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

    马三是个瘦小的男人，戴近视眼镜，说话女声女气。马三的职业是工会图书管理员。都说马三适合这个职业。马三老婆说，图书管理员女人干最合适。马三冲老婆哼了一声，然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走了。谁都不知道马三是多么喜欢图书管理员这个职业。马三喜欢阅读书报。马三的近视眼就是他大量阅读书报的结果。

    最近一个时期，马三的日子不太如意。马三想进网吧玩玩，兜里挖不出钱来；马三想喝点小酒，兜里挖不出钱来；马三想抽点好烟，兜里挖不出钱来。马三很郁闷。马三一阅读反腐一类的文章就不郁闷了。马三说，过瘾，解气。看到激动处，马三会跳着脚拍桌子，还大声骂街。马三骂得最多的是这样几句话：“××××，一顿饭是工人一年的工资！”“×××不是东西，养好几个情妇！”“几百万几百万贪污、挥霍，枪毙几回都不冤！”往往这样骂着骂着，阅览室的门被人咣咣地砸响，马三抬腕瞅瞅表，喊，不到点呢！

    发了薪水，马三将工资袋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工会老李拉马三喝酒，马三说，挣一壶醋钱喝不起酒。老李左右看看，将他那张大嘴伸到马三耳旁，马三转过脸疑惑地看着老李问，新华书店凭什么请咱们？老李说，还不是想让咱们多订几本书？再说啦，订了他们十几年的书，也该意思一壶吧？马三攥着工资袋的手从衣兜里解放出来，很响地甩了个响指说，有日子不进酒肉了，我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吃鸡、吃鸭、吃鱼、喝酒，马三的脸红润起来。喝了酒的老李话很多，他对马三罗列厂长的种种罪状。正在嘬鱼头的马三丢下鱼头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邀请老李干杯。

    马三回到家，直奔洗手间。马三一边尿一边打酒嗝儿。马三洗手洗脸时，又撞见一个马三，马三吓了一跳，马三直眉瞪眼地看着另一个马三，另一个马三也直眉瞪眼地看着他，马三凑上去想仔细端详端详另一个马三，马三的鼻子凉了一下，惊得他倒退了一步。于是，马三脑子清醒些了，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老婆已经给马三沏好了一杯茶。老婆边看电视边关心地问，喝多了吧？马三摘下眼镜，屁股陷在沙发里，让头靠向沙发背，这样歪在沙发里很舒服。老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拽了马三一把，马三醉眼蒙地望着老婆，不明白老婆为什么拽他。老婆的手掌在他面前一上一下翻动着，马三笑了，他掏出了工资袋甩了过去。老婆低着头数钱。一数就数完了。老婆一脸不悦地问，怎么好几个月不见奖金？马三说，我们的奖金都让厂长腐败了。马三喝了口茶，嘴里滋润了，厂长天天喝酒洗桑拿。厂长说不请客要不来钱、订不上货、买不来原料。老婆警觉地问，你今晚喝酒不是自己掏钱吧？马三得意洋洋地说，是有人请我喝酒。老婆放心了，收起钱又给马三的茶杯续水。马三眯着眼又将头靠向沙发背。马三家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叫唤起来。老婆用电话听筒砸马三肩膀，快，听电话，你同学的。马三先是戴眼镜，然后才接听筒。这位同学开了家工厂，请马三喝过若干次酒，所以马三跟这位同学走得比较近。同学说，我记得你说过有个亲戚在法院。马三说，是的，一个堂兄。同学说，别人欠我一笔款，法院也判了，就是收不回钱。马三说，你算找对人了，我堂兄就是执行庭庭长。马三感觉到了同学的激动，同学说，明天把你堂兄约出来吃顿饭行不行？

    这是个让人愉悦的电话，马三想将愉悦延长或同老婆共享，可老婆已经关了电视回屋睡觉去了。马三索然无味地喝了几口茶，一歪身将两腿收到沙发上，他要这样睡觉了。

    马三刚从收发室取回当天的报刊，同学的电话就打进来了。马三说，去哪家酒店呀？同学说，天山怎么样？天山吃喝玩一条龙，到时候我开车接你们。马三说，晚点儿来，我不能一上班就关阅览室的门。

    吃喝玩一条龙。怎么个玩法？马三听人说过，但从来没有实践过。马三心里像长了草，什么也干不下去了。

    同学的本田车已经停在阅览室门口，恰在此时马三的堂兄打来一个电话，说晚上法院有任务，去不成了，改明天吧。马三举着听筒，不知道该对站在面前的同学说什么。同学毕竟比马三见的世面多，他劝说脸色难看的马三，正常事，吃公家饭的都身不由己。

    同学不走，坐下来翻看电影画报，马三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说，还等什么？明天再约吧。

    同学说，你堂兄不吃饭，我们得吃呀！

    马三戴上眼镜，使劲地看了同学一眼。

    还是天山大酒店。吃了、喝了，该玩了，同学领马三洗桑拿。桑拿完了又喊来小姐做按摩。同学用暗语告诉马三，可以和小姐讲故事。这天晚上马三第一次做了对不起老婆的坏事。

    从酒店出来，回到家，马三睡不着觉，一个人坐下来看电视。

    今天无论如何得让同学和堂兄见上一面，马三给堂兄挂电话。挂完堂兄的电话，马三又给同学挂电话，约好了，还是天山大酒店。同学嘱咐说，好好跟你堂兄说说，快点把我的款执行回来，我好上新项目。款回来了，我给你堂兄提一笔钱。马三是个要脸面的人，他很生气地挂了电话。马三扎着头，垂着两手呆着。马三思考问题时一贯是这种姿态。后来马三抬起头来，脸上出现了笑容。

    那天下午，马三没有坐下来阅读报纸。阅览室就他一个人，他脱掉鞋，将两只臭烘烘的脚搁在办公桌上，身子舒适地窝在圈椅里，两只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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