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天子-公元九〇八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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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李存勖在太原励精图治之时,扬州城内却剑拔弩张,张颢、徐温与吴王杨渥已经是水火难容、一触即发了。张、徐二人联手专制军政,杨渥自然不甘心,恨不得立时就将张、徐二人给除了。张、徐二人心知肚明,决定先下手为强,弑杀杨渥,然后再平分其地,各自称王。

    五月初四这天夜里,杨渥正欲上床安寝,突有一群蒙面盗贼破门而入。杨渥是“金甲吕布”朱瑾亲授的武艺,自然拼死抵抗,但盗贼毕竟人多,杨渥很快就撑不住了,只得边抵抗边高声说道:“孤是吴王,杀孤就是谋逆。孤知道你们是张颢、徐温派来的,他们以下犯上,难道你们也想跟着他二人被灭族吗?你们此时悔悟还来得及,只要你们能把这两个逆贼杀了,本王就封你们为刺史,决不食言!”

    众盗贼一听,皆停下了手,只有带头的那人不但不停手,反而逼得更甚,一边打斗一边骂道:“你们这帮呆子,此时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们也不想想,你们能杀得了两位指挥使吗?吴王心胸狭窄,又怎会饶了你们?”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将杨渥砍翻在地,用绳子活活勒死了。

    这个带头的盗贼正是张颢的心腹纪详。可怜杨渥为王还不到三年就被人谋弑了,时年只有二十三岁!

    次日一早,在扬州的淮南将吏就全被请到了吴王宫中。与以往不同的是,将吏们一到吴王宫宫门,守门将士就把他们的随从给挡下了,只准许将吏本人徒手入宫,将吏们甚为纳闷。等到一进入宫门,将吏们更是大吃一惊,只见自宫门至大殿整整齐齐地排布着两列军卒,人人手持白刃,寒光森森,如临大敌一般。等到了大殿之上,又发现大殿四周也布满了手持利刃的兵士,将吏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人心中忐忑不已。

    将吏们到齐后,高大威猛、满脸络腮胡须的张颢就越众而出,径直走到吴王座侧的陛阶之上,故作满面戚容地宣布道:“吴王昨夜得暴病薨逝了!”

    众将吏先是一愣,随之便有人哭号起来:“吴王啊,您怎么这么年轻就丢下我等而去了呢?”接着,大殿之内,哭声雷动,张颢、徐温也只好跟着哭号,一直哭了半个多时辰,将吏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张颢实在不耐烦了,便高声道:“好了,好了,此时还不是悲戚的时候。吴王既已薨逝,军政不可一日无主,请问诸位,你们看,谁可为我吴国之主?”

    此言一出,大殿内悲号之声立住,一时鸦雀无声。

    张颢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作答,又喝问道:“谁可为我吴国之主?”语气中显然已有了怒气,而且夹杂着期望和不耐烦。

    但仍无人应答,就连徐温、朱瑾、李承嗣等人也都低头不语,数百人的大殿内静得似乎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张颢勃然大怒,第三次几乎就是喊叫了:“谁可为我吴国之主?”

    众将吏仍旧低垂着头,没人回答!张颢气急败坏,眼见就要发作了,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张公,我有话说!”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殿内之人听来,却响若雷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精瘦的中年儒者越众而出,缓步走到张颢身边。张颢一看,此人乃王府判官严可求,便问道:“严先生有何指教?”

    严可求走到张颢身边,附耳低声道:“军府至大,四境多虞,当然是非张公你来为主不可了。”张颢闻言,不禁面有喜色,然而,严可求接下来却说道:“不过,今日就要定下此事,恐怕还为时过早。”

    张颢面有不悦,责问道:“为何说过早?”

    严可求不慌不忙地掰着指头说道:“与先王同时起兵的‘三十六英雄’,尚有二十多人健在,刘威、陶雅、李遇、李简等人皆手握重兵,他们岂愿为张公之下?张公不如先立幼主,自己主政辅佐,如此一来,诸将谁敢不从?等日后时机成熟,张公再取而代之,岂不是更为稳妥?”

    张颢知道严可求所说乃实情,低头想了一想,正要张口再问,严可求却突然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说道:“哎哟,肚子好疼,内急,内急!我得如厕……”也不等张颢开口,他便捂着肚子跑出了大殿。众将吏见状,皆有些忍俊不禁。

    严可求一出大殿,就令殿值找来了纸笔,飞快地写了些东西,藏在了袖中,这才又回到了大殿。此时,张颢犹在沉思。严可求再次走到张颢跟前,张颢一见,正要开口,严可求却突然给他挤了挤眼,说道:“大王薨逝,我等尚未祭拜,这岂是人臣之礼?现在就请张公率我等至王府尽礼如何?”说罢,又向张颢挤了挤眼。

    张颢一时不明白严可求两次给自己挤眼是什么意思,犹豫道:“这个……”

    时为武宁节度使的朱瑾此时终于开口了,朗声说道:“严先生之言乃大节,请张公应允。”众将吏这时也随声附和,连称:“对,对,对,礼当如此,理当如此。”

    张颢无奈,只得率将吏们前往吴王府后宫。

    儒者之勇

    众将吏刚在杨渥灵柩前行罢大礼,张颢即高声叫道:“大礼既成,请各位再回大殿,商议大事。”

    “且慢!”一声高喝,众人不禁一个激灵。张颢和众将吏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又是严可求!此时,他右手高高扬起,手中正拿着一张纸,高声说道:“众位,太夫人有教命,请跪领。”

    众将吏闻言,赶忙跪下,张颢也不敢失礼,慢吞吞地也跪在了地上。严可求从容地走到杨渥灵柩前,朗声读了起来,大意是说:先王创业艰难,嗣王不幸早逝,次子隆演当立,请诸公勿负杨氏,善加辅导。

    文字虽然不多,却字字辞旨明切,情理备至,诸将吏听罢,无不感动,有人又抽抽噎噎地低声哭了起来。

    张颢大为沮丧,虽有不甘,但太夫人史氏之言,句句义正理全,他又怎敢当众反驳?看来,只能先让杨隆演袭位了。

    杨隆演,字鸿源,乃杨行密次子,初名为瀛,小字渭,时年只有十八岁。张颢虽然内心极不情愿,但还是率领着众将吏在杨渥灵前奉请杨隆演承继了吴王之位。

    当晚,朱瑾特意前往严府拜访严可求,用充满敬佩的口吻对其言道:“朱某十六七岁即横戈跃马,冲犯大敌,从无畏怯,今日在张颢淫威之下,竟也冷汗直流,真是惭愧之至,而严公却能当面折之,从容自如,戏之若孩童一般。朱某今日方知,朱瑾实乃匹夫之勇,严公虽一介儒生,其勇却远胜朱瑾也!”

    严可求道:“朱公谬赞了!淮南自此之后定会多事,恐仰仗朱公多矣!”

    朱瑾道:“先王待朱某恩重,朱某自当效犬马之力。只是朱某有一事不明,还望严公见告。”

    “何事?”

    “严公自始至终都在张颢掌握之中,太夫人之教命从何而来?您又是何时得到的太夫人教命?”

    严可求诡秘地一笑,说道:“不瞒朱公,哪里有什么太夫人教命,实乃严某如厕之时伪造的,还请朱公莫要泄露。”

    朱瑾大为感叹。自此,朱瑾对严可求就如对待兄长一般,对其言听计从。

    杨隆演虽已继位为王,但军政大权实际上全在张颢手中。张颢这时最大的眼中钉就是他原先的盟友——徐温!

    张颢心想:徐温掌典着牙军右军,又对杨渥被杀的事知之甚详,要想夺取吴王之位,须得先将此人除去。思来想去,张颢终于想出个计策来,他特意让杨隆演下令,以徐温为浙西观察使,让其出镇润州。他心想,只要徐温离开扬州,再下手就容易多了。

    徐温此时已知道张颢不能容己,也巴不得尽早离开扬州,以脱离张颢的掌握,因此,杨隆演的王命一下,他就赶忙收拾行装,准备尽快离开扬州。

    严可求听说后,心中大急,当即买了些纸钱去见徐温,一进徐府就边抛撒纸钱,边抽抽搭搭地哭泣,一口一个:“徐公啊,你走好啊!”

    徐温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骂道:“死老严,你这是干什么?”

    严可求满面戚容地说道:“我来给徐公吊丧啊!”

    徐温虽然和严可求交好,但一听此言,心中也大为不悦,满面怒容地说道:“徐某怎么得罪你了?你竟然如此诅咒我!”

    严可求眼睛一斜,说道:“你现在是没死,但是,你一离开扬州就必死无疑,到那时,我就是想给你吊丧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倒不如趁现在你还活着先给你尽尽礼,朋友一场,也好让你到了阴间能记念着我。”

    徐温知道,严可求此言定有缘由,忙问道:“我马上就要去润州了,正好离开这个是非险地,难道有何不妥吗?”

    严可求这才正色说道:“亏你也是多谋之人,怎会如此糊涂?你如此轻率地舍弃牙兵而出镇外藩,你以为就能自保吗?眼下,扬州军民议论纷纷,皆认为先王死得蹊跷。张颢此时最大的腹患就是你了,只要你一离开扬州,张颢必定会以弑君之罪归罪于你!到那时,一纸一使,你就成了弑君的元凶了,任你有千张嘴,又能如何分辩?难道你还有活路吗?”

    徐温大悟,惊道:“若如此,我当如何?请老严救我!”

    严可求道:“张颢刚愎自用,并无谋略,徐公若信任严某,只管在家慢慢收拾行装,其他的事就交给严某吧!”徐温连声称谢。

    严可求当即离开徐府,直奔节度副使李承嗣府第。李承嗣见严可求不请自来,大感奇怪,问道:“严公与李某来往不多,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严可求说道:“李公有难,严某不能不来!”

    李承嗣更是奇怪,问道:“李某之难何来?”

    严可求正色道:“张颢凶威如此,连扬州孩童都知道,他这是想独揽大权。现今尚有李公和徐温与他一同典掌吴国军政,张颢岂能相容?今天他将徐温赶出扬州,下一个恐怕就是李公您了!”

    李承嗣是沙陀人,说话不拐弯,一听严可求此话,就说道:“不瞒严公,其实李某心中早有此担心了,严公既已明了眼前情势,想必已有办法救李某了!”

    严可求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徐温离开扬州,请李公现在就和严某一道去见张颢。”

    李承嗣欣然应从。

    严可求、李承嗣见到张颢后,张颢颇感奇怪,问道:“两位怎么走到一起了?找张某何事啊?”

    严可求满脸关切地说道:“我二人特来帮助张公。”

    张颢不屑地“哦”了一声,说道:“张某能有何事,需要二位帮助?”

    严可求脸色凝重地说道:“扬州人都知道,张公与徐温一同受先王顾托,眼下,满城都在议论说张公欲夺徐温的牙兵,这才将徐温赶出扬州,以便将其斩杀,是这样的吗?”

    张颢一脸无辜地说道:“是他自己要走,我可没这个意思。现在他已经离开扬州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严可求说道:“徐公尚在打点行装,还没走呢!不如我们一起去劝劝他,省得有人说您要害他。”

    张颢无奈,只得和严可求、李承嗣一同前往徐府。

    三人一到徐府,就见徐温和几个儿子正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门外还停着一辆大车。严可求假装不解地问道:“徐公,你这是干吗?”

    徐温答道:“徐某正在收拾行李,这就要赶往润州赴任了。”

    严可求假装生气地责骂道:“古人不忘一饭之恩,杨公待你恩重如山,如此负恩之事你也能做得出来?现今幼主刚刚嗣立,正是多事之时,你却只顾自己到外面去享清闲,你这样做,对得起先王吗?”

    李承嗣也随声附和,说道:“是啊,先王待徐公深厚,新王刚刚继位,徐公这时候离开扬州,实在不合适。”

    徐温连忙认错道:“二位责怪得是,是徐某自私了。只要诸公不嫌弃徐某,徐某愿意留下来,唯张公马首是瞻!”

    话到这里,张颢就不好阻拦了。就这样,徐温没有离开扬州。

    张颢回到家中,越想越觉此事可疑,最后终于想明白了——他的好计,全让严可求给搅了!他越想越气,便故伎重施,令纪详假扮盗贼去杀了严可求。

    纪详当晚潜入严可求家中时,严可求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纪详大喜,正要举刀行凶,严可求却突然抬头说道:“我已等候壮士多时了,壮士此来定是受人所托。既是如此,请壮士且慢动手,待我留书一封给吴王,说明我乃自杀而死,否则,吴王必会追查行凶之人,惹得扬州一片混乱。”

    纪详此时也不怕他有什么花样,就答应了他。严可求面色从容地持笔疾书,纪详手握钢刀,定睛看去,只见严可求所书,字字真情,句句忠壮,不禁耸然动容,到了最后,纪详已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竟弃刀跪拜道:“先生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真长者也!我若害你,又与禽兽何异?”说罢,举起钢刀就要刎颈。

    严可求连忙止住,说道:“壮士不必如此,你可从我家中取些财物,就说没找到我,遣你之人大不了责骂一顿,不会为难你的。”

    纪详依计取了些财物去回复张颢。张颢怒道:“我要的是严可求的首级,要这些财物干什么?真是没用的蠢货!”接着责令他一定要设法尽快杀了严可求。

    纪详走后,严可求连夜赶往徐温府,将张颢指使纪详刺杀他的事告诉了徐温。徐温听罢,怒声说道:“张颢倒行逆施,滥用下作手段,不除掉此人,不但你我难保性命,就连整个吴国恐怕也难以安定了。”

    “不错,张颢不死,扬州不宁!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能派刺客,难道我们就不能吗?”

    “不知严公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事我已想好,非钟泰章不可!”

    严可求所说的钟泰章,乃合肥人,时任左监门卫将军,此人一直与张颢不睦,且与严可求交往密切。

    徐温依计,密令陈绍前往钟泰章家中,按照严可求所说,知会了钟泰章。钟泰章闻言大喜,当晚就召集了三十名壮士,歃血为誓。

    徐温担心钟泰章不能成事,夜半过后,他又遣陈绍去试探钟泰章道:“徐温家有老母,担心大事不成,此事不如就算了。”

    钟泰章却回道:“话已出口,恰如箭已在弦,怎可停手?”徐温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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