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旅行边恋爱-云朵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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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僻者誓言

    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了,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没有发现,除了毕业集体照,我的尊容从没有出现在其他集体留影中。

    这倒不是我不喜欢我的同学们,只是因为我不喜欢集体旅行。

    老妈判定我孤僻。

    原因集中在一点上:她拉我去三姑六婆家里,被我拒绝了。她因此认为我拒绝跟别人交流与沟通,这是孤僻者常有的表现。

    她忽略了我的选择。我有点冤。

    我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跟三姑六婆在一起,能养出什么样的毛病来?

    我宁可当男人婆,也不当八婆。

    这是孤僻者的誓言。

    大学毕业的时候,流传这么一句话:“保送的是猪,求职的是狗,考研的猪狗不如。”我选择了猪狗不如的生活。

    有很多同学是为将来找工作着想而去考研,我却是为了多过些好日子上考场的。

    听说,孤僻的人大多不太聪明。我可能就例外,考研得过坏日子,可考上了研,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补贴拿着,生活费要着,负担搁着,有空忧郁着,小日子过着,心里美着……

    我敢打包票:孤僻的人,绝对想不出这么个有远见的主意。

    在这几年里,我创下一个记录:在我二十六岁之前,从没有人陪着远行。我成了不折不扣的独行侠,老妈又多了条证明我孤僻的证据。

    即便如此,我还是这么坚定地认为,我不是个怪僻的人,只是不太喜欢集体旅行。

    原因是:我爱发呆。人多的时候,不能不应付问答和附和,这个时候,我需要在伤害别人和委屈自己之间权衡。不管怎么选择,都不会圆满。我图方便:自己玩儿去。

    现实很快就揭露了我的短见。

    三年过去,研究生毕业,学校再也没有提供比研究生更幸福的生活,学子们共同的宿命再次降临到我头上——找工作。

    我选择了在报社工作。

    题外话,我在这时候遇到了我的伴侣,璐璐先生。

    璐璐先生,原名梁璐。璐璐本该是我对他的昵称,我太好说话了,朋友们很快就占据了这个称呼。不管男的女的,见了都叫璐璐。璐璐这个称呼,直接纳入公共空间范围。

    离开深圳后,开始了一段远行的路,终点是云南——那个被称为彩云之南的地方。我很快就要成为那里一朵漂浮的云彩了,什么时候能够从云南再出发,我无法规划。

    我乐于行走江湖,但这一次,我是第一回感到前路茫茫。我弃下的不仅是工作,还有父母和姐姐,还有刚在一起的璐璐。

    我辞职前开玩笑地跟璐璐先生说,想我留下来,就得把我的书先留着——那是好几百斤重的书本。

    这是我逗他的,走是走定了的。

    璐璐先生记在心里了。晚上十点多下班,他在半路拉我下车,说是买东西。等我下车,抬头就见梅林一村的家乐福。

    我无心地问璐璐先生:“买什么这么要紧的?很晚了啊。”

    璐璐先生说:“买书架子。”

    我突然记起来白天跟璐璐先生说过的玩笑话。那是几百斤重的书啊,我把它们从汕头搬到深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关键是,他不知道,这么执拗是没有用的。

    我磨蹭着不肯去。

    这傻孩子当真了。他硬拽着我,使劲儿拽,我被他拖得飞跑起来。眼看就要到家乐福大门口了,我一屁股蹲在地上,用重量抵御他的拉拽。这个办法不错,他一点儿也拉不动,一使劲,我就喊疼。不得已,他只好放弃。

    书最终没有给他搬去,我也没让他留住。

    两个人的时候,他问我:“可以不去吗?”

    我说:“不可以。”

    璐璐先生又说:“要不我请十多天假跟你去。”

    我心里笑他天真,这对保留两个人的感情于事无补。

    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考虑“值不值”的问题。

    我从不指望他辞职跟我走,我极怕内疚,从不努力留住什么。这只能是一段结婚未遂的感情。

    佛家有语,舍得,能舍才能得。

    璐璐先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每个月给你汇去三千元吧。”

    我心里动了一下,除了我的父亲,这是第二个舍得给我钱花的男人。3000元,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薪水了。

    我拒绝了,因为我不会随意花第二个男人的钱。

    这段时间,请吃饭的电话很多,我除了接电话,调闹钟,剩下的时间就是睡觉。

    告别的日子太长了。

    我疯狂地睡觉,因为那能让我什么都不想。不想爸爸妈妈姐姐,不想一起进入报业的朋友们,不想我那些陈年老友,不想一直在帮助我的前辈……

    璐璐先生一直闷闷不乐,锁着眉头没停没歇地翻找通讯录,希望能够找到几个在云南的朋友,好把我托付出去。

    不幸的是,在云南那个偏远的地方,不太会有人去那里。璐璐先生更加沉默了,尽量地增加时间陪我。

    我催他出去采访,他总是说:“版面不够,写了也发不了,稿库里还有十多条稿子没来得及发呢。”

    我知道,璐璐先生有个“飞毛腿”外号。他还是个“办公室幽灵”,不到深夜12点,他是不会从报社出来的。但这回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懒得管了。这或许是他最后的心意,就让他好好表示吧,或许他能安心一点。

    我还是继续睡,反正对不起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多一个也不多。

    两个成行

    辞职后的第二天晚上,我请朋友们吃饭,璐璐先生突然打来电话,声音极为兴奋:“啊!宝宝,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哈哈,等你回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璐璐先生一向爱咋唬,我没当回事儿。

    为了那个好消息,他在路上等了我许久。看我下车一个箭步过来,死死地抓着我。

    吓得我以为遇到抢劫的了,一声尖利的叫声刺破喧闹。

    身边的路人惊住了,场面定格了几秒。我顺着手往上看,原来是璐璐先生,他脸上的兴奋像是被刺穿的气球,瘪了许多,手也松了些。

    产生兴奋的基础还不错,几秒钟的时间,他的表情又重新丰满起来,再次抓紧我大声说:“我要跟你一起去云南!我们一起去云南!你说我们去干什么呢?去卖东西?去开旅馆?或者开餐馆……”

    我听得直发愣。

    变得太快了,我们原本只是约好写写信,打打电话什么的。我都作好一个人远行的精神准备了,再这么横插进来一个人,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接下来的日子,璐璐先生过得比我好,他毫无负担地、满怀兴奋地张罗行李,我奄奄一息地看着一个个来送别的朋友,吃着毫无味觉的饭菜。

    离开的前一天,我们都没有睡觉,约好早上一起爬莲花山。到了莲花山才五点半,人已经很多了。我们在邓小平同志的塑像前留了一张影。

    璐璐先生要跟我走了,这是命。

    璐璐的朋友说我是璐璐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我不认为这对我有多划算,我反而是从心里希望我的男朋友是被别的女人调教好了的男人,这样我会省事很多。

    快要“奔三”的女朋友们,最害怕的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而我就是那种期待“煮熟飞鸭”的人。

    结果是,她们如愿了,我没得逞。

    对于如此近距离的恋爱,我和他都没有经验。就这样,还没有经过一些细致的铺垫,我们直接进入了旅行考验(人们用旅行来考验爱人),这多少就像是新兵蛋子上战场,天知道会有多狼狈?

    到达

    来云南是我独行生涯里的第一次例外:我和璐璐,还有一只小乌龟。

    从深圳去云南,我们几乎是一路狂奔。朋友们送的礼物,我们一个不落地带在身边,而唯一的活物就是这只小乌龟。

    这小东西真不容易,被我们放在一个塑料袋子里,系在背包上,一路摇晃着被带走。它在屎尿混和的空间里,毫无建树地攀爬。这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也想让它过得好一些,但是受了条件的限制。

    两个晚上后,我们到了昆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小龟拿出来洗洗。

    一打开袋子,刺鼻的味道从里面冲出来,小龟身上涂满了这两天的屎尿,黄的、绿的、黑的,糊得满身都是。

    我打开水龙头使劲给它冲了一遍,才还原了它的本色。

    在我的印象里,乌龟应该是生活在水中的动物,所以我们睡觉前就把洗手盆给塞住了,放满了水,给小龟制造了个小池塘。

    这个举动显示了我们对乌龟家族的无知。据说,乌龟虽然都能游泳,但是不一定是生活在水里的。乌龟有水龟和土龟之分,土龟是住在陆地上的。

    我后来分辨出,这只乌龟是个土龟。不过,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清早,我们起床刷洗。

    走到洗手盆边,我发现小龟前爪死死地攀住洗手盆边缘,露出半截身子在水面,这姿势很像在耍单杠。这真是个臂力惊人的“牛龟”,它居然就这么支撑了一个晚上。

    仿佛是听见有人进来,它缓慢地回头看着我们,一副万分可怜的样子。

    我们去得最多的就是丽江古城了。

    丽江古城也叫大研古城,古城中的建筑是纳西族民间住房,采用的还是明清时期普遍的井干式木楞房,用圆木纵横相架,用木板覆盖,石板压在上面。据说这种建筑方式是为了防止地震。

    有些纳西民居则是土木结构的瓦屋楼房,建筑平面结构大多是三房一照壁,富裕人家也有四合五天井的布局。天井用砖石铺成,屋基采用石头砌成,墙用土坯砌起,有的四角用砖修饰,上段则用木板围封,采用穿斗式架构,增强了抗震能力,能使房屋拥有“墙倒屋不塌”的特点。

    屋面都用筒板瓦覆盖,前后出檐,人字面坡交接处装饰“垂鱼”,据说这是因为纳西族的房子有很多木料,所以用鱼来表示房子有水,能镇住火的意思。有些房屋里还挂了些长有獠牙的木头娃娃,看得出来有男女之分。这是纳西族的火神,他们敬畏火,所以敬重火神。

    在古城停车场旁,有块空地,那是纳西古乐的演奏地点。纳西古乐是世界最古老的音乐之一,起源于公元14世纪,被称为“中国古典音乐活化石”。

    它有三个特点:一是曲目(音乐)古老,二是乐器古老,三是演奏的人老,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到了中午或者晚上的时候,纳西古乐的民间乐队,会在纳西古城的广场上演奏,婉和的音律让附近的摇滚吧台静寂无声。

    从丽江的整体来看,它真的就像是很多书里说的那样,小桥、流水、人家,一样不少。可这些平静祥和的背后,总有太多的不平静。

    如果没有那一次巨震,也许现在他们还和祖先们一样,继续顺着茶马古道,一鞭子一鞭子地走向时间的深处。留守的四方街用苍老供奉这一代代的疲倦,看着一切苍老、死去。

    但这个景象没有发生。

    1996年2月3日17时14分18秒,在云南省丽江县发生7级强烈地震。震中位置为:北纬27度18分/东经100度13分。丽江、大理、迪庆、怒江四个地州的9个县51个乡镇受到严重破坏,伤亡17366人,其中死亡309人,重伤4070人……

    这是云南地震灾害资料显示的内容。

    这一天,大地动摇了丽江的寂寞,伴随着倒塌、失踪、死亡,古城石破天惊。

    有人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丽江像婴儿一样哭了。

    旅游、经济建设、投资……就像是奶头一样,一个个对准了丽江这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丽江古城的纳西人喜欢新鲜的高楼大厦,将大批老房屋租赁给外地人经营,自己到新城区买下新房子。

    丽江古城的元素得到了丰富:酒吧、摇滚、商铺、旅馆……这些现代化的元素都出现在丽江古旧的石板上。淙淙的流水从旁绕出,几棵小树,几段小桥,几个行人,成就了一簇芳村。

    在古城有座着名的桥,素有“男人桥上坐,女人桥上匆匆过”的谚语。路过这里的女性旅行者,都会解恨似的贴着冰凉的石板坐上一会儿。

    但这从来没有改变纳西女人辛劳的命运。

    因为熟悉,我对丽江越来越不满意。我去过很多旅馆,跟许多人交谈过,才知道在丽江古城里,所有旅馆、商店的老板都是外地人,纳西原住居民已经退居山上,或者在古城的边缘做着一些外地人不愿意做的苦差——开车载客。

    我们在去古城的时候,就遇到了这么一位纳西女司机。纳西的女司机很多,从这里就可以看出纳西女人的不凡之处。

    那天,我和璐璐先生进古城玩,一帮司机围拢过来问我们要去哪里,璐璐先生为了甩开他们的纠缠,拉着我边走边说:“我们是去玩,但是我们要坐宝马,你的车是宝马吗?”

    那些人都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女人穷追不舍跟上来:“你们是要去哪里啊?”鬼使神差的,我和璐璐先生居然没有拒绝她的问话,实话告诉她,我们在山上有旅馆,女人给我们递了名片。

    这是缘分。

    从此,为了方便我们住宿行走,我们都把他们推荐给这位姚姓的大姐。几次过后,有天姚大姐给我们电话:“我带我老公来见见你们好不好?”

    几分钟后,他们开着车子上来了,我们见到了姚大姐的丈夫:何木君。

    我们叫他老木。

    从这一面之缘开始,他成为我们在丽江最好的朋友,一直延续至今。

    老木人高马大,人至中年,一脸福相让他看起来更加英武,他也是丽江古城口的司机,有个好名字,还又酷又帅。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白沙村的村长。姚大姐谈起丈夫,总是骄傲地说,在十几岁的时候,老木是村里第一个有摩托车的小伙子,所有村里的青年男子都跟随着老木,大有一呼百应的架势。

    那个时候,大姐还是个姑娘家,家住丽江城里,父母开着小旅馆,家境不错。家里人听说女儿找了个穷小子当对象,气得不行,但拗不过大姐,只好让他们成亲。他们成亲的房子就在老木老房子的厨房边上,狭小得像个鸟笼子。

    结婚后,夫妻俩种庄稼、卖沙子、开车子……什么挣钱干什么(就没卖过白粉),终于盖起来一座属于自己的院子。他们夫妻俩除了日常处理村中事务,还买了一辆车到丽江载客接人。由于人缘好,价格公道,他们很快就成了那一带的领袖人物,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司机们都愿意找他们商量。老木很勤劳,转眼之间,就成了白沙村的首富,并当选为白沙村的村长。

    姚大姐一向喜欢笑,见谁都笑,笑起来也很美。她虽然皮肤黝黑,却是个很有风致的女人。熟悉了,她还偷偷告诉我们:她最喜欢看琼瑶的爱情小说了,至今还爱不释手,接送客人的空当,她就从座位底下掏出一本琼瑶小说来看。大姐说完又笑了,看得出来,少女的纯情还在心底,老木把它保护得很好。

    但老木能护住妻子的纯情,却护不住丽江的深情。

    很多来这里疗伤的人都忽略了,这是一块需要安慰的土地,这里有一座需要安宁的古城。灯红酒绿,人影氲氤,能找到合适的安慰吗?也许不,但至少还有陌生。

    人说,怕孤单,其实更害怕彼此认识。在丽江,要遇到熟人,着实不易。

    曾经的丽江,就如一个老去而未退役的风尘女子,皮肤皱褶,疲惫不堪,迎接着脆弱的向往和渴望。要去承载这个想象实在不易。

    在丽江的日子,我经常远远地躲在古城的半山上,白天抱着书,给璐璐讲《孙子兵法》、《老子》,闲时望着天井中碧蓝的天空发呆,连春眠的小乌龟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有天黑夜,我突然想起顾城来,悄悄地从璐璐身边离开,偷偷地摸到阁楼下,摊开一张白纸,便冷不丁地和心灵打了个照面。我不由一个寒颤,许久不见,很是狰狞。

    心痛。

    我想,丽江其实也是痛的。

    一天,下午八时,太阳下山。

    菜市场门口。

    破收音机里放着一曲纳西民乐。

    一个纳西老太太,负着夕阳,一左一右,一进一退,旁若无人地陶醉在舞蹈里。

    她们不为人知的快乐,就藏在这个丽江的独步舞里。

    去拉市海是被旅店的老板撺掇去的。

    他找来一个女司机说送我们过去,车费不贵,就是后来骑马非常贵,180元一匹马。

    我们刚来不知其中缘由,又在旅馆住了很多天,有些轻信房东老板了,所以也没有多想就要了两匹马。后来我们才知道,老板跟司机和景点是有协议的,对于推荐来的客人,可以从中取得回扣。

    我们心里当然不太舒服,但也不觉后悔,因为一路有可爱的纳西大哥相伴。这位纳西大哥叫什么名字我没记住。他是赶马的人,也是我们进山的保护神,我们骑上他的马,去探寻拉市海的源头。

    我满脑子想着寻宝、探险、遇见鬼、撞见野人之类的刺激场景,充满兴奋的期待,而没想到这一路这么折腾身体。

    去拉市海的源头需要翻草地,过马路,然后上山、下山才能到。我一路上仗着有人保护,塌着腰杆,松垮着肩膀,随着马儿的一颠一簸,我也跟着一摇一晃的,脑袋别在左边,又晃到右边。

    璐璐在后面看着大笑:“宝宝,你真像地主老财!”

    我告诉他这样很舒服,但璐璐学不来,他总盯着路,想找机会飙马。纳西大哥顾着我这边,又管不住璐璐,只好向我求救:你让他不要“驾”了,马会把他颠下来的!啊呀!小心,小心!

    我哈哈大笑:看看璐璐的草原梦想怎么在大山里实现的。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整个拉市海的源头就如小溪一样小,溪水清澈见底。周围都是荒山,只有小溪边上有些生机勃勃的植物。水草像是一把一把的秀发在水中飘摆,异常柔软。

    什么都没有。我不能指望在这种地方遇见千年古墓,欣赏到草裙舞,再来个胜利大逃亡。

    纳西大哥把我们送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我这才发现,一路上我只知道紧张,都忘记看纳西大哥的样子:他不高大,皮肤黝黑,笑的时候像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但其实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初来这里,能找到一个纳西人聊天,我自然不会放过。我们聊了最感兴趣的纳西女人。来丽江的旅游者都知道纳西女人很勤劳,她们披星戴月的服饰就彰显着这个意义,丽江古城里那座“男人桥上坐,女人桥上匆匆过。”

    的古桥,还在为纳西女人的操劳作证。

    纳西大哥很知道感恩:“我老婆很辛苦的,一天从早忙到晚,回到家里还要带孩子做饭。”

    璐璐:“那你不会帮点忙吗?”

    纳西大哥:“帮忙?纳西男人回家就没有干活的习惯。”

    我:“那你有没有特别的表示。”

    我强调了一下“特别的”三个字。

    纳西大哥咧咧嘴说:“我过年的那天,让她睡个懒觉,然后做好红豆甜汤,端到床头给她喝。”

    待遇不错,璐璐先生“啧啧”称赞。

    我撇撇嘴:“纳西女人也太笨了,为了一碗汤,忙死忙活地累了365天。”

    这还不算,等回到丽江古镇,我跟其他当地人谈起红豆甜汤,才知道,这是每个纳西男人在过年那天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儿。

    纳西大哥有着小孩般的狡猾。

    我们去丽江古城和拉市海的时候,“俄罗斯摄影师”不知道去哪里了,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人。第三天我们才在餐桌上遇到他。

    老板给他粥喝,他不要,从包里拿出一大袋麦片,再要了一杯水,然后从中抓出来七八袋麦片,一袋接着一袋地往水杯里倒。

    璐璐先生看不过去了,从我这里临时要了几个单词走:“No,no,waist!waist!(浪费)”

    俄罗斯摄影师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嘴里“Good,Good”的。

    第八包倒进去,已经满了,麦片正好冒尖儿。

    俄罗斯摄影师用汤匙压了压,调了调,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嚼起来。

    他的吃法,只有老板才有耐心看下去,没等他吃完,我们起身要走。他叫住我们,问我们去哪里。

    我告诉他,去玉龙雪山。

    他“喔”地一声,放下麦片,跑过来:“Gotogether?”

    没等我们点头,他就已经贴上来了。

    玉龙雪山距离丽江县城以北15公里,是长江南岸第一高峰,也是北半球距赤道最近的现代海洋冰川。它是丽江各族人民的神山,纳西族的保护神“三朵”,就是玉龙雪山的化身。每年农历二月八日,为“三朵节”。它还是一座人类尚未征服的处女峰,近半个世纪以来,虽然有中国登山队以及国外一些登山队前来攀登,但都在主峰下望峰兴叹。

    这一路我们都没有怎么说话,海拔太高了,连喘气都顾不上。

    从玉龙山下来,我们才显得活泼了些。

    一路同行,才知道他还有一个伟大的名字:Marks(马克思)。这个老外尝到了有中国人在身边的甜头:省事又省钱,于是就跟定了我们,一待就是一星期。

    出去玩的时候,Marks可把我们给整苦了:他极其喜爱拍照,看到中意的景点就跟打冲锋似的,拽都拽不回来,害得我们只好跟在他的长腿后面狂奔。

    在白沙村内的白沙壁画,可以免记者门票。我们翻遍他的证件,也没有找到适合让他免费进景点的东西:他就只有一张护照和一张非洲艾滋病协会的证书。

    我和璐璐用尽浑身解数,连哄带骗地把Marks说成“外国驻新华社记者”。Marks就会在一旁害羞地朝我们眨眨眼睛,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话。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个摄影师,Marks的职业跟记者、摄影师毫不相关,他之前是个工程师,辞职后就周游各国,已经走完了欧洲和非洲各国,现在来到中国。

    他总算跟着我们进去了,白沙壁画让他目瞪口呆。里面像是一座博物馆,有照片记载原汁原味的纳西人在几十年前是如何生活的,其中最让我惊讶的是用羊皮袋子渡江的纳西人,这些都是美国记者留下的珍贵照片。

    一路上Marks非常节省,甚至到节衣缩食的地步,我和璐璐经常请他吃饭,他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

    他吃得很少,可能是不习惯川菜的原因。其中有一样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夫妻肺片。虽然有些辣,但还是很喜欢。

    璐璐先生是个热情的人,他看Marks喜欢吃,生怕人多他吃不上几块,赶紧给他夹。我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大半碗夫妻肺片都到了Marks的碗里。这下不得了,一向温和的Marks突然翻脸了。

    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加上口音什么也听不清,我就听清楚了前面几个单词“Why?Why?……”

    我赶紧给他解释,他这才不好意思地冲着我们笑起来。

    璐璐也特别内疚,一路不停地跟我说: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大的反应。

    几天过去了,Marks得离开丽江了。

    在临走的时候,Marks想用他新买的衣服来抵押部分房租,但是老板不答应。

    他挺伤心的,我们看着也难过。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识到某类商人的铁石心肠。

    我们也知道他很想省下钱来,去周游世界、收集各国的银币。我们想替他付款,但他不愿意这么直接地接受外人的帮助。

    他就这么杵在那里,老板娘看着他也有些可怜,就给他降了10元。

    Marks走了,他要去看乐山大佛。临走的时候,我们挺担心的,把他在中国旅途上要经过的地方写了些便条,供他问路。

    Marks走后,我们的行李也到了,璐璐和我开始四处找旅馆。我们发现古城里旅馆的租金都非常贵,实在很难承担,就决定找个偏远些的地段。

    这个时候,旅馆的老板带我们去他的新居,那是两层楼的半山别墅。只有七个房间,但装修得很整齐。据说这里原来是个纳西旧居,破旧得很,但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破房子还是卖了20万。

    老头用20万买了房子,再用20万装修好,足足花了40万!

    40万对深圳来说,不过是皮毛。

    但我们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老头的40万。

    这是他出卖女儿得来的40万!

    那个不幸的女孩,在父亲的逼迫之下,先后屈从于两个不靠谱的男人,最后死于宫外孕。

    这40万,是医院的赔偿金。

    对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老头来说,这无异于一笔巨款。据说,每个月医院都会邮寄几千元来,足以让他生活得富足而愉快——如果他真的把钱看得那么重的话。

    两个孤寡老人拿着用女儿生命换来的40万,离开了家乡,来到丽江。

    我们走了一圈,决定租下这栋房子。

    这时候,我发烧了,老板娘照顾了我一个下午。

    那天老头听说我们要租他的旅馆,当晚就向我们借3万元。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是怕我们不给房租呢,还是想知道我们有没有钱去租他的房子?

    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给了他,这就当是我们预先给了一年的租金。

    临走前,我们还提醒他应该换换马桶了,那里无法排水,脏得吓人。老板舍不得钱,自己捣鼓了两下。

    我们可怜那两个无儿无女的老人,在离开他的旅馆的时候,给他重新购置了冲水马桶。

    我们在小别墅准备做第一顿饭的时候,就发现这栋别墅质量有问题:厨房不停地出水。

    这可不是好事。

    我们找来工人,才发现与厨房挨着的洗手间的下水道被一块大石头给堵住了。

    我很奇怪,房东说了,这个洗手间是刚刚修好的,怎么这么快就给堵了呢?

    工人笑了起来:“老板不给小工工钱,就是这个结果了。”

    这件事情让我们对他们的印象大打折扣。

    我忍着厌恶感,决定礼貌地探望他们一次。

    老板娘不在,老头在家,见我们就说:“你跟我老婆说,家里没有油了……”

    我们见老板娘的机会不多,老板这是别有用意。他知道我们大方,等着我们主动说:“我们来帮你买吧,反正要出去。”

    接下来的情景是,他肯定会客气一下:“不用不用。”

    我按照他的为人处世的规则,在心里给他编的剧本没有上演——我是不准备再姑息他了。让我高兴的是,这次大方的璐璐先生也没开口,鉴于老头近来在人品上表现不佳,璐璐先生不准备再浪费同情心了。

    老头看我们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句。

    我直接戳穿他:“你打她手机不就得了吗?古城这么多人,哪那么容易就遇到。”

    他没辙了。

    临走我无意中发现他屋顶上多了很多纸片,好奇地多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老头说:“我的资格证书。”

    璐璐看见那些东西似乎已经是碎片了,问:“怎么到顶上去了?”

    我猜想,是不是跟老婆打架了?

    房东回答:“保姆被我辞了,没拿够钱,她一生气就偷了我的东西把它扔屋顶上。”

    我以为这会儿璐璐先生会帮他去捡,让我高兴的是,他也就这么“哦”了一句,拉着我走了。这是他刻薄人家惹的祸,让他自己去捡吧。

    过一会儿,我们回来,想看看他那个可怜的老板娘,他玩着他的小狗,不冷不热地跟我们说:“她生病了。”

    我走近一点,听见她在里面呻吟,疯狂地呕吐着,看来病得不轻。

    我赶紧推开虚掩的门,在黑暗里看见她吃力地伸手要去拿桌子上的水杯。我赶紧走过去递给她,帮她拍着后背。

    她告诉我,这是缺钾引起的病。

    看她吐得这么厉害,我生起老头的气来了:孩子没了,老伴也不要了吗?

    我给她弄了碗青菜汤,璐璐帮忙做了饭,看她好些,我们就回去了。

    在路上,我打定主意再不理睬这个老头了。

    过几天,房东到小别墅旁边修石头篱笆。我听见他叫我们的璐璐先生,璐璐跑了出去。

    回来璐璐说:“他问我现在几点了,让我去帮帮忙,我去一下就回来。”

    我懒得见到他,也懒得问帮什么忙。

    璐璐出去了,好久不回来。我跑出去找他,在二楼的阳台上往下一看,他居然让璐璐替他背石头!

    准是为了省几个小工的钱,自己豁出去干了。

    我脑子转得快:那也不能让璐璐先生去给他当免费小工啊!

    我这人就这点不好,见不得坏人得逞。

    我在阳台上大喊:“璐璐,璐璐,我伤到脚了!快上来帮我一把!”

    璐璐正要解开背篓,就听见老头在那里说:“你把这个背了再上去吧。”

    我一听,叫得更欢了:“啊呀!啊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璐璐一听我叫,扔下背篓跑了上来。

    我拉着满头大汗的璐璐,拍去他身上的灰尘。璐璐先生一脸憨像,知道我说谎,以为我是寂寞了。

    这是一个把善良人当傻瓜的老头,我跟他是杠上了。

    钦差驾到

    我们用了10天的时间备齐一切:包括电视、床单、烧水壶、热水瓶、锅碗盆瓢、毛巾、地图……

    平日里璐璐先生的啤酒肚很碍眼,在抱电视的时候,就看出用途来了:突起的地方用来搁电视,挺适合的。

    我们刚刚忙完,就迎来了第一位“钦差大臣”:璐璐先生的四姐夫。

    他的来意,我们心知肚明。

    我们丝毫没有反感的意思,能在这里见到亲人,我们非常乐意!带着他四处走,四处转,看着美景、吃着小吃、拍着照片、陪着笑脸……种种无微不至后,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来的时候,我女儿喜喜还在发烧生病呢!我换了三趟列车,花了四天才到这里。半夜还跟民工一样,在车站睡着等车到天亮。”

    我们当时不太理解,还挺真诚地对他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着急来呢?应该等孩子病好了,带着一起来玩啊!”

    他走后,我们细细品味了一下才知道,他的意思是:我来一趟不容易,你们就跟我回去吧。

    要让我们明白如此隐晦的意思,着实不易。我们从深圳出来,就不打算过费脑子的生活了。听完这些话的我们,用饱满的同情,活埋了四姐夫的期待。

    总结一下,这位钦差不太称职,璐璐先生的老爹让他来的本意是来“策反”的。直到临走前他才跟宣誓似的,背诵了一下璐璐老爹的旨意,模糊地表达了一下让我们回去的意思,然后自己就回家去了。

    拉客

    四姐夫走的第二天,旅馆开张。

    没有爆竹、没有亲友,当然也没有客人来,璐璐先生决定去拉客。

    我对拉客没有任何经验,也不怎么喜欢觊觎陌生人的荷包,但我比较讲情义,不愿意让璐璐一个人丢脸——尽管我内心深深地抵抗着这种有些类似乞讨的赚钱方式。从山上下来,走到大街,我紧锁着眉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脸皮变得厚一些。

    人不是个奇怪的东西,但是情绪却是。一上大街,我的心情像是变魔术似的。一种体验新奇的态度,让我欢快很多。同时还带着嘲弄的快感:北大才子卖肉,我们在大街上吆喝又怎么了?我无耻地为自己要了个垫背的,光荣地走上大街。

    平日因为工作需要,总跟文人雅士学习着如何惟妙惟肖地“媚雅”,这对我来说,有些难过。我打心底喜欢平民百姓,他们让我觉得生活不在呐喊中,不在笔墨下,不在赞赏中,而是在土地上。这次有机会不被干扰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心中满满地带着欣喜。

    不知道璐璐是什么心情。

    璐璐的心里没有多少高低贵贱的观念,角色转换对他来说,一点困难都没有。

    回来,我一直问璐璐:“会不会羞羞脸(江西话,害羞的意思)?”

    璐璐:“不会。”

    我穷追不舍:“为什么不会?”

    我一心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对我来说这么难,对他来说,就不是个事儿。

    他想了想说:“我脸皮比较厚。”

    我:“为什么你的脸皮能厚成这样?”

    璐璐是个简单的人,问得太深不会让他愉快:“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停了停,他反问我:“你知道世界上什么动物最爱问为什么?”

    我想最有希望能开口说话的动物也就猴子了,但猴子不一定能问问题,于是我摇头。

    他说:“答案是猪。”

    我更加奇怪了:“为什么猪是最爱问为什么的动物?”

    话音刚落,我就发现上当了。

    我是猪,或者还不如猪呢。事情就那么简单:张嘴、问话。我能想到钱包、乞讨。

    璐璐还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告诉客人我们是记者。

    这下我就更不喜欢了,不伦不类的。但嘴巴长在他脸上,我只好由他。那天,我们一无所获地回去,他还是高高兴兴地跟远方的朋友汇报了他拉客的过程。于是,在搜狐网热门“少年流氓发育不良”的博客中多了一篇《以记者的身份拉客》。多嘴的姐姐看到陈文定的博客《以记者的身份拉客》,打电话跟爸爸妈妈说我在大街上拉客,不知把二老心疼得怎么样了!

    几天后,璐璐发现了这个方案效果不怎么样,就再不提记者的事情了。

    但他还是改不了职业毛病,一上街就要买报纸看,到哪里都一样。

    有天晚上,我们聊天,他躺在床上眼睛半开半闭,含含糊糊地哼哼了两句:“打瞌睡,打瞌睡。”这是他要睡觉的预报。可我谈兴未减,追问他:“你喜欢这样拉手,还是这样拉手?”我边问,边抓住他耷拉的双手交叉握着,再横握着,让他选择。

    他闭着眼睛回答:“不知道,你自己看报纸去。”

    我蒙了,看报纸?

    我问:“报纸怎么会知道你喜欢怎么握手?”

    我问完,就听见了他的呼噜声。

    璐璐做了几年记者,说梦话都不忘报纸。

    两天没人来。

    开张后的第三天,我们一大早出门去冲洗照片,就遇到了两位刚刚下车的情侣,我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跟他们聊天,他们居然就跟着我们上来了——这是我们拉到的第一批客人啊!

    两人对我们的地方非常满意,于是就住下了。晚上,他们逛了古城回来,在我们的房间里一起喝茶聊天到凌晨。

    他们走的时候跟我们结算房租,第一次接到房客给我们的房租,我还蛮害羞的,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我入门还是慢。他们走后,我发现开旅馆真是个美妙的事情,能跟天南海北来的客人聊天,能见识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情。璐璐建议把客人的故事写进博客里,为此我们还兴奋了好久,结果事情不了了之。

    店里不通网络,我们认定这是我们客源不多的原因,于是我们决定装网络,电信的人拖了很久,才给我们派来了一位纳西族技术员。

    这位纳西人一进门就拉开破锣似的嗓门,向我们问话,我们实在听不懂,他只好气哼哼地背着工具上楼。

    我们提醒他,网线要从最后一个窗子进来,这样不影响我们关窗子。他听不懂我们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就用嗓门来抢夺话语权,“呜里哇啦”VS“叽里呱啦”。

    两分钟后,我们的嗓子哑了,纳西人比我们多了一口气,我和璐璐从混杂的语言里听懂了他最后的一句话:“你们懂什么,没文化!没技术!”

    就我们!居然被教训成这个样子,实在有点窝囊。可这个时候,我和璐璐反而笑了。璐璐抓抓头皮,很无奈地看着这个自大的纳西人。

    我背着手,看着他像猴子一样在屋顶上爬来爬去,璐璐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叫:“不行!不行!老大,你就这么爬来爬去的,会摔下来的!你快下来!”

    纳西人边爬边轻蔑地回答:“下来?不用装了?”

    一句话噎住了璐璐。那不行,网线还是要装的。

    纳西人还在咕噜什么,我一点听不懂,估计又是说我们没文化、不懂技术之类的话了。

    纳西人很快把我们的网线装好,他走后,璐璐念念不忘一件事情:脚好臭!用了我整整一瓶香水才把臭气压下来。

    那是什么味道?经璐璐认真地回忆,断定是腐烂的臭咸鱼的味道。

    有了网络果真不同往日,我们不再去拉客了,就在网上等着朋友们给我们吆喝,这个时候,人来得反而多了。

    泸沽湖隐退的阿夏1

    快到清明节了。

    清明节也叫鬼节,很多地下公民会出来见见亲人。估计老头得给他的女儿做场法事,祭奠一下女孩。璐璐先生不想让她连同我们一起见了,就决定出去玩。

    鬼会不会对路上的人下手,我还不能确定,但能出去玩,我当然赞成了。

    我们看了看地图,决定去泸沽湖。

    关于泸沽湖,我想起了我的朋友。

    2004年的冬天,临近春节,她一个人提着行李来到泸沽湖。当时那里冰天雪地,她乘坐的车子在路上发生意外,轮子滑坡了,后轮有三分之二的部位已经出了悬崖,车上所有的人都可能在第二秒离开世界。

    她就坐在悬崖外,听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着救援。

    大脑像大屏幕电影一样,显示着她在乎的人:爸爸、妈妈、弟弟、朋友、老师,还有情人……

    车上已经有些许轻微的哭泣了,她没有哭,也没有泪水。她说:“电影放完了以后,就一片白茫茫的。”救援的人过了很长时间才来,她说当时好像把过去的二十多年又重新活了一遍。幸运的是,他们都得救了。

    车子开回了驻地,她最后一个下车,脚一触到地面,立刻委顿下去。她爬着到了电话亭,随手拨出一个记忆中的号码,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对方喂了几下,挂了电话,她还久久地握着嘟嘟响的电话坐在雪地里。

    她至今记不清那个电话是谁的。后来我发现,她打电话总是快速地放下电话,没等别人说“拜拜”就掐断了。我想,她可能不太愿意听到那个让她失落的嘟嘟声。

    泸沽湖、清明节、死亡,就在车子盘旋到山顶的时候,这几个词聚合在我的脑海。

    璐璐兴奋不已,看着过山车一样的旅行,一路上大喊大叫。而我平静得很,偶尔有惊异,也只是在内心惊叹。

    我还是改不了一个人旅行时候的习惯,坐车的时候,不喜欢说话,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我那位在泸沽湖遇险的朋友,不知道她是在我所处的哪个路段遇险的,她一个人怎能如此刚硬地对待生死别离?除此以外,我或许更愿意身边有本书可以看看。

    但璐璐有的是办法打发时间。他的神经可能没有设置安静枢纽,醒着的时候说话,不说话的时候吃东西,睡着的时候,还能听见他说梦话。不管我在做什么,总有他的声音伴奏。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例外,我应付应付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璐璐一叫我……我就恨不得把他赶下车去。

    实在受不住了,我就对他说:“你能不能歇会儿?”

    璐璐的兴奋感被刺了一下:“好嘛好嘛,我不叨扰你就是。”

    安静了一会儿,璐璐把头靠过来:“宝宝,你看这下面,太危险了,要是掉下去就死定了,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该我下车比较现实。

    我们没坐上直达车,只坐到宁浪,从宁浪转车到泸沽湖。转车的时候,我们找了一辆农用车,司机跟我们说,进泸沽湖要80元的进山费,美名其曰:“环境保护费”。他说,如果我们给他40元,他就带我们冲过去。我们答应了,但这辆车子等人等了半天没有来,我们很是着急,找了一辆快满人的小面包车上去了。

    璐璐这么分析,这个老板能带人冲关,别的老板也能带的。

    我也相信了璐璐的话,一上小面包车,不管里面还坐着几个人,就大声跟司机说:“大哥,你带我们冲过那个门,我给你一半钱怎样?”

    司机大哥猛地转回头来,拿眼睛瞟了一下其他几个人。

    我还不知怎么回事,继续说:“不要紧的,其他司机都可以,你也行的。”

    璐璐任我说话,在旁边整理行李。

    这个时候,司机大哥苦笑着发话了:“小妹妹,这里坐着的几个都是门票口的管理员啊!”

    我和璐璐面面相觑,我恨不得有个洞可以钻进去,打开璐璐的风衣,一边笑,一边像鸵鸟一样把脑袋藏进去。

    这下可好,撞到枪口上去了!

    这次没有逃过去,乖乖地给了160元。

    那天到泸沽湖里格村,刚好是清明节,正是泸沽湖的风季。

    我们经过了大落水,靠近了目的地:里格村。

    从山上看里格村,它就像是一块琥珀,不小心掉在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上。而这块蓝宝石就是神秘的母亲湖——泸沽湖。由于湖的形状如曲颈葫芦,故名泸沽湖。泸沽湖的水面海拔为2690米,是云南海拔最高的湖泊,也是全人类仅存不多的未受污染的处女湖。

    水位低的时候,整个湖泊状若马蹄。相传格姆女神和她的“阿夏”瓦如卡那男神相会那晚,因缠绵沉醉,男神跨上神马刚准备离去时,天就亮了,天亮后他再也不能回去,神马被缰绳一紧而踏下一个深深的马蹄窝,马背上的男神化成了东边回头望的瓦如卡那山,女神伤心的眼泪注满了马蹄窝,她化成了格姆山。那个被伤心的泪水注满的湖泊,就是泸沽湖。

    湖心簇拥着岛屿,像是绿色的小船飘荡在水面上。几条猪槽船在岸边摇荡,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宛如天上人间。

    这里不仅景色美丽,还有让人神往的“女儿国”,以及摩梭人的婚恋风俗。摩梭人是纳西族的一个分支,在组织结构上,是当今世上仅存的母系氏族社会,一切全由女性支配。摩梭人的走婚制是世界上最奇特、最具自由色彩的婚姻形态:阿夏异居婚和阿夏同居婚。

    阿夏异居婚得从摩梭女孩说起,摩梭女孩成年(12岁)时会举行隆重的穿裙礼,自此她可自由挑选如意郎君,其他人不能干涉。一旦选中,女孩会暗示情郎夜来闺房探访。每天晚上所有的成年男人便到自己意中人的家中幽会,到第二天早上又回到自己的家中,小孩由女家抚养,一般是舅舅担当教育的责任,成年行“成丁礼”后他也能知道父亲是谁,但和父亲只有道义上的联系,在情感和经济上都属于母亲家。摩梭人没有明确的婚姻关系,双方不娶不嫁,不建立家庭,全靠感情维系关系。

    一夫一妻制只存在于生活在城里的摩梭人中,或摩梭人聚居区边缘与其他民族杂居的摩梭村。泸沽湖周围及永宁地区的摩梭人主要实行阿夏婚(“阿夏”在摩梭语里的意思是亲密的伴侣)——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男女一生中都可以结交多个“阿夏”,但不能同时有两个“阿夏”。一旦感情破裂,男不走访或由女方在闺房门口放双男鞋即可离散,无怨恨、无忌妒、无财产分割问题,外人更不可有异议。这就是阿夏异居婚。

    阿夏同居婚是在阿夏异居婚的形式上发展起来的。男女双方共同居男家或共同居女家,但仍以双方感情为基础,不用履行仪式花费娶赘。如感情破裂,男女仍各回母家,不涉及财产分配,也不会遭到社会和家庭的非议,如有孩子,一般仍随母亲。

    这样的家庭有四个特点:没有翁婿、婆媳、妯娌、姑嫂等复杂关系;不分家,没有家庭经济纠纷,没有孤寡老人和流浪儿;特别能干而有威信的被选为“达布”,由她行使母亲的权力,舅舅抚养和教育姐妹的孩子;孩子则和母亲、兄弟姐妹们相伴终老。

    这里是让爱作主的地方,没有太多的制度、规章、道德束缚,一切都让感情说了算,责任和承担自然发生在感情里。纯然的爱,反而让这里秩序井然,这是许多道德和人生哲理学家应该感到羞愧的地方。

    摩梭人不仅婚俗奇特,居住的房子也能让人感觉到原始古民的风格。他们的民居建筑为方木垛成的井干式木楞子房,以木板当瓦。内部以火塘为全家的中心,旁有老人及未成年孩子住的地方。另一幢二层楼房为客房,上为青壮年妇女与她们的阿注(朋友)的居室。

    我们没有住在当地居民家里,选了“水上人家”临水的房间住下。夜里,打开窗户,湖风触手可及,银色的月亮从远处游来,未曾到达,又重新出发。

    裹着厚厚的大衣,面对踏镜而来的湖风,不知怎地,我想起了外婆——我母亲的母亲。在我眼里外婆是个非常聪敏的女人,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都不说,把她知道的都抿在她干瘪的唇里,只有在她笑的时候,你才知道她早已知悉。

    湖风吹起来很凉,就像是外婆的手。她的手也很凉,摸着我的脸,却奇怪地打不出寒颤来。她生前常常就这么摸着我的脸说:“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来。”我总是贪婪地跨着与腿长不成比例的步子,蹒跚着走向她,那种感觉能让一个孩童傻笑起来。

    现在她不在了,想起当时的情形,其实颇有哲理性。一个踟蹰的女孩儿,走向一个龙钟的老太婆,走到了,就算是完成了。

    这种景象刻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我在鬼节尤其想念外婆。

    外婆是童养媳,因为不需要,我从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据说这个名字还是外公取的。这是个勇敢而有个性的小脚女人,却嫁给了一个勇猛而独裁的武夫——外公。

    当年外公还很年轻,就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旧有的家庭观念,让外公有了纳妾的念头。而外婆掌管着一切财政,外公以为他能以绝对的权威,喝令外婆掏出她勤俭持家的积蓄为他操办婚事。

    外婆断然拒绝了。

    外公勃然大怒,操起大棒,紧跑两步,对着瘦弱的外婆就要打下去。

    舅舅们噤若寒蝉,连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外婆不躲不闪,不慌不忙,从衣襟里掏出一枚银元、两枚银元、三枚银元,狠狠地朝外公脚下砸过去。

    叮当几声,外公一惊,赶紧缩手。大棒歪向一边。

    余怒未息的外公,转身对着旁边的一棵树横扫一腿,将树踢成两截。

    外婆头也不回地回房间去了。

    外公捏着几个银元在门外坐了好久。

    后来,外公过继给亲戚,亲戚为了传宗接代,又另外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外公毫不内疚地遂了心愿。

    外婆不哭不闹,不卑不亢地操持着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外公对妾的宠幸,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外婆对家庭事务的决定权,外公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妻子的权力。

    谁都知道,是那记没有落下的棒子奠定了外婆不可撼动的位置。

    外公去世后的十多年里,外婆对家事几乎不管不问,却井井有条。她临终前留下一句遗言,使得这个庞大的家族在她死后更加团结。而我们那个家族的女子,似乎都经受了一种没有言传的教育,从来不躲避男人的拳头,也从不大哭大闹,那股狠劲儿从骨子透出,能让所有的汉子举拳不定。

    深吸一口气,清醒了很多,外婆消失了。

    想想,母亲湖的称呼不合适,应该叫外婆湖。

    邻家“晴天”的房东就有个摩梭外婆。

    摩梭外婆掌管着家政大权,和一个女儿、两个外孙子生活在一起。摩梭人家的孩子,一律生活在母亲家,所以这里没有称呼,只有外婆才是长辈,才是掌权者。

    摩梭外婆天天住在一楼的主人房间里,里面不大不小的地方有床、有厨房,一家生计出行,在这里都能找到丰富的保障,这也许就是一种寓意的方式。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大坑,上面有支架,呼呼地烧着汤,餐餐在卧室里做饭,把房梁熏得乌黑。坑外就是让人坐的地方,摩梭外婆似乎从来不下来,她坐在床上,等着外孙给她端来汤和其他食物。

    外孙说这个房间已经有500年的历史了,房梁有些部位已经薄得剩下一半了,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就是这样,在里面已经住过了摩梭外婆的外婆的外婆。

    摩梭外婆长得很高大,但并不张牙舞爪,沉默让她有了含威不怒的气势,与生俱来的权力,让所有摩梭外婆们都具有了勿庸置疑的威严,而这权力恰恰又给了儿孙们许多随性生长的自由,就像是外婆湖。从少女时代的走婚到现在,摩梭外婆比起外婆湖,只是多了一份青青的苍老。

    这是每个女孩儿都要去的地方。

    摩梭外婆走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女性都淡定。

    第二天,我和璐璐没有跟着别人一起荡漾母亲湖,也没有去探险、越野,而是捆着一束阳光迎着冷风,坐在水上人家的酒吧椅子上看书。

    璐璐看累了,就拉着我出来,刚好遇到“晴天”摩梭外婆的小孙子和他的“走婚媳妇”提着一桶东西出来。奇怪的是,这个走婚媳妇一看就不是摩梭本地人,看上去像是个江南美女。这下引来了璐璐的兴趣,紧跟后面。他们越过一个小山坡就往下走,坡下有小路,小路边上有个草棚。他们钻进了草棚,我和璐璐也钻了进去,一股刺鼻的臭味冲进鼻孔,我们倒退几步站定,才发现一匹马站在前方,他们两个人正在那里给马喂食物。

    喂好了马,姑娘走了出来,璐璐又犯毛病了,跟在她后面问了一长串的问题:“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吗?平时怎么交流的?你家里人知道你在这里吗?他们答应让你来吗?你读书读到什么程度了?你喜欢他什么?你经常回家吗……”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了璐璐的问题。她是杭州人,杭州美女,两年前来到泸沽湖,喜欢上了这里,也同时喜欢上了身边这个帅气的小伙子。家里人开始也不同意女儿到这里来,但是拗不过她,只好放行。想家的时候,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回家去。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摩梭家庭还真有魅力,不仅摩梭婆婆的小孙子找了个杭州美女,长孙也找了一位上海美女。

    璐璐听完怅然若失:“她们跟这些不识字的摩梭人生活在一起有意思吗?”

    全然当我是空气似的。

    后来跟当地人熟悉了,他们说,这些外来的姑娘脾气比较大,但她身边的摩梭小伙子似乎一点意见都没有:这里真是女人的天堂,可以名正言顺地发脾气。

    摩梭外婆、摩梭外孙和他们的媳妇,这些都算是摩梭的草根人物。盛名在外的摩梭有自己的明星,一个男人,一个少女。男的叫扎西,女孩叫九斤。

    据说扎西做过导游,后来在泸沽湖的里格村自己开了一个店,从此在网上盛名远播。传说中的扎西,就像是美国的西部牛仔一样有味道。我们当初也是奔扎西的旅馆来的,没想到里格村正在建设,扎西的旅馆在翻新,没能住进去。

    泸沽湖隐退的阿夏2

    第二天我们找扎西,刚好在工地上见到他,跟我想象的一样:长头发,乱胡子,大毡帽,短佩刀,40多岁的西部牛仔风味。他当时正在给工头交电费,他拉开腰包,里面一捆一捆的,都是钱,这是我们对扎西的第一印象。扎西邀请我们到他的马场去骑马,我们没有时间去。找了九斤,九斤不在,我们都很遗憾,据说九斤是里格村的公主,长得很漂亮。

    见了扎西回来,璐璐又呱啦个不停。阿智听了他的话笑了起来,给我们讲了扎西的故事。前两年,里格来了三个小姑娘,她们从网上看了扎西的描述,痴迷不已,等到假期就相约赶来了。在路上,她们拦了扎西的车子:“请问扎西住哪里?”

    扎西回答说:“我就是扎西。”

    几个女孩不相信,上下打量扎西:40多岁的样子,胡子拉茬还长得很黑,毡帽没戴,头发紧紧贴着脸,整个一土老汉。

    扎西拿出身份证给她们看。她们接过来一看,都失望得哭了。

    其中一个还边哭边说:“你怎么变得这么老?跟网上说的都不一样的。”

    她们忘记了,扎西很早就出名了,她们看到的网上资料,大概是十年前的吧。

    在泸沽湖的日子,天天在“晴天”和“水上人家”之间来回跑,熟落得“晴天”家的狗见我们都摆尾巴,我还能蹲在它身边轻易地揪着它的耳朵玩,它也不会给我脸色看。天天往“晴天”走,是有原因的,我们和“晴天”老板阿智比较有“渊源”:

    阿智是深圳龙岗人,带着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小叶来到泸沽湖定居,已经两年了。他经营的“晴天”小旅馆,有个很大的院落,中间可以摆放桌子凳子,还是这一带篝火晚会的场地。楼上住人,楼下的小角落里,住着一户摩梭人家,他们就是阿智的东家。东家有一个摩梭外婆,一位摩梭妈妈,还有两个摩梭儿子。大儿子和一个上海姑娘在一起,小儿子和一位杭州姑娘在一起。阿智每天都能够看见这两对相约着,一起喂猪、一起放马,却很少见他们说话(不知是言语不通,还是不用说话)。

    至于阿智为什么会来到泸沽湖,很多人心里都抱着很大的好奇心,阿智只是淡然地说,因为累了,想要换一个环境。不难理解一个玩电脑的人,对机器厌恶的时候,会有多依赖青山绿水。

    我们来的那天晚上,有一对从东北来的夫妻——蒋大姐和她丈夫,坐在阿智的小酒馆里相对喝酒,热了一壶又一壶,却丝毫没有醉的意思,但话却开始多了起来。

    蒋大姐看我和璐璐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就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出于职业敏感,我和璐璐似乎意识到问题后面的严重性,立马直起身子,慢吞吞地说:“才几个月。”

    蒋大姐笑笑说:“我猜得差不离,看你们这么腻着。”

    我们不好意思地笑笑。

    蒋大姐回头看看阿智和小叶,阿智在酒柜里,小叶在外面给他们伺候酒水。大姐说:“阿智,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阿智比我们更不好意思,嗫嚅着说:“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大姐不放过:“多久了?”

    阿智笑笑。

    小叶看阿智不回答,不忍心地回话:“从小时候就在一起了。”

    蒋大姐有些吃惊:“你们不会是早恋吧?”

    小叶呵呵笑。

    大姐回头对阿智说:“阿智,结婚吧,你看小姑娘跟着你都成大姑娘了,你还不结婚!”

    阿智只笑不语。

    蒋大姐说:“小叶多好!希望我们回来这里的时候,看见你们已经结婚了。”

    阿智还没搭话,沉默了很久的丈夫却开口了:“咱明儿搬到隔壁住,后天回来。”

    小叶乐了。

    阿智后来跟我们说,他们还要回到深圳去的。他们每半年都回去一次,回去见见老朋友,看看深圳变成什么样子了,以免今后回去无法适应。

    如影随形的小叶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和他在一个水纹中的浮萍,并排漂泊。

    泸沽湖畔,母亲湖的身边,最自由的生命不是人,而是牲畜——它们基本上都是放养的。

    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拱着泥,寻找食物,这点待遇就不如猪圈里的同胞了。但它比圈子里的猪活泼,经常对着栅栏腾挪跳跃,是猪里面比较优秀的跨栏运动员。

    为了测验它是不是跟别的猪不太一样,我提议跟这只猪赛跑一次。璐璐看看没有人,同意了我的提议,我和猪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它不害怕我,也不理会我。

    璐璐看我作好了起跑准备,就拿起一枝树枝,在猪屁股上狠狠地一拍。猪像是上了发条似的,疯狂地跑了起来。它还有路不走,专往山上跑,没几分钟我就扛不住了,高原气候加上快速奔跑,几乎让我喘不上气来。

    猪跑了很远回头奇怪地看着我,然后慢慢走回来。

    它走近,却不敢靠近我,我仔细看,发现泸沽湖的猪长得跟别的地方很是不一样,它的外貌有些超越品种了。照理说,它所有器官应该是又短又肥,而泸沽湖的猪却有一只又长又尖的猪嘴和四只精瘦的蹄子——这是它自我锻炼的结果,拱泥和跨栏造就了它现在的容貌。

    泸沽湖的摩梭人对猪的这种生活态度是赞成的。一来不用喂养,节省粮食;二来猪不会自己跑了。

    第一点我早看到了,第二点却不容易懂。说圈养的猪依赖人生活吧,这能说得过去,但这里的猪不用人养还不离开人,有点难懂。一只被饲养的猪会有很多生活依赖,但泸沽湖放养的猪,可不会有太多。

    难道这是只热爱人类的、无私的猪?或者说,这里的猪活得很有理想、很有牺牲精神?

    人类很长时间都是在“为吃上什么东西而奋斗”,而这里的猪则具有不同于人类的理想:为了被吃而努力。

    怎么解释都没有道理。

    靠谱一点说,可能是它依旧改不了它的种族精神:蠢。

    这点让它毫无防备地轻信了居心叵测的人类。

    如果猪都知道它们长肉是为了让人饱口福的,不知道它们会怎么做?相比饲养猪,泸沽湖的猪可能会更有机会活命,前者最多绝食,后者可以撒丫子回林子里做野猪去。

    我一直在为这只天真而具有理想的猪担心。我讲一个它的前邻居鸭子的故事,就知道我不是瞎担心的。

    半年前,泸沽湖畔的摩梭人每天都能看到“晴天”的鸭子和“天上人间”的鸭子,相约结伴游向湖心的野鸭群。黎明出游,长夜当归。

    鸭子们就这样相伴了一个月,半年,一年。有一天,主人惊奇地发现,鸭子们已经长得膘肥体壮了。

    一个清晨,黎明的光线还没有惊扰到鸭子,它们静静地蹲在岸边,安睡在风里。这时,主人悄悄地起床了,他偷偷地摸到岸边,轻手轻脚地挪到距离鸭子一尺远的地方,准备好捕捉的动作。

    一切都静悄悄地,只有风的轻抚。

    “扑通扑通”两声,鸭子们先于主人一刻跃入水中,随即“呀呀”叫着,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主人湿淋淋地爬起来,气哼哼地挤着衣服上的水。

    猎食者的阴谋告破,鸭子们依旧健忘,依然晨起暮归。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夕阳把母亲湖的衣裳描得绯红,鸭子们游弋在蓝色的怀抱里,姗姗归去。岸边的主人,向着湖心,投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轰隆”一声巨响,土制的炸药爆炸了。

    主人划着小船,很快就把那只被炸得半熟的鸭子血淋淋热腾腾地拎了回来。

    另一只鸭子从此形单影只,它不再健忘,也不再上岸。许久,人们已经无从辨认野鸭群里那只很久没有回家的鸭子。

    后来,朋友先庆告诉我一句话:生活似乎有很多选择,其实都没有选择。她说的时候,我想起了泸沽湖那两只鸭子。

    这个故事是阿智讲给我们听的,用的是大白话,简单点说就是“炸鸭子吃”的故事。当时璐璐先生听得哈哈大笑,他那脑子里可能就这么一幅图景:鲜美的烤鸭!如果当时他是饿的,可能整个泸沽湖都会被他想象成鸭汤。

    摩梭人这种幽默的吃法开始也能让我发笑,但回深圳之后,回想起这个故事,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们自我放逐了几个月后,最终和鸭子一样等待被生活扔炸弹的那天。

    可能一切生灵和人一样都有宿命,蠢的不单是猪。

    几天后,我们就告别了泸沽湖回到了丽江。离开泸沽湖的时候,我们一直挂记着一个人:马玲。马玲是“水上人家”的老板,我们在这里住了很多天,天天骚扰她工作。马玲说她自己是东北人,但从身材上一点都看不出有东北的血统。她很瘦,额头很高,白白的,勤劳起来让我想起大表姐。

    她喜欢四处游荡,毕业后游历了几年,来到了泸沽湖,就再没走过。

    马玲心脏不好,却不怎么在乎病情的发展,每次和年迈的父亲通完电话后,她总是两眼通红的。父亲从来不阻止她出来,只是担心她。小时候她父亲就喜欢抱着她,给她看很多地图,而父亲的心愿就是走遍大江南北,但是这个愿望到现在都没有实现,倒是让她完成了。马玲对年迈的父亲心存很多难言的愧疚,可她说她做不到承欢膝下。

    她常常和一些研究民俗的专家们在一起,也为许多学校的美术系老师、学生的写生提供很多方便。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就遇到了从四川过来的很多写生的学生。马玲像是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起早贪黑地忙。

    马玲说,逝去的越来越多,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这可能就是她坚持留守的原因。但看得出来,对于从身边不动声色离去的东西,她很心疼,有时候也很孤独。

    旅行的人,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总是心满意足,可马玲守着让人心满意足的东西,却总是战战兢兢的。她极为反感那些从外地来这里找艳遇的行者,他们一夜情的坏品位,已经严重破坏了摩梭人天然而人性化的婚姻制度,但她改变不了什么。为了透透气,马玲在丽江的新城里租了一套房子,她会定期去那里住几天,然后再回来。回来的时候,总会带回几本好书。

    我们一直记挂着马玲,她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她说“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我们从泸沽湖回到丽江,一路上就感觉到了这种危机。

    从泸沽湖上车,除了我和璐璐,还有另外两对,无一例外地都是年轻漂亮的外地女子和当地的摩梭小伙,这是典型的黑白搭档,不用开口,从肤色上就能看出来。

    其中一对,姑娘是四川人,据说来来去去泸沽湖几回了,每次都有不同的“阿夏”陪伴。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放平了位置,一路上咕咕哝哝,摸摸掐掐,毫无顾忌。

    另外一对就坐在我们旁边,摩梭男子看似已近40,女子只有20多岁,江西人,从上海来。刚上车,他们正襟危坐地,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璐璐跟男子聊天,才知道,他是泸沽湖旅馆的老板,女子住在他的旅馆里。

    这没什么好联想的,我笑自己无聊。

    车子晃得厉害,璐璐睡着了,我睡不着,闭着眼睛养神。

    这时候,身边有动静了。听得“啪”地一声,我以为东西掉地上了,赶紧睁开眼睛,看见女子举着手,准备再拍打那只伸向她的手。神色是笑嘻嘻的,比后面那对多了几分顾忌。

    其实完全不需要,没人认识他们。

    女子发现我醒来,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我又闭上眼睛了,我老人家还是比较懂事的。

    一路上,他们就玩着这种半推半就的游戏,乐此不疲。

    我烦了,一头扎进璐璐的怀里。半路停车,璐璐醒来了,再上车,璐璐还没有来得及睡着,旁边的戏又开始了。

    璐璐可没有我懂事,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忍着笑,贴着我的耳朵说:“宝宝,那个女的又来这里找一夜情了!”

    多事的璐璐,从来都这样肆无忌惮。他一路看,一路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光明正大地看,这似乎比我更有智慧。这两个人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一边跟璐璐说话,一边儿玩。

    璐璐笑着批评他们:“你们两个也太火爆了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丽江,车子停靠点只有两个,一个是古城,一个是车站。

    我们在古城下车,女子原定是在车站下的,临关车门,她蹦了下来。我们很奇怪,以为她下错地方了。

    她毫不羞赧地说:“他烦死了,老缠着人,我先下来了。”

    这时候从车窗外伸出一个脑袋来,对着女子大喊:“晚上打我手机啊!”

    阿夏的隐退,是泸沽湖的宿命。马玲把整个人类的责任扛在肩上,未免有些太重了。

    有一天,旅馆里来了个朋友王惠琼,她从我们这里去泸沽湖,我托她顺便去看马铃。朋友回来为难地说,她没跟马玲搭上话。那天晚上她找到马玲的时候,发现她蹲在酒柜下哭得很伤心。朋友悄然退开。

    后来,再无马玲真切的近况。

    “战斗鸡”和它的兄弟们

    旅馆设施情况刚刚稳定,有客人来了。

    房东老头又来了。

    三天两头地上来视察,还时不时地打开我们的房门来参观。

    这在我的生活过程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场景。

    鬼祟是很猥琐的举止,我打心眼里瞧不上。

    有一天,有对姐妹到小别墅住。清早起床,姐姐去上洗手间,门关着没有锁。

    老头刚好在这个时候视察到这个房间,一打开房间,里面就传来一声妹妹的惊叫。吓得姐姐提着裤子跑了出来:原来妹妹正在里面换衣服,不巧被老头看见了。

    这事儿让我和璐璐先生都非常生气,视察我们,忍也就忍了,怎么能这么打扰客人呢!

    我们给客人不停地道歉,可看都看到了,道歉又于事无补,我总不能出主意,让老头脱了给看回来吧!

    我们怕伤害到可怜的老板娘,决定不直接跟他冲突,找到老板娘,委婉地表达了我们的意见。

    从此老头的造访次数锐减。

    他没再来,却来了些跟他一样德性的动物:一只公鸡和一对鹅。

    我又开始烦恼上了。

    它们都是我的邻居,一个在我们旅馆的下面,一个在上面。这叫上邻下舍。

    如果老头能称为铁公鸡的话,这只鸡根本不能叫鸡,该叫“战斗鸡”。

    那是只长得很威武的公鸡,跟老头一样通人性,就知道欺负善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惹的它,总之第一次它就把我追得四处乱跑。

    “战斗鸡”穿得也比我鲜艳,打起架来也不赖。

    “战斗鸡”跟我打架的时候,总是双脚高跳起,奋力一蹬,然后用鸡翅膀左一拍右一击,再伸过头来在中间狠啄几下,把身体能用的都用上了。最具有杀伤力的时候,它的身体就会呈月牙状。

    别的它不会,天天就用这一招,但我还是被它打败了,我总是输得多赢得少。几乎每一次战役都以我丢盔弃甲告终,在我的人生历史中,这是一次光荣的自卫反击战。

    我估计这只鸡是拿我当陪练了,在后来的一个月里,我隔三差五例行公事似的跟公鸡干上一架,然后灰头土脸地开门回家。

    璐璐先生很奇怪我最近怎么老是脏兮兮的,我也没好意思说我跟畜生干仗了。

    我输得没劲了,便再也不独自行动,公鸡看到我有人陪伴,分辨了一下形势,开始寻找下一个陪练对象。

    过了一段时间,我掐指一算,我们在一起也有两个月了,我问璐璐:“我有没有缺点?”

    璐璐先生想了想说:“没有。”

    我认定这是假话,把冰冷的手放进他的腋窝,他笑定,好好想了想才说:“你有,你老黏着我。”

    黏!居然有人说我黏着他,我哈哈大笑。在云南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璐璐对我,我对璐璐,都是绝对的独一无二。我们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但这不能怪我,得怪那邻居家的“战斗鸡”。

    现在说说那对鹅。

    这对鹅是我上方邻居家养的,据说,那是一对苏州来的老教授。

    但我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两只鹅有教授家的涵养。

    那两只小鹅,说实在的,它们并不算有多小,至少在它们鹅类的年龄来看,它们是青年鹅了。它们跟那只公鸡还真的是物与类聚,虽然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它们,它们也不会放过我。

    我记得有一次,我从它们旁边经过,突然觉得屁股有些疼,回头一看,居然是它们,一鹅一口地夹住我屁股!

    我一疼,提腿就跑,它死死地夹着,眼看就要被我挣开了,它们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用嘴狠狠地夹住肉,转了180度。那个狠劲儿,疼了我一个多星期,站不是坐不得的。

    我一直想不明白,它们不吃肉,夹着我的屁股干吗?

    直到后来,我看到了一则笑话。

    这个笑话是这么说的:有个美食家进了一家餐馆,点了一个名为“鸡全席”的餐。

    菜一道道地上,服务员得意地为美食家介绍:“这是鸡翅膀,这是鸡脖子,这是鸡趾甲,那是鸡嘴唇。”

    最后一道菜上来:“烤全鹅!”

    美食家故意看着服务员问:“这又是什么?”

    服务员涨红了脸说:“这是鸡的兄弟。”

    看完这则故事,我明白了为什么鹅会跟“战斗鸡”一样凶,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里尽出些看似弱小的怪物。

    蜜罐子与婚姻

    在和璐璐一起的日子里,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胖子,居然怕黑。每到晚上,天一黑,他就急着上楼,恨不得一辈子都不下楼的样子。

    每次关灯,都是我殿后的。我倒不怕黑,就是每次看见璐璐脸上那种恐怖的表情,我心里就发毛。但我没敢说出来,不然这个夜就没法过了。

    我们一边上楼一边关灯,黑暗紧随着开关的“咔哒”声而来,他恨不得能飞起来。这个时候,璐璐不改他良善的本性,知道我还在后面,他每听一个“咔哒”声,总是僵硬地回过头来拉我,顺便瞥一眼我身后。这种动作重复了四五次,直到关上最后一道卧室门。这个时候,我有事可干了。

    璐璐很胖,他的脸用双手往中间这么一挤,就能出现个猪的模样。我很享受这个模样,但老这么挤着,也不太好意思。为了让这个动作合情合理,我能一边挤一边没心没肺地问:“你喜欢我不?”

    我压根不是想要享享耳福,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双手的杰作上。在黑夜灯光的作用下,他完全猪模猪样的,说不出来是可爱还是滑稽。

    璐璐不理解,以为我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就好这一口。所以我照例能听到“喜欢”两个字。

    为了延长时间,我通常会继续问:“有多喜欢?”

    璐璐回答:“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如此场景,如排戏一般,无数次地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估计得等哪天我看烦了猪头的模样,才算完。

    这都是无聊引来的效应,我无聊的时候想玩,璐璐无聊的时候找事儿说。

    璐璐闲着没事,总催着我结婚。

    我问为什么?

    他瞪着眼镜,好像能把我吃了:“我都跟你来丽江了!”

    我说:“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璐璐软了下来:“不太好吧?”

    没两天,他又提起结婚来。

    这次理由很奇怪:“那个,那个结婚证很便宜,9块钱一本工本费。”

    回答是,那你买一本去。

    下一个理由更奇怪:“反正都是要结的。”

    我说:“可那不一定是你啊?”

    璐璐:“不太好吧?”

    璐璐真是个实在的孩子,他居然不会说,我想让你幸福,这样说多好啊。不管做不做得到,先说说也无妨,而且我听着也高兴。

    几次之后,我开始对结婚这种事情玩心大起。每看他安静的时候,就凑着他的耳朵说:“璐璐,我们结婚吧,不要拉倒!”

    语速之快,璐璐丝毫没有反应余地,就这样白白失去了一次结婚的机会。

    这种伎俩玩多几次,璐璐就恼了。我没好意思再用,偶尔逗逗他,他已经不生气了,慢条斯理地应一句:“宝宝,你骗我的。”

    其实,对于婚姻,我没有太多的向往。我最怕失去的是自由和独立的空间,我很难以想象,失去这些,活着有什么意思?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璐璐,璐璐容得下我和我的自由。这时候,我看婚姻,就像是看着一坛蜜罐子。

    这种感觉我很有经验。小时候,爸爸出差回来,给我带来一只很漂亮的橘子,我舍不得吃,就这么乐滋滋地看着、捂着,到最后被哄着一起吃了。

    璐璐先生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我认为,这个比喻对我没什么坏影响,但对他自己不太有利,他得承认自己是茅坑。

    相比之下,关于婚姻与我的关系,我更愿意用这一句“我捧着糖罐不吃蜜”。人总得有盼头才行,茅坑与糖罐、屎与蜜糖,那可相差十万八千里。当然了,我可不希望我捧着的蜜糖,到最后跟小时候的橘子一样,给别人哄着吃了。

    看到这里,有人肯定又要说“你做什么事情总能找到一大堆理由”。

    请一定记住:只有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或者是非常善良的时候,我才解释理由。

    柴米油盐

    平日里的生活平淡无奇。

    他遇人就说,我是老板,他是店小二,背地里我才是跑堂的。我是个极为讨厌家务的人,说我贤惠,这有些欺负人。我觉得女子“贤惠”应该是“闲着什么也不会”——当然了,这是在有人爱的前提下。

    可惜的是,本店只有我和璐璐两个人,没有帮工的。璐璐要干些粗重的活儿,我只好做饭。

    我们在山上做饭不容易,得从山上下来去买菜。没有熟悉之前,我和璐璐总是走到古城,然后沿着大路走很远。

    我们一路都能遇到传说中的纳西族人,这不奇怪,丽江以纳西族为主,是现今唯一仍在使用象形文字的民族。服饰依然是过路人注目的焦点:七星披肩是纳西女人服饰上的标志,纳西语称为“优轭”。在羊皮上部剪成四方形,底边近似大括号。寒冷时羊毛朝内,天热时则羊皮光面朝内。羊皮上部缀以长方形的粗毛呢衬布,称为羊皮颈。上部边沿,缝有一对绣有蝴蝶纹的白布背带,将羊皮系在身上。七星披肩的羊皮之上有两枚较大的圆盘,分别代表日和月,而七枚稍小的圆盘代表七颗星星,象征着纳西妇女“肩担日月,背负繁星”,以颂扬纳西族妇女辛勤劳作之美德;由七枚小圆盘中心下吊的十四根麂皮细线,则表示日月星辰放射出的万丈光芒,给人间带来光明与温暖。

    我们看着这些服饰,知道这些知识,但是并没有深刻的理解。直到我们进入了他们生活和工作的场地——菜市场。

    第一次进市场门口,迎面而来的就是四五排猪肉摊子,每排站着三个纳西族妇女,一个个膀大腰圆,磨刀霍霍,挥动着砍刀,对着抡下去。

    喀嚓喀嚓,砰砰!喀嚓喀嚓,砰砰!

    几刀下去,一大块硬骨头马上耷拉成一团,被放进塑料袋子里。接着便是称重、给钱、找钱。

    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女屠夫。

    忍不住乘着买肉的便利谈了几句。我左拉右扯地,终于憋出了那句想问的话:“你老公干什么?”

    有些唐突,幸亏她没有觉得意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

    璐璐一下子兴奋起来:“啊呀!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卖猪肉啊,那多累啊!”

    女人笑了起来:“不累,我从十多岁就开始干这个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刀子往腰间的围裙上抹,刀上的碎肉离开刀口,直接挂在腰间的围裙上。女人不管它,接着砍骨头,碎肉随着身体抖动,像是颜色一样剥落下来。

    纳西人的风俗就是这样,女人在外抛头露面养家糊口,男人在家干家务看孩子。但我没有想到连屠夫这样的职业,也适合女人去做。

    买完肉,璐璐发现市场还有个小后门,他拉着我从那里出去,就是一条笔直的小路。我们不准备走平日买菜的路,决定从这里走走,看看能否回到旅馆。

    走了一段后,景色豁然开朗。我们居然发现了一所学校,就在这个靠近市场的大山窝里,我们顺着方向走,竟然真的回去了。

    这条路从此成了我们买菜的固定路线。奇怪的是,每天我们出来买菜,经过这里,总是遇见相同的情景:体育课。每到这个时候,我总觉得恍惚,好像我每天都过着昨天的日子似的。

    菜有时候买得多,有时候买得少。店里有客人的时候,就多买。他们喜欢跟我们一起吃,每天晚上,客人都回来了,懒洋洋地走进厨房,高高兴兴地饕餮我的食物。

    小店的萝卜白菜汤,就是我发明的。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我就做一道没有人会不爱的汤——我恶狠狠地把萝卜和白菜放在一起煮了,原本是为了惩罚璐璐让我下厨而故意的,没想弄巧成拙,吃得他喷喷香。

    我们还学会了做包子,这是璐璐提议的,我从来没有想过面粉会从我手里变成包子,璐璐那双从面粉里伸出来的怪手,从一开始就让我怀疑,我们会不会嚼包子嚼得满嘴掉面粉。

    结果是:非常好吃!璐璐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撩开衣服,得意地冲着我,在那个硬得跟石头一样的白肚皮上左右开弓。

    那声音“叭叭”,“叭叭”,清脆吓人,让我想起久违的印度甩饼。

    我们在挣钱方面没有建树,璐璐就拿着做包子的成功案例,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大肆地吹嘘了一遍。当然了,父母不会因为我们会做包子,就原谅我们的出走,但我们还是能够坚持每两天跟家里人通电话。

    反正那段时间给我的印象是,不停地做饭、吃饭,从热恋莫名其妙地进入家庭生活,我也懵了。猜想别人可能还在花前月下的时候,我们就直接锅碗瓢盆了,实在没见有多大情趣。

    璐璐看我带回来那么多书,突然好学起来:“宝贝,要不我们开始读点书?”

    他从书堆里拿了本精装的《孙子兵法》,看了一下说:“哎呀,宝宝,太累了,我不明白它说什么。”

    我拿过来看了一眼,说:“要不,我每天给你讲一点?”

    璐璐居然像个小学生似的,非常乐意的样子。

    古典文学我还没丢多少。我拿了本比较容易懂的《老子》给他讲,后来增加了一本《孙子兵法》。

    开始的时候,我一边解释古字,一边讲解。璐璐听了前面忘了后面。我想了法子,提前十五分钟把注解标上,然后让璐璐对着看一遍,我再讲。

    这样效率高了许多。

    为了不浪费我的汗水,我制订了个检查制度。璐璐每天接受新的课程之前,必须回答上节课讲过的问题。

    璐璐没记性,每次上课前都要看完我脸上的风云变幻后,才辛苦过关。

    后来我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有继续课程了。璐璐连“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句都忘记了。

    房客目录

    有空的时候,我就上网。有一天,我上网无意中点击“丽江古巷”,弹出一张没有人的丽江光影图。

    有所触动。

    记得,以前学摄影构图的时候,老师就教我们:人是风景中最灵动的一点。所以,我们98中文这班人的照片里,总在三八界、黄金分割线等美丽规则的临界点上设计一个人,一个影,不让画面千篇一律地孤单。

    知识伤害美感,就如人影伤害丽江一样。

    走进丽江的人,大多来寻找安慰,丽江几乎盛不下这么多的伤痛。

    这种臆想,让我想起了我的房客,胡艺。

    胡艺是我的旅馆第一次接待的单身女客人。

    她太静了,所有从她身上来的灵气都能暴露无遗。

    看见她,我有些奇怪。独行的女子有两种:一种是像我这么任性的女子;一种是受伤的女子。但这孩子,怎么看怎么不像这两类人。

    她不怎么喜欢睡觉,一大早起来也不出去玩,迷瞪瞪去烧开水,泡菊花茶,擦小方凳,坐在阳光下写明信片。等我醒来,她已经垒了高高的一堆明信片和信纸了。

    等我刷洗完了,我就该喂小乌龟了。这时候有个好事的房客跑过来,跟我聊起了乌龟。他似乎很在行,一口气给我说出来几十个乌龟的品种。

    他显摆完他的专业才告诉我们,他专业养殖乌龟,供给各个餐馆。

    接着他开始告诉我乌龟的营养价值,从肉到骨头,再到乌龟壳,没有一点浪费的地方。

    幸亏乌龟听不懂人话。

    谁要这么指着我,说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可以吃的,还能五花八门地吃,那还不吓死我!唐僧能活着,那肯定是因为他拥有一颗雄壮的心脏。

    我正瞎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这厮不是想吃我的乌龟吧?

    我打定主意,晚上一定把乌龟带回房间里去。

    胡艺看我们说得起劲,也跑过来帮我喂乌龟,这下喂乌龟就成了她的事儿了。

    从第二天开始,她喂小乌龟,一点一点地喂。不像我,每次喂小乌龟,乘着它吃得高兴,我就把它的身子翻过来,仰面朝天,看着它的爪子在空气里恼怒地来回折腾,再把它翻过来。

    乌龟健忘,每次我来的时候,它都认不出来,照例没吃饱就得四脚朝天。胡艺来了,它就有福气了,能舒舒服服地吃个安稳早餐。

    对于她,我就知道这么些,我以为她是头懒惰的驴子,也没理会她。

    有天晚上,我趁着璐璐睡熟,带着日记本蹑手蹑脚地下楼。灯影下,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吓得我差点没摔下来。

    我定定神,认出是胡艺。

    胡艺也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来了她自然写不成了,她合上日记事跟我聊天。夜深人静,我们胡侃一通。

    小姑娘从小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父亲早早因病辞世,母亲含辛茹苦。她的心非常细,是个懂得收藏爱的小姑娘。

    我从没觉得她可怜,倒是觉得她活得挺踏实的,每走一步,都在努力地记住自己的脚印,都在努力地记住每个人,留住每个人。所以,她的心总是满满的。

    这次来丽江,是她刚刚辞职出来,她马上要北漂了。白天她不停地写信、写明信片,就是在跟老同事告别。

    她问我:“我刚才吓到你了吧?”

    我笑了起来:“你不也给我吓到了吗?”

    她说:“没有,我不怕鬼。”

    我新奇了,很少有人真的不怕那东西的。

    她说:“我觉得我爸爸没有离开我,他一直在看着我,保佑我,所以我不用害怕。”

    我相信,没有人能漠视安全感,一个女孩,居然寄靠这种想象,无畏而坚定地生活着。而她所拥有的24年的安全感,就来自黑夜里那双眼睛。

    这让我由衷地钦佩。

    胡艺总爱打听我和璐璐的故事,很天真地看着我。这让我觉得,这是个对爱情充满了无限浪漫想象的小女孩。我很老实地告诉她,我和璐璐也会吵架的,而且吵起来的时候,两人都感觉对方面目可憎,没有浪漫可言。

    胡艺临行前,我给她留了一句话:“我们勇敢,是因为没有人给我们机会逃避,但没有归宿感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家,所以,别在别人的故事里寄宿,尤其不要在我的故事里想望。”

    忘记了胡艺怎么离开的了。她刚离开不久,又来了一对特别的旅客。男的叫坤叔,六十多岁了,女孩阿枚不到二十岁。这种场景在深圳到处都能够看到,所以在旅馆里遇到他们也就没觉得惊奇。

    来的第二天,阿枚穿着裙子,蹬着高跟鞋要去虎跳峡。这是我遇到最没有常识的驴了,我拦住他们。

    阿枚说:“我从来没有穿过跑鞋。”

    果然如我所料,他们没上去就折回来了。第三天,我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双断了跟的高跟鞋。第四天,他们不折腾了,坐下来跟我们聊天。

    得知璐璐的父亲是医生,治肝病非常有经验,阿枚非常高兴。

    她说:“我弟弟得了肝病,一直没有好。我每个月都要挣钱给他治病,找了很多医生,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在杂志上看到一个广告,据说在加拿大那边有一种药,能够治好这种病,就是很贵。”

    我和璐璐一听说是那种路边派发的杂志广告,就知道是骗人的把戏。

    璐璐说:“别看那些,骗人钱的。”

    坤叔也附和:“是啊,骗人的。”

    阿枚不死心:“不管怎么样试试也好。”

    坤叔:“可那个是不能信的。”

    阿枚不高兴了:“我就是要去试一试!”

    坤叔:“我不是不肯花钱,可那个没用……”

    两个人争论没几分钟,阿枚蹬着高跟鞋就上楼了,坤哥一个人出去了。

    阿枚下来跟我们说:“我就一个弟弟,我家里没有人能够帮他了,我要把他的病治好。”

    她一直在询问璐璐该如何治疗。从她渴望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个近似于母亲的热切。璐璐把家里的电话给了她,还给老父亲打了电话。阿枚把老人的要求一一记下,谢过我们走出去找坤叔了。

    几天后,他们也走了,我们去收拾房间,在最角落的厨子里,散落了一堆撕碎的合影。

    几个月后,我们接到坤叔一个电话,他说他要回到澳洲家里去了,让我们帮忙找医生治疗阿枚弟弟的病。

    坤叔似乎怕我们不帮忙,末了还补充了一句:“阿枚是个好姑娘,她只是按照合同每个月要几千元给弟弟治病。我要走,阿枚什么要求都没有。这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不贪心的伴侣。”

    再过几个月,阿枚打来电话说,她在深圳报考外语补习班,准备上班挣钱,养活自己和弟弟。

    很快就到了五一长假,房子被订得满满的。我们忙得晕头转向,也没能都满足房客们的要求:冲凉房太少了,热水不够用。我们用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收效甚微。

    来的几位好朋友只好住在我们的房间里,一个小小的房间,床上睡了三个,地上睡了两个。我和璐璐在帐篷里一起颤抖着取暖到天亮。

    来受罪的还有姐姐。

    姐姐不是长辈派来的钦差大臣,她是来玩的,顺便来我这唯一的妹妹这里蹭吃蹭喝。来的客人太多了,我没法带着她去玩,姐姐就跟高个子和他的朋友慧敏、阿莲一起出去玩。

    远些的去处,我把她们交给了老木。第一天,老木推荐他们去黎明。

    黎明距丽江市120公里,是红色的丹霞地貌。其中千龟山,如同无数只龟徐徐朝太阳的方向爬去,组成一幅“千龟竞渡拜朝阳”的景观,被称为黎明一绝。

    据说,黎明还有奇特的天象。太阳时而藏到岩峰背后,时而转到岩柱前,造就了一天太阳三起三落的奇特景观。于是,人们把它称作是太阳的家乡。

    姐姐回来汇报说,她没有见到这种奇景,但也不白跑。回来那天,他们都累了,我以为他们会呆在旅馆好好休息,没想到,一到了晚上,他们又都出去happy了。

    到了晚上十点多,我们要休息了,姐姐还没有回来,打手机也没有接。我和璐璐心里有些慌,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只好开着灯半睡半醒地等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几个回来了,看得出来很狼狈。

    姐姐黑着眼圈,显示她一夜没睡;高个子一身脏兮兮的;另外一个朋友则额伤嘴歪的。我还没有问,他们就说是掉到古城的水沟里摔的。

    这个谎话骗我有些难,如果掉进水沟里,首先受伤的该是膝盖和手,绝不是额头和嘴巴。这里有些故事,姐姐不说,我也不问。

    这种小小的不愉快,没有影响他们的旅行,他们很快又结伴出去玩了。

    这是姐姐出来玩得最高兴的一次,从此以后,她成了驴友一族。在我旅馆里结识的房客,在后来都成了她的朋友。

    “上帝”的意见书

    来旅店的客人形形色色,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我们的。我只知道,我是在服务这些“上帝们”。每当有人来的时候,我们都累得要死。

    翻看到一篇他们的留言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在干吗。

    “这怎么会是一家客栈呢?你见过亲自为客人烧饭做菜的老板吗?你见过亲手为客人烧洗脚水的老板娘吗?他们把每一位客人当作自己的朋友,担心我们吃不惯、玩不好,担心我们找不到回来的路。感觉嘛,就像是我们的家长一样!”

    烧饭做菜、烧洗脚水、洗衣服、联系车子、安排外出、画路线图……我们第一次开旅馆,不知道什么是我们该做的,什么是他们自己要做的,反正能做的,我们都包了。怪不得,他们把我们当家长了。

    在后来,我看到了胡艺的一段文字,上面比较详细地叙述了我们的生活状态。

    胡艺是这么说的:

    06年的4月,大约是我这两年来心情最糟糕的那一段。住进“鹿麒草舍”是旅行途中很偶然很自然的一件小事。他们俩一起出现在约定的“接客”桥头,很恩爱的样子。相比艳丽的四方街和喧嚣的酒吧街而言,他们的客栈有一点远,可是布置得很好,很安静、很干净,接近天空。更要命的是,他们放了许多文科系学生都爱看的书和杂志,这一点足以使他们的客栈轻松超过其他同行的水准。

    我和Selina例行地与他们讨价还价,房间其实非常好,在我看到第一眼就已经决定要住下。他们很为难,可是女主人还是快速地决定,放弃他们所持有的那一部分利益,迎接我们。那几乎是店里最好的一个双人间,我简直有些欣喜若狂。然后,快速放包,快速下楼占据屋檐下的一张木躺椅,那里有一张藤编的小方桌,两张躺椅,一个摆放着许多书的小书架,当然,还有水壶和杯子。

    我很悠闲,他们也很悠闲,还悠闲地告诉我他们浪漫到无可救药的创业故事。“鹿”是男主人梁璐,“麒”是女主人李祺,他们生生地从中华字库里找了两个同音字以联系彼此,这也足以证明他们骨子里无可救药的浪漫情结。李祺说,他们当初规划的夜晚应该是,客栈的驴友们在星空下的院子里围坐着,分享各自的故事,以后会集结成册,汇集出书。不过规划是规划,现实常常不如人所愿。我分享了许多他们的故事,却始终承担着听客的职责,微笑发问或感叹羡慕或心生向往。

    有一天来了一个客人,是航空公司的地勤,很斯文的男生。跟李祺蹭饭后,我们到二楼的露台上看星星。那里的夜色很纯正,纯正如黑绒一般的天空,星星从绒布的缝隙中透出坚定的光亮,组成形状不一的星座,很让人惊叹。这个斯文的男生,语气平淡地讲了许多星座的故事,更是让我惊叹。那是我在“鹿麒草舍”里唯一与浪漫沾着点边儿的故事,其他人都蒙在鼓里,但我心里明白李祺知道了,可是她不说。

    只可惜,第二天清晨,那个男生就用自己的工作证乘着免费的飞机走了。聪明的李祺,以店主的身份,在她旅馆的留言簿上,替我留下了男生的联系方式。不过,这个故事并没有后话。

    梁璐说,他们没事的晚上,李祺就会给他上课,一些他想上而没有上的中文课。他们俩的日子那么浪漫,让你简直无法不沉醉其中,无法不成为这一出偶像剧里的过客。我将4月的烦恼全部丢到脑后,一门心思地在他们的故事里活着,白天在屋檐下趴着写没完没了的明信片,喝没完没了的普洱茶,看没完没了的书,打没完没了的盹。然后看他们小夫妻俩,起床、打扫卫生、手拉手去买菜,一起在厨房里做饭、喂鱼和养乌龟,还有浇花、接客,给每一个来客介绍各种各样的好去处和逃票路线,晚上看书或者上课,生活安静而从容。

    我离开的那一天,送给李祺一饼普洱茶和一本东巴纸的本子——与其说是赠送,不如说是我想在这样美丽的故事里,留一些我的痕迹以证明我的恋恋不舍和参与。给李祺的留言簿上,留下一大堆啰哩啰唆自言自语式的碎碎念,然后她回赠以一方玉佩和一段给予我许多勇气的留言,送我回归现实之路。

    她的赠言,我保留至今:“我们勇敢,是因为没有人给我们机会逃避,没有归宿感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家,所以,别在别人的故事里寄宿,尤其不要在我的故事里想望。”这是一直影响我的一段话。因为曾经许多时间,我都寄宿在不同的人的故事里,以为可以在其中找寻到自己的道路。

    拔营

    房客们描述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我们办完了事情,就离开了丽江,开始了当初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全国旅程。虽然这对我们的生意不好,但感觉心情很好。我想,我们该算是丽江最糟糕的老板了,率性到跟钱过不去。

    离开丽江的时候,是老木送我们走的。在我们离开那里的前几个小时,姚大姐才告诉我们,那天我们说要坐宝马车出去玩的时候,那些司机都觉得我们太拽了,就对姚大姐说:“大姐,他们要坐宝马,你去搞定他们。”

    姚大姐就放下毛线团,跑到我们跟前来了。

    我和璐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临走还给我们送来很多土特产,请我们吃饭,买票送我们上车去大理。

    我们回来深圳很久了,有一天晚上,很意外地接到老木的电话,问我们有没有空回到丽江去玩。

    老木认感情。

    惊奇大理国

    早听说大理是个风月之地,没想到我们一下车就遇到了不关风月的事:出了大理汽车站,就发现我们的东西多,背着找旅馆不方便。我们决定:璐璐先生留下来看行李,我去找旅馆。

    璐璐在背后叮嘱我快点回来。我们出了丽江手机号码就不能用了,我和璐璐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离左右,万一在这里失散,我们将不知如何寻找对方。我一路小跑着去找旅馆,找了三家讲了价钱,赶着回来,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发现璐璐,我脑子轰地炸了:璐璐出事了!

    我在大街上大叫璐璐,没有反应。我脑子一片空白,旋转着身子,用目光扫射人群,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在拐角处,璐璐踮着脚向我招手。我飞跑过去,抓住他的手。

    璐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刚才我在原来那个地方遇到了三个可疑的人,冲我三面包围过来,好像要抢东西,我赶紧拖着行李冲出来,他们看见四周人多,就转身走了……”

    惊魂未定的我看着璐璐,听着他的话,突然间涌起相依为命的感觉。我一把抱住璐璐,使劲儿用脑袋蹭他的脸。就像是久别的小狗,在用摩擦的方式表达依恋。

    璐璐忘记埋怨我了,拉着我说:“以后不许离开我超过十步!”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没有电话联络,我们除了紧紧地手拉着手,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彼此不离散?

    在这里,我和璐璐唯一的纽带就是牵手。

    等到从紧张的心情里走出来,我们才发现大理真的很美。

    5月的丽江,还四处透着冬日的寒冷,大理却早已从带着寒意的春天苏醒了。脱下穿了一路的厚重衣服,就像是脱下了铠甲一样轻松。我们商量着该穿什么衣服,然后开始往身上套。

    我发现璐璐先生居然 了。我记得他在深圳的时候,穿那条破牛仔裤总是要跳两跳才能把自己塞进去。那个为我们搬电视付出汗马功劳的啤酒肚,已经雄风不再。我们总结,这是在丽江没有人跟他喝啤酒的原因。

    一身轻下来,我和璐璐干脆把跑鞋脱了,穿上一双拖鞋。久违的轻快,让我们忍不住多走几步,好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人,忍不住要过把瘾似的。

    我们在大理的黄昏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了望着爬上天际的远山,抛开旅途的烦顿,突然呈现出新的景象。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大理跟大理石有什么关系。来到这里才知道,大理石因产于大理而得名,璐璐也没有把这两者联想在一起,到了这里,我们才恍然大悟。苍山十九峰,峰峰都是大理石。据说,它的开发远在唐代南诏就已经开始了。

    有人说,大理石是大理的宝贝,蝴蝶泉才是大理的精神。可惜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只有山青水秀的样貌,已经没有蝴蝶了,据说是因为时令不对。

    我们正在遗憾,倒是当地人看得开:别不高兴,就算来得是那个时节,你们也见不到蝴蝶泉的蝴蝶——我们大理的蝴蝶泉已经没有蝴蝶了,有的话都是人们传出来的。

    在云南的大理,我们看到了普通意义上所谓的城市:密密扎扎的房子从一座大山上倾斜而下,就像是海浪卷过后淤积的无数残贝。黄昏的云朵还带着些夏日的阴沉,从远山深处,吐出来一块浓黑厚重的乌云,金黄的残阳调皮地给这朵云镶上了美丽的金边,而这朵云外,却又是清澈的蓝天,一点杂色都没有。

    这个景象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山里有妖怪在作怪。但这是不可能的,当地的白族人不会相信这个说法:他们的三塔寺是镇妖的圣地,这里不可能有妖孽作怪。

    三塔寺是肯定得去的。

    我们走到三塔寺门口,看了看门票,120元。这不是我们考虑的价位,我们照例走了出来,顺着外围的围墙走了几百米,在一个拐弯处看见一个正在修建的建筑物。如果我们能从这个建筑物的围墙上爬过去,那就直接到了里面了。

    璐璐是个男生,自然他先上。不幸的是,璐璐这个胖墩,压根就蹦不高。没办法只好我上,我跳了几下抓住了墙上的一个小孔,璐璐在下面一使劲,我就上去了。

    璐璐怕有人看见,催着跳下去开门。我骑在墙上,正洋洋得意地跟璐璐炫耀,就听见“噗”地一声,从围墙里面窜出一条大狗来。

    这只大狗冲着我又叫又跳,一窜一人高,恨不得吃了我。

    我能跟丽江的“战斗鸡”打架,跟泸沽湖的猪赛跑,可我不能跟大理的狗打斗吧?

    新闻学的圣经里有这么一句至理名言:“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就是新闻。”我估计这句话没有写清楚,里面说的狗应该是条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吧?有点脑子就能分辨出来,跟这条狗干仗,那是找死。

    我庆幸没听璐璐的话跳下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可能不太讨动物的喜欢,每到一个地方,就鸡啄狗吠的,想想我就丧气。我蔫了似的爬回来,坐在墙根的石头上,看着璐璐。

    璐璐还不死心,他努力地想爬到我刚才的位置上去,结果蹦跶了两下没有抓住那个墙上的孔,弄得满头是汗。他没见到那只狗,所以没有死心,倒是长了个死心眼儿:非从这里进去不可。

    我看着他说:“算了吧,120就120吧。”

    这时候后面传来脚步声,我赶紧让他停下。一个妇女抱着个小孩,从拐角处冒出来。她从我们身边走过去几步,璐璐鬼使神差地叫住她:“哎,大姐,那个……”

    女人停了下来看着我们。

    璐璐关键时刻脑子又短路了,他愣了愣,接下去说:“大姐,我打听一下,这里除了正门口能进去外,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去?”

    大姐没有反应,不明白似的看了看我们。

    璐璐豁出去似的直接说:“我是说,能不能找个不用买门票的地方进去?如果你能带我们进去,我给你钱。”

    我以为会被拒绝,或者出现这么个恐怖的场景:女人大叫一声,把村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围攻我们。

    女人的回答出乎意料:“你们几个人?”

    我精神一震:“两个,就两个。”

    接下来就是璐璐先生的活儿了,他讲价是把好手。

    最后一口敲定:30元一个人。

    女人带着我们走了几百步,打了个电话,然后走到一个桥洞下。这种联络方式,让我觉得像是在黑市做买卖,不过感觉挺过瘾的。

    没过多久出来一个男人,带着我们从一扇小门走了进去。

    一进小门,我心里暗喜!有人帮忙,我们还跟狗较什么劲儿啊!

    就这样,我们轻轻松松地进了三塔寺。

    三塔寺又名崇圣寺,始建于唐朝,由于历经地震和战火而被毁,现仅存三塔。三塔中的主塔高69米,为方形,有16层。两个小塔,各高42米,八角形,均为9层。这三塔呈三角形矗立着,就像是一个领袖后面跟着两个护卫。

    在中国古代史上,帝王出家为僧的事例并不多见。而宋代大理国22代国王中,就先后有9位到崇圣寺出家为僧。9位国王,不爱江山,也不念俗尘,来此出家修行,更使崇圣寺颇具传奇色彩。

    不仅如此,当地的白族老人还告诉我们,这三塔寺在几年前的一个黑夜被雷电击中,中间这座最为雄伟的塔,就像是竹子一样裂成两半,但并没有倒下。三天后,这座塔奇迹般地愈合了,塔身丝毫不见裂痕。这是个奇迹,据说科学家来过这里勘察,但并没有得出结论,外界的许多人对此一无所知。

    三塔寺后面是一座大山,大山下是一片豪华的寺庙,那里从山下到山上,大大小小地排列了很多大殿,据说耗资几个亿。我们进了其中一间殿。

    璐璐遇佛就拜,捐款箱旁边站着些服务员,对我们说:“要拜就买炷香。”

    璐璐说:“为什么?”

    小姐说:“神也要香火。”

    我接嘴说:“神要香火?是人要钱吧?”

    说完拉着璐璐就走。

    我们走出了大殿,发现水喝完了,于是跑到厨房去,发现他们正在做饭。璐璐没有吃过斋,很想尝尝是什么滋味,我来不及拦住他,一转眼他就到了厨子师傅跟前了:“师傅师傅,今晚我们能不能跟你们吃饭?”

    师傅奇怪地看着他,觉得璐璐好像是来蹭饭吃的叫化子。

    我只好又上前拉着璐璐赶快走了。

    三塔寺旁边就是大理古城,我们从三塔寺出来,坐上地道的马车,就到了古城。

    大理古城简称叶榆,又称紫城,现在的古城始建于明洪武十五年(1382),1982年重修的南城门头,“大理”二字就是我们郭老(郭沫若)所书。城墙宽阔,但不雄踞,很难再想起大理曾经是藩国的驻扎之地。

    城内主大街纵贯南北,古城并不很热闹,街道两旁青瓦屋面、商埠相联,房屋略显扁平,却空廓,一派古朴风貌。这是典型的白族民居风格,一般为三房一照壁。所谓“三房一照壁”,即每户院内均有一正房,两厢房,正房对面是一面墙壁。每当下午至傍晚阳光照耀在这一墙壁上再反光到院内,把整个院落都照得明亮,故称“照壁”。

    白族人注重门楼,飞檐翘角,门窗、照壁多用剑川木雕以及大理石,彩绘和水墨画装饰,在西南民居建筑中,堪称一流。许多外墙上,还大费周章地写了几个大字“风花雪月”。这很容易让人想起跟大理有关的《天龙八部》来。

    大理古城还是个花城,这里有“三家一眼井,一户几盆花”之说。多数民居院内都有花坛,种植山茶花等多种花木。每年农历二月十四日是朝花节,家家户户把自己的花摆在门口,搭成“花山”,人们还以花来给女孩子命名。“金花”是白族姑娘的美称,大理也被誉为“金花的故乡”。

    白族是大理主要的民族,最有特色的是当地的“三道茶”。三道茶出于一个寓有哲理的传说:一位老木匠教徒弟多年,临出师前带徒弟去苍山伐树锯板,干了一天活,徒弟口渴难耐,随手抓了把鲜树叶放入口中咀嚼,苦涩得皱眉咂舌。师傅说:“要学好手艺,不先吃苦头是不行的!”等把木板锯好,师傅给徒弟一块红糖,郑重地说:“这叫先苦后甜!”待徒弟出师临别时,师傅又递上一碗茶,放上蜂蜜和花椒叶,让徒弟喝下。徒弟道:“有苦、有甜、还有麻辣,真叫人回味。”老木匠说:“对了!一苦二甜三回味,学手艺和做人的道理都在这里。”

    从此,白族兴起了“三道茶”,成为喜庆迎客的茶道礼俗。第一道茶,选取较粗、较苦的茶叶装进小砂罐用文火烘烤,再冲滚烫的开水。此茶香却很苦,称之为“清苦之茶”。第二道茶,加进红糖、乳扇、核桃仁、芝麻,香甜可口,叫做“甜茶”。第三道茶有蜂蜜和4至6粒花椒调拌,甜中有苦,苦中有甜,还夹带一丝麻辣味道,便是“回味茶”。

    我们还在这里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天在大理古城里刚好有人结婚,很多人簇拥着一对打扮奇怪的情侣:新娘穿着严整的白色婚纱,而伴随左右的新郎却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西装裤子。两人就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招摇过市。

    许多游客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个幽默的画面。我走累了,让璐璐去追他们拍照,尽管璐璐小跑过去,但却只拍到了一点画面,他们走得太快了,从来没见结婚的人走路像是打仗似的。

    看着他们离开,我想起云南大理白族结婚,有“掐新娘”的习俗。据说“掐一把喜洋洋,掐一把幸福长”,不知道这位可爱的新娘会不会挨掐。

    璐璐赶回来对我说:“这个新郎可能是昨天跟朋友打赌输了,才被迫裸着上身结婚的。”

    这并不是没道理的。我想起了我们大学里那些男生盛行的游戏:他们喜欢在宿舍打牌,而且事前就说好了,谁输了谁就要在半夜十二点后独自上后山抄写十个墓碑的碑文回来。

    最要命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大家一起上山做校对!结果一学期下来,英文单词没背几个,后山的216块碑文背得滚瓜烂熟。

    璐璐听我说得直乐,追着问我有没有半夜在后山遇到鬼。说实在的,他们对女生还算仁慈,即使是我输了也不会半夜让我上去,我倒是做了几次校对。但就是在白天凑得这么近看碑文,我的脊梁骨都还有些发冷。

    我们正玩闹着,这个时候还是半中午,突然一阵大风,天气由晴转阴,古城的上空马上就聚集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但阳光还没有完全褪去,乌云来不及铺满全城,在古城的正中央留下一个圆形的空缺,一道光柱从乌云里射下,刚好落在这对情侣身上,就像是佛光从天而降。

    幸福的一对。

    怪味温泉

    从大理到腾冲,路途的确挺远的。经过一路黄土地,我们终于到了腾冲。

    我和璐璐争论不休,是住和顺好还是住热海好。这时候刚好有一对年轻情侣正打算包车,我们凑上去搭伙。他们想先去热海泡温泉,我只好答应去热海,因为人多包车合算。

    热海位于腾冲县城西南20公里,面积约9平方公里,据说较大的气泉、温泉群共有80余处,其中10个温泉群的水温达90℃以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热泉在呼呼喷涌。热海中最典型的是“大滚锅”。它的直径3米多,水深1.5米,水温达97℃,昼夜翻滚沸腾,四季热气蒸腾。

    到了热海,车子刚上山顶,我们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臭味儿:我们车里的人都怀疑身边的人在封闭的空间里放屁。不过我们几个家教都不错,都保持礼貌,不吭声,也不掩护鼻子。

    可能是憋得太久了,璐璐首先忍不住了,毫不给情面地盯着我说:“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

    这个时候,旁边一起包车的女孩指着男朋友说:“肯定是他!”

    男朋友不干了:“谁干的谁小狗。”

    撕破脸了就不需要矜持了,我们光明正大地捂着鼻子,嗡声嗡气地为一个屁的得主争论不休。

    车子到目的地,各自下车,一股强大的臭气直冲鼻孔,比刚才车上的暗流强势多了,似乎进入了一个臭气场。

    这下我们才明白刚才的臭味是怎么回事:旁边天然温泉里冒出的那股浓浓的硫磺味,就像是巨大的臭气弹在我们身边爆炸了似的,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掩起鼻子。

    我们本来打算泡温泉的,结果到了这个温泉地,才发现这里已经被一个云南酒店集团承包了下来,建成了一个渡假村,这里冲一次温泉就要200多元,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费用,加起来要400元,完全不是路上听来的5元一次的温泉澡。

    我们回去找司机,要去5元温泉的地方。

    司机带着我们爬过一个山坡就到了,那里的景象让我们的心跌到了谷底:脏乱的房子和铺盖,公用的水泥池子,到处是苍蝇……没法说那里有多脏。

    我们只好打道回府。

    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位白头发“老爷爷”坐在一个窗子下面看书,我凑过去想要打听情况。他抬头,我看见一张年轻的脸!

    吓了我一跳。我又看他的书,是一本电脑程序书。在这穷山恶水里看电脑书,的确很奇怪。

    他看见我笑了笑。

    我:“你住这里?”我指指他头顶的窗子。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被子很整齐,枕头有个窝,旁边还有书。”

    他:“观察力不错。”

    我:“能在这里看书的,怕只有你一个。”

    他:“我不是来看书的,我来治病。”

    我:“你还好吧?”

    他:“不太好,快要死了。”

    他不像是在说谎,苍白的脸色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皮肤透明得像是玻璃。白血病?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找不到话题。

    我:“喜欢看电脑方面的书?”

    他:“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把知识带到天堂,也不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逃跑似的离开他。望望山下,刚才那个度假村里,有人在舒适的池边躺下,沐浴在温泉的云烟中。

    西瓜祸

    离开了热海,我们不甘心没有在腾冲泡到温泉,就顺着当地人的指点,到了马热窝温泉区,我们在路上买了西瓜,晚上惬意地边泡温泉边吃西瓜。璐璐批判完我奢侈和资本家德性之后,心安理得地饕餮我切好的瓜。

    几个小时后,我睡着了,沉睡中,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从肚子里传来,我一个鲤鱼打挺,冲到洗手间,掏心掏肺地吐起来。

    璐璐起来拍我的后背,让我舒坦了些。没过多久璐璐也吐了,两个人轮番去洗手间。大半夜的,也没有地方买药,我们就尽量忍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到城里买药,顺便到和顺去看看。

    乘坐一辆小巴车很快就到了和顺,原来作为景点的和顺不是一个镇,而是个小村庄。我们在门票口看看地形,相对笑了起来。

    来这种地方要给门票,那就太欺负我们的钱包了。

    一个村庄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入口,村里人干活那该多不方便啊。

    我和璐璐就近找了一条田间小路,毫不费力地进入了村庄。

    这次进去没好好玩,璐璐看着到处是白墙黑瓦,跟老家没有什么差别,就嚷嚷着回去。这时候,我食物中毒的感觉又来了,扶着和顺古老的墙壁吐得痛不欲生。

    我吐了一阵子,坐在一个紧闭的家门口休息。这时候,有位婆婆出来了,看见我奄奄一息地靠在璐璐身边。

    璐璐扶起我给她让路。

    婆婆摆摆手,问:“怎么了?”

    璐璐说:“食物中毒了。”

    婆婆想都没有想,把另外一扇门打开来:“进来休息一下吧。”

    我们道了谢,走了进去。

    这是个旧式的老房子,恐怕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婆婆给我倒来水,右手上一只玉镯通体透亮,是个好东西。

    我们从这块玉开始跟老人家唠。老人家告诫我们到腾冲来一定要注意饮食卫生,因为这里又湿又热,蚊虫很容易滋生。

    正说着,我马上又要开始吐了,干呕了两下,没有吐出来。我胃里已经没有食物了,婆婆催着我们去看医生。

    顺着她的指点,璐璐一路半抱着我进了一家小门面的卫生所,那里似乎没有医生,只有一个长得很福态的姑娘在柜台卖药。药店的光线被高高的药柜遮住,姑娘的脸色在这个背景里显得特别白皙。

    我原本想买了药就走人的,谁知璐璐的屁股到哪里都带着吸盘,坐着就不肯动了。好在我也吐累了,正好休息一下。

    璐璐问她:“腾冲还有什么好一点的地方可以泡温泉?”

    璐璐念念不忘没在热海泡上带着臭味儿的原始温泉。

    她说:“你们来的时候,没有上网查查吗?我昨天还在网上看到了对我们腾冲旅游的评论呢。”

    璐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你还上网啊?”

    在我们印象中,这个古香古色的地方,应该用毛笔宣纸写字,用活字印刷,用手摇电话机……

    她无所谓地说:“我天天上网,我家里就有电脑,只是现在要带孩子,不太方便罢了。”

    她有孩子了,可好像只有二十六七的样子。

    璐璐问:“那你上网一般看什么东西?”

    这句问话太耳熟了,璐璐采访的时候,经常用类似的的词句,不过是把“上网”这个词换了罢了。

    她回答:“查一些有关医疗的东西,我是医生。”

    璐璐一听是医生,脑子马上从采访状态转移出来:“那好啊!帮我女朋友看看,我以为这里没有医生呢!”

    璐璐玩归玩,还能把我放在心上,这让我奄奄一息的时候,还有点欣慰。

    她给我开了一副药,让我晚上别吃饭,空空肚子,让肠胃恢复状态。

    我们听了她的话,真没再吃饭,到了傍晚,璐璐怕我肚子饿,就到房东家去要求做一份白粥给我喝。

    可能胃真的需要这种清淡的呵护了,喝完粥,感觉舒服多了。

    我喝饱了,捧起璐璐那张胖乎乎的脸说:“我今天发现了,你在照顾女孩子方面还有点天赋。”

    璐璐例行公事似的说:“是吧?”

    我听不出这句话后面是问号,还是句号,反正不是感叹号,因为他似乎不认为我说的那句话有谢谢或者夸奖之类的意思。

    璐璐看我吃完就去外面的温泉游泳池游泳去了,那里的水温刚好适合。璐璐游了大概二十分钟,我走出去看他,他刚好爬上来。

    我对他说:“这么快上来了?我还想看看你游泳的呢。”

    璐璐一听我要看他游泳,跟孩子似的高兴起来:“我游给你看,我游给你看。”

    话还没说完,“咚”地一声就扎回水里了。

    看璐璐游泳,就像是看见一只白白嫩嫩的蝌蚪在水里漂。对游泳,我是外行,就觉得他在水里转身转得好,居然不掉下去。

    璐璐来回游了一圈回到我脚下,指指不远处游泳池那头的两个女人说:“那是两个身材一级棒的美女。”

    我说:“真的,哪个哪个?”

    好多天没有见到美女了。

    璐璐问:“你怎么不吃醋呢?我原来以为能在这里看见美女的,没想到那两个四十多的女人长得这么胖!”

    我哈哈大笑:“她们就算是美女,着急的也不是我!”

    马走腾冲

    这趟我们真让西瓜给坑苦了,一路有气无力地游玩,转了几天才玩了两三个地方:国殇墓园、腾冲火山和北海湿地。

    国殇墓园是质量比较高的去处。

    在这座保存完整的墓园中,肃穆、宁静的气氛让爱说话的璐璐也沉默不少。这是整个行程中最能让璐璐安静的地方。

    国殇墓园是为了纪念收复腾冲死难的三千多名国民党和美国盟军官兵而建的,也是国内唯一保存完好的国民党墓园。

    墓园的正中间挂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和党旗,周围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三千多座小墓碑,死难者的名字清晰可见。通过展览厅,我们还可以看到当年被日本人侵占了两年又四个月的腾冲,日本侵略者通过各种方式:剥皮、活埋、盐呛、火烫等等手段残害当地百姓和抵抗者。

    在这英魂簇拥的地方,军衔最高的是一位姓寸的当地中将,当年在战斗中他与日本兵同归于尽,最后英魂长存在这片青青绿草之下。这里还埋着一对特别的情侣——国民党特务夫妇,当年他们为了反抗日本侵略者,被日本兵虐待至死,日本兵被赶出去后,他们就被埋葬在这里。

    在墓园里还有些外国人的名字,这是一些战死在腾冲的美国兵。这场战役期间,美国是中国的盟国,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也在这里为腾冲人民出过力,有些美国士兵也将生命长留在中国腾冲这块曾经让许多人疼痛过的土地上。

    蒋介石先生当年特别题字“忠烈千秋”,还特别发布一道命令刻在一块石碑上,关照后人不允许损坏这座墓园,不然人神共戮。这个墓园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都没有人敢去破坏,倒不是因为蒋介石先生的诅咒,而是其中死亡的大多数官兵是当地人的先辈。腾冲人是个尊重传统、尊重文化的地方,没有多少人敢冒天下大不韪去破坏这个传统。

    接下来的第二站火山口就不太好玩了。

    腾冲火山被称为国家地质公园,有97座火山体。其中火山形态保存完整(有火山口、火山锥)的有25座。我们走到一个火山喷发过的山口上,看到了一个锅盖似的口子,里面黑洞洞的,这就是火山喷发后留下的样貌。

    也就这样了,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不知道旅行社怎么搞的,这种景点也拿来大肆宣扬,把我们哄到这里来。

    后来,我们在和顺旅馆看见老板用麻袋带回来很多黑色的、带着很多小洞的球体,这就是火山喷发后的残余物质。他拿来卖,一元一个,不知道买来干吗用。反正我觉得样子跟煤球没有什么区别,欣赏不了。

    北海湿地就更不耐看了。

    但从文字记载上看,它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它是1994年12月国家首批公布的33处国家重点湿地之一,为典型的亚热带火山熔岩堰塞湖沼泽湿地。保护区以“浮毯型”沼泽为特色,沼泽内的“海排厚度”国内罕见。

    保护区内不仅有莼菜、野菱等众多国家级保护植物,也是众多水生鸟类的乐园。

    但我们去的不是时候,薰衣草还没有长起来,光秃秃的一片,踩在湿地上,每走一步都是软绵绵的,感觉像是走进了沼泽地,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泥沼里。

    这个地方就在路边,用篱笆隔开。站在路边就能够欣赏到景色。有经济头脑的开发商对这个不遮不掩的景点大为头疼,里面一眼就被人看到了,谁还花钱买票看薰衣草场、看湿地啊?

    于是,他们修了一个长长的栈道,一直通向水中心,然后从栈道的尽头放几艘船只,供人在水上划船游玩,然后银子就来了。

    这种玩法可吸引不了我们。我们看看地势,爬上了路边的一座小山。山上有座道观,里面有很多穿着黑衣服的男道士和女道士。

    璐璐先生反应快,立刻纠正是“道士和道姑”。我的思绪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想到的就是男女这个最本质的区别。

    我们在山上向下一望,所有的湿地尽收眼底。我们要是那些划船的人,就该后悔了。

    玩了几天已经没有地方去了,我们很是不甘。上次来和顺,我食物中毒没有见到景色,实在是有些遗憾,便决定再回去,璐璐经不住我的拉拽,只好跟着回来。

    我们背着大包进了村子,巧得很,在村口问路,遇到的第一个老人,就是和顺朝阳楼的老板。

    他带着我们去他家的旅馆。璐璐一路上磨着怎么让他把一间豪华套房50元一天给我们住,老人家经不住璐璐的唠叨,终于答应了。

    这几天,经老板的指点,我们见识到了真正的和顺。

    和顺村名来源于“云涌吉祥,风吹和顺”的诗句,主要的原始居民为刘、寸两姓。

    和顺村四面环山,和顺河环绕村前,两座高大的石牌坊并排而立,仿佛是守护村口的兵将,“双虹桥”连接着大青石铺成的乡村小路,延伸到村头巷尾、田边地角。

    古居典雅清幽,飞檐走阁,错落有致。许多宗祠祀堂保存完好,昔日的种种仿佛清晰可见。村子四周绿树成荫,古树参天,流水潺潺,荷花飘香,亭台辉映,清风送爽。

    日落的时候,紫色的晚霞,迎接着袅袅的炊烟,召唤着村民们赶着稻田中的水牛,踏上田岸,回到香喷喷的饭桌上。

    文化是和顺的家底。

    这里自古人杰地灵,在新文化运动中,出现了如张文光、李根源、寸树声、艾思奇等一批优秀文人。艾思奇故居正门是毛泽东题词:学者,战士,真诚的人。艾思奇其实是个中国人,姓李,世代都是当地有学问的人,去德国和苏联留过洋,回来写了一本有名的《哲学与生活》,其实毛泽东和他没说过几句话,只是对他的哲学观点有点兴趣而已。

    桥对面就是高耸的和顺图书馆,华侨于1942年集资兴办,是中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之一,被誉为“文化之津”。这里藏书丰富多样,总共6万多册,其中有不少国内珍本、孤本和古籍善本,世上罕有。和顺图书馆从初创、建立、完善规模到如今,几经风雨历程,在一个边远乡村能如此发展,并完整地保存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和顺人至今保持着舞文弄墨的习惯,村口餐馆的女老板,不准职员用电脑打字,她找来一个大方桌,上面放一碟墨水,几支毛笔,让员工坐在旁边用毛笔记账。

    村里家家户户对联笔挺,基本由家人书写,字体或遒劲或秀丽,各尽所能。我们在村里一户人家的厕所上看到一副很特别的对联,左边是:有小便宜;右边是:得大解脱;横批是:有急方来。这不知是村里哪位高人的杰作,大有江南才子之风。

    璐璐看完对联大笑起来,我抓起相机拍下来。他突然在后面大叫:“我记起来了!我们答应了老木给他一幅字画的,他看见你用毛笔写的店名,眼馋好久了。”

    我说:“要不就今天给他写吧。”

    我们出了村口,坐公交车到了城里,买来毛笔、墨水和几张宣纸。腾冲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脾气一样,说雷就雷,说雨就雨,下雨从来不打招呼。

    我们被淋了一身回来。

    我一路看见了水墨般的和顺,突发灵感,催着璐璐给我准备墨水。璐璐在朝阳宾馆里已经没有干的衣服了,光着膀子给我找杯子调完墨,然后滑溜溜地钻进被子里。他以为我在给老木写字,没想到,我捣鼓半天还没搞定,就又溜下来看。

    我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啊呀!宝宝,你居然还会画画!我怎么不知道呢!”

    画得实在是马虎。

    但璐璐先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把抱住我不放,高兴得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我画了一张水墨画,写了两副对联,璐璐小心地把画用油纸包好,塞在大信封里。第二天我们就把东西邮寄出去了。

    流浪地图

    邮寄东西是我们在云南为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们在腾冲呆了很多天,有一天,我对璐璐说:“不如我们办完事情就去全国旅行吧?你不是很想去九寨吗?”

    璐璐沉默了两秒,兴奋地大叫:“好好好!这个主意很好,我们去九寨!啊呀啦!你不知道我多想去九寨,做梦都……”

    我打断他:“我们先去买地图,然后确定行程,必要的话需要到网上查询一下衣食住行的情况。”我有多年独行的习惯,谨慎和计划给我的好处我至今不忘。璐璐跟我相反,从不一个人旅行,他说:“那样多闷啊!找个人说说话多好!”璐璐爱说话,有时候走到路上,我需要神游的时候,就会后悔带上璐璐。

    璐璐拉着我就往村口冲,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对着我一个人,就像是五四时期作演讲的学生一样,振臂大呼:“我要全国游了!哈哈!我要告诉陈文定、周玉,还有新京报的同事,还有……”

    后面的我没再听了,呆呆地看着窗外。

    璐璐甩甩我的胳膊:“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璐璐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句话了,才发现没了唯一的听众。

    我们买了两份地图:一张大的中国地图,一本司机旅行地图。在黑夜包围我们的时候,我们把房间的灯开得分外明亮,趴在大张的地图上,开始设计旅行路线。璐璐在这方面,显出了外行。我一向不喜欢跟别人解释,他用他脑子里臆想的东西跟我争论,我就跟他急,语速马上加快了——其实我只是想早点结束解释的境地,完全忘记了妈妈平日教我的:女孩子说话不要那么快,温柔一点。

    这要是对着别人我可能会耐心一点,但是对着璐璐和姐姐我经常做不到。璐璐被我吼急了,一屁股坐回床上:“好嘛好嘛,你自己决定吧,我不管了。”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埋头整理路线。结果,不到半分钟,那个圆乎乎的脑袋又伸进了地图里:“宝宝,你说我们坐飞机去西藏怎么样?”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他是被我气走的,我怎么也没想起来去哄他呢?望着他瞪着圆圆的眼睛探询的样子,我噗哧笑了,一把抱过那颗可爱的脑袋,让他参与我们的行程设计。

    璐璐先生提到坐飞机,我是坚决反对的。第一我不想万一在飞机“扑通”的时候,无所作为;第二,飞机太快了,而且很闷,没有旅途乐趣。

    我们又开始争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身份证丢了!

    哈哈,他的想法寿终正寝。

    最让人犯愁的是跟着我们一路的小乌龟。我们看它有些病怏怏的,慢腾腾地往地毯上爬,全然不知我们将要如何处置它。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们发现朝阳楼的老板不仅文雅,还不怎么吃肉,这让我对小乌龟的生命安全比较有把握,我忘不了丽江住在我们旅馆的乌龟专家。

    商量了一下,我们两个最后决定,把乌龟送给朝阳楼的老板。老人家很和善,相信会善待小乌龟的。

    妖女

    来瑞丽,璐璐最兴奋了——他的护照办了将近一年,还没有机会出国,这次到这里还不好好感受一下外国的情调?可惜的是,我们出不了国,因为缅甸在打仗,手续很麻烦。

    中国跟外国相隔多远?我们通常认为是“远隔重洋”,那是我们把外国想象成美国、英国了,其实有时候很近:只差两步。

    在云南瑞丽边境与缅甸交界处,缅甸人民来往瑞丽,就如从卧室走到大厅这么近,中间只隔了一道边境防线。我们在姐告这个地方,隔着中国瑞丽口岸,看到了对面十米处的缅甸宫殿,却无缘进入。当时缅甸正在小范围地打仗,出入关异常麻烦,但在中缅边界却异常祥和宁静。

    我们过不去,就在边界上来回走了两圈,在路边上第一次见到了人妖:两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他们长得很高,身材一级棒!我忍不住喝彩,很多游客也都争着跟他们拍照。我回头见璐璐先生看得眼睛发直,一把扭过他的脸来问:“我好看还是人妖好看?”

    他眨眨眼睛说:“在某个时候,人妖比你好看。”

    我霜打茄子似的,耷拉下脑袋表示我的沮丧,私底下脑子转得飞快:我是该惩罚他不会说话呢,还是鼓励他说了实话?两秒钟的工夫,我下定决心:一个不落。我重新扳回他的脑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接着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大叫:“啊呀!(这是璐璐式的骂,朋友群里从来没有人学会过)。”

    该!

    中缅边界的两步距离还算是远的,我们在傣族寨子里看到了更近的国界:半尺不到。这就是大等喊傣寨——那个被称为一寨两国的寨子。大等喊傣寨被国界分成了两半,一半在中国,一半在缅甸,同一个寨子的亲人,可能有些住在缅甸,有些住在中国,而国界只是一个一米高、半尺厚的界碑,上面写着:中国1980。

    璐璐好奇地越过界碑小半步,回头得意地对我说:“哈哈,我出国了!”

    接着又跳回来:“我回来了。”

    跳来跳去的正欢闹着。

    还没乐完,就听见旁边房子里传出一声凶巴巴的缅甸语,目标正是我们。我们听不懂,但是知道是房间里的缅甸卫兵在吼我们。璐璐赶紧退回来。没想到这么一小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大等喊傣寨就在国界碑对面,距离不过十米的样子。

    瑞丽是傣族聚居地,大等喊傣寨只是它众多寨子中的一个。

    傣族人有个风俗,在他们祭祀寨神时,是不许外人进入寨子的,也不能摸小和尚的头。进寺庙参观一定要脱鞋。平日进入傣族群众家,不能窥看主人的卧室,也不能从过堂的三角架上跨过。

    这些常识在路上司机就嘱咐过了。

    进了大等喊傣寨,发现这个寨子就错落在草丛里,草长得一米多高了,中间开出横七竖八的小路通向各家各户。

    站在寨子的外面往里面看,还真是看不出来里面有房子。进了寨子,才发现傣寨的民房是干栏式的掌楼,楼上住人,楼下关牲畜、堆放柴禾和生产工具。干栏式房屋冬暖夏凉,以竹木为建筑材料,以杂木为主,多用红毛树、锥栗树、黑荆树当柱,以竹片或木片做椽,房顶盖草排或板瓦不一。房屋分上下两层,上层用木板或竹笆围墙,楼后搭有晒台,外面一般有自己的水井,旁边还种下不少梅树,青青的梅子结了满满一树。柴堆挨着房子,前面有一大片的空地,是用来晾晒衣物和食物的。

    这一看就知道,整个寨子就是个消防盲点。

    我们去的时候,是在下午,寨子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有人,连孩子都没有见到几个。司机师傅说,他们是去干农活了。

    我们慢悠悠地走着,发现整个村庄只有一户人家开着房门。透过房门看去,里面有一个丰腴的傣家女子正对着门,坐在地上给孩子喂奶,热气把她的脸熏得通红通红的,旁边围着她的有六七个大小不一的小孩子。

    傣家女子的神情茫然,直到看见我们从这里经过,眼神才偶尔变换一下,带着些新奇的神色,但是马上又习以为常了。

    司机走过去,回头还小声地叮嘱我们,不要去看主人的房间。

    傣家女看见我们走近,认出了司机。用当地话跟他交流,然后抱着孩子起身让座。

    司机回头说:“他们不是干农活去了,是去忙活族人的婚礼去了。”

    这时候,傣家女突然活泼起来,眼神和脸色似乎一时间变了个样子,对着我们兴冲冲地说了一大堆不懂的话。我们听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司机回头给我们解释:“她在告诉你他们这里的风俗,说这里结婚很自由、很方便。”

    这个傣家女可能以为其他民族的婚事,还处于父母作主的阶段。

    司机说,傣族青年谈情说爱称为“另卜少”,意为“串姑娘”。相爱后要互相送信物,如花边带子、耳环、首饰等,结婚无需双方父母同意,但需按婚俗完备各项聘礼,方许成婚。

    结婚聘礼较多,男家需给女方家长酒2壶、肉5斤、面条4把、红糖20余斤,柴1500斤,吃奶钱100元。

    此外要送给媒人猪头一个、枕头一个、鞋子一双,还要送给头人若干斤米和肉。婚后回门要给女家2元4角钱,一丈布。

    由于受婚配条件限制,傣家人普遍为近亲结婚,没有同姓不婚的限定。婚礼较简单,穷困的备办些芭蕉、甘蔗等果品和烟酒,请亲友来祝贺举行仪式即可,富裕家还会杀猪请客吃饭。

    听完了,璐璐先生有如下意见:“哈哈,吃奶钱100块,好便宜啊!”

    我说:“我们那儿可不用吃奶钱呢。”

    璐璐先生说:“我们那里有对情侣要结婚,女方妈妈说,好啊,你把她二十二年的饭钱结算给我就可以了,按照一顿饭两个鸡蛋来算。这样你不吃亏吧?男孩子想了想觉得划得来!结果他回去一算,一天三顿,一个鸡蛋五毛,一顿就1元,1元/顿×3顿/天×365天/年×25年,这么算下来就有两三万了!”

    两三万对农村的年轻人来说,那可是天文数字啊,这比起傣族的100元吃奶钱,算是非常昂贵了。

    这位傣家女刚生完小孩,没法出去干活,所以寨子里的人都把孩子托给她照看。七八个孩子围着她,其中就有一半的孩子是她的。她站在那里,让我觉得她就像是一棵人形果树,硕果累累。

    艺术家可能会喜欢这种画面,这该是个生机勃勃的意象,可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平时一直想象着像孔雀一样的傣家女,和着葫芦丝明快的音乐,从远处窈窕而来,袅袅踏入瑞丽广场参加泼水节。而今日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们的日常生活状况,不禁有些愕然。

    司机说,傣家女办酒席的地方远,问我们去不去。我没了兴致,想去瑞丽广场。

    在距离傣寨不远的地方,有个瑞丽广场。平时比较安静,只有到泼水节(公历4月13至15日)的时候,这里才热闹非凡。这个广场很广阔,亭子金碧辉煌,大有泰国热烈的风情。

    那里有一个五四纪念碑,据说当年来这里上山下乡的知青很多,还有些人在那个混乱的年代越过边境参加过缅甸战争。这只是谣传,但瑞丽依然记得在这个边陲之地有他们曾经祭献过青春。这里还是《孽债》的拍摄地点,到了这里,多少陈年往事,在老一辈人的心里都会像放电影一样放过。

    边境遇险记

    口岸和边界,一切都显得异常宁静。反而是与国境有些距离的小地方,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不因为缅甸,只因为毒品。

    在瑞丽跟宾馆服务员聊天的时候,她们就告诉我们,这里毒品特别多,因为靠近缅甸,买毒品比较方便。

    这个时候,有个清洁工走来,她们就不说话了。等他走过,她们指着清洁工的背影说:“他就经常吸毒,你看看他,瘦的!”

    我跑出来看了一下这位清洁工,骨瘦如柴,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回到她们身边,她们继续说:“清洁工和他的妻子都染上了毒瘾,孩子经常在外打架也没有人管,其中一个似乎也染上了毒品。”

    “这个家庭日子怎么过!”璐璐听得痛心疾首。

    真切地感受到毒品带来的紧张,还是从瑞丽去三江并流的路上。这一路,我们在大山窝里遇到了好几个关卡。

    第一个关卡就特别惊险:那天上午11时,车子突然停下来。

    窗外有个声音:“下车检查行李。”

    我们从车上下来,准备在兵站灌点水,就看见一个士兵正打开后车厢的门,我们刚一转身,“砰”一声巨响,吓得我们都停住了。

    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反应迅速,已经冲上来了,枪口对准周围的人四处移动。

    所有的人定格了,检查行李的士兵摆摆手,回过身来:他一身整洁的军装已经染成一片黄色,刺鼻的酸咸味道扑面而来。

    原来车上一位大妈,带了满满一玻璃罐腌菜,放置在行李的最边缘,士兵打开车厢门的时候,它突然掉了下来,结果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和璐璐转身,才发现身上也沾了些酸菜汤汁。赶紧去洗,回来发现大妈正唠叨着给那位士兵擦衣服:“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你可洗不干净了……”

    像对儿子说话似的,士兵憨憨地低着头,任大妈摆弄。

    我们向西行240公里,翻过一个“V”字型垭口,顺着一条高山耸立中的狭缝走一个小时,面前便是急急奔流的怒江。

    我们爬上山顶,欣赏万马奔腾的山谷,听着山风呼啸而过,我懒惰的神经开始兴奋起来。

    这时候璐璐先生又出问题了,他往下一看,死死地抓住我。我以为他又耍赖了,用力想要甩开他,结果他两脚一软,一摊泥似的坐到地上,脸色死灰死灰的。

    我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他。

    璐璐说:“我晕,恐高了。”

    我们赶紧下山。

    下了山,璐璐先生又后悔了:“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色,怎么就这么熊着下来了呢?”

    我们回去的落脚点就是江岸两边耸立的一座新城,这便是六库——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首府所在地。

    关于六库,有人说,六库是鹿扣的谐音,传说从前这一带深山密林,有许多马鹿出没,猎人经常在这里支扣下鹿,久而久之便叫成鹿扣。离怒江两公里的六库草木葱茏,翠竹掩映,村舍点点,别有一番山寨风光。谁也不曾想到,几十年前的六库——大约在1944年,日军从缅甸侵入片马,准备东渡怒江插入滇西腹地,遭到国民党部队抵抗后,便炮击土司衙门,打掉了衙门的一个房角。

    30年后,怒江傈僳族自治州首府从碧江迁至六库。之后的30年,六库已经成为一座高楼鳞次栉比、生活欣欣向荣的边疆新城,被誉为“怒江明珠”。

    六库比起很多小城来说,其实再普通不过了,相比其他山城,它的山的确要高很多,四面高山林立,只有奔腾的江水把它的荣耀带出大山。

    对于游人,它最特别的地方是那座名为向阳桥的大桥——听名字就知道它的年代:1970年。桥顶上还有“毛主席万岁”几个鲜红的大字,桥两边的长墩上写着一副对联:青山着意化成桥,红雨随心翻作浪。这些陈设把整座大桥打扮得充满了历史感,能让人对着桥,对当年发生在这里的热火朝天的景象,充满了无限的遐想。

    从山上下来,已经是五六点了,太阳还兴致勃勃地挂在天上,已经没有地方可以玩的了,我们考虑要不要住店。

    在这里住店比较奇怪,看上去都像是住居民的家里。如果走的话,那必定是走夜路。我们试着去车站打听,果真有趟车子晚上7:30出发,开往香格里拉方向。车行了10个小时,然后到达我们半路倒车的地点。

    我们商量一下,决定不浪费时间,坐夜车走人。

    我是第一次坐这种大巴夜车。往日一个人走,我从不冒这种险,太没保障了,一个人,还得闭着眼睛。

    现在有璐璐先生在,我倒不担心什么,就怕走山路,车子掉下去。

    璐璐先生说:“没关系,晚上就是开到悬崖边,我们也看不见。”

    典型的掩耳盗铃,不过也有道理。

    他白天在山上受了惊吓,很快就睡着了。我睡不着,瞪着眼睛看窗外。

    已经入夜了,天色黑下来,那些人家在九点左右都基本关灯休息了。偶尔有一两户人家的窗外透出些许光亮来,在车速的撞击下一闪而过。

    就在这一闪间,我看见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我奔过来,吓得我赶紧爬起来往旁边倒,接着闭上眼睛等待下面的命运——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原来是个转弯,司机先生估计千百次地经历过这块石头了。

    这么一吓,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璐璐先生的鼾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时候车子戛然而止。司机打开灯,大叫:“起来了,起来了,检查站到了。”

    我们从车上下来,一排兵弟弟和兵妹妹在下面等着我们。为首的那位发出指令:“拿上各自的行李!男士和女士分开,各排成一排!”

    车上的人很听话,转眼间已经一半的人站出去了。我不太习惯这样,这个场景有点像监狱里给犯人训话,尤其是这么拎着行李被排查。

    我忍了忍,不知道璐璐先生是什么感受。

    这时候璐璐看了我一眼,从队列里走出来,跟我招招手,拉着我走到为首的跟前,拿出证件。

    为首的军官对着证件看了我们一眼,让我们在旁边站着。

    队列已经站好了,三个人一组从队列的两头查起,一个人查包,一个人带着狼狗,另一个人跟旅客攀谈。

    我听得一个女兵问一个女子:“你到六库来干什么?”

    女子:“做生意。”

    女兵:“做什么生意?”

    女子:“衣服。”

    女兵:“你家里人呢?”

    ……

    就这么有意无意地问着,女兵看似非常随意,但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女子的脸。

    我问军官:“你们这么问,能查出东西来吗?”

    军官说:“我们的人受过训练的,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神情,每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被捕捉到。凡是做亏心事的人,没有不心虚的,心虚就关照不到细节,这是人为无法控制的。”

    还真是厉害,这么盘查着,就留下了两位,一位是刚才那位被盘查的女子,另一位是个男的,没有看清楚。

    璐璐先生发表了他的意见:“我要是毒贩,就不走这里,这里有个检查站。我还不如爬山走呢!”

    军官说:“你要知道这里的山不是热带雨林,就是一片荒山,要出去容易嘛?”

    我笑了起来。

    走进香格里拉

    车子一进入香格里拉境内,眼前的黄土荒山就消失了,一片平原,沃野千里。紫色的小花开满了草地,牛羊也开始多了起来。

    路上遇到很多旅游大巴,旅客们纷纷搭起三角架,对着这片美丽的土地,摘取属于自己的风景。

    司机不肯为两位饕餮美丽的行者停留,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哄我们:“到了更美呢!”

    我相信到了会更美,但是美跟美之间也会有区别的嘛!

    可惜我身上不长轮子。

    一下车,几个旅馆拉客的妇女就围住了我们。

    没有做功课,不知道这地方的正常消费是多少。

    妇女提前说出来了:“50元。”

    这个价位不错。

    我们去了,结果发现她带着去的地方有些破旧,退了出来。那个妇女还跟着我们,估计她是专门带客人去宾馆,从宾馆拿提成的。

    她带我们去了一个具有奇怪名字的旅馆“林娜难别宾馆”。这个宾馆不错,很新,也是50元。

    看完了谈价格,老板要60,可妇女已经说了是50的底价。这下他们就吵开了,我们不管,自顾自搬了行李上去。

    在这里听到人吵架,实在是大煞风景。

    “太阳最早照耀的地方,是东方的建塘,人间最殊胜的地方,是奶子河畔的香格里拉。”詹姆斯·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里,第一次谈到了香格里拉。它用故事的方式,记述了康韦等四人,在战时被一位东方的劫机者劫持到香格里拉蓝月山谷的神奇故事。

    1934年4月英国伦敦麦克米出版公司出版了该小说,它很快畅销到美、

    日等国,并被好莱坞制片公司摄制成电影,主题歌“香格里拉”唱遍全球。后来,香格里拉一词被香港企业郭氏家族买断,成为酒店的商号。

    十年前,云南迪庆藏区开始戴上“香格里拉”的“帽子”。直到2002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首府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

    从六库到香格里拉,从旅行路径上来说,这是很失败的决定。但是为了整体的旅行路线,我们还是选择了重复走一段路。

    而来香格里拉,绝对不是个失败的举动。

    正如《不列颠文学家辞典》在评述《消失的地平线》时所指出的:它的功绩在于为英语词汇创造了“世外桃源”一词——香格里拉。书中的香格里拉是一个有雪峰峡谷、森林湖泊、牛羊草原的世外桃源。

    香格里拉的凸现人间,深深地和《消失的地平线》纠缠在一起,人们几乎都忘记了“香格里拉”一词,是迪庆高原中甸县的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

    香格里拉在中国滇西北,融雪山、峡谷、草原、湖泊、原始森林和浓郁民族风情为一体的迪庆景观。梅里雪山处于世界闻名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并流”地区,连绵十三峰,既有高原的壮丽,又有江南的秀美。洁白的雪山和湛蓝的湖泊,在莽苍的林海和广袤的草原点缀下,奇美无比。那里紫陌花开,漫山遍野地装点着牛羊和木屋,游牧的生活在入夏才迟迟到来。

    五月的碧塔海,湖岸边满是怒放的杜鹃花。花谢了以后,花瓣落入湖中。

    湖中独有的重唇鱼会纷纷前来吃花瓣,由于杜鹃花里含有微量的神经毒素,鱼吃多了就会中毒。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这就是着名的杜鹃醉鱼。

    到了香格里拉,就不能不来松赞林寺,在香格里拉县内,有一座高大、

    富丽,以红颜色为主的殿宇,金黄色的飞檐,在雄壮中突出权威的不可撼动。

    这就是被称作“小布达拉宫”的松赞林寺。寺庙旁边簇拥着许多淳朴的民房,用土夯成,门窗黄黑相间,外墙漆白,色调以白色为主,像是眼睛单纯地看着世界。

    这是在视觉上直接给予人们的印象。藏民有自己民族的色彩崇尚,首选当然是白色。白色是同美好、高尚、纯洁、光明、善良、真诚等概念紧密相连的,是吉祥如意和欢乐喜庆的标志。

    仁慈的女性菩萨中,第一位便是白度母。善法被称作“白法”,许多民间故事中,以白人、白马、白鹤、白云、白牦牛、白狮子等代表正义、善良、高尚的人或军队。

    藏民过新年时,门窗和木质家具上用白面点上些白点或划白线。大年初一清早,用掺了牛奶的水洗脸,这种水称“白水”,据说岁首用白水洗脸,可望一年得好运。贵客临门,主客双方互赠雪白的哈达,以表达彼此间真诚、纯净的善意。姑娘出嫁,坐骑必是白色的乘马。如遇大雪纷扬,山野披银挂素,则被认为是美满幸福的吉兆。结婚时务必拴在酒壶和礼品上,在壶嘴、碗口贴白酥油一小片。给尊贵的客人侍奉手抓羊肉,羊尾巴处须留一绺白毛,表示对客人的敬重。

    与其说这是藏族尚白的习俗,不如说是他们对精神单纯、清洁的向往。

    松赞林寺旁边簇拥着许多淳朴的民房,这就像是一个祖父周围簇拥着无数的儿孙,站在山岗上。

    进寺庙的路有几条,估计大都是藏民回家的路,其中最宽阔的一条,肯定是游客走的——那里是门票口。我们走进一个店铺,指着旁边一条小路问老板:老板,这里能上去吗?

    老板赞赏地看了我们一眼:能啊,能上去。

    这大路跟小路,只差十米不到,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往人多的地方去,我们也乐得路上清净。

    从这条路上去是寺庙的侧门,我们走到小路的尽头,发现这里居然是喇嘛的住处。二楼有个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我赶紧拿起相机对准。

    在二楼一个光线阴暗的地方,有个壮实的喇嘛撑着门框,正用手机通话呢!这个场景让我哑然失笑。

    原来以为古寺青灯,残纸黄卷,没有想到还有手机。

    这时,出来一个年轻帅气的喇嘛,我们揪住他要合影,他欣然同意了。

    璐璐先生非常可惜他的年轻美丽。

    我也可惜。不过我知道,这里的藏民以孩子成为喇嘛为荣,只要一户人家有孩子成了喇嘛,他们家将受到尊重。

    有些小孩,从小就当了喇嘛。外人看着可惜,家人和他自己却能够感受到自我牺牲的神圣。

    信仰这东西很奇怪,有些人有了信仰就从此生活得很安宁和快乐。

    普通藏民的乐土不在寺庙,而是集中在古镇的四方街上。

    香格里拉人的户外生活集中在古镇,香格里拉的古镇和丽江、阳朔等地的古镇丝毫没有相似之处,它没有千篇一律的旖旎,只有毫无例外的粗犷。

    街上的商埠就像是宫殿一样,高大、充满了力量,里面摆设的东西,也一律显得粗大、张牙舞爪。这里是藏家的风情地。

    街市的中央还有一个环形的小广场,每到晚上7点,就有当地的藏民陆陆续续来到这里,不到十分钟,就会聚集很多人。不用多久,音乐响起,人们翩翩起舞,舞蹈的盛会让广场形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人圈,比锅庄更加激情。我让璐璐进去跳舞,璐璐对扭屁股不在行,约好了我们的碰面地点,拿着相机混入舞群,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这个时候,我的视线才有机会从他身上挪开,我从这个广场向天空望去,蓝天下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耀眼的物体。我找到璐璐爬上山,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转体,状如钟,浑身金黄,许多人围着它转了三圈才离开。据说转过三圈,香格里拉的神会保佑这些人平安如意。

    时间逐渐到了深夜,归去时有了些寒意,匆匆行走,竟然发现香格里拉的路灯与别处很是不同——这是我们看到的最美的路灯:状如一只腾空而起的仙鹤,向着天空引颈长飞,灯泡就装在它丰圆的肚皮里,荧荧发亮。仙鹤美丽的丰姿,带着光抛洒在清冷的香格里拉大街,让这里的夜都有了向往天空的感觉。

    不远处的松赞林寺,就像是精致的小布达拉宫,站在高处望着香格里拉的美,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新娘,披着红色的头盖。小布达拉宫轻轻地颂起经,唱起高深古雅的圣乐,为新娘小声地祝福着,祈祷着。就像是听着一曲纯净的恋歌,来自天上。

    骑着马我本想走天涯/却发现这里就是我的家/草原上绽放着七彩花/悠悠传来馨香土泥巴/哦/香格里拉/美丽的香格里拉/传说白度母在这里安了家/养育了我的妈妈的妈妈/从那时人们再也没有离开她/你圣洁的遥望着神秘的拉萨/请听我埋在心底的情话/你是我见过最洁白的哈达……

    ——《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是一个迈不开离去脚步的故乡。

    这里还是个离神最近的地方。

    当我在这里遇见了10年不见的师兄师姐的时候,我才相信这是神的安排。

    和肖海昆师兄在高中只有一面之缘,自1996年他毕业离开了我们称为“侏罗纪公园”的高中后,我们再没有见面。后来我们分别在深圳、广州的报社工作,只用邮件联系,我甚至忘记了他的样子。我在丽江的时候,曾经给他打电话让他来玩,等他去了丽江,我却在腾冲,几经周转,竟然在这里碰面了。

    我们在距离我的旅馆很近的小酒馆聚了一下,我们喝着五块钱的青稞酒,都为如此意外的相逢兴奋不已。

    更让我惊奇的是,他这次出来游玩,居然是和师姐的蜜月旅行!在这么美丽的异乡,遇到故人,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喜悦,总是看着他们,被发现了才笑笑——我从家里出来后,已经有100多天没有见到朋友亲人了!我在转经筒里转了六圈,一圈为了师兄师姐的幸福,一圈为了璐璐。

    璐璐不相信神,自己拿着相机拍下我仰望的感激,远处的松赞林寺在柔和的光线中看着我微笑。第二天,松赞林寺将迎来活佛,很多各地的喇嘛都坐着车子提前等待在香格里拉,本地的藏民更是积极,连夜等待在松赞林寺门口,等待活佛的摸顶——神的祝福。但在这天,我们离开了香格里拉:不用活佛摸顶,我已经和神遇见了。

    神光降临

    第二天师兄就走了,他去德钦。德钦没有到西藏的路,我们没有跟着去,就在这里多呆了一天。这一天,我们顺着旅店老板的指点,到藏民家里去拜访。

    我们进去的时候,主人家还给我们献哈达。这是藏族待客规格最高的一种礼仪,表达对客人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敬意。哈达是藏语,即纱巾或绸巾,它以白色为主,亦有浅兰色或淡黄色的。由兰、白、黄、绿、红组成的五彩哈达,用于最高最隆重的仪式,如佛事等。藏历年是藏族最大的节日,为每年的藏历正月初一。

    藏民对接待客人非常讲究。主人家除了用手蘸酒弹三下之外,还要在五谷斗里抓一点青稞,向空中抛洒三次。按照习俗,在酒席上,主人端起酒先饮一口,然后一饮而尽。主人饮完酒后,大家才能自由饮用。

    璐璐先生不知道,跟主人家同时一饮而尽。我不明所以,慢腾腾地拿起酒杯。这时候旁边一起来的小姑娘碰了我一下。

    这下可尴尬了。

    幸好主人不责怪,豪爽地拍拍璐璐的肩膀,再一饮而尽。

    知道这里礼数多,我们学乖了,做什么都慢三拍。饮茶时,等主人把茶捧到面前,才接手。如此诚惶诚恐地才没有再出错。

    去家中拜访的礼节那是小节,我们那天有幸遇到了藏民的婚礼,凑着看了次热闹。

    据说,香格里拉迪庆藏族青年男女在歌会、茶会中以歌相识,在相恋后以情歌情卦谈情说爱。

    婚礼中,他们还邀请能说会唱的男子充当喜官,作为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的领头。嫁者(或入赘者)出门时唱告别歌,喜官手中捧着洁白的哈达,带领队伍绕柱而歌。送亲者骑马途中唱路歌村歌。

    送亲队伍唱着福歌而来,表明将福分带来了,呼唤福主来迎接。迎福者听歌后骑马绕送亲队伍一圈,道一声辛苦,然后高喊“福分来了”,飞马奔向村中迎亲方的家门,以示迎来了福分。

    此时,送亲的骑手也飞马向前,旨在追赶迎福的骑手,如果追上了,可用鞭子“惩罚”他,这是青年骑手展示骑技的好机会。迎亲者在一边蘸水洒向送亲者和新人,边唱“洒水歌”。

    进门后,送亲者唱赞歌,赞扬新人入门的家中祖辈等,然后念随嫁礼物清单。新郎新娘下跪点灯,披系红绳,就标志正式成婚了。宴席上,新娘夫妇向宾客献茶敬酒,以示谢意。送亲队伍返回前,喜官还要唱“嘱咐调”,以眷眷之心,希望迎方家人亲友善待进门的新人。当晚,迎方家举行锅庄舞会,时间长的会通宵达旦甚至数日不歇。

    我们听了好久,没有听明白,但是这种婚礼非常感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祝福的微笑。

    璐璐先生说:“我们家里结婚都要吹唢呐的,村子里还有乐队呢!”

    这个我见识过,几个老头,拿上几个锣,两条唢呐。这是村里固定的乐队演出团,逢年过节、喜事迎门的时候,都有他们在场。

    但相比这个全民的乐舞……

    嗯,不比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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