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喝到晚上，酒酣耳热之际，两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从大学时代谈到他们的友谊，谈到毕业和工作，也谈到爱情，甚至谈到美琪，若雨发现陈然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在躲避着自己。最后，两瓶五粮液都见了底，陈然醉了，若雨把他扶到床上，把那纸化验单压在了酒瓶下面。然后他离开陈然家，直接去了车站，买好车票。凌晨一点多钟，他乘上一列北去的列车。
对座是一位农村老太太，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刚过两站地他们就下车走了。靠窗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米色夹克衫，一直趴在茶几上睡觉，一次次的停车开车门和广播报站的声音也没有把他惊醒。若雨百无聊赖，掏出从车站报摊买来的晨报看起来，翻来掉去的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倒是大版大版的广告占了十几个版面。车厢里又喧嚷起来，火车进站了。忽然对座男人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看周围，看看漆黑的窗外，又要趴下接着睡，蓦地他抬头看定若雨，有些惊讶地问：先生从哪儿来？若雨移开报纸，看那男人一眼，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淡淡地说：省城。男人试探着问：你是楚医生吗？楚若雨？若雨疑惑地看着他，点点头。男人高兴地说：你真的是楚医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齐明，我女朋友和萌萌是同学，那年我骑摩托出了事故，我的腿骨折，还是萌萌打电话找你做的手术。若雨惊讶地看眼前的男人，恍惚中，他记起有这么一件事，萌萌的同学出车祸，给他打电话，他来给做了手术。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吗？若雨说：你是齐明？你现在好吗？腿没问题吧？齐明高兴地说：你的技术真棒，我的腿跟好人一样。还没有谢谢你呢！若雨笑了：谢什么，我是医生，那是我应该做的。你妻子好吗？我的意思是，你和雨洁结婚了吧？齐明腼腆地笑了：嗨，别提了，奔奔波波了一大圈，萌萌也没少为我们操心，但终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上学了。若雨听到萌萌的名字，心中不由得轻轻一荡，一丝隐隐的疼痛缓缓地漫过去，他忍不住问：萌萌现在怎么样了？她和你们还有联系吗？齐明一顿，脸色慢慢地变得凝重起来，半天，他才缓缓地说：她还在滨海，只是，雨洁说，她几年前就离婚了。若雨的心不禁一颤，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切地问道：什么？她离婚了？为什么？齐明诧异地看他一眼，若雨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改用淡淡的语气说：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齐明叹息一声说：萌萌去滨海后，开始时给雨洁来过几封信，离婚后，她们的联系就少了。齐明望着若雨紧锁的脸庞，忽然说：楚医生，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若雨“哦”了一声，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齐明有些激动地说：就是萌萌和雨洁说过，就是，萌萌的儿子林林，是你的儿子。她说，什么时候，让你们父子相认，她这辈子就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火车“哐当”一声巨响，像是要刹车进站了，若雨的身体随着惯性猛烈地晃荡了一下，他的心内轰然一惊，一股热血轰轰地涌上了脑际，他低吼一声：你说什么，林林？林林，是我的儿子？若雨心里的惊愕不亚于听到长江洪水泛滥，听到喜马拉雅山夷为平地，猛然间他想起了和萌萌的最后一次相聚，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个缠绵销魂的夜晚，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一粒种子落入泥土中，就会生根发芽，一点一点地长成参天大树，而一颗生命的种子，只要精心孕育，一样会蓬勃生长，长成一株蓬蓬勃勃的生命之树，永远矗立于天地之间。恍惚间，若雨忽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做过的一个梦，他梦见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儿，披着满身阳光蹦蹦跳跳地向自己跑来。此时那个小男孩儿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张着两只小手，一声声地呼唤着他，他的眼睛霎时间涌满了晶莹的泪液……
火车又“哐当哐当”地继续向前驶去，向着B市方向驶去。若雨不禁想起自己此次行程的目的，想起了美琪，想起自己百折千回的爱情，他想，自己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在看到那纸化验单的时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他只是想念B市，想念那片曾留下了自己的青春和梦想的白桦林。他想回B市看看，凭吊自己的青春岁月，凭吊和萌萌在一起度过的往昔时光，他心里对这个世界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了。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当年令自己痛不欲生的那段感情，竟会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结局，更没有想到，萌萌当年，曾为自己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而自己，这一生一直在努力，一直想做一个顶级外科专家，一心想得到一份纯真的爱情，没想到一辈子就这样子蹉跎了……
天渐渐地亮了，窗外闪过一片片朦朦胧胧而又浩翰苍茫的群山，浩浩荡荡的森林像一片无边无际的绿海，高大的松树、宽阔的落叶松、挺拔的柞树在阳光下闪耀着墨绿色的光芒，仿佛大海上航行的绿色大船，在广阔幽深的绿色海洋上歌唱着。若雨抬起目光极目向远方望去，蓦地，他看见远处出现一片莽莽苍苍的白桦林，她们静静地伫立在远方的山岗上，慢慢地、缓缓地向他涌来。太阳升起来，照耀着她们肃穆静美的身影，她们的神态是那么从容、优雅，又是那么安详，宁静。若雨心中顿时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悸痛，他仿佛看见萌萌正微笑着翩翩地向自己走来，又仿佛看到霍主任慈祥亲切的面容，一时间，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轻轻地悸动着，又缓缓地向上升起。他不由得回过头去，望向自己刚刚离开的那座浸满了他的伤心和痛苦的城市，望向自己刚刚走过的那段坎坷艰难的人生之路，其实那只不过是，他刚刚逃离出来的尘世纷繁复杂的生活，还有他一直忘不掉的往昔那些虽然苦涩却又充满甜蜜的青春时光。他忽然想，是不是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白桦林，也许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或许那时冬尽春衰
又一个夏季，光阴又一载
我坚信终有一天你会回来
守着我的许诺，将你等待……
责任编辑张茜荑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