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小女孩说，妈咪，树上长出了手机号！女人凝住了，一长溜的凤凰树上都贴着粘贴式小纸片：办证刻章，手机号码：135××××7654。女人的心刺疼了一下，城市膏药又贴上了树。那些人将牛皮癣革命推向了极致。以前大伙都往墙上贴，花柳的、梅毒的、牙医的、人流的、狐臭的、点痣的……多少10视力的眼睛被污染成了近视，墙上的大花脸就变成西门庆的脸，只让人记住“梅毒花柳”四字。大合唱不如独唱，牛皮癣不再留恋白墙，便爬上了树、爬上了电杆、爬上了防护栏，甚至爬上了停泊的汽车。
妈咪，这树生病了吗？
没呀，是人生病了！
树没生病怎么会贴着膏药呢？人生病应该贴人身上呀！
……
女人一时语噎。
海螺号一样的风吹过，树叶呜呜响。小女孩嘤嘤啜泣，妈咪，我听到树在哭，呜呜呜，呜呜呜……
女人抱起女儿，揩干泪，晴晴，我们一起撕树上的膏药，好吗？晴晴一听，脸上就开了花。
一棵树一棵树地撕。晴晴问，妈咪，这四个是什么字？女人就告诉她：办证刻章！
女人的心搐动了一下，幸好这些不是肮脏的字眼。那次，穿着城管制服的女人巡查到一条主干道，就看到一只四顾彷徨的手在树上贴“膏药”。市里正迎接全国文明城市指数复评，她负责这个片区的市容整治。她一个箭步蹴前去，铁圈一样箍住了那手。
放开！凭啥抓俺？
乱张贴，毁坏市容形象！
不就一张纸吗？又不是一坨屎！
少贫嘴，快把小广告撕下来！
城管大姐，你就放了俺吧。你家男人来俺那治疗，全免费！东莞男人很容易得这病的！
名叫许娟的城管一看，纸上写着“包治梅毒花柳”，脸“刷”的红了。那人哼哧哼哧地喘粗气，许娟这才看清，她挺着个大肚子，两只手紧紧捂着，嘴角一颗黑痣动了动：城管大姐，俺八个月了，你行行好，放俺上厕所！
许娟只得放她进去。好一阵还不见出来，走进公共厕所，连影儿都没见着，准是从后门溜走了。一股刺鼻的异味倒腾着胃，“哗啦”一声，许娟呕得一塌糊涂。
人跑了，“膏药”还得清理。伸手去撕，只撕下一小块，厚厚的糨糊已凝固在树上。拿来喷壶和铲刀，水一喷，纸化了，糨糊却像劣质面膜一样黏着。嘁嘁嘁，喷壶上！还不行，铲刀上！轻轻用力，许娟还是看到树抖了一下，黄叶打着旋儿落在头上。许娟就知道，树也会疼的。
奇怪的是，一连几天，许娟都呕吐不止。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有了两个月身孕。
有了身孕的许娟还坚持上街执法。几个月后，她巡查到另一条主干道，远远看见一只手往树上贴小广告。她绕过去，天降神兵一样断喝，逮住了那手。又是一女的：城管大姐，别用劲，小心伤了胎气！
许娟忙用另一只手护住肚子，生怕她飞来一腿。盯住她，看到嘴角那颗山稔子似的黑痣，许娟就想起来了，说，又是你，上次让你跑了，这次老实点！
那女的就求饶，大姐，俺孩子还没满月，没钱买奶粉，看在同是做母亲的分上，放俺一马吧！
许娟说，我也不为难你，把小广告撕了！
那女的哭丧个脸，大姐，要不你家谁点痣，俺全给免费！
许娟一看，小广告上写着“包治狐臭，轻松点痣”。哼，自己的痣都点不了，还为别人轻松点痣，这不闹国际玩笑吗？
那女的猛扭转头去，嚷道，有人抢小孩！
许娟猝然回头，那女的用力一挣，狐狸似的溜走了。
喷壶和铲刀又上了阵。许娟不小心刮下一块树皮，肌肉就裸露出来，树叶沙沙作响。准是刮疼了，许娟忙说，对不起，忍着点！同事常说许娟心太软，那些人前世是跳蚤，你不狠一点，就会反口喝你的血。
想起这些，心里就憋屈。好几年后，经历了“膏药事件”的女儿晴晴却使这窝心事有了个欧·亨利式的结局。
晴晴幼儿园举行家长开放日，尾声时，老师要求家长明天让孩子将预防接种证带来，要注射乙脑疫苗。许娟一拍脑袋，说，糟了，这证弄丢了，咋办呢？
晴晴扬起脸说，妈咪，把你的手机借给我。
小淘气按了个号码：135****7654。阿姨，您可不可以帮我办一张证件呢？
许娟听到教室角落里一个女声说，你要办什么证？
……
循着声音走去，许娟顿时懵了，又是那女的，嘴角一颗山稔子黑痣！
那女的也看见了她，红着脸说，城管大姐，没想到俺们的孩子是同学啊。
许娟说，我们都是母亲，请不要欺骗孩子的未来！
那女的心里刮过一阵风暴。就是晴晴这只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便引起了那个女人心里一场风景。
她忏悔地对许娟说，大姐，俺再也不干这行当了。叫你女儿千万别告诉俺儿子，遭天谴啊！
天际果真就轰隆隆响起了旱雷。许娟牵着晴晴回家时，一长溜的凤凰树开了花，红彤彤的，有花瓣如凤凰翩翩飘落。晴晴说，妈咪，我听到了树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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