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面对这两棵白菜,我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如果换成你是我,相信你也无法想起来是谁送了这样一份礼物。我回过神来,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原封不动地把白菜放在门口。我告诫自己说,虽然这菜这么好这么新鲜,但一定不是送给你的,也许是哪个粗心的乡下人拿来送亲戚,结果送错了门。要知道,我们这层楼住着不下十几家住户呢。
就这么着,我把白菜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吃过早饭,拎着包出了门。忙碌了一年,终于可以在新年的假期里自由自在地放松了。
购物、逛街、吃小吃,还逼着先生去电影院看了部进口大片。然后在灯火阑珊的午夜里泡吧,最后双双打道回府。
踏进楼道的时候,跺了半天脚没有反应,才发现灯不知道怎么坏了。就这么摸着黑一层层爬上去,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怕吵醒了邻居,更怕挨骂,那情形像极了《地雷战》里偷地雷的老鬼子。终于摸摸索索地找着门,摸摸索索地掏出钥匙,忽然黑暗里冷不丁钻出来一个人,狠狠地吓了我们一跳!
别害怕,是我。
随着那个声音寻去,只见一双手举起来。
借着他手里微弱的手电筒的灯光,我们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憔悴的脸,稠密的胡子。似曾相识,但我想不起他的名字。
我呀,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提示我说,你忘了,去年秋天,在朝阳门的天桥……
我拍了拍额头,哦,是你呀!
对对对!是我!他高兴了,开心地笑起来。
我打开门,拉着他进了屋。
他在门口换鞋的垫子上站住了。他摇了摇手,说,不进去了,脚上都是泥。
我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
我说,你找我为什么不去单位?
怕丢人呢。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亲戚——你多没脸面!
门口的白菜是你送给我的?
他连连点头,对的对的,新年了,没啥给你的,这是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没施化肥,听说你们城里的人都喜欢。
我说,你看你这个人,送东西也不留个条子,我还以为是谁放错了呢!
他搓了搓手,我想留来着,可我不会写字,就只好等你们回来。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话题。我问他,今年的收入怎么样?他很满足地说,今年国家规定不让欠农民工的工钱,这次终于拿到了实打实的钱,而不是白条儿;粮食涨价了,老家种田的人也多了;孩子考了第一,开春就要升高中了……
聊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手表说,该走了。说完,这个老实而憨厚的农民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先生和我同时抢过去扶他,他挥手制止了,他说,这个头是我磕的;又磕了一个说,这个是我替我老婆磕的;再磕了一个,他说这是我替我两个孩子磕的。最后,他站起来,很轻松地舒了口气,这下好了,回去有交待了。来前孩子他妈一再嘱咐我,话密得我耳朵都要糊住了!好了,我走了!来年我再来看你们!
就这么着,我们连告别话都来不及说,他就走了。
先生推了推我,他是谁?
我说,不知道。真的,我真不知道他是谁。去年秋天,我从朝阳门的天桥经过,看到那里围了很多人,原来是一个没有拿到工钱的农民工站在天桥最高处要往下跳。我只记得那个农民有着憔悴的脸,稠密的胡子,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绝望地站在天桥上。我冲进去,对他喊,你下来!他木木地看了看我,摇摇头,我不下来,我要我的工钱!我掏出证件说,我是记者,我会帮你要工钱,你不下来,我要了钱给谁?
后来的事儿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到了。这个农民工的照片上了报纸,有关部门帮他讨回了工钱。这件事情像诸多的花边新闻一样,热乎了一阵儿就凉了。所以,我没有想到,他会找上门来;更没有想到他会用那样的方式表达他的感激。在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而在另一些人心里,我们微不足道的付出都可令他们感激不尽。
那两棵白菜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我突然不能确定,那上面的到底是露珠儿还是泪水。我不知道此时那个农民回家了没有,可是在新年的这个夜里,我依然愿意默默去祝福一些人,一些我不知道他们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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