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泉说:“今天,让铝制品厂的厂门开不成。”炳泉侄子说:“看到我们,他们本来就想把门关上。”
堂侄的抢白,让炳泉有些恼怒,却又感到堂侄说的是实话,不便发作,就撩起右脚,朝身边的一棵老柳树踢了一下。
炳良大声说:“都给我把力气留着,待会儿用。”
快到厂门口时,炳良发觉有几个人不见了,包括他的侄子。这事炳良不感到奇怪,因为前两三次已经发生过这种临阵逃脱的情况了,为此,炳良和炳泉曾经找上门去发过火,可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种做法的危险,弄得不巧,会把那些临阵逃脱者彻底推向大茂的阵线——有人已经开始在他俩面前说大茂的好话了,说大茂目前确实没有铜钿,你逼死他也没用,你逼死他,再问谁去拿“土地补偿费”?所以与其逼他,不如暂时放过他,让他全力以赴地办厂,厂办好了,等他有铜钿了再去找他不迟。炳良就眼睛一瞪,说,他永远没铜钿,你问他要的话。这个同族人就放低声音说,那倒不一定,你知道大茂是怎么给最近招进厂的几个孙家宅人开工资的吗?比他从老家带来的人高了一截,老家的人责问他,他还打了那人一记耳光,告诉那人,是孙家宅人给了他们饭碗呢。炳良说,你听到大茂这么说了?这人一时语噎,片刻后说,反正大茂肯定是这么说了。炳良恨不得立刻搠这个同族人一拳,却还是忍住。
现在,炳良带着部分孙家宅走到了铝制品厂的门口。厂门口的钢管滑栏竟然拉开着,好些铝制品厂的工人站在滑栏内侧,他们已经提前晓得了孙家宅人的到来,他们既像在迎接孙家宅的人,又像在迎战孙家宅的人,看表情,他们更像是在迎接孙家宅的人。果然,红娟从工人队伍中走出来,来到了炳良面前,脸上浮着友善的笑,隆起的胸脯快要贴到炳良的身上了。炳良一呆,可是,他不会吃她那一套,他说:“你让开。”
红娟侧转过了身体,说:“你们的土地补偿费就要下来了,快的话,镇里这几天就给。你们就放鞭炮庆祝吧。”
周围一下子静了,只有风的絮语响在厂门前两棵枸骨树的枝叶间,仿佛是谎言,虽然响亮,却显轻飘。
“听她的!”炳良叫了一声。红娟说:“真的。”“听她的!”孙家宅这边又有人附和炳良。红娟又说:“真的。你们先进来吧,来参观、喝茶。”
参观、喝茶?嚼戏话!炳泉把手一挥:“冲,我们进去搬东西,先搬了东西再说。”
红娟也突然恼怒了,手一挥,说,那你们进去搬吧!
一直习惯于先在厂门口纠缠、争斗,然后再冲进厂门里的孙家宅人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当他们看到炳良先是像被人轻推一把,身子摇摆一下,然后步子坚定地往前迈动时,他们就跟上去了。他们直奔铝制品仓库。
仓库里的光线似是比上次亮了好多,众人抬头间,看到了正对门口的北墙上亮着仿真模拟电子火焰灯,再一定神,见那一闪一闪的火焰照亮的是一尊塑像,描着金身,是财神爷啊。财神爷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来人。
众人的右手是一垛间壁墙,财神爷的左手则是间壁墙上的门洞,门洞里才是堆放铝制品的真正仓库,那财神爷就像是一名面对正门、迎接着客人的仓库主人,不,更像是一名仓库的守护者,你看他,身材魁梧,面带怒容,头戴金冠帽,身披锦绣袍,手里还握着多节的铁鞭。
有人嘀咕,有种你把鞭子举起啊。说罢,就跟上正抬腿往门洞里跨的炳良,却在一转脸间脸露疑色,说,咦,你们怎么啦?怎么不动?
几名孙家宅人站立着,正对着那乌漆翘头几上的塑像。炳良也已经收住了脚步,转脸说,你们直戳在那里做啥?
炳良其实已经看到他们直戳在那里做啥了,他们中有人嘴里念念有词,有人双手合十,就差有人双膝下跪了。炳良不知道的是,跨进厂门的人应该不止这些人,可现在站在那财神爷塑像的人怎么只有那么几个?其余的人呢?他觉得今天这台戏有了唱不下去的意思,他又粗着嗓子说,你们还僵尸一样直戳着?还不快过来?
炳良的堂叔兴元放下合在胸前的双手,横一眼炳良,转个身,往门外走了。炳良终于明白,另外一些人去哪里了。他也退回几步,走到那只乌漆翘头几边,他看着面前威武的财神爷,掀动嘴唇,也想念出些啥,想不到一个人带着一股香气挨近了他。他转脸,看到了红娟那张笑盈盈的圆脸。
红娟说:“真的,给你们的土地补偿费就要下来了。”
见炳良的表情较在厂门前有了变化,红娟的笑更舒展,她指指前面的财神爷,说:“土地补偿费是他带给你们的呢,笃定到你们手里的,不行,你打电话问小余。”
炳良举手,又突然放下。他虽然没有出声,可他用手说的话,红娟都听懂了,她竟然伸出手来,温顺的女儿一样挽住了的手臂,再次开口:“叔,你们闹,不就是为了那些铜钿吗?现在就要下来了,你们还闹啥呢?走,出去吃口茶吧。”
炳良说:“你真以为我闹出瘾头来了?走。”
可到了外面,炳良却不愿意上二楼办公室去吃茶,他说:“等那铜钿真分到每个孙家宅人手里,我再来讨杯茶吃……”
看来炳良还是没有彻底相信红娟,不过红娟还是接嘴说:“不过,到时我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炳良用眼睛问。
红娟答:“小余调工作了,我要跟他去银泽镇,到他那边的一家国有企业上班。”
红娟脸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羞涩表情。
孙家宅的那些人聚集在厂门口,他们或蹲或站,又像以前曾发生过的情景那样,他们正在两场冲突之间休息、积蓄能量。
中午时分的一缕金色阳光从格子窗里斜射过来,落在小余后背上,小余感觉到了它,觉得它是一只手,在暖暖地抚摩着他的后背。他的手在电脑键盘上敲打,液晶屏幕上就出现一行字:也没有多少东西,今天下班后整理也来得及。他一按回车键,把这行字发出。
刚才,红娟在问他,东西理得怎么样了?
红娟要小余把自己堆放在香花桥镇老宅里的东西早点整理好,因为他明天上午就要去银泽镇司法科报到了,他将去那里担任司法助理。
现在是午休时分,他在QQ系统里与红娟聊天,他继续用手指对红娟说:“陈书记讲话算数,是个好人。”
红娟说:“是的,陈子奎是摸子。”
说着,红娟发了个笑脸过来。
小余说:“你真的愿意跟我到银泽镇去?”
红娟说:“你问过几遍了?”
小余说:“我是指大茂是个企业家,以后肯定能成大富翁。”
红娟说:“他能不能成大富翁跟我搭什么界?”
小余:“那你真愿意跟我去银泽镇了?”
红娟说:“你又绕到了那句话,你讲话又绕了。”
小余说:“大茂真的舍得你离开?”
红娟说:“他也巴不得把我送你呢。”
原本落在小余背上的那缕阳光已经转移到了地上,一只斑蝥在那缕阳光里振翅翻飞。小余往那只斑蝥横了一眼,收回目光时,见屏幕上红娟的头像怎么暗了。他就发去一句,怎么隐身了?
久久不回,小余就想,或许跟前几次有过的那样,她扔下电脑正在往这里赶呢。女人心,六月天,她肯定是心血来潮地往这边赶了,想帮他整理东西呢。
小余就静静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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