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鑫森

    上午8时许，法庭里已是人头攒动。一场关于企业家、书画收藏家贡梦林辞世后他的后人贡小梦、贡小林，为争夺书画遗产的官司，即将开庭。

    这场官司确实具有轰动效应：一是死者是本地名人；二是互为起诉的是同胞姐弟，“血浓于水”的经典名言被“同室操戈”的现实击得粉碎；三是贡梦林入土才半个月，堪称尸骨未寒，却见烽烟四起。当事人来了，律师来了，记者来了，看新鲜、热闹的人也来了。

    按规定，九时正式开庭。8时30分，法官突然宣布，请贡小梦、贡小林以及他们的律师，还有湘江美术学院的副院长兼国画系主任杨枫教授、当年贡梦林教书时的几个同事，和另一个律师小组的三个人，到会议室商谈有关事宜。法庭里一时静下来，峰回路转，似乎有一件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一个人自知到了生命的尽头，就会写下交代后事的遗嘱，或给朋友，或给亲属，安排好方方面面的事项。贡梦林还不到古稀之年，因患骨癌辞世。生前他当然也留下了遗嘱，老伴儿两年前因病魂归道山，故遗嘱是留给女儿贡小梦和儿子贡小林的。

    贡梦林是本地资深的房地产开发商，50岁时，从湘江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的位置上辞职下海，热热闹闹干了近20年。

    平心而论，他教国画，章法井然，却不是一位有作为的国画家，山水、人物、花鸟都能画，但技艺平平。他业余的嗜好，是鉴赏和收藏古字画。只要是真迹，必欲得之而后快。日积月累，竟有两百多帧。他想，将来建一座私人博物馆，把这些书画公之于众。没料到，他居然得了绝症。在他给儿女的遗嘱里，房产以及上百万元的存款，都分割得清清楚楚，独独对字画没有任何交代，真是咄咄怪事。

    住院前，为防不测，他将所有字画，委托给一家银行，用保险柜储放。只是书房和客厅的墙上，留下八帧“扬州八怪”的作品，一“怪”一张。钥匙和凭据呢？交给谁保管了？他三缄其口。

    所有的治疗，都不过是一种人道主义的美丽形式，起死回生的妙药还没有诞生。他躺在病床上，只等着儿女的一句许诺：将来为他建一座博物馆，收藏他的字画，谁也不得私分！并形成法律文书。但这个许诺一直没有等到。女儿、儿子都有各自独立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有的是钱，但他们不愿把钱花在这上面。最终，贡梦林等来的是儿女让他心冷的“投诉”。

    贡小梦趁弟弟不在时，则说：“爹，墙上的画，小林取走了四张，出手了，一共卖了100万！”

    贡小林趁姐姐不在时，则说：“爹，小梦说我取走了墙上的画——屁话！是她把画全部拿走了。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你存放在银行的画，可得小心啊，爹，别让她骗走了钥匙、凭据！”

    每次，贡梦林都是面无表情，然后说：“你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只担心一闭眼，你们姐弟会对簿公堂！”

    果然，贡梦林的预言成真。他故去不到半个月，贡小梦和贡小林各聘请名律师，起诉对方窃走了那批至今未露面的字画，要求对方拿出来均分。

    一个小时过去了。召去商谈的人，相继回到座位上。

    人们看见贡小梦、贡小林脸色泛白，眼光散乱，垂头丧气的模样。

    法官登台宣布：原定今日开庭的这场官司，无须再进行下去。作为又是原告又是被告的贡小梦、贡小林，自动要求撤诉！

    接着，法官细说了前因后果。关于所有书画的去留，贡梦林留下另一份遗嘱，是专门写给湘江美术学院的。他称为了不让书画流失，全部无偿捐赠给湘江美术学院收藏。存放的凭据和钥匙，在此之前，一直由杨枫等人共同保管。

    法庭里掌声雷动。

    杨枫也登台讲话，对于贡梦林先生的慷慨捐赠，表示由衷的感激！并将在学院的美术馆辟出专室，永久地展出这些丹青瑰宝。学院还特制了镀银的金属收藏证书，交贡先生的后人贡小梦、贡小林雅存。

    杨枫带着收藏证书，寻找刚才还在的贡小梦、贡小林，却怎么也找不着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法庭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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