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红蜉篇穆冉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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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箭矢化为灰烬散入夜空,消逝不见时,戴着斗笠的少年缓缓低下头,噙着茫然神色环顾四周。

    哀嚎辱骂声不绝于耳,刀剑锋芒在夜空中辗转蹁跹。

    目光所及处,一片荒芜。

    少年转身朝北城走去,将满目狼藉抛在了身后。面纱将眼前的炼狱隔开,只留下一片片婆娑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望着一幕幕厮杀、缠斗,他忽地便笑了起来,不同于往日时常挂在面上的那一抹娇憨笑颜,笑声凄厉,如恶鬼夜嚎,像寒鸦悲鸣。笑着笑着,眼中有热泪淌下,沾湿了拂在他眼前的面纱。他扬手将斗笠扯下,扔在了地上。

    少年的发丝在风中飘着,凌乱散碎,将他大半个身影包裹住。他捧着肚子笑着朝前走去。笑到最后,喉中已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无声笑着跌跌撞撞走着,眼中的泪水却还在肆意流淌。他忽地松开肚子拍起手来,像是在庆贺满城昏黄灯火的绚烂。他恨不得将用尽周身力气股掌,来庆贺这人间炼狱。

    有路人推了那少年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少年跌在地上,垂着脑袋兀自笑着,扬起头望向推他的人,面上泪影婆娑。他继续拍着手,不顾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正渗出汩汩猩红血水。

    推他的那人掸了掸袖子,骂到:“真他娘的晦气,碰着个疯子。”那人望了一眼疯疯癫癫的少年,叹了口气,叹道:“幸好是个疯子。”说罢,那人瞥了少年一眼,摇摇头径自离去,手中的匕首被他藏进了袖中。

    少年瘫坐在地上疯疯癫癫的拍着双手,泪光与笑颜交织在斑驳灯火下,一张面孔宛如破碎的琉璃盏。

    过了许久,少年不再拍着手掌庆贺,两只淌着鲜血的手垂在他的眼前,他望着血肉模糊的手发愣,眸中一片哀痛光泽。四周的人陷入厮杀中,没有人将心思放在一个疯子身上,没有人听见少年绝望的轻喃。

    “阿然,你好手段。”

    那支射穿孔明灯的箭矢是从乌巷上空射出,并非从当时白羽卫所在的内城城门处飞出,她瞧得一清二楚。

    那只孔明灯中藏着的野心,也被她洞穿。

    若说吹着旧时埙曲入城、散布纷乱传闻是为了勾起郢都百姓忆起梁王妃;用孔明灯来试探梁王妃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几何。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后,穆冉没有收手,反而将满城百姓纳入囊中摆布。

    射下孔明灯激起民怨的是穆冉,游走在人群中挑动百姓与白羽卫争端的是听命于穆冉的人。

    是她的阿然躲在背后将所有人推出戏台上演一出好戏,是她的阿然扯动所有人头上的丝线躲在乌巷中把控全局。

    为了心中的欲望,她的阿然编造一个报仇的谎言,自欺欺人,将郢都变成了人间炼狱。

    徐采苓摇摇晃晃站起身,昂首望向夜空,望见一望无垠的黑暗。眼中的泪不知在何时早已流干,面上两道泪痕在夜中隐隐泛光,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片鲜红。

    她伸出手指向夜空,噙着满面决然神色厉声道:“你想扳倒穆仁是吗?你想要这天下是吗?好,我成全你。”

    她缓缓垂下手,朝着北城走去。

    身后,那一顶斗笠被仓皇逃窜的白羽卫踩在脚下,印上一道血痕,竹篾砰然断裂。

    子夜时分,梁王世子的府宅前,巡守的侍卫拦下一个神情恍惚的女子。侍卫瞧那女子周身褴褛,掌中血迹斑斑,皱着眉想要将人轰走。

    那女子从怀中扔出一只香囊,冷着脸道:“拿给你们主子,我只在这里等他一炷香的工夫。时辰过了,后果自负。”

    侍卫搡了一把这轻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拔出腰上佩剑朝着她的面孔上比划。

    谁知这女子摆摆衣衫,席地而坐,缓缓阖上了眸子,一副老僧入定的悠哉模样,瞧着没有半分担忧自己性命的样子。

    侍卫手将剑悬在她头上,夜风拂过她散乱的发丝,一绺发丝划过剑锋,落在了地上。自始至终,那女子都未曾睁开眸子瞧一眼发丝。

    侍卫心中一沉,收回佩剑,沉着脸瞧向那块安生躺在地上的香囊,皱眉思虑片刻,又转头瞧了一眼坐在门前的徐采苓,侍卫一咬牙,弯腰拾起香囊,一溜烟跑进了世子府。

    徐采苓在心中默念到三百七十五时,穆黍带着一队侍卫踏出了世子府的大门。

    她仰头朝穆黍望去,瞧见一个披着锦绣华袍的少年站在门前昂首睥睨着自己,眉目傲然,清隽眸光中掺杂着些微不屑。

    徐采苓咧开嘴嗤笑,这样一个草包,如何能赢得过穆然。

    穆黍扬扬手,一干侍卫知趣的退去,只留下两个近卫守在穆黍身后,转头望向别处,用余光将一切事宜尽收眼底。

    穆黍将香囊拎在手中,瞧了一眼香囊,又瞥了一眼状如疯妇的徐采苓,问到:“你是替你家主子前来传话,还是卖主求荣?”

    她掸了掸沾在手心的泥沙,勾起一抹讽笑睨着穆黍,问到:“若都不是呢?”

    穆黍的眼底闪过一袭锋利光芒。他朝着徐采苓走去,停在她的身前,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下颌捏得“咯咯”作响,笑着道:“若都不是,那就可惜你这副好皮囊了。”

    徐采苓发出两声怪笑,目光灼灼的盯着穆黍,轻声道:“掐死了我,谁来帮你绊倒穆然?”

    穆黍的手忽地一僵,他凝眸盯着徐采苓,忽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徐采苓忍着痛意,伸长脖子,轻描淡写的同穆黍道:“瞧着你倒是同那畜生手足情深。权当我今夜来错了地方,一条烂命罢了,你要给你便是。”

    片刻功夫后,下颌处的痛意渐渐褪散。穆黍缓缓松开手,噙着繁杂的目光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她抬手揉了揉下颌,面上的痛意不减反增,轻微的触碰扯动掌中肌理,她的手心忽地燃起汹涌疼痛。

    徐采苓低下头自顾自吹着手心。穆黍蹲在她面前瞧着她施施然摆着脑袋吹手心。这样一个瞧上去神色浑然无邪的女子,竟然敢拿着徐府家主的东西跑到世子府唤他出面,下颌被人握住,却噙着一脸淡然神色同人说笑、将脖子伸向旁人手中,最后,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你是徐府的人?”

    徐采苓吹着手心,头也不抬的道:“是。”

    如此爽利,倒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

    穆黍望了她半晌,着实瞧不清她的神色。于是他将香囊拎在手中晃悠,徐采苓缓缓抬起面庞,望向香囊,眼底浮起一片悲惘痛色。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掌中的血水渗进眼里,顺着眼眶淌落一串血珠。穆黍瞧见她眼中的悲痛渐渐凝聚为一团凶悍厉色。

    他不动声色的瞧着她眼底变幻的神色,心中生出几分快意。

    这蠢货,定是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误将穆然和那蠢妇当成了仇人,殊不知巫蛊一案本身就是个谎言,无论是冯安、穆然,还是冯氏、徐府,都不过是他父王拿来儆猴的几只鸡罢了。

    他将香囊丢进她的怀里,乍一眼瞧见徐采苓眼里升起一片猩红血色,穆黍心中一惊,蓦的想起他的母妃曾同他讲过,不要小瞧一个女子心中的恨与妒,那是能吞噬掉天地的妖物。他在这一瞬,忽地改了心中的主意。

    他噙着浅笑勾起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问到:“你想杀了穆然?”

    徐采苓对他绽开轻柔笑颜,望着他的面容,缓缓道:“是啊,我想给徐府上下报仇。”

    穆黍问她:“我要如何相信你?”

    “不用你信我,你们穆氏没一个好东西。我只想借你的手杀了穆然。”她伸手指向孔明灯曾悬挂的夜空,道:“世子爷,若是你不傻应该想得到今夜这场暴乱是穆然的手笔。消失了两年,他终于回来了,我可是等他等得骨头都要化了。”

    他垂首轻笑,道:“那你想如何?”

    她眨了眨眼,笑着道:“把穆然留给我,旁的走狗,随你处置。”

    两个人望着彼此的眼,心照不宣的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穆然终于回来了,他终于能亲手除掉这架横亘在他和穆仁之间的鸿桥了。穆然一死,巫蛊案背后的腌臜丑事会随着他的尸身一起风干在城墙上。届时,他便是整个黍国的君主,没有人会挡在他的身前碍路。那个蠢货至死都在想着如何让冯安和他的父王破镜重圆,那便让那个蠢货将这一腔柔情带到黄泉路上去罢。

    望着穆黍喜不自胜的面容,徐采苓的唇边绽开一抹轻蔑的笑。

    阿然,若是你不需要我陪在你身边,你告诉我便是,为何要骗我?

    你要的,是整个天下,对吗?

    那我祝贺你斩尽眼底憾,于万千期盼中坐拥大尧万里河山。希望届时,你的身边,常有一盏烛灯相伴,为你驱尽晦暗。

    呀,错了,那时你是皇帝了,身边自是有着望不见边界的阑珊灯火将你围绕。那我希望你的手能永远被心爱的女子握在手中,你一皱眉,她便会笑着将你的手攥在手心里,低头朝着你的手心呵上一口热气。不用担心我会心生妒意,那时,我已瞧不见人世的光景。灯灭墨涸,人世自有一番新模样,我只盼着你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念起我,只稍片刻工夫,便足矣。你不能不念起我,我会伤心;你也不能时常念着我,我怕你会伤怀。

    我想那时的你,定然神姿斐然,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快活。

    只可惜,我瞧不见你坐拥天下的风发模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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