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爱时间-无章节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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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吃中餐,大家都建议不再喝酒,一是中午喝得太多,一是吃完饭还要开一个小型歌舞会。这些都是事先讲好了的,没有什么惊奇心兴奋点。但当大家坐定正准备开饭时,陆伍柒说,慢点。我要请出一个人来给大家认识。

    这一声慢点,就慢点出了一个兴奋点来。陆伍柒叫服务生带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一进来很害羞,迈进房间里就往陆伍柒身边站。女人的脸有点苍白,使本来憔悴的脸显得老气。从脸的轮廓看得出,这曾是一张美丽动人的脸。但她的身材已经垮掉了,整个身子显得臃肿。

    陆伍柒半抱着女人对大家严肃地介绍,她叫梅青杨,比我小三岁,是我的未婚妻。

    陆伍柒这一声未婚妻一出口,的确让黑松和鸽子大吃一惊,特别是黑松惊得目瞪口呆。

    说起了梅青杨这个名字,黑松才想起有个叫梅青杨的女人曾经与陆伍柒谈过恋爱。黑松只见过梅青杨一二次,事隔了近二十年,再加上梅青杨变化太大,所以她进来时,黑松根本无法把她认出来。她不是早就离开了陆伍柒嫁人了么?黑松想到这些,他只能目瞪口呆,是的,梅青杨出现得太突然了。

    鸽子吃惊的是,自从她知道黑松有个战友叫陆伍柒,这个战友在鸽子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单身主义者的形象。这一下,突然钻出一个并不漂亮而且又显老气的女人来,鸽子确实一时无法判断陆伍柒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这么回事。她想,怪了。以陆伍柒现在在普通人的眼里,他可是金龟婿,是属于身价暴涨的那种人,只要他不愿意单身了,不知有多少女人排队让他挑选,这是不争的世风。

    卢竹儿和维.库兰诺夫不了解陆伍柒的情况,听陆伍柒一介绍是他的未婚妻,当然是很热情地与梅青杨打招呼。

    黑松和鸽子因为吃惊,一时忘了招呼人,直到陆伍柒提醒说,黑大哥,黑嫂。黑松才说,见过的、见过的。

    鸽子说,伍柒,不是嫂子说你,你的个人问题早该解决了,这下可好了,有归属了。然后离坐从陆伍柒身边拉过梅青杨说,来坐在姐姐身旁来,以后伍柒如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那梅青杨虽然比鸽子小几岁,但看起来比鸽子老气了许多。她听见显得那么年轻的鸽子称是姐姐,有点不好意思坐过去,但还是顺从了鸽子。

    由于没有喝酒,不到一个小时,晚餐就结束了。陆伍柒把大家领到一间叫“杜鹃红”的包房里,这个包房,可能是“月光娱乐城”最大的一个豪华包房了。除了卡拉OK应有的所有设备外,还有一个不小的舞池。说它的豪华不仅仅是装饰上,还在于它歌曲的播发是用电脑控制的,点起来特别方便,电脑里储蓄了上万首歌曲,随你唱什么它就有什么。

    开始大家兴高采烈点歌唱,唱了一会儿,陆伍柒又安排了几个剧团跳专业舞蹈的姑娘来助兴。毕竟不是舞台,看起来总让人别扭。

    黑松说,干脆不要跳什么舞了,还是我们自点自唱好一点。

    鸽子建议说,要不请维.库兰诺夫先生给我们唱中国歌曲。

    黑松说,好呀。黑松赞同鸽子的观点是想看他什么维.库兰诺夫一个俄国佬能唱得出什么好中国歌来。刚才维.库兰诺夫用俄语唱了几首俄罗斯民歌,特别是那首《伏尔加船歌》唱得不错,引起了大家的喝彩。黑松也唱了几首中国歌曲,当然也引起喝彩。黑松本来就是个爱唱歌的主,而且是男高音,唱得维.库兰诺夫伸出大指头在鸽子面前直晃。

    卢竹儿是不喝彩的,因为她与黑松在一起时,是黑松最爱唱歌的时候,那时候黑松的歌声是最优美最嚓亮的。农场里没有人唱得过他。

    维.库兰诺夫听大家要他唱中国歌曲,忙说,他在俄罗斯的汉语专业学汉语是很优秀的,可他在学校很少学中国歌曲。他说如果一定要唱,他只能唱小时候在中国跟鸽子学唱的歌曲。

    陆伍柒说,只要你说得出歌名,就能从电脑里找出。

    鸽子说不用找,真不一定有,何况他可能记不住歌名了。干脆维.库兰诺夫起头唱,我们就跟着一起唱,这样热闹点。

    维.库兰诺夫也不推辞了,站到舞池中间还昂起头想了一会才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维.库兰诺夫唱完还做了一个小时候常有的动着,只见他一条腿向前大跨一步另一条腿原地不动,双手比了一个端枪射击的样子,并念起了儿歌:“解放军叔叔好,一枪打倒美国佬。”换了一个姿势他一边单腿跳起一边拍手念:“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就打杜鲁门。”

    维.库兰诺夫在那儿兴致勃勃表演的时候,陆伍柒看着维.库兰诺夫高大的身材像一只笨笨的北极熊在那里呈天真状唱儿歌,他忍不住笑开了花,扭头问鸽子说,都是嫂子教的呀。

    鸽子说,哪用我教,小时候大家都在念这些,好玩嘛。

    就这样闹腾,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才结束。

    陆伍柒说,黑大哥,你和嫂子送一下卢竹儿,我送梅青杨。维,库兰诺夫抢在黑松前面说,我送卢妹妹回去。

    黑松说,算了吧,维.库兰诺夫先生,你送她,她还要送你回来,她比你更熟悉这座城市。你们,你送我,我送你的,就送个没完了。说完又拍了拍维.库兰诺夫的肩说,你的,好好的,休息,明天的,好上路的有。维.库兰诺夫耸了耸肩一副遗憾得不得了的样子。

    黑松和鸽子把卢竹儿送回到父母家后,鸽子说,你咋个这样对人家维.库兰诺夫呢?

    黑松说,哪样意思?

    鸽子说,哪样意思?你把人家当日本人似的,什么你的,好好的,好上路的有。你整一个松井队长审问游击队的口气。

    黑松说,我看他比日本人还色。说完觉得还不够表达什么,又学着维.库兰诺夫的样子说,我送卢妹妹回家。恶心。

    鸽子说,你咋个能这样想人家呢!

    黑松说,我还想,我在唱歌时,你们不好好的听,在角落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有些什么讲不完的话。

    鸽子一听黑松这样说,生气了。她不想再说话。

    黑松见鸽子不吭气了,也生气了。

    鸽子生气的是黑松太小心眼。其实维.库兰诺夫只是问鸽子,你卢妹妹的丈夫为什么没来。

    鸽子说,卢妹妹没有丈夫了。

    维.库兰诺夫喜不自禁地说,太好了。又满怀希望地对鸽子说,我也没有了妻子。

    鸽子知道,维.库兰诺夫爱上了小白雪公主——卢竹儿。维.库兰诺夫充满希望的眼睛告诉了她,他希望她郝鸽子——大白雪公主能帮他。但她知道这事不能急,这是在中国。一切没有维.库兰诺夫想得这么简单。再说卢竹儿有什么想法她也不知道。她只能告诉维.库兰诺夫她会努力的。

    鸽子一回到家就去洗澡了,洗澡出来见黑松还一脸不高兴就说,小气鬼,别生气了。你老婆舍不得你的。

    黑松一把抱起鸽子住卧室奔去。鸽子说,你又猴急什么?黑松说,我还要。

    完了,黑松惬意地躺在床上。

    鸽子去了卫生间,回来后坐在床沿对黑松说,告诉你一个对你来讲是很不幸的消息。维.库兰诺夫爱上你的“爱人”卢竹儿了。老外就是这样的,爱上了谁就会猛烈地进攻的。也不知你的爱人会不会舍你而去。

    黑松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一双眼圆瞪着鸽子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鸽子说,本来不想说了,就为了你这一双圆瞪的眼,我也该重复一遍……

    黑松不但圆瞪了眼,而是眼里似乎还着火地说:我告诉你郝鸽子,你不要一口一个你爱人卢竹儿,我的爱人只有一个就是你郝鸽子。卢竹儿咋个也是我们家的世交,有着几代人的关系,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再说你那个维.库兰诺夫纯粹是癫蛤蟆想吃天鹅肉,卢竹儿的爱,不是你想求就能求到的。

    鸽子也火了说,你急哪样?维.库兰诺夫要追求哪个是他的权利,卢竹儿同不同意也是她的权利。你急哪样嘛!我看你当真是吃到碗里的看到锅里的。你忘了昨天我给你的兰个条件了是不是。

    黑松一见鸽子火了,他知道自己的火是火不过鸽子的,于是一把抱住鸽子说,算了,我们只管好我们自己的事得了,免得我们为别人吵架。

    黑松与鸽子不再吵了,却无法人睡了。两人你翻左面,我翻右面的,睡不着觉。刚开始两人都不说话,都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还要长途跋涉去十八块地、枫木坪和303老基地。也许越想睡越是睡不着,于是干脆开灯说起了话来。话题一开始就谈起了陆伍柒。陆伍柒今天突然把梅青杨介绍了出来,这件事情的突然,的确不得不让他们的话头必需从这里开始。

    黑松和鸽子谈起陆伍柒和梅青杨的时候,陆伍柒和梅青杨还在“月光娱乐城”陆伍柒的办公室里。

    萧美文一身军装的像还在墙壁上挂着。梅青杨是第一次到陆伍柒的办公室,也是第一次看到萧美文的照片。近二十年来,她一直想像着萧美文的样子,萧美文是她失去陆伍柒而嫁了他人的原因。

    如果萧美文是活着的人,梅青杨当年因为她而失去陆伍柒,梅青杨似乎还无话可说,因为陆伍柒爱萧美文。要命的是,萧美文是个不在人世的人,居然能让她失去陆伍柒,这是梅青杨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当年她爱陆伍柒,甚至爱到几乎能忍受陆伍柒与她做爱还喊着萧美文的名字。她梅青杨作为一个女人,她已做到了因爱一个人而宽容一切的地步。应该说这是世上许多女人都无法承受的事,然而,她因为爱而做到了。可是她并没有得到陆伍柒的心,陆伍柒最终诚实地告诉她,我是不可能与你结婚的。她的爱就这样被陆伍柒一句诚实的话而粉碎。她恨陆伍柒,甚至她结婚也没有告诉陆伍柒。

    她虽然结婚了,可她忘不了陆伍柒,忘不了与陆伍柒的日日夜夜,甚至忘不了陆伍柒谈起另外一个女人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她怀念与陆伍柒的一切。有了这样的怀念,就注定有恨,这恨是刻骨铭心的。

    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爱和恨是很难区分的,所谓爱得越深恨就越深,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这句子好像就是替梅青杨准备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是因爱而恨,这恨注定就是一壶苦酒。可这酒越存越醇,天长口久苦酒就不再苦,反而因日子长久而芬芳四溢。

    梅青杨二十年来就一直品尝着自己酿造的酒,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个很有自尊的女人,她从不把她的感受讲给任何人听。十年前她有一次想说的机会,就是陆伍柒主动找她那次,她看着他爱的人来了,很想大哭一场。可陆伍柒是来给她钱的,说是青春补偿费。结果梅青杨是钱也不要,哭也没哭成。

    本来想痛哭一场而没哭出来,这也许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这也许是她未老先衰的原因。她不明白为什么陆伍柒要为了一个不在人世的人,而折磨她这个活在人世上的人。而这个不在人世的人,她知其名,却不知其人。

    她曾经要求陆伍柒给她看看萧美文的照片,她太想看了。然而她未能如愿,经过儿番考证,陆伍柒的确还没有萧美文的照片,萧美文的形象只是在陆伍柒的脑海里。她是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陆伍柒,嫁给了一个爱她而她不爱的男人。

    现在梅青杨终于看到了萧美文。她看得很细致,是的,对于她来讲,照片上的女人几乎是毁了她一生的人。

    陆伍柒见梅青杨看着萧美文出神,他是知道梅青杨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轻轻地走过去,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梅青杨的视线,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一丝丝怜爱涌上了他的心头。

    陆伍柒玩过的漂亮女人,他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了。在她们坐在陆伍柒怀里向陆伍柒撒娇时,都深情地说,我是你的女人。他都说,是的,其实他从未真正感觉到谁是他的女人。只有抱着梅青杨的时候,那一种这是我的女人的感觉才会涌上心头,虽然梅青杨实事上是别人的妻子。

    从他的青春期到现在已是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从出现萧美文,到梅青杨,再到那数不清的美女们,他总结了他的感情,萧美文是他的“爱人”,而梅青杨是他的女人,那些他玩过的已数不清的美女们是他的什么,他无法回答自己。

    梅青杨现在的确已不再漂亮,但他感觉得出她的憔悴中深藏着的美丽。是的,那美丽只有他陆伍柒知道。

    这是我的女人,我一定要把她要回来,陆伍柒这样想的时候,他的手臂紧紧地拥着了梅青杨。

    梅青杨显然受了陆伍柒的感染,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陆伍柒的背,心却重重地跳动着。久违了的激动一下子扩散到了全身,她情不自禁地也紧抱了陆伍柒。她的头也缓缓地从陆伍柒的怀抱里扬起来,她想用嘴迎接他的嘴。

    陆伍柒捧起梅青杨的脸,看着她因激动而微红的双唇,他真的有深深吻这双唇的冲动,这冲动甚至已影响到了他的下身,他那东西渐渐地大了起来,并已贴在了梅青杨热烫的身体上。

    梅青杨以为会等到一张炽热的嘴,是的,她等到了,但那嘴却没有贴在她的唇上,而是在她的额头上。

    因为那张嘴只在额头上长久地炽热,她已受不了嘴里的干渴,她扭动身子呻吟道,伍柒,伍柒,你不要我么?

    陆伍柒的嘴唇在她的额上松了一丝缝喃喃道:要的,要的。

    正当梅青杨的额头挣开了陆伍柒的嘴时,她感觉从陆伍柒身子里射出了一阵炽热,炽热过后是湿滚滚的,这和他们二十年前第一次深深地嘴对嘴吻后出现的情况一样。梅青杨垫起尖尖脚伸长了头,用嘴含着陆伍柒的耳朵轻轻地念道,伍柒,我的身子真的不行了么?

    陆伍柒抚摸着怀里的女人说,不是。我想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

    梅青杨说,这是年轻人对年轻人说的话,不适合我们了,再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你也没说这句话。

    陆伍柒说,正因为原来没说,我才这样说。

    梅青杨松了对伍柒的拥抱,整了整衣裙说,伍柒,你以前是个怪人,现在还是。

    陆伍柒说,我送你回家吧。在我没迎你做新娘之前,你还得回去。另外,你准备一下,后天会有人带你到上海去整容,看上海的人怎么说,如他们的技术可以达到目的,就不去美国了。你放心地去治疗,律师会去找你丈夫的。陆伍柒看了看表又说,你看已半夜二点了,明天,不,应该是今天清早,我和战友们要去我们下乡的地方去。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

    梅青杨说,你不要送我了,你早点休息。

    陆伍柒说,怎么能不送呢?我明天走,你后天到上海,我们可能要半年才见面了。那时候你就旧貌换新颜了。

    梅青杨含着泪水说,伍柒,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听你的话,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定你是我幻想中的爱人,我把我最年轻漂亮的时候给了你,你当初不要我了,我也从未后悔过。我知道现在我很丑了……

    陆伍柒打断梅青杨的话说,青杨,你不丑。

    梅青杨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要我的身子。

    陆伍柒说,不是刚才说了,等结婚那天吗?

    梅青杨一脸幸福地说,好、好、好。

    陆伍柒把梅青杨送到她家的巷子口,望着她一步一回头的样子,心里很内疚。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把她推人了感情的火坑。这一次对她来讲是致命的,她不但将要失去爱她的那个丈夫,在不久的将来,她还将失去她爱的丈夫陆伍柒。

    想着她一脸幸福地好、好、好,陆伍柒更加内疚,他知道他己不可能与梅青杨有夫妻之实了。他不可能把艾滋病传染给这世界惟一对他忠诚的人。从今年初,他偷偷摸摸验查出自己有艾滋病的时候,他一直反复考虑自己死后留下的巨大财富给谁。他终于想好了,只有梅青杨。他知道这辈子是不能给梅青杨爱了,能给的只是与爱无关的金钱,以及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他的爱给了萧美文,他知道只有梅青杨会因为他而容忍萧美文的存在,他死后,他希望能带着萧美文的照片及袜子等一起火化,他到天国里才有理由去找萧美文。

    这件事谁都不会诚心帮他的,只有梅青杨会。原来他想过由老战友黑松来办,他知道黑松是绝对不会把萧美文的东西与他一起火化的,因为黑松知道,萧美文生前对他不屑一顾。但是他必须带着萧美文的东西去天国,他怕萧美文在天国久了已不认得他。

    梅青杨说陆伍柒怪的时候,黑松也在说陆伍柒怪,鸽子说,是的,太怪了,我说你这个战友是不是有点变态哟。

    黑松说,不要乱猜测。人家变态也变不到你我身上来,你急什么嘛。

    鸽子说,不是我要乱猜测,如是你说,原来他们谈过恋爱,为什么又没有结婚。

    黑松说,又不是一谈恋爱就非要结婚。

    鸽子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陆伍柒不在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候娶她,却在她青春不在的时候娶她,真是怪事了。这人没有病才怪了。

    黑松拧起鸽子的鼻子说,你小姑娘家的懂什么有病没有病的。世事多变,你的经历太简单,不像我们当过知青的人,饱经沧桑。

    鸽子说,我爸是烈士,我妈孤身一人,单位照顾我当工人。要是真当了知青,还不像你们一样,神经不正常。

    黑松说,是哆,你正常,我们不正常,如果所有的人都和我们一样不正常,反过来讲,是我们都正常,而你不正常,一个人该经历的各种磨难就应该无畏地去经历,没历经过磨难的人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其实很脆弱。

    鸽子说,不要忘了,我干了十年的野外地质,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在我面前说这些你不觉得牙痛?

    黑松说,算了算了,睡觉,关灯。

    鸽子一翻身伸手把灯关了说,关灯就关灯,早想睡了。

    房子里一下黑了下来,黑松也闭上了眼睛,可黑松的意识总模糊不起来,意识模糊了多好呀,那样就会睡过去了。黑松从1开始数,数到一千了还未睡。而且他坚信,他没有数错数字。想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好玩,既然没有数错,心里就很清醒,咋个睡得着嘛!他这时,不但心里清楚而且脑子活跃,他意识到今天要想睡着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他想该去客厅抽支烟。

    他轻手轻脚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没防备鸽子会突然冒出一句,你到哪里去。而且这声音拉得很长,像夜半某个幽静而空洞洞的教堂里发出的声音一样。他并不是在黑暗中能被一点声音吓慌的人,在他当知青时,在他野外地质找矿时,他没少在黑暗中被突然的声音惊起,惊是惊了,却从来没慌张过。

    这次他有点慌了,他想完了,我这么轻手轻脚也把鸽子惊醒了。他知道鸽子近年来睡眠不好,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有,一旦被什么惊醒便睡不着了。鸽子经常为睡得不好而与他争吵,他站在那儿,等着鸽子发几句脾气。一般情况下,鸽子被他吵醒后发几句脾气,他就能过关了的。可此时他等来的不是鸽子的怨言,却是鸽子的一句调侃他的话。

    鸽子说,你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干什么?梦游啊!

    黑松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说,你没睡着啊!

    鸽子说,废话,不准去抽烟,回来。

    黑松只好回到床上去,鸽子已把灯打开说,睡不着,干脆我们摆故事。

    两人开始摆故事,黑松当然先摆,黑松喜欢唱歌,就摆了一个关于歌的故事。他说,那时候他们在农村,最大的苦恼,便是精神生活的贫乏。

    初下乡的前几个月,每天收工后都已疲惫不堪,吃完饭躺在床上说不了几句话,就奸声如雷了。但那时我们毕竟年轻,适应新环境非常快,没有多久,我们便也习惯了这种体力活,而且似乎越劳动越有多余的精力不知往哪里发泄。

    于是,我们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办法,就是唱歌。

    那年代,能唱的歌很少,但这似乎并不影响我们对唱歌的热情,我们把样板戏《龙江颂》、《红灯记》、《沙家洪》、(智取威虎山)的所有唱段道白全部翻来覆去地唱完念完。但我们更喜欢唱的,便是所谓的“黄色歌曲”——禁歌。

    譬如说,“送别”——电影《怒潮》的插曲,大概当过知青的都喜欢。电影《五朵金花》、《芦笙恋歌》、《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等。这在城里,谁要敢唱,绝对有被批斗甚至坐牢的危险,但在农村,有谁能听懂,又有谁来管我们。

    于是,唱歌成了我们的每天的娱乐方式。吃完饭,拉条长凳在门口坐下,对着远山,尽情地把声音放到最高处。即便是较抒情的歌曲,我们也把它唱得歇斯底里。歌声有时像狼嚎一样,在一片起伏的连山上渐渐远去。然后是令人心慌的沉寂,这天、这地似乎也被我们的歌声感动得没有了声息,就连山脚下那三户人家的狗也停止了狂吠,我们歌声中那歇斯底里的哀怨情绪,似乎震撼了周围的一切。

    以后,找新歌、传唱新歌就成了我们这些知青的一种生活乐趣。有许多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初在城市流传的世界名曲,也都被我们挖掘出来,只要一到手,用不了多久,便在所有知青中流传。记得有这么一首外国歌曲《在遥远的地方》。

    在遥远的地方,那里云雾在荡漾,微风轻轻吹来,掀起一片麦浪。在大森林的上空,在静静的小丘旁,你同从前一样,时刻怀念着我。你是每日每夜里,永远不断地盼望,盼望远方的友人,寄来珍贵信息……

    还有一首《送别》。

    春风吹动,溪边水流,水中花影移,云儿遮住了一轮明月,月儿出没水中。

    送郎出征,漫步原野,情比月夜浓,抚手祝福你转战南北,望郎建立新功。

    这些曲子,不管它的创作者当初的立意是什么,一经我们唱出,便渗透了那种无尽的哀怨和凄楚。我们将生活最底层的无奈唱进去,将困苦于生活的渺茫唱进去,将命运不可捉摸的伤感唱进去,将追求的绝望和梦幻般的憧憬唱进去……现在想来,只有那时的那种咏唱,注人了我们的整个身心。我们敢说,没有什么歌能够达到我们那时的演唱效果,尽管我们的听众只有我们自己,直到今天想来,常常让我热泪盈眶……

    最令我终身难忘的还是这两首歌:《重庆知青恋歌》和《南京知青恋歌》。在我们这一方,这两首歌都是从我们农场上传开的。

    记得,那是春耕不久后的一个赶场天,我们农场的知青都去赶场去了,只有我一人在家。中午时分,我开始煮饭。刚生起火,便见一个青年走了进来,看装束,便知道他也是知青。

    “兄弟,煮饭了。”他一进门,便热情向我招呼,随手递给我一支香烟。

    我一边让座,一边打量着他。可以肯定,他不是我们这一方的知青。对方马上自我介绍说是乌江对岸的知青是从重庆下来的。

    当时有句话,叫做天下的知青是一家。不管你走到何处,只要你是知青,就可以去知青家里吃饭、睡觉,哪怕知青家里没有人,你仍然可以自由进出。于是,我们很快熟识,于是,他便给我们留下了这首《重庆知青恋歌》。

    我们很快地迷上了这首歌。原因很简单,我们唱了那么多歌,而为知青写的,当时就这么一首。我们非常感谢这位作者。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这首歌的作者是准,但我肯定,他一定也是我们知青,因为只有当过知青,只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知青生活,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受。这首歌哀婉悲凄,淋漓尽致地表达了知青对父母的思念,对家乡的向往,对生活的追求。每当我唱起时,眼角总是含着泪。

    我们站在船缆旁,举目望故乡,长江嘉陵江后浪推前浪,载着知青奔向远方……

    第二年,我去隔我们农场二十里地的三个鸡村知一青点玩,从几个上海知青手里,得到了一首《南京知青恋歌》:

    听介绍说,这首歌的作者是一个知青,因为写这首歌,被捕入狱,后被枪决。传说,这位作者上刑场时,还在唱这首歌。传递者对我叮嘱,要我慎重小心,现在,上面正在四处追查这首歌,一经查到,大祸临头。

    但我不管,我一回到知青点上,马上将这首歌传唱开来:

    蓝蓝的天空,白云在性翔,金色的杨子江畔,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故乡哟。啊!长虹般的大桥直人云霄横跨长江,巍巍的钟山屹立在我的故乡……

    大约以后不久,县里召开知青会议。召集了全县知青开会,是我们下乡后的第一次,一百多名知青整整齐齐,济济一堂,那种热闹非同一寻常。

    知青多了就喜欢惹是生非。我们都处在逆反情神最足的时期,《南京知青恋歌》在会上的流传,则成了知青发泄的一个主要内容。

    第二天会上传达一个文件,念到一半时,有人叫主持会的负责人去接电话。马上,缺少主持的会场就热闹起来。有人提议:老黑,唱唱《南京知青恋歌》。只有你的嗓门最亮堂,唱嘛!

    好!唱就唱。我刚刚答应,马上又犹豫了。“政委”见状,立马向全体知青宣布,谁要是告密,我们就说这首歌是他带来的。反正一个人说真话是假话,十个人说假话就成了真话,谁敢以身试法,他狗日的就试试看。对!全场齐声附和。

    我开始唱了。

    ……迎着太阳出,顶着明月归,沉重地修理地球,是我永远神圣的天职。我的父母哟,啊!青春的岁月流向远方……

    全场一片沉寂,我也完全沉浸在自己歌声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负责人回来了。这位老兄非常认真地听我唱完,问是什么歌,这么好听。

    长江大桥颂歌!“政委”立马回答。

    对!对!全场一阵掌声。

    其实,我们根本不知,我们踩了一次钢丝,后来听说,当时上面正追查这首歌很厉害。只是这位负责人不知我唱的是《南京知青恋歌》。

    鸽子也摆了一个故事,那故事是讲她在一九八四年到枫木坪村搞地质普查时发生的。

    她说:你说的那个枫木坪我去过,那位你的朋友唐万才我也知道,只不过他不知道我是你的老婆,当时我也不知道你认识他。

    他家是在一棵大树下对不对。我们普查组就驻扎在他家的房子里,你想,我们上山工作体力消耗特别大,伙食便开得特别好,我们必须经常买鸡来杀。每次吃鸡的时候,唐万才的第四个儿子,大约有五六岁,就会来到我们的门口看着我们吃。以前我们也经常遇上这种事,农村的孩子都会围着看的。不过这个小孩与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样,他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人理他,他也不说要吃鸡,只是提醒我们他的存在:“我来啦!”

    于是,我把鸡屁股给了他。他拿着迫不及待地走了。

    一会儿,他站在门口,又说:“我——来——啦!”

    我的同事叫我不理他,我想是房东的孩子,这样对他不好,于是又给了他一个鸡脖子。他又走了。

    一会儿,他又站到了门口,又提醒我们:“我——又——来——啦。”

    这回,我的同事发火了,对他吼了一声:“你来了,你来了关我们屁事。”

    哈哈哈,鸽子自己笑了起来。

    黑松说:这有什么好笑的,鸽子说:你不知道,那小孩鬼精精地闪着一双眼睛说“我——来——啦”、“我——又——来——啦”的时候太有趣了。我估计这孩子比其他孩子有出息。这次去,我倒要看看这孩子长大了是什么样子。

    黑松说,这个故事不好听,讲讲你与维.库兰诺夫的故事来听听。

    于是鸽子讲了她怎样在303老基地钻探岩心仓库,怎样把维.库兰一诺夫的头弄得满脸是血的故事。

    黑松说,这次你没看看他的头还有没有伤痕。

    鸽子说,我看了一下,好像没有了。

    黑松说,为什么不仔细看看,或者于脆捧着头看看嘛!

    鸽子说,好嘛,明天就这样办。

    黑松一下子压在了鸽子身上,一边说,你敢。然后脱掉鸽子的睡衣。

    鸽子说,你一天来儿次了,你有病呀!

    黑松说,就是有病。

    完了事,黑松喘着粗气说,记住,明天去后,我们都不分开走。303老基地,十八块地,枫木坪,不管是哪个地方,大家同去。我得看好你了。

    鸽子翻身去了卫生间洗澡,丢了一句话给黑松,你还是管好你的“爱人”卢竹儿吧,我反正当初上了你的当,索性上当到底吧。人家卢竹儿是聪明人,当初不嫁给你,我看是正确的。

    黑松的话追着鸽子道,她就是没上我的当,才会这么不幸的。

    鸽子真被这句话追了回来,她拧起黑松的耳朵说,你说什么?

    黑松护着耳朵叫,我没说什么。

    鸽子上卫生间回来,与黑松相拥而睡。开始还是睡不着,最后两人强行合上眼处于假寐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意识才渐渐模糊了。可还没模糊舒服,一阵刺耳的电话惊起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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