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六军少尉-从军这五年,影响了我一辈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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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时,他们说我不是自己脱离部队的,是陶逸派我潜伏的,我也不是少尉,是军统少校组长。军一级才有资格任命少校,陶逸不过是个团长根本没资格,我说我没干过,你们去调查吧。他们一查,陶逸在抚顺战犯监狱呢,就去对证,陶逸说,黄耀武是自己跑的,我还抓他呢。

    团政工室张清白主任也被俘虏了,以后也没消息了。

    营长骆鸿武被俘了,一九五二年让他回家了,他老家在海南,估计不能回去,回家能干什么?从来没当过农民,当农民当得了吗?大约上香港或去台湾了。

    一九五二年接到朱富华一封信,信寄到洪乃良的同学家,再转给我们,这封信他是在北京写的,还给我们寄来一张照片。

    朱富华是一个很老实的人,很憨厚,他在哪一个朝代都吃得开,不调皮捣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什么更多的想法,属于这种人。

    他在郑家屯解放团,很早就让他管理财务,虽然还是俘虏兵,等于解放了就地就业。一九五一年他要求回广东老家,被批准了。

    从军之前,他在广东培英中学当职员,回到广东后他还想回培英中学,培英中学也不错,虽然他当过国民党军官,现在回来也留他,从当工友干起,很快入了党,又当了科长、区人民代表。

    他入党了不是他告诉我的。因为我们一直通信,肃反的时候,我们单位找他外调我,外调人员很没有水平,他把我的情况介绍完,朱富华问他,你看我和黄耀武继续通信还有没有必要?外调是了解我的情况,至于我们两个人的私交,不应该过多干涉。他说我看哪,你们都没有必要来往。

    我也不是反革命,怎么就没有必要来往?从那以后朱富华就再没给我来信。后来我想把这事跟党委谈谈,又一想:拉倒吧,外调就是随便说呗。

    外调的人说这个话我没听到,但是我看出来了,外调的人跟我说,你的同学现在可不得了,入党了、当科长了,还是人民代表,我这才知道他入党了。从那以后朱富华再也不给我来信,所以我想到了,必然是外调的人说了这样的话。

    一九八八年,我在广州待过两年半,打算去找他,但合计合计,还是算了吧。

    朱富华给了我两个信息,一个是卓干成,一个是李子深。

    卓干成被俘也去郑家屯了,我在丹东解放团,他是吉林郑家屯解放团,解放后回广东了。李子深是力行中学毕业的,他和卓干成一块儿回广东后在一个合作社工作。朱富华给了我他们俩的地址,但我没给他们写信,我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军部的郑醒华和何家深被俘都去了郑家屯,何家深是力行中学毕业的,喜欢说怪话,在国民党那边这样,被俘了也这样,表现不好,郑醒华不咋爱说,但是因为总跟何家深在一起受到连累,在郑家屯俘虏营经常要参加劳动,别人劳动是种菜,他俩是下煤矿劳动。后来估计去了北大荒了。

    跟哥哥是一九五一年联系上的。

    这么些年,兄弟姐妹都找不到了,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在鞍山,那年我就给老家写了封信。

    老家还有几个远房堂侄子,岁数比我都大,就写信给他们。我父亲在老家挺有威望,因为就出来这么一个知识分子,留学生,又是同盟会会员,信誉很高,加上辈分也高,在家族里面我排行老六,所以老家也有人叫我六少爷、六叔公,大家一看信,就知道是六叔公来信了。

    一九四四年年初,哥哥把我给他的不到十二斗米卖了以后,就回乡下去了,后来到广州投奔师傅去打工,他师傅有技术,结果美国飞机轰炸把他师傅炸死了。他又给人家修表,技术不是很高,就没站住脚。

    抗战胜利,新一军去广东受降,他生活不下去就跑去当兵。

    新一军开赴东北,他就在三十八师,我们兄弟两个,他不知道我就在东北,我也不知道他就在东北,尤其是后期,三十八师和二十二师都是防守沈阳外围。

    后来从三十八师扩出来一个师,他的营长被调到新部队去,营长也是广东人,哥哥就跟着营长过去了,他的书法写得很好,过去以后做文书工作,文书是副排级待遇,但他没提拔到文书,小时候父亲逼着他练柳公权的字,这时候用上了。

    他们部队有一次在辽中被解放军包围后就地起义了,到解放军里被作为副排级使用,打过天津、海南,也参加过湘西剿匪,升到连级参谋。又去参加抗美援朝,在战场上负伤,回来在长春十八陆军医院养伤,一九五五年集体转业到山东省公安厅了。

    我有个侄子叫黄印标,享受军属待遇,这个军属待遇就是我哥哥给他的,哥哥找不到亲人,就把他作为亲人给他享受了军属待遇。

    我的信写到乡下,他们一看我在东北,就把哥哥的情况写给我,我就给哥哥写封信。信发出去,哥哥的信也来了。

    当时我在鞍钢搞施工预算,我就去长春看他,见面了我说你原来比我还小呢,你是文书我是指导员。

    联系上哥哥也联系上两个双胞胎妹妹了。

    哥哥跟部队南下打到广东惠州的时候,很巧,在路上碰到了最小的八妹。八妹在去香港的途中,走到惠州被人看上了,说你别走了,就在我这儿给我当媳妇吧。七妹在广州,解放了她就回香港去了。

    大姐我没找,要找也能找到。

    一九八八年我退休回老家支援建设,因为对工程比较熟,帮老家搞土建工程、施工预算,在广州的一个侄子告诉我,五十年代他在街上看到过大姐领着学生游行,那么她肯定在广州。但是我一直背着历史污点,就想去找人家是不是合适?是不是给她增加负担?就这么想。

    抗战胜利前,二姐随丈夫到东莞税务局工作,一九八八年我路过东莞时,去税务局打听,说解放前他们跑台湾去了。我说这一找可能就找着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别找了。姐夫是解放前税务局的头头,再找到台湾去,不又多一个事吗?

    八十年代时,思想还不敢放松。

    那时候香港的七妹到沈阳来看我,居委会的人三天两头来,我们还没起床呢,她们就闯进来了,说是看你的电表,看看你的水表,其实她不是来查表,就是合计你发报呢,好来抓特务。

    我要真发电报能让你看到?

    妹妹的生活,都习惯了晚上睡得很晚,早晨不起床,她们来了,人还在屋里睡觉呢,就推门闯进来,啊,这个妹妹很漂亮啊,香港来的啊,挺好的。

    我们单位有统战部,我属于统战对象,后来开会我就讲,谁还敢来啊?谁来你们都怀疑是特务,公安局不方便出头,让街道那些老娘们儿出头,今天来看电表,明天来看水表,看啥啊?你的目的不是看水表,是看她是不是发报了。

    从军这五年,影响了我一辈子。我觉得事情很简单,但社会上不这么认为,这段历史就总是抹不掉,历次运动我都没当回事,但“文化大革命”就没逃过去,腰被打折了,弄个特嫌,当然后来平反了,但总是不舒服。

    我是比较单纯的,有正义感,到最后人家不那么看我。

    我觉得,解放战争,正如那歌曲唱的,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这种理论实际上没错。但是对我来说,这战争太残酷,这不是两个人之间,我打倒你你打倒我,两个人的事好说,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谁打倒谁,咱俩都没命了,还打倒谁啊?打倒谁也没用。老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

    我不愿意参加这场战争,是觉得当兵好像是战争工具似的,最后自己弄得怎么样都搞不清楚,可能就没有了。

    二〇一〇年春天,这部口述历史,曾经以“1944-1948我的战争”为书名,在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

    出版五年来,发生了很多故事。这就像一部小说,读者总是很关心结局,关心人物命运,把五年来有关这部书,有关姥爷的一些事情,借助新版图书的出版记录在这里,不仅给关心本书的读者一个交代,似乎让这部充满了残缺的口述史又完整了一点点。

    因为这部书的出版,姥爷终于联系上了当年远征印缅时期的两位同学:黄树开和柯愈哲。要感谢全国各地庞大的关注抗战老兵的志愿者队伍,是大家的热心帮助老人实现了心愿。就在二〇一三年秋天,黄树开老人从香港,柯愈哲老人从大连来到沈阳,当年二十岁左右天各一方,再聚首,已经是九十上下了。尤其是从黄树开老人那里了解到,当年的同学仍有几位在世,有的在台湾,有的在美国。当年,黄树开老人在东北国共决战前离开部队,到香港考取了警察工作。柯愈哲老人则是在学生兵复员后,就考取了大学,毕业分配至大连中学教书。

    如今,三老人经常相互电话问候,这也算是历史补偿给他们的一点晚年福利吧。

    姥爷经常念叨卓干成和朱富华,我在天涯上发布了一个寻人的帖子:《亲人哪,有个远征军老兵找你们》,还是一位热心的朋友,提供了朱富华回到培英中学工作的信息,他参军前就是这里的职员。辗转联系到了朱富华的女婿,得知老人已经在几年前过世了。又得知,卓干成早在此前,也过世了。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不在的消息,也是一个交代。

    凤凰卫视和崔永元的《我的抗战》剧组,看到本书后也分别派来了摄制组。《我的抗战》摄制组采访的地点是在我家里,中午休息时姥爷忽然心梗发作,晕倒在地,于是采访变成了抢救,姥爷是被救护担架抬到医院的。

    姥爷常说,这几年是我这辈子过的最高兴的几年。我想最大的因素,就是他打开电视,经常能看到反映国军抗战的电视剧还有新闻,当年的付出得到了国家的承认,是这一群抗战老兵们最大的安慰,即便是在香港的黄树开老人,也是如此,他曾面对面地对我讲过这个感受。

    再就是,这几年来,沈阳的志愿者们,时常地光顾他的卧牛之地,以各种方式关心着老两口儿,尤其是姥爷和姥姥每年都要很突然地住院,志愿者们的探望陪护,帮他们解决了很多实际困难。志愿者们甚至自费购买《1944-1948我的战争》,请姥爷签名后拿到沈阳街头义卖,把募集的有限资金作为老人的生活费。而沈阳当地的媒体,也时常报道老人的状况。公益性的基金会,也伸出有力的手,送来冬衣、轮椅和资金。

    整个社会都在关注着这个群体,一句话,因为他们曾经是国家英雄。

    《1944-1948我的战争》这部书,是我全程采访并执笔写完的,前后结了几万元的稿费,每一分钱我都交到了老人的手里,对老人来说,这些不无小补,我不想让心里留下遗憾。

    今年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春天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姥爷说,这本书我打算出新版了,还有没有想要补充的?姥爷说有啊,见面了就跟我说,先说李大炮吧。就这样,这本书比上一版新增加了一万字的内容,多数是补充了印缅战场上的情况。又因为大家的关注点更多的是在新六军的沉浮,所以删减了上一版中有关姥爷家世的部分。

    还要真诚感谢深圳市越众历史影像馆和辽沈战役纪念馆,为本书提供了珍贵的历史图片,让历史在读者眼中,更加立体,更加丰满。更要感谢黄树开老人,他提供了许多当年的资料和图片,都是无比珍贵的记忆。

    最后,我要感谢读完了这本书的读者,因为阅读,才有传承。

    朱洪海二〇一五年六月七日于沈阳马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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