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坚持做你的泥工么？
我还是做泥工。
你以为做泥工真的能出人头地么？
林总不是做泥工的么？
你不要老是林总林总的，李刚说，到现在为止，你碰到了几个林总？
那你说，做鸭子的就能出人头地么？王明礼说，做鸭子的迟早会成为烤鸭或清蒸鸭。
王明礼重新蹲在了武胜路边。虽然现在盼头小了，但毕竟还有一个盼头。这就是王明礼蹲在这里的想法。
王明礼蹲到第二天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个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围着王明礼转了一个圈，她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停了下来。女人问，你会疏通下水道么？会修理卫生间里的便池么？
严格说来，王明礼对这些活路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是比较传统的那种类型的泥工。但王明礼已经太久没有做过活路了，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说，会，你说的这些我都会。
女人说，那你跟我走吧。
女人说着，一抬手，招来了一辆的士。这是王明礼进入城市以后第一次坐的士。他感到就像在汛期的烟灯河上漂流一样，你不必使任何劲，你只要保持住一种比较舒适的姿势，就可以被托着向前了。
女人住着一幢小楼房，前面也有一个院子。和林大栓那里不同的是，女人这里没有狼狗，因此显得安静。院子里有几盆花草，还有一张石头茶几和几把椅子。女人一回来就坐进了一把椅子里。她闭上了眼睛，抬起一只手抚在额头上。女人的手很苍白，王明礼能看见那上面青色的静脉。女人的样子显得很累，王明礼想难道一个女人坐一趟的士就会这么累么？女人就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王明礼手足无措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想我总不能就这么站下去吧？这么一想王明礼就咳了一声。
女人像被王明礼的咳声惊醒了似的，女人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王明礼。
先弄啥呢？王明礼说。
什么先弄啥？女人说。
你不是说要弄下水道跟便池么？
女人哦了一声，像猛然记起了什么。女人说，对，是要弄这些东西。就先弄下水道吧。
女人站起身来，把下水道指给王明礼看。下水道埋在院子的下面，越过一道院墙，再汇进外面的大下水道。
王明礼先刨去一层浮土，然后把下水道的盖板掀开。王明礼一直把脑壳勾到下水道里面去瞅了瞅，王明礼说，挺干净的么。
女人说，干净也要疏通。
王明礼当然乐意干。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干活了，王明礼干了一会儿就把外衣脱了。干活让王明礼感到快乐。他身上和臂上的肌肉一动一动的。
女人站在旁边看王明礼干活。女人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累。王明礼不知道女人刚才是怎么回事，她不可能一会累，一会就不累了吧？当然，这只是王明礼自己的想法。女人刚才并没有说她累。
女人看着王明礼干活。然后突然说，我去洗个澡。
女人的行为王明礼看不太懂，他不明白又没有到晚上，洗什么澡。但女人说洗澡就洗澡。王明礼很快就听到房子里传出哗哗的水声。随着这些哗哗的水声，下水道里开始有一些不同的水流出来。这些水泛着泡沫，里面有一些奇妙的香味。王明礼不停地嗅着，这是他不曾闻到过的香味。
女人没洗多久就出来了。女人这时披着湿湿的头发。王明礼发现她比刚才年轻多了，她的头发和身上一起散发着王明礼刚从下水道里闻到的那股香味。
天快黑的时候，王明礼告诉女人，下水道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女人看都没看，就说，还得弄一次。王明礼说，那只有等明天再弄了。王明礼当然乐意再弄一次，哪怕没完没了地弄都可以。因为已经说好了，女人是按天数给钱的。王明礼在这儿干一天，女人就给他四十五块钱。然后，王明礼又到卫生间去看了看便池。便池其实没什么，只是中间隐隐有条裂缝而已。王明礼说，最好是换一个便池。
女人说，那就换一个吧。女人手里拿着一本杂志，脚上穿着一双软底拖鞋。
王明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那我明天来。
女人说，你明天来能找得着地方么？
王明礼确实有些拿不准，只有慢慢地问吧。
女人说，你没办法问的，不如就住在这儿。也可以省些工夫跟路费。我这儿宽得很，你住楼下，我住楼上。
王明礼答应了。女人就在楼下指给王明礼一间房，女人说，就住这儿。又说，睡觉前，你得去洗个澡。
王明礼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这是女人刚刚洗过澡的地方，因此还残留着一些女人的香味。王明礼过去一直在烟灯河里洗澡，后来进城了，就在自来水下面冲澡。他还从来没在浴缸里洗过澡。浴缸光洁而滑溜，里面的水温热得恰到好处。进到里面去，王明礼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就像第一次出门坐汽车下坡时一样。后来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王明礼就有些昏昏欲睡了，他真想就这么睡上一觉。事实上，王明礼很可能真地睡了一觉。因为女人在外面说，我给你拿了一件睡衣，已经放到里面了。王明礼听到了女人的话，他注意地四处看了看，果然有一件睡衣就搭在旁边。王明礼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在洗澡前并没有这件睡衣。这说明女人很可能真地进来过。但他肯定没有看见过女人进来。这么说来，大概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女人进来时，王明礼确实睡着了。另一种可能是女人是悄悄进来的，而王明礼正闭着眼睛，因此没有看见女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证明这女人已经看见了王明礼的身子。因为王明礼正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这么一想，王明礼竟硬了一回。
钻进被子里，王明礼全身松软。屋子里很安静。女人在楼上，在王明礼的头顶不停地走来走去。女人的脚步声使整幢楼房听上去更为安静。王明礼就在女人的脚步声里揣摩女人。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单单一个人就住着这么一幢楼房。他也不知道女人是干什么的。女人的家人呢？这些都不是王明礼能够弄清楚的事情。王明礼只是想想而已。这时，女人又在楼上大声地读着什么。也许是读杂志上的文章吧？当女人不再大声读书的时候，女人又把音响打开了。于是，又有一些熟悉或陌生的音乐断断续续地传下来。无论是读书，还是听音乐，女人始终没有停下她走来走去的脚步。女人的脚步声就这么一直地响了下去。王明礼摊开身体，在这些声音里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女人停下她的脚步时，已经是深夜了。女人在房间里把自己走得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女人坐了下来。女人捧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女人下楼了。
王明礼爬上了女人的身体。很难说这是女人有预谋的事情，也很难说王明礼一定处在无意识的状态。但王明礼终究是爬了上去。
当王明礼松弛下来的时候，他才彻底地醒了过来。女人摸着王明礼身上的肌肉说，你好棒，你弄得我痛快死了。
王明礼没有说话，他还在回味刚才的事情。他又一次地闻到了下水道里的那股香味。只是香味更浓了。女人的头发，女人的身体全都展开了。王明礼进入了一个异常陌生又异常快乐的领地。在王明礼的感觉里，这也许是卫生间里浴缸的延续。他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就完成了第一次交合。
女人继续摸着王明礼的身体。女人说，今天晚上算你加班，我给你二百块钱的加班费。要是明天你愿意的话，你还可以再加一次班。
王明礼这时想起了李刚的话，一种疼痛的感觉一下子传遍了他的全身。王明礼转过了身子，把他的背对着女人。然后，王明礼突然哭了起来。王明礼哭得非常厉害，他的身子在哭声里抖缩成了一团。
女人对王明礼突然的哭泣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王明礼抽缩成一团哭泣的时候，女人陷入了沉思。女人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并且认准了其中的一种。于是，女人微笑了。
女人扳着王明礼的肩说，怎么啦？是第一次么？
王明礼还在抽泣着，是第一次又怎么啦？
女人高兴了，女人显然还受了一份感动。女人喜孜孜地说，是第一次，我把你的加班费翻一番。我给你四百块。
王明礼可以拒绝这四百块钱，王明礼也可以一分钱不要。甚至王明礼可以反过来给女人二百或四百块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个事情的味道就变过来了。可是王明礼没有钱，他现在很愿意接下这四百块钱。
女人和颜悦色地从钱包里掏出了四百块钱，给了王明礼。这说明女人在下楼的时候就已经带上钱包了。
女人捏着钱包说，要是明天你还愿意再加一次班的话，我只能给你两百块钱的加班费了。因为今天只是个例外。说着，女人一扬手扔了钱包。女人又一次钻进了王明礼的怀里。女人的脸上满是喜悦。
早上，女人还在睡梦里，王明礼悄然离开了这幢楼房。走时，王明礼看到院子里的下水道还敞着盖子，王明礼羞愧难当。这是王明礼独自接下的第一个工程。但他只能就这样让这个工程半途而废。王明礼本想就这么一个工程一个工程地接下去，先接小工程，再慢慢地接大工程。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夭折了。
王明礼走出大门时，有一个人正在暗处看着他。这个人就是李刚。李刚还尾随在王明礼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路。李刚犹豫了几次，但李刚最终没有追上去。后来，李刚也消失了。
当然，关于身后的这件事，王明礼并不知晓。因为王明礼一直在往前走，他根本就没有朝身后看。不过，即使他朝后看了，他也不一定能看到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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