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真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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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么问了,霍皙就知道,完了。

    她闭上眼,痛苦把脸埋在手里,眼泪无声往下掉,许善宇坐在一旁,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手掌扣上去,温热掌心碰到她的肩头,霍皙忽然呜咽出声。

    事到如今,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背负了对小航的多少愧疚,她甚至在无数个深夜里想那天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她想起监护室长长玻璃后小航看着自己,看着沈斯亮时笑起来那一双澄澈无力的眼睛。

    她太压抑了,也太痛了。

    不是这个事实真相被浅浅揭开后的如释重负,是比原来还要难过的精神包袱。这个包袱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唯有用痛哭来发泄情感。

    许善宇以为她想起了那件事。

    一个三十多岁,在感情世界几乎一片空白的男人,面对自己妹妹哭的声嘶力竭时,也只剩下手足无措。

    许善宇慌张去掰她的脸,用手给她抹眼泪:“别哭了,事儿都过去了。”

    霍皙嚎啕摇头:“过不去,来不及了……真的……真的……”

    “什么来不及了?”许善宇皱眉,抓到她话中只言片语。

    他不会哄人,只能笨言笨语的宽慰她:“你都回来了,什么都来得及。”

    “老许都同意你俩的事了,现在也没什么阻力,你得为沈斯亮想,他瞒着你,不告诉你,是怕你受不了,那好歹也是他弟弟,我知道你委屈,但是霍皙,人活这么大,不可能一点委屈都不受。”

    这句话说得苍白,许善宇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

    那可叫背了这么多年的人命债啊。而且,还不止一条的人命债。

    许善宇搂她,跟搂个宝贝似的,心里疼的他恨不得捶胸顿足,把沈斯亮骂上一千八百遍,那种疼不是对恋人之间,是心无旁骛,单纯的可怜她,他大掌摸着她的头,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也顾不上俩人之间那点磕磕绊绊了。

    “行了行了,就算没人要你了,你真不想跟沈斯亮在一块儿了,你还有个家,你不是还有老许吗?再不济,老许没了,你还有我呢,我将来就是成家了,也肯定饿不死你,一准儿给你留口饭吃。”

    “哎,哎,对了。”许善宇扳着她的头,兴冲冲:“你不是喜欢我那车吗?我把它给你怎么样?”

    霍皙哭的更伤心了。

    许善宇长长叹气,也不劝了,心想着你哭吧,什么时候哭不动了,什么时候也就解脱了。

    沈斯亮从报社出来,中途去了一趟程聪那儿。这小子新开了个酒庄,规模不大,但是装修的很好,卖的酒也都是国外进口,国内一些上档次的陈酿,他给沈斯亮打过几次电话,沈斯亮一直有事儿没去。

    今天路过,去露个面。

    到了他也没进去,等程聪上车。这段时间程聪能感觉到沈斯亮在有意晾着他,宁小诚结婚的时候赶上自己生病,偏偏程聪是个十分知进退,心思敏感的人。

    今天沈斯亮主动找他,程聪还挺高兴:“哥,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沈斯亮笑笑:“我路过,看一眼就行了,生意还挺好?”

    程聪:“刚开业没什么人,都是生意照顾的老朋友,也不赚什么钱。”

    瞥见车里那束花,程聪无意打听:“哥,你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沈斯亮看着程聪,道:“我弟弟的事儿有眉目了。”

    “当年害他的人抓着了。”

    程聪一愣,很意外:“那是好事儿啊。”

    沈斯亮不动声色:“是好事。”他发动车:“回去吧,我先走了。”

    程聪叫住他:“哥。”

    “嗯?”

    “……也没什么,就是。”程聪舔了舔嘴唇,似乎有话想说,又有点为难:“改天吧,改天

    我找你出来,有点事儿想和你谈谈。”

    沈斯亮平静笑笑:“行,我等你电话。”

    许善宇给哭的精疲力竭的霍皙送到楼上,看她睡着,又轻手轻脚的下楼。

    门外有人短促按了按喇叭,果不其然,沈斯亮正在外面等。

    还没等开口,许善宇疾步走过去,上去就朝沈斯亮脸上重重挥了一拳。

    沈斯亮这一拳挨的毫无防备,硬生生往后踉跄了两步,被打的偏过头去。待缓过神儿来,他用拇指蹭了蹭嘴角的血,瞬间暴戾揪住许善宇的领子:“丫晚上没吃药吧!”

    “你看清楚了吗??”

    许善宇冷笑:“打的就是你!”说完,又是重重一拳。

    沈斯亮本来就发烧,心里因为之前跟霍皙闹冷战的事儿拱着火,挨了两拳,彻底被激怒,反手也给了许善宇一下,直接砸到他鼻子上,鼻血顺着脸往下淌,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许善宇被沈斯亮钳着,怕声响惊动了楼上睡觉的人,咬牙切齿:“是汉子跟我出去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沈斯亮忿忿:“谁不去谁王八蛋!”

    “走!”

    “走!!!”

    俩人找了个背光的地方,没走出几米,就又扭打在一起。

    俩人以前斗争许善宇全都败在沈斯亮那颗脑袋上,好容易找个机会肉搏,他自然使了吃奶的劲儿。

    挨了沈斯亮几下,见他气喘吁吁,有些体力不支,许善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开始报仇。

    而且专往脸上招呼:“我他妈打你一点也不委屈你!”

    “霍皙那么喜欢你,你对她干的都叫什么事儿?”

    抬手一拳。

    “你弟弟死了她心里难受,她为你遭罪的时候你难受过吗?”

    又是一拳。

    “到现在你还瞒着她小航真正死因,要不是你在外头让人惦记,人家能报复你弟弟去废了他刹车?”

    再一拳。

    “我现在真庆幸当时死的是小航,要不是小航,保不齐这笔账要算到谁头上!!!”

    最后重重一拳。

    许善宇大汗淋漓,一翻身躺在地上,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霍皙当年的模样,像电影似的一幕一幕自己眼前晃。。

    那年她大四,在准备毕业论文,晚上打算洗漱睡觉的时候,感觉身体不舒服。整个人像被什么拽着似的往下坠,疼痛难忍。她以为自己是生理期,坐在马桶上,算了算时间,觉得不对。

    去医院挂急诊粗粗做了检查。大夫告诉她,宫外孕。

    那年霍皙二十二岁,这事儿对她来说,晴天霹雳。

    她身边没什么可以依赖的人,蓓蓓的年纪又那样小,沈斯亮在外出差,她问他身边的朋友,弟弟,皆说不知道。一时,霍皙无措躺在医院的临时病床上,害怕的只剩下流泪。

    挂上消炎药,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大夫催促她快点做决定。

    这样的年轻女孩,这样的事例,医生见过太多太多。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尚未接受怀孕事实,却要被意外剥夺一次做妈妈的权利。

    实在是造孽。

    与此同时,当晚小航就出了车祸。

    而且,听说,是在去找霍皙途中发生的事故。手机上没编辑完的短信被他死死捏在手里,证据确凿。

    霍皙站在急救室门外,面对出差在外又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沈斯亮,被众人悲悯又愤怒的眼神包围,唯有沉默,她像一个罪人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任谁问她为什么给小航打电话都不肯开口。

    到最后,小航还是去了。

    给他操办后事的那天,她一个人躲在沈家门口,看无数的人去吊唁,去鞠躬,去安慰,然后临近黄昏,她忽然出现在许善宇的车前,拦住他。

    许善宇穿一身黑,刚刚从沈家吊唁出来,见到她大吃一惊,赶紧把她人到自己车上,咬牙切齿:“你敢有脸来?老许到处找你都找不着人!赶紧回家,在这儿干什么。你不怕他们沈家给你吃了?”

    小航死因,虽对外说是意外车祸,可架不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风言风语。

    霍皙拦住他,忽然卑微恳求:“帮我个忙行吗,别跟老许说,别跟任何人说。”

    在那时候,她只敢依赖他,也只能信他。

    直到许善宇往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才明白她为什么打死也不肯说找沈斯亮的原因。

    医生说,幸亏处理及时,如果再晚几天,宫外孕引起炎症和大出血,可能就会摘除子宫。这些小姑娘胆子大啊,心里没个畏惧,敢从医院跑,是真不知道后果。

    说完,大夫抬眼看了看许善宇,问,你是她男朋友?

    许善宇看着床上瘦弱苍白的霍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是第一回,许善宇打心眼儿里认下这个妹妹,想心疼她。

    后来,霍皙从医院走了,走的匆忙,像是怕人知道似的,拎着一只行李,再没了消息。

    这些事儿装在许善宇这个闷葫芦心里,他恨沈斯亮,他想把这些年霍皙受的苦都告诉他。

    可是他不能说,傻大个儿喘着粗气,红着眼睛,死咬牙关,因为他答应过霍皙,他答应过的事情,就得做到。

    沈斯亮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一步一步往远处走。许善宇坐起来,大声喊他:“哎,这就怂了?”

    沈斯亮走到后备箱,拎出两瓶矿泉水,一瓶拧开漱了漱口,然后拿着另一瓶走到许善宇身边坐下。

    许善宇接过来,单手撑地,随意冲了冲脸上的血,静坐:“是不是特恨我。”

    沈斯亮咧了咧嘴:“我要是真恨你,你现在都站不起来。”

    “甭吹,你那两把刷子我还不知道,别以为自己拿过两次学校的大比武冠军就牛气,武杨我不是对手,就你这身板,再来俩都不是问题。”

    沈斯亮懒得理他,他沉默几秒,低低说:“我猜到了,她会知道。”

    许善宇面不改色:“你既然猜到,也就该想过会有这一天。”

    “沈斯亮,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觉得霍皙不跟你在一起,也不是件坏事。”

    沈斯亮皱眉,很严肃:“这是理由吗?”

    “这不是理由吗?”许善宇把矿泉水瓶空投到对面的垃圾桶里,站起来走了:“你俩之间磕绊太多了,沈斯亮,何必呢?”

    “何必揪着她不放。”

    沈斯亮默默在树下坐了一会,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瞥见副驾驶那束花,他想了想,拿出来扔掉。

    他对玫瑰花过敏。来这一路上,都是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

    关于那天晚上那一架,俩人都绝口不提。

    沈斯亮脸上挂着彩,让武杨他们看见,他更镇定自若:“没怎么啊?我怎么了?哦,你说脸上啊,不小心磕了一下。”

    武杨是个老江湖,一看他那伤就知道是让人揍的:“……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碰上抢劫的了抹不开跟兄弟说?”

    沈斯亮不耐烦,去掏裤兜:“这个月充完食堂饭卡就剩三十二,谁抢我?要饭的看见我都恨不得给我扔俩钢镚儿。”

    于是沈斯亮脸上的伤,一直是个谜。

    这天沈斯亮的单位去外国语大学提前面试专业人才,恰巧霍皙报的那个俄语班也在那里,沈斯亮掐准了时间,在门口等。

    面试结束离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去教室后门看。

    霍皙坐在倒数第二排,学习的时候很认真,戴着耳机在进行听力测试。下了课,霍皙出来,沈斯亮追上去,拉住她:“咱俩谈谈。”

    “谈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咱俩就谈什么。”

    霍皙很冷淡:“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沈斯亮试图找理由:“你上回不是说我家里有几本书你上课用得着,想带走吗,去拿一趟吧。”

    “咱俩现在这么不死不活的,好歹你给我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就是你想跟我分手,也不能这么晾着我啊。”

    霍皙想了想,答应下来:“好。”

    回了家,霍皙戳在客厅中央,问:“你不是有书要给我吗?”

    沈斯亮解开衬衣扣子:“书架上有,你自己找。”

    霍皙也不客气,自己进去找,他书很多,看的也杂,各门各类要找还真费些功夫,她仰头看了一会儿,有两本放的高,沈斯亮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在她身后静静喝水,就那么看着。

    霍皙抿着嘴唇,转身去厨房搬了个小凳子踩上去。

    还没等从上面跳下来。

    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霍皙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哎——”

    沈斯亮搂着她,语气带着点讨好:“别生气了行吗?”

    “你不想结婚,那就不结婚,我等你,咱俩别这么冷战了。小航的事儿我承认一开始是没想告诉你,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说了,我又怕你……”

    “我前几天发烧,半夜烧到四十度,人都烧傻了,当时特想你。”

    霍皙喉咙哽咽,她转过头:“所以你就这么瞒着我。”

    “永远用这个来折磨我。”

    “沈斯亮,说到底,咱俩之间,究竟是谁真放不下这件事?”

    霍皙咬牙切齿,似乎忍耐到了极限:“你比我清楚,就算小航那天不来找我,他第二天出去,也会车祸。”

    “只不过是我,是我你才过不去这个坎儿,哪怕是他在路上被陌生人撞了,比赛的时候失速了,你都不会这么难过,沈斯亮,这么多年,其实我早就不欠你们沈家什么了,欠的,当初我都还了!!!!”

    沈斯亮定定看着她,心里忽然就冷了:“你觉得小航没了,是我把恨全都加在你身上了?”

    霍皙冷下心肠,从牙根里往外挤:“是——”

    他放开她,站在一边,低头冷静几秒,忽然平静下来:“霍皙,其实你早就想走了对吗。”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陈述,很平静的陈述。

    书桌上放着电脑,沈斯亮一只手把屏幕转过来,逼着霍皙看,他敲了一下回车,上面赫然显示的是她的邮箱。

    里面除了一些工作往来,大多是航空公司发来的确认邮件,其中最显眼的一封,也是最近收到的一封,是来自己一个杂志的官方邮箱。

    他家里的这些东西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的,他从来不关,说等待的那几秒太麻烦,霍皙之前留在这儿过夜,有时候有工作邮件需要处理,笔记本总不能随身背在身上,干脆就用他的。

    沈斯亮是在她面前没秘密的,什么都尽着她用。

    她在他家里霸占着他一切资源,用过几次以后,之前有一天沈斯亮查资料,忽然电脑就提示有一封邮件未读。沈斯亮还纳闷,自己不常发邮件,邮箱八百年能想起来登录一次,怎么忽然就蹦出个新邮件。

    他点开看,迟迟眼睛不从屏幕上移开。

    看了一会儿,从烟盒摸出根烟来抽。

    那是封回复邮件,是霍皙先给对方回的。

    赵老师,非常感谢您的邀请,我也愿意参加最后一期的杂志拍摄,会尽快处理手头工作,九月和您汇合。

    沈斯亮又去看对方之前发来的,发件人应该是她的老师,邀请她参加图行地理收官拍摄,去西南,九月中旬出发。

    这杂志每年只拍摄两次,一次三到四个月,要去很多个地方。看完沈斯亮关掉,掐了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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