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难消-喝酒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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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吉”将家安在学校,他那美丽、漂亮的老婆在学校食堂里干些煮饭、炒菜之类的杂活。

    一个蛙鼓轻敲田畴的夜晚,单小炕敲开了“王老吉”的房门。

    单小炕今年三十二岁,男性,毕业于川阳农校,学茶叶的。因毕业后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在家里呆了两年,又在外面漂了两年后,他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应聘到了稻南镇中学教语文。

    单小炕来到稻南镇中学时,不超过二十六岁,未婚。来到稻南镇中学后,他一直找不上对象,后来经人介绍,才和一位曾在广州打工、后来回家待业听说有过婚史的女青年结成了一对。

    单小炕人很矮,很胖,皮肤黝黑,一年四季剃着个平头。肥肥的脸上安着个大鼻子,那双眉毛又浓又粗又黑。

    单小炕腋窝里夹着瓶泸州老窖。进门后,他从腋窝里抽出手榴弹式的酒瓶,做了一个投掷姿势后,对“王老吉”说:“来,王老师,今晚我们就用这颗‘手榴弹’去炸死那些让人上‘火’的烦心琐事!”

    “好啊。妈了个巴子!”“王老吉”正在看电视连续剧《江塘集中营》。他趁机把剧中人物贺秀庭那句口头禅借来用了一下。

    “王老吉”的老婆立即起身去厨房为他们准备下酒菜。

    “王老师,在这里教书真没味。教案要按三维目标、教学难点、教学重点、教学过程、教后反思等一步一步来写,您说这样呆板的备课能指导教学吗?我倒想到了医生开处方。医生如果按诊治目标、诊治难点、诊治重点、诊治过程、诊后反思一步一步开处方,您说烦不烦?医生开处方怎么开?只要开出诊病的药方就行了。我认为教师写教案也一样,只要写出教学环节就可以了。教学目标、教学难点、教学重点,心里明白就行了啊,非要写出来不可吗?”几杯酒下肚,单小炕又三句不离本行发起了他的牢骚。

    “王老吉”听了就以一个老教师的责任感劝单小炕说:“小单哪,课还是要备的哟。”

    可单小炕听了“王老吉”的话以后,情绪更加激昂:“王老师,您看我们学校老师备课,有旧教案的抄旧教案,没旧教案的抄教辅资料,这有用吗?这还不纯粹是为了应付检查?”

    听了单小炕的这句话,“王老吉”倒是打心里承认。他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王老吉”一时沉默了,单小炕便竹筒倒豆子,干脆将自己对教导处的意见倾囊而倒:“再说听课吧,坐在办公室对着自己或别人的教案二十分钟抄五六节听课内容,这有用吗?什么辅导记载、学习记录、会议记录,还不全是天下文章一大抄?教导处的月终检查时,什么也不看,就看这些写在纸上的虚假的东西,这管用吗?老师们平常都把精力放在这些徒有其表的形式主义的东西上,哪还有时间去研究学生、研究教材、搞真正意义上的教育教学研究呢?我真讨厌这套做法!”

    “王老吉”还是沉默着。他在等待着单小炕继续陈述对教导处的意见。

    单小炕便继续慷慨陈词:“王老师!每次考试一结束,教导处的就把学生的各科考分当黄金一样算来算去,还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字,然后就用这些数字死死地卡我们的脖子,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工作。这学校的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考试,哪里是考学生哪,这分明是考老师嘛。”

    听完单小炕的话,“王老吉”立马联想到了自己多年来一直干着的这件大事,他想:我不就一直在做别人功利教育棋局上的一颗小棋子吗?

    单小炕继续竹筒倒豆子:“还有逼着班主任压迫学生吃学校的早餐,将国家下拨的寄宿生生活补助费挪作他用,象征性地给几个学生七十几元的生活补助费后,还怂恿学生对上面来调查下拨资金发放情况的人说他们得到了三百七十四元五角七分的生活补助费。住在学校的老师也要上午下午各签一次到,所有的老师都要集体办公,老师集体办公都在磨洋工。可恼的是,行政办公冬有电炉,夏有电扇,老师们呢,冬天冻得脚趾红肿,夏天热得黑汗横流。从八年级起就开始分重点班,分出重点班后,学校一切工作就围绕着重点班转。只抓重点班、尖子班,平行班的学生自暴自弃、放任自流。他们一没学习目的,二没学习动力,加上现在初中毕业,成绩再差,只要参加了考试,就是总分为零,也照样发毕业证。没有了毕业标准,学生当然就会混哪。只对老师提教学要求,对平行班的学生却没有任何学习要求,老师教学有压力,学生学习却毫无压力,学生失去了学习动机和兴趣,他们当然就会混。照这样下去,九年义务教育从数量上来看,是有了进步,但从质量上来看,这是在退步啊。我就搞不清楚义务教育阶段是以普及教育为主还是以精英教育为主。这不是在搞教育,这是在办企业,是在当官员,是在扼杀天才啊!王老师,我痛心啊,王老师!您有没有这个感受啊?”

    “王老吉”对单小炕的话深有同感。“王老吉”教九年级的历史教了多年,对教材内容、教学目标、教学难点、教学重点等早已烂熟于心。为了应付教导处的常规检查,他将旧教案抄了多年。他常埋怨,如果把抄旧教案的时间放在教研教改上,那收效不知要高多少倍呢。抄旧教案纯粹是浪费纸张、笔墨和老师的时间、精力。教了多年的历史,可以使用旧教案嘛,在旧教案上作些增删、修改,不一样用吗?干吗硬要重抄一遍呢?“王老吉”想是这样想,可没勇气不抄旧教案,因为不抄旧教案,教导处的一检查,要么就说你没备课进了教室,要么就说你使用旧教案,这都是要从绩效工资中罚款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如果还要因此被扣除一些,那就太不划算了。搞教研教改也难搞出什么经济效益和正儿八经的名堂来,更何况大家都在抄,教导处的也只认有没有书写教案,那就正如单小炕所说的:八十岁婆婆解小溲——顺槽(潮)流呗。“王老吉”迷糊的双眼内已经储下了这个铁的现实。虽然单小炕不光嘴上经常这样说,而且行动上也是这样做的,但“王老吉”为了干好那件属于他自己的大事,即使他心里有再大的“火气”,他也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王老师,你说这人哪,鼻子底下一横就只知道说别人。现在搞新课改,这是好事。可教导处的那些狗鸡巴养的说什么新课改就是教案要有三维目标,课堂要有合作、讨论,还说什么有的老师教学观念陈旧,上课还是老模式。唉,王老师,这新课改是个理念更新的问题,而不是看谁会玩花样的问题。他们这是只注重形式而不注重内涵啊。他们说老师的观念没有更新,那他们的观念就更新了?每次一考试,就抱着那些死数字不放,这样排队,那样排队,他们的价值观、质量观、人才观就更新了?这样的评价机制还停留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啊。”

    “小单啊,大势所趋啊。上上下下不都这样搞吗?人家怎么评价川阳一中的?还不就是看川阳一中当年高考有多少人进了北大、清华?有多少人升了重本、一本?每年高考、中考成绩一揭晓,我们川阳县不是到处都悬挂着‘×××学校今年×考再创辉煌,升入××……人!’的巨幅横幅?人们说得好嘛:‘素质教育喊着搞,应试教育永不倒。素质教育是个筐,什么都可往里装。’我看我们中国的教育啊,就两个字概括:功利!”“王老吉”此时也卸去了那副拘谨的外表,在酒精的浸润下,那两只迷糊的眼睛显然睁大了许多,两粒眼珠子好似蓄满了清亮的酒水,闪着粼粼的光。蜡黄的脸上泛上了红晕,头发在灯光的映照下,好像滋润了许多,失掉了几分枯燥。那腰身也似乎挺得笔直了一些。

    “教导处的真不是个东西!我不说他外行领导内行让人瞧不起,单说他变着法子捉弄人就够令人气愤的了。他有一次听我的课,我是在旧教案上做了修改后上课的,听完课后他要查我的教案,我就把修改后的教案给了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这是没备课进了课堂,要罚我二十元钱。好,别慌!第二天,我就拿个听课本进了他的课堂。怎么样?我硬是抓住了他的‘辫子’。那堂课,他上得语无伦次,满面通红。下课后,我对他说:‘主任,把您的教案给我学习学习!’他脸上像泼了猪血似的,结结巴巴地说:‘昨晚……加班……太晚了……没……来……得及……’奶奶的!”单小炕已喝得两眼有些红肿了,可他大脑兴奋,口齿清楚。

    “王老师,你……你是个……好看的花瓶!”小单说话开始叠字了,舌头也开始打不起转了。

    “什么?我……我……是……是个……花瓶?”“王老吉”也开始说起了摞字句。

    “我承……承认……你有文才。可你……干的班主任工作……教出的尖子学生……写……写的对联、发……发言稿、通讯报……报道,全是给别人……装……装潢门……门面的。人家要用你了,就把你……摆……摆上桌面,不要你了,就……就没人管……你……你了。你是他们手中……用……用来摆弄的……花瓶!”

    “王老吉”又一次沉默了,他在想小单刚才所说的“花瓶”。

    是啊,我虽然是教历史的,可向来喜欢读书写作,偶有闲暇,总喜欢在斗室里摆弄几个文字。于是,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需要写对联了,写发言稿了,写通讯报道了,校长就来找我。可每一次完成任务后,我没抽到他们的一支烟,没拿到他们的一分钱。有事了,他们就找我,吩咐我,没事了,他们就不管我。我现在还能帮他们干这件大事,他们还需要我,将来有一天,我干不动这件大事了,他们还需要我吗?我不是他们手中的“花瓶”又是什么呢?小单一针见血,一语中的啊。

    “王老师,别……别……伤心。我摸索出了……阅读……读……教学三步法,也就是……学生自读……学生存疑……教师释疑……三步法。我要……按自己……的套路……来教……教语文。”小单又转换了话题。

    “我也是。历史考试……开卷了,我要……要培养学生的……分析、概括、表达……能力。按……我……自己的……来!”“王老吉”也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王老师……他们……应该……给……给你个……办公室……主任……当当。”

    “办公室……主任?好!夜壶!夜……壶!要用了就……拖出来,不用了……就……塞……塞入……床底下的……夜壶!干!”

    “夜……壶!干!”

    “干!妈……妈了个巴子!”

    那晚,“王老吉”和单小炕喝完了那瓶泸州老窖。然后,单小炕把那个没有了“炸药”的“手榴弹”扔向了旷野……

    那晚,“王老吉”睡得很香。是超乎寻常的一次香。他感觉到他借用贺秀庭的那句台词来骂人骂得格外痛快淋漓。

    后来,“王老吉”想,单小炕才是能真正让他消“火”的“王老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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