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花甲的章伯受到血腥刺激,逢人便讲,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
冬土改逼迫南雁离婚,女方坚决不同意。这家伙就掏出手枪指着太阳穴说:“南雁你听着!我有了新生活,那是我唯一的唯一,你不让我跟焦立梅过新生活,我就不活了。”
冬土改激动得冒出家乡口音,说“新生活”好像说“性生活”。
南雁并不买账:“当初你追求我也说是新生活,还拿手枪子弹当礼品溜须我弟弟。”
“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情?你们大城市人就是胆子小,这次我送给焦立梅弟弟十发子弹,人家农村娃毫不犹豫就收了!”
“既然农村人这么好,你当初为什么追求我呢?”
“这些年我明白了,你就是挂在墙上的油画,我要把油画换成年画。年画你懂吗?”
南雁摇摇头说不懂,还说永远不懂。
“你不同意离婚,我就不活了。”冬土改手枪指着太阳穴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突然咣地打响了。
章伯看到这个男人应声倒地,红白相间的液体喷涌而出。
冬土改的婚外情人焦立梅跑来了,满脸疑惑并没有哭号:“他说家里藏着仿真手枪,怎么拿在手里就变成真枪呢?他明明把子弹都送给我弟弟了,这发子弹从哪儿来的?”
“人有存款,枪有存弹。”姐姐抬头盯视着情敌焦立梅,“你说假枪还能打响?笑话!这肯定是他拿错手枪,弄得假戏真做了。”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村姑焦立梅说罢,当场昏死过去了。
姐姐心硬似铁:“这里面当然有问题,就是你俩的生活作风问题!”
公安局对涉枪案极其重视,随即成立专案组对枪支来源展开调查。那确实是支五四手枪。然而人死无语,死无对证,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就这样成为扑朔迷离的悬案。
冬土改死了。姐姐南雁无婚可离,只身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反而坚强起来。
冬家长子名叫冬暖,他五官相貌酷似乃父,这小子读高中便恋爱,为了追求邻班女生断然割腕明志,当然伤口较浅流了小半碗血,没死。
姐姐大发感慨:“这小子恋爱恋得死去活来,分明就是冬土改的翻版啊!”
小女儿冬盼春活脱脱母亲南雁的复制,小学六年级就戴了眼镜,鼻翼两侧也生着几粒雀斑,举手投足典雅文静,绝对袖珍版“新时代城市女学生”。
事情渐渐平复了。姐姐给我打电话说:“其实爱情就是一场梦,说醒就醒了。”
我仍然认为冬土改当初很爱姐姐的,只是中途这场梦醒了,之后的枪响使他永远睡下去了。
中秋节收拾房间,我无意间从厨房角落里找出那只陶罐,猛然想起它的来历,立即打开却发现油纸包裹的子弹没了踪影,好像金属固体蒸发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难道这颗子弹破罐而出,径直飞向冬土改的太阳穴?
我思来想去,决定不要去问姐姐。就这样,那颗曾经存在的子弹成了唯一的唯一之谜,永远难以破解。
又逢春节,天降小雪。这些年的雪越下越小,落地就化没了。想起当年正月里大雪盈门,不觉心情惆怅。
这时,邻院章伯冒雪跑来:“我劝章宇涵娶你姐姐,青梅竹马嘛。你猜我儿子跟我说什么?”
“你儿子不愿意娶寡妇?”我猜测道。
老态龙钟的章伯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我儿子说他才不跟自己所爱的女人结婚呢。”
我又蒙了:冬土改和章宇涵这两个男人相比,究竟谁是情圣呢?
终于,姐姐悄悄告诉我,她北京的亲生父亲乃是妈妈的大学同学,当年两人是和平分手的,至今相忘于江湖。
“是啊,和平分手。”没有爱情也没有手枪,静寂无声连引人入胜的故事都没有。与南雁的亲生父亲奚兰城相比,冬土改毕竟给这个世界留下很大响动——既有保鲜期里的爱情,也有一打就响的手枪,而且是爱情手枪。
我满足了好奇心,仿佛喝了一杯俗称“凉白开”的水。
原载《青年作家》2018年第6期
原刊责编 卢一萍
本刊责编 黑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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