,过些时日他一定亲自入京去见刘泽。

    过了些时日,子春果然携金、携子入京,但是并没去见刘泽,而是寻个客栈住下。他入京后,打听到当权者是吕后,而吕后跟前的大红人是大谒者张释,便用带去的金钱运营,将儿子送到张释门下。

    张释本是宦官,因得吕后之宠,极有权力。他无子无女,见田子英俊,非常喜欢。田子已受其父秘密嘱托,说话做事谨慎乖巧,时时谄媚张释,张释渐渐宠爱田子。一日,子春让儿子向张释致意,邀他到住处饮酒,张释慨然应允。

    张释赴宴,子春出迎,三人谈得殷渥,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子春设席丰盛,招待殷勤。席间,子春盛赞张释之才,及吕后对他的宠信。

    张释得意,微笑道:“太后的确待我很好,可惜我并无作为报答太后啊!”

    子春提醒道:“太后视朝以来,天下称颂。太后乃女流,能够定安国家、治理万众,一定靠吕氏家族的帮助。听说太后本欲多封诸吕王位,但因恐臣下不服,所以迟疑,只封了一个吕王,而吕王嘉不肖,将被废黜。以在下猜测,吕王之位,太后断不赐外姓,而臣下未知圣意所属,不敢贸然奏请。足下久在太后身边,定知太后心意……”

    张释接言道:“太后之意无非欲以吕产为吕王,但又惧群臣私议,不愿擅封。”

    子春旋即笑道:“足下既知太后意,何不示意朝臣,让朝臣满足太后心愿,自邀此功呢?!”

    张释听了大悟,称谢别去。

    三日后早朝,群臣纷纷奏请,让吕后改立吕产为吕王。群臣之请正合吕后心意。吕后大喜,即封吕产为吕王。

    退朝之后,吕后听说群臣之请是张释示意,即以黄金千斤赏赐张释。

    张释不忘子春提醒之功,分金若干送给子春。

    子春谢过,又顺势对张释道:“太后封吕产为吕王,我想刘氏族中未必心服,设法调停,才是太后万全之策。”

    张释请教道:“如何调停?”

    子春步步为营,终道出自己心中的人选,道:“营陵侯刘泽,为刘姓中年龄最长者,现在虽兼任大将军,终未封王,恐有怨怼,足下何不去劝太后,裂十余县地,加封刘泽为王?如此刘、吕两姓,方得平稳,足下也不白得太后赏金了!”

    张释听了,以为有道理,即如子春之言去请示吕后。吕后本不愿意封刘姓王,但是想到能借此安定吕氏天下,刘泽又是吕媭的贤婿,才勉强答应封刘泽为瑯琊王。

    刘泽接到圣旨,忙进宫谢恩,吕后令调拨五万军士,遣令就国。刘泽迟疑,望向一旁的陈平。陈平知虽然现在吕后掌权,但天下终归是刘家的天下,要为自己将来长远打算,示好刘姓王确有必要。想到这里,即对吕后进言道:“瑯琊王初去就国,恐五万军少矣,不能治理国家。”吕后一向信任陈平,即言七万。陈平道:“七万仍不足,十万军或许勉强能胜任治国。”吕后听了连连摆手,陈平灵机一动,急忙张口对刘泽道:“吕后答应给你五五二十五万大军帮你镇守国家,瑯琊王还不赶快谢吕后天恩!”刘泽一听,心领神会,连忙跪地谢恩。吕后心里虽万分不情愿,但当着众大臣也不好争辩什么,只得任刘泽千恩万谢出宫而去。

    之前早已有人报知刘泽,此次得封王侯,全是子春功劳。刘泽对子春异常感激,遂亲自去到田子春住处道谢。刘泽将朝堂上的一幕讲给田子春听,并邀子春同行,以俟报答。

    子春不多说话,点头答应后即促刘泽快快起程就国。刘泽虽不知子春用意,但是信他能干,就依其言,草草收拾行装,离京赴国。

    刘泽后来得知,他刚一上路,吕后就后悔了,立即派人去追。可是因他们已过了函谷关,追之不及,只得回报吕后,吕后不便大张晓谕地收回成命,只得作罢。事后,刘泽知田子春料事如神,乃将国事全交给他主持。

    权大之人必多疑,吕后手握大权,而且大权还是篡来的,知道若权力滥用,群臣不服,就会树敌过多,遂更加多疑。每以小人之心,去度他人之腹。一天,吕后正因封了刘泽为王而懊悔不已,心中闷闷不乐。忽见吕家女、继赵王如意后被封为赵王的刘友之妻前来告密。

    赵王妻对吕后道:“赵王近来鬼鬼祟祟,深恨我吕家之人,一定在暗中策划谋反。”

    其实赵王并未谋反,这只是吕家女挟恨诬告。赵王本有几个姬妾,个个都才貌双全,但吕后自作主张,赐给他吕家女为妻。赵王知道吕后是派吕家女去监督他,就忍气求安。吕家女倚仗吕后,盛气凌人,把赵王踏在脚下欺凌。

    赵王有时受气不过,就暗中发发牢骚。一日,赵王醉酒后与朋友谈起吕家女,大加贬谴。那位朋友忙劝他谨言慎行,免得招祸。赵王这才悔悟,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话早已被吕家女听见。吕家女才貌一般,见赵王喜爱别的姬妾,正在捻酸吃醋,无处发泄,忽听得这些贬斥之辞,就更加愤怒,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去向吕后告密。

    吕后恨人反她,且最忌刘氏诸王反她。她把吕家女子分别嫁给刘氏诸王侯,就是派她们去监督他们的言行举止。今吕家女来向她告密,而且复述赵王之话时不免添枝加叶,这就把赵王推上了死路。

    吕后派人把赵王捉来,也不听他解释,就把他禁锢监中,派兵监守,断绝饮食。

    赵王饿得奄奄一息,作歌鸣冤,歌词是:

    诸吕用事兮刘氏微,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讬天报仇!

    赵王作歌不久,即被饿死监中,吕后令只用平民礼节将尸体葬于长安郊外。

    赵王刘友死后,吕后将原来的梁王刘恢改封赵王,命迁至赵地。梁王刘恢原是高祖在世时所封,从小一直在梁地长大的刘恢,对突然而至的改封有些不适应,而且赵地也绝非富足之地、吉祥之地。但刘恢与弟弟刘友一样懦弱,对吕后之命不敢有些许反抗,只得委曲求全,赶赴赵地。

    吕产被封吕王后,因病,未去就国,留在京中为少帝太傅。吕后即命吕产接管梁地,任梁王。

    继任赵王的刘恢之妻,就是吕产的女儿,因是郡主,平时性格更加跋扈,比原赵王刘友妻还要厉害。赵王刘恢因忌惮吕后,任凭产女施威,种种受制,不敢置一词。刘恢有一位爱姬,叫娜芝,娜芝有貌有才,而且贤淑,对吕产之女非常敬重,百般依顺。无奈吕产之女恶她太美,觉得自己同娜芝同居赵宫,珠玉在侧,自惭形秽。一日,产女瞒了赵王,竟把娜芝害死。

    赵王刘恢明知娜芝为产女所害,也不敢发作,既痛惜爱姬惨亡,又对徙国有怨,因失生趣,索性服药自尽了。

    吕后知道赵王之事,不仅不怪产女不贤,反恨赵王不该殉娜芝,适刘恢并无自己子嗣,因此吕后不准给赵王过继子嗣,让他绝后。

    赵国既无主,吕后派遣使臣赴代,传旨代王,命他徙赵。

    代王刘恒,乃薄夫人所生,薄夫人为避祸,在先帝死前,就放弃宫廷生活,去随代王。今日吕后令代王徙赵,薄夫人怕吕后不怀好意,让刘恒避居小国,上表辞谢。

    使者返报吕后,吕后便立吕释之子吕禄为赵王。

    自燕王卢绾叛逃匈奴后,高祖之子刘建被封燕王。一日,吕后听说燕王刘建因病而殁,遗有一子,却是庶出。于是吕后暗遣刺客赴燕,刺杀刘建子,改封吕台之子吕通为燕王。

    至此,高祖八子,仅存二子,一是代王刘恒,一是淮南王刘长。刘姓王国,只有齐、吴、楚及瑯琊王,其余各国已都姓吕了。

    昔日王陵忠于汉室,不顾得罪吕后,反对封诸吕为王。可是陈平为了讨好吕后,挤掉王陵右相位,自己取而代之,竟帮助吕后倾汉室,树诸吕,造成现在刘家天下变成了吕氏江山。

    让陈平始料未及的是,他帮吕后树诸吕,可是诸吕树起后,他在吕后心里的地位也渐渐改变了。此时助纣为虐的,内有临光侯吕媭,左丞相审食其,大谒者张释;外有吕产、吕禄等这些人内外一气,朋比为奸。陈平、周勃,不过虚有其位,实则没有权力。

    至于刘氏子孙,性命尚且难保,哪个还敢说话?唯有高祖之孙、朱虚侯刘章,私下里立下大志向,想把恢复刘家天下当做己任。他爵封朱虚侯,职为宫中宿卫。他自当宿卫,不卑不亢,谨慎从事,所以没引起吕后特别注意。他的妻子虽是吕禄女儿,却被他笼络得恩爱无比。吕后常向吕氏各女询问刘氏王侯对她们的态度和政治倾向等,每当吕后对吕禄女问起刘章,她都替刘章说好话,对吕后保证刘章无反意。

    一天夜里,吕后设酒席宴请宗亲,列席者不下一百人,大半都是吕姓王侯。诸吕意气飞扬,骄矜之气,令刘姓王侯皆自卑自叹。

    刘看瞧在眼里,已是怒发冲冠,但并不露声色,照常和颜悦色地对待诸吕。

    吕后看见刘章在侧,便让他暂充酒史,使他监酒。

    刘章慨然应命道:“臣本武将,奉命监酒,须照军法从事。”

    吕后素来蔑视刘姓王侯,也不把刘章放在心上,以为他说的不过一句戏言而已,便笑答道:“刘章既然要军法从事,尔等须要小心!”吕后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所以丝毫没引起诸吕对刘章的话的重视。

    大家酒过数巡,诸吕心情得意,纵情豪饮,已有醉意。

    刘章为麻痹吕后和诸吕,就滑稽地唱了几句歌,逗得吕后笑逐颜开,大加称赞。

    刘章又申请道:“臣再为太后唱一首耕田歌!”

    吕后笑道:“你父亲或知耕田之事,而汝生时已为王侯,怎知田务?”

    刘章笑着答道:“臣倒略知一二。”

    吕后追问:“不要懵人,且说给哀家听听!”

    刘章即信口作歌道:“深耕溉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吕后听了,明知他讽谕诸吕立朝,但一时不好发作,只得默然。

    刘章佯为与吕侯及诸吕无介蒂,殷勤向大家敬酒,灌得大家都已半醉,有些神魂颠倒,可是刘章仍然敬酒不已。

    与宴诸人中有个吕氏子弟已经欲醉,他怕酒醉出丑,没把刘章的酒令放在心上,悄悄离开桌子而去。

    刘章见了,跟着那人下阶,一边走一边已经拔出长剑,握在手里,追到那人背后,大喝一声道:“你敢擅自逃席!”说着手起刀落,一剑斩了那人。

    刘章复归启奏道:“此人不遵酒令,竟敢擅自逃席,臣已遵照太后圣谕,照章将他正法了。”

    大家见刘章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人头,不怒而威的样子,竟吓得胆战心惊,吕后也觉得心怵。她后悔让刘章监酒,但是既已允他军法从事,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说什么。她只不满地看了刘章两眼,就传令散席,默默回到寝房。

    吕后走回寝房,刘章妻子立即跟从而至。刘章妻子乃吕禄女,但是此女却看不惯诸吕在刘氏头上飞扬跋扈,站在丈夫一边对抗吕氏。她对吕后道:“今日之事,太后有何想法?”

    吕后怒对吕女道:“哀家把你嫁给刘章,是让你监督他听我之话,忠于吕家。今日你丈夫干出如此忤我之事,我一定重重治他的罪,以儆刘家敢反抗我者。”

    刘章妻丝毫不惧,道:“太后差矣!孙女认为不但不该治吾夫罪,还应重奖。”

    吕后闻言大怒道:“什么?!我还要重奖他?!他杀了吕家人,我还要重奖他,是奖励他与吕家作对吗?!”

    刘章妻不慌不忙道:“不,太后,他是严格执行军法,杀的是逃酒的罪犯,并不知是吕家人、刘家人。太后请想:‘太后虽有才,有能,但究竟是女流。我国传统,人们一向轻视女流。先皇驾崩,权在太后之手,各国之所以不敢叛乱,就是因为太后能够执行。现在少帝年少,全仰太后执政。国法若是无人严执,少帝和太后能安定吗?孙女丈夫平日常对我说,他因感佩太后能治天下,心里只愿卫护太后一个人。他今天能够不避个人风险执法,正是替太后长威呀!”

    吕后听着貌似有些道理,但仍轻轻摇头道:“恐怕你夫未必是此意吧?”

    刘章妻反问吕后道:“以太后看是何意?!”

    吕后恨恨道:“你夫是刘氏子弟,大概是反对哀家掌权,宠任吕氏子弟,他今天借用执行酒令巧杀吕氏之人,大概是削枝伐干之意。”

    刘章妻立即辩解道:“太后误会了,孙女是吕家人,知道太后让我嫁到刘家的任务。孙女到刘家后,经长期观察,实在没发现他对太后不忠,对我吕家心存隔阂。今日他冒着风险杀人,太后请想,吕家人和刘家人都没标志,他从后面怎知违令者姓刘还是姓吕呢?”

    吕后反驳道:“不对,即便是从后面也能辨出是谁,他看那人不是刘家人,自然就知道是吕家人了!”

    刘章妻据理力争道:“今日参加宴会的,刘姓的也不少,刘姓者平时分居各地,很少见面,所以除了丈夫近支,刘姓者他也有很多不认识。太后怎么就一定说我丈夫偏私,故意杀吕姓人呢?!”

    吕后听了,想想孙女的话也合乎情理,遂回嗔作喜道:“照你说来,你丈夫虽是刘姓,却实心对我忠诚,是不是?倘如此,我错怪他了!”

    刘章妻稍稍松了一口气,娇嗔道:“以孙女看,太后的确错怪他了。孙女不是争财,太后的确应重奖他,以后才有人为太后效命!”

    吕后答应道:“我就奖他黄金五十斤!”

    刘章妻见吕后态度终于转变,才放心拜辞离去。

    第二天早朝,吕后果然下令奖刘章黄金五十斤。

    诸吕见吕后重奖刘章,虽然不理解,更不愿意,但也不敢站出反对,只是从此他们不敢嫉妒刘章,并且把刘章看成吕后的心腹。

    此时,吕后大权稳握,天下无事,陈平不但在吕后心中的分量越来越轻,而且连相位也将被诸吕代替。陈平看事通明,料事准确,他心里明白,再死心踏地保吕后,违心地巴结吕后以固位固宠,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他也暗暗筹谋反吕后,反诸吕,对敢于当众杀吕氏子弟的刘章非常敬重。

    陈平反诸吕,不是明反,而是暗用计谋。他明明知道诸吕无才无能,却对他们当面吹捧,建议吕后对他们委以重任。这样把诸吕推到风口浪尖上,自己却落得清闲无事。

    后来他想到韩信、彭越的下场,想到萧何遭遇猜忌,就觉到自危,遂故意消极避世。

    一天,陈平去见吕后,对吕后道:“臣幼失父母,多亏哥嫂养育、照顾,为了供臣读书,哥嫂辛勤耕织。臣少时,曾暗自许愿,倘能发迹,不忘哥嫂。可是,臣离家数年,总因事忙,未得回家探视。现在哥嫂已年近衰老,而且哥哥又多病,臣虽然曾派人送些财物给哥嫂,但臣久不回家,哥嫂一定思念。现在天下升平,梁王等又能干练处事,辅助太后、少帝,所以臣想请假数月,回去探视,以让哥嫂与臣共乐天伦,有所安慰。”

    吕后想了想道:“难得卿富贵不忘兄嫂,怀恩图报。哀家准你假,并赐你黄金千两,让你衣锦还乡,祭扫父母,探视兄嫂!”

    陈平拜谢了吕后,告辞回家,打典回乡。

    其实,陈平虽未回过家,但与哥哥常通书信,哥嫂的情况也清楚。他知道,当年与嫂嫂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他离家后,谣言还是莫名传扬开来。哥哥虽然知道真相,但无奈人言可畏,被污的名声终究是洗不净的,哥哥听多了邻里间的议论诋毁,终是心怀介蒂,和嫂嫂很不和谐,终休了嫂嫂。陈平因为不可避免要与对自己曾有恩惠、又被哥哥休了的嫂嫂相见,所以未带家眷,只带了两个随从,自己回乡。

    为了赶路,主仆三人骑马而行。时值春天,一路上看不尽绿水青青,蓠蓠芳草,路边绯桃含笑,河岸绿柳舒眉,一切都那么美好。陈平久居帏幄、市井,现在回归自然,在此良辰美景之下,不禁忘掉一切烦恼,觉得心旷神怡。三人信马徐行,一路游玩,本来一个多月能到的路程,竟走了两个月。

    陈平到了阳武,县令非常恭维,特令准备八抬大轿,鸣锣开道,护送回家。陈平曾被封为户牖侯,但那时只是让哥哥代领食邑,本人并未回乡。现在衣锦荣归,消息传遍乡里。人还未进村,满村的人已集在村头迎接。可是他们左等也不至,右等也不来,直等到时近晌午,才来了一顶八抬大轿,走到陈平家门口停下。人们都聚了过去,以瞻这个当朝丞相的风采。可是谁知轿中却是空的,停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从轿里下人。

    大家正在纳闷,只见身穿官服的陈平从家里走出来,打发走了县里派来的轿子、执事,又回家里去了。

    原来,陈平在阳武县时还想威威风风、体体面面回来,可是他走在中途坐在轿中想:“我在乡里并没有好名声,只当了一时社宰,也没造福乡里,如今虽然作了高官,有了荣华富贵,可是穷乡亲未见得对我尊敬。倘若我坐着八抬大轿到家门,下了轿没一人理我,或者有人说出讽刺的话,岂不尴尬?!莫如我先骑马回到家里,有情者必到家中看我,有怨者也可避而不见。”这样想着,他就让轿夫停轿,自己下轿乘马,从小路先悄悄回家了。

    陈平在村里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算恶人,大家听说他衣锦还乡,沾亲带故的,纷纷到家来看他。院子里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陈平和哥哥应酬不暇,里外忙活了大半天,等乡邻们陆续告辞之后,才得与哥哥一家共续天伦。

    哥哥休了那个嫂嫂后,又娶了一位嫂嫂,这个嫂嫂虽没有原来那个嫂嫂美丽、热情,倒也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子。新嫂嫂生了一子二女,一家人幸福美满。

    陈平与哥哥多年不见,见面非常亲热。谈笑聊天间难免提到被休的嫂嫂,陈平甚感凄凉。嫂嫂对他有养育之恩,如今他已发迹,嫂嫂却独自一人饱受凄苦,他于心何忍!

    第二天,陈平带上金钱厚礼去看那被休的嫂嫂,果然一副颓败景象,比想象中的还要凄惨。嫂嫂昔日容颜亦早已不在,俨然一白发老妇矣。陈平唏嘘,安慰嫂嫂,许诺一年内定想办法接嫂嫂去京城养老。

    陈平在家又住了几天,与哥哥侄子祭拜父母祖先,闲话家常,忽觉离京时间已久,遂跟哥哥说明是由,不敢再耽搁,赶紧回任。

    吕后听说陈平回来了,就派内侍来召他议事。陈平虽然不想再追随吕后,但他知道吕后对人狠毒多疑,天威难测,自然不敢疏忽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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