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绿-拼死吃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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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就听父亲讲过“拼死吃河豚”的故事,说河豚是人间第一美味,否则谁肯豁出命去一饱口福呢?父亲曾在天津南开大学教书,他说,有一次,两位大学生真的豁出去啦,跑到饭馆吃河豚,结果中毒身亡,全校为之悲痛惋惜。追悼会上有人送幅挽联:世上只有读书好,天下唯独吃饭难。

    这挽联好像也陈述人生:莘莘学子,“毕业即失业”,吃饭真难啊,而那肮脏的旧社会,也只有潜心读书的校园是一片净土吧。可惜,这么一理解,我反而淡忘了吃河豚会中毒的“主题”。好在这几十年间,也没有谁把一盘鲜美的河豚端到餐桌上来,考验一下我的冒险精神。

    一次,跟随从维熙率领的采风团到扬中市观光,打前站的是高桦女士,她美滋滋地向我们夸口,“在这儿吃了一餐河豚!”同团的几位著名作家,耄耆之年的冯亦代,雷加,还有黄宗英大姐,都不以为然,“甭冒这份儿险!”后来才知道维熙团长悄悄领着两位年轻的女作家,也去品尝了这人间第一美味,倒使我心理失去了平衡——他们都敢吃,难道我就不敢?

    前年又到扬中采访,开路先锋还是高桦,此人十分了得,15岁跟着陈老总解放南京的角色,进过蒋介石的总统府,所以她敢吃河豚。这次人少,同行的还有记者小陈,杭州姑娘,一定比我这个志愿军老兵胆小。说这干吗?哈,当晚的接风酒桌上就有一海碗清炖河豚,大脑袋,花尾巴,半透明的鱼皮,清香四溢,五六百元一斤的尤物,就看您敢不敢动筷子了?

    主人把一卷鱼皮夹到我的盘子里。“请!”他笑容可掬,“大概只有我们扬中厨师烹饪的河豚最安全。别怕,风险共同承担,我先吃一口还不行吗?”

    主人是成心卖关子,吊胃口。我可忘不了他饭前的一段话:“血昏,籽胀,眼发花”——河豚血有剧毒,人口则昏阙;误食鱼籽,一粒足以使人胀肚身亡;谁若吃了鱼眼,人的眼睛立刻发花,失明,不等你离开饭桌也就呜乎哀哉了。所以厨师剖鱼时,必须非常仔细地把这些劳什子清除干净,剜出来的鱼眼,一颗颗摆在案板上,如若少了一颗眼珠儿,那些河豚是绝对不准下锅的。而且,烹制河豚的餐馆,墙上还是贴着这样的字条:福大命大吃四海,有钱无胆莫进来。

    他说得如此惊险,陡然增添了这接风酒宴的悲壮气氛。高桦也说,前几天,北京的一家餐馆里被查出来不少河豚,全没收了。又有人说,上海、天津也禁止吃河豚。这使我想起羊城朋友的豪言壮语,“吃在广州。带翅膀的,我们不吃飞机,四条腿的,不吃板凳”,广州人大概是敢吃河豚的。

    正在众说纷纭,心猿意马之际,主人已经带头充当“滚雷英雄”美食家了。人都有好胜心,当我眼看着小陈也豁出去了,忽然感到男子汉不能败下阵来,就像拿破仑的字典里无“撤退”一样,将那卷鱼皮毅然放进嘴里。“别嚼,就这样吞。”主人给予指点。我不会吞,还是嚼了,原来皮中有无数小刺,却不扎嘴,嚼着沙沙响,别具风味。万事开头难,接下来便是鱼汤浓郁,鱼肉鲜美……请原谅,我已无法用文字描绘,或者说,在河豚面前,语汇最丰富的中文汉字,也缺少形容词和赞美诗了,只能说它是人间第一美味。

    很多人都知道扬州,却不了解扬中——它是扬子江中的冲积沙洲,清朝末年始建县治,非常贫穷。这二十年,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兴办乡镇企业,精密电器畅销国内外,被誉为“扬子江中电工岛”,又发展生态农业,农田赛花园,是全国“生态示范区”,还修建了一座长江大桥,“天堑变通途”,经济起飞,换了人间!一个小县,不要国家一分钱,靠群众捐款、投资,敢于建造这样宏伟的大桥,在人类桥梁史上也是空前的壮举。更令人钦佩的是扬中人民团结奋斗的精神。1998年的长江特大洪水,水位高过沙洲三米多,他们凭藉环岛江堤,年年加固,“头顶长江水,脚踩一只盆”,说声洪峰将至,毋须动员,不计报酬,没有懦夫,男女老少齐上阵,昼夜护堤抢险,这“同舟共济”的精神感人至深。

    我不敢说,扬中人精工细作的河豚佳肴,与他们制造精密电器有什么联系,也不能说,敢吃河豚的人就敢于自费建造长江大桥。不过,这里边总有某种共通的内涵,就是探险家精神吧?喏,攀登珠穆朗玛峰,或者深入南极、北极考察的人,也有牺牲,比较好理解,献身于科学嘛。“拼死吃河豚”就不易被人理解,好像是仅仅出于馋嘴。这不公平!无论如何,它也是人间第一美味,是饮食文化的珠穆朗玛峰,大千世界,也不能没有勇敢的美食家呀,况且,扬中厨师的确掌握了消除毒素的技能,艺高人胆大,总比简单地“禁吃”来得风光,潇洒。

    离开扬中时,文联主席又请我们在他家里品尝红烧河豚。已是“过来人”,那悲壮气氛略减,惜别之情油然而生。他善解人意,说是三月份的河豚最鲜美,这里正在建设江上花园城,发展旅游业,请君“烟花三月下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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