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密码-代代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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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官上任

    北岭乡,是全县出名的穷乡。俗话说:人穷志短,狗瘦毛长。好几届来北岭乡的乡长都是拍着胸膛上任,拍拍屁股调出。直到九十年代,北岭乡没有恢复元气,问题变得像一堆乱麻。

    本届乡长有自知之明,任期未满就要求请调,终于带着正科级的头衔到县城另谋高就了。

    一国不能无君,一乡不能无长。于是,上级派来一位代乡长。

    这位代乡长实际上就是乡长,只是等人大代表画圈圈罢了。

    代乡长深知要想代表们画那个圈圈也不那么容易,得用政绩换取。人大代表大会就在下月召开,必须要在代理期间有所作为。

    代乡长认为北岭乡穷主要是干部思想保守,而思想保守又是因为见识太少,于是决定组织大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代乡长说,这是工作,不是游山玩水,希望大家积极参加。代乡长的动员是成功的,三家班子的要员都要请缨上阵。

    可是,大家都走,留谁管家?代乡长为此犯难了。他觉得自己初来乍到,确实不好得罪人。他找过不少人,不是说不能胜任,就是说身体不好,都婉言谢绝。代乡长只好降低标准,突然想到土地管理员小王。小王是去年才从农村招聘上来的,农未转非,职未转正。考验阶段的干部是最听话的,何况是乡领导亲自找。

    代乡长找到小王说:“小王同志,这次三家班子的领导都出去,想叫你管管家。”

    小王问:“管家是做什么的?”

    “代理我的工作,一乡之长。”代乡长说完这句话自觉不妥,担子太重,惟恐小王不肯挑,于是补充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该处理的你就处理,按政策原则办事,你就大胆地干吧。”

    代乡长还在考虑如何给这个试用干部做些暗示性动员,以便让他接任,好向上级交代,岂料,初生牛犊不怕虎,小王答应得就像咬黄瓜一样爽脆:“行,请领导放心。”

    代乡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找书记汇报,书记也说,给青年人压压担子是最好的锻炼,反正时间也不长,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就同意了代乡长的意见。第二天,乡里三家班子的领导就浩浩荡荡外出考察取经去了。

    于是,小王代理了代乡长的工作,大家都叫他“代代乡长”。

    小王,圆圆的脸儿,粗眉大眼,身体壮实,今年24岁,还没结婚。平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因为乡政府灶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就常常到乡政府前的公路边去吃玉米粥。常来常往,小王对卖玉米粥的阿翠姑娘就有点那个意思。

    因为有了点那个意思,他就有事无事到粥亭里坐坐,有话无话找阿翠聊聊。阿翠小小王两岁,朴实,漂亮。小王有时去吃粥,两碗玉米粥竟吃上个把钟头,两人谈得怪投机呢。阿翠的母亲是个寡妇,只有阿翠这么个女儿,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阿翠早日成家。这男女间的事她是过来人,小王的举动她能看不出吗?她暗中鼓励阿翠主动进攻,说小王人不错,能嫁个干部以后孤儿寡母也有依靠。阿翠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脸红,之后小王照样吃粥,照样付钱,阿翠照样微笑,照样热情服务。双方“边界”维持原状。

    小王第一天上任,刚在办公室椅子上坐下,突然见通讯员小苏故意把音量提高八度:“代代乡长!”边喊边闯进办公室。

    小苏和小王同样是乡政府的无名晚辈,两个人同住一间房,同煮一锅灶,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平时吃喝玩乐形影不离。

    小王见小苏风风火火喊着闯进来,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说:“小心,讽刺打击领导,我不处分你才怪!”

    小苏伸伸舌头:“好厉害的代代乡长,雄头就雄头一个星期吧。我提醒你,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对,这才是正经话。”小王连连点头,“有什么你就说,我们俩用不着弯山弯水。”

    小苏忙“啪”一个立正:“报告代代乡长,外面有人来催账,请你去处理。”小苏非常清楚,对这事不用说小王为难,就是乡长在家也难处理,财务那里连差旅费也没钱报销。可小苏是通讯员,只能如实汇报。

    小王问:“什么账?”

    “植树节那天,乡政府在红华饭店开了一桌饭。”

    “多少钱?”

    “烟酒饭菜、卡拉OK,总共五百元。”

    “哪些人参加?”

    “具体不清楚,一共是十个,秘书签的字。”

    “立即付款。”小王话音不高,却很果断。

    “钱呢?”小苏摊开双手,“会计说,这个月连水电费都交不起,从哪里开支?”

    小王不假思索,语气铿锵地说:“今天不正发工资吗?叫会计查清,谁吃饭谁出钱,每人扣五十。”

    小苏脸色紧张地拉拉他说:“这……听说,书记乡长都参加。”

    小王把小苏推出门,说:“唆什么!去。”

    小苏照样传达,财务照样办理。

    红华饭店顺利收到这笔呆账,消息很快传开。接着,几家饭店、卡拉OK厅不失时机,接踵而来,都是催账。小苏再找小王,小王瞪小苏一眼说:“这类事不用再请示,‘暗号照旧’。”

    小苏又照样传达,财务又照样处理。

    抹完了一屁股账,小苏告诉小王:“秘书的工资连各种补贴只剩下四十八元了。”

    小王说:“四十八元够吃了,我们乡农民每年人均收入才五百元,每月有多少?”

    这时,小王去接电话,小苏不再说什么,转身出门去了。

    小王忙了一阵,肚子闹革命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他向小苏打声招呼,又到阿翠那里吃玉米粥去了。

    惹火烧身

    小王来到粥亭,阿翠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迷人酒窝,笑眯眯地说:“小王,今天还吃玉米粥?”

    “怎么,不欢迎?”小王不等阿翠回答,就坐到饭桌边。

    “不是不欢迎,我是说,你当乡长了,还不上红华饭店?”阿翠边说边指坐落在她家粥亭前的饭店。

    阿翠妈闻声凑过来:“小王,你当乡长了?”

    “别听阿翠乱讲,只是临时代理几天。”

    “哟,难怪今早街上人议论纷纷,说乡里有个代代乡长办事好干脆,刚才我还打算去找代代乡长呢,原来是你。”

    “妈,让小王吃了再说吧。”阿翠怕妈唠叨不停,端过粥盆,摆上几碟酸菜说,“小王,今天免费招待,算是祝贺你。”

    “哟,当官有点好处嘛,连卖玉米粥的姑娘都行贿啦。”小王开玩笑,又想把话题拉长逗逗阿翠。

    “谁说的,你是常客嘛。”阿翠腼腆一笑。

    “好,我这常客今后就长期来,你答应?”

    小王这完全是顺口说的玩笑话,可成熟的姑娘总是特别敏感,阿翠顿时脸红得像个苹果。

    阿翠妈一听,乐得满脸绽开了花:“好啊好啊,我们是蚂蚁另上墙——巴不得,可我们家……”

    不知为什么,阿翠妈的脸上突然睛转多云了。

    小王说:“大婶,你不是说想去找我吗?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咳!”阿翠妈满面愁容,从肺腑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你看前面那个红华饭店……”

    代代乡长突然醒悟过来,“大婶,这事明天给你解决。”

    阿翠在一旁听了心里想:这代代乡长是吃了灯草,说得轻巧。她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是用好看的眼睛瞅了他一下。

    小王急急吞下两碗玉米粥,就匆匆出门去了。

    小王是土地管理员,阿翠妈提的这件事他怎么不清楚?去年,公路因道线改建,决定修北岭镇头。那片荒岭原来是野猪豺狼之地,一下子变成黄金宝地,群众一哄而起,都到路两旁占地建房,谁都懂得要想富靠大路的道理。那时小王刚被招聘到乡里,跟着土地助理喊破了喉咙才把那占路建房的风头压下去。

    阿翠家祖宗三代那两间泥房就在路边,周围种下荆棘刺竹围成牢牢的篱笆墙。母女俩挖掉靠路一面的竹蔸,也想占个门面。经政府动员,小翠家也和其他群众一样,房基地统统退出距路15米外。母女俩请来亲戚朋友帮工,筑了一间泥巴房,经营起卖玉米粥的小生意。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些房基地又逐步逐步向公路靠拢。公路指挥部多次找乡政府,乡政府三令五申都制止不下,因此公路两旁的排水工程至今无法施工。

    阿翠家的粥亭地处丁字路口,是难得的黄金地带,而现在前面被红华饭店堵住,生意哪能兴隆?

    阿翠妈找红华饭店的老板论理,老板说:我不占你的地,你家的路原来也不往这边走,违章建筑有上级处理,这事与你无关。

    阿翠妈找上级反映,跑断两条腿还是无济于事。红华饭店的污水照样往她这边流,煤渣、垃圾照样往她这边倒。

    红华饭店原来是几根木柱,油毛毡盖顶。但不到一个月就砌上灰砂砖墙,盖上了红瓦。阿翠母女俩就躲在那房背后卖粥,你说受气不受气?为这,阿翠妈的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再说小王从粥亭出来,拐个弯,进了红华饭店。

    小王刚走到小有气派的红华饭店门口,饭店刘老板就迎上来笑道:“王乡长,可把你盼来啦,请坐请坐。”

    这个刘老板,消息很灵通,小王今早才上任,他前天就知道了。刚才他到乡政府催账是顺手牵羊,不抱结账希望,目的是认识认识这位代代乡长,试探一下他这饭店的基地问题。不料账结得那么干脆,他也不好再去找代代乡长了。刘老板边端凳子边向内喊:“上茶、上烟、上菜!”

    “不啦,我已经吃过了。”小王连坐也不坐,就问,“刘老板,上个月乡政府送来的通告你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看过了,乡政府的通告我能不认真看吗?只是……”

    “看过就好。”小王打断刘老板的话,“按通告办理,你这饭店今天要拆除。好啦,我还有事,明天见。”

    刘老板还想说什么,小王走了。刘老板望着小王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小人得志!”

    小王离开红华饭店,又到路两旁的其他粉摊、饭店、水果店、烟酒店,大小一共十三家。小王对每一家都很熟悉,上个月政府的通告是他和小苏挨家挨户送去的,而且到每家都说得口水干了才出门。今天小王是代代乡长,工作忙,到每一家都像到刘老板家一样,通知完了就走,屁股没有沾过谁家的板凳,嘴巴没有喝过谁家的一口清水。

    小王离开了路边店摊,借了一部单车,一溜烟就往县城跑。他忙了一整天,也尝了当官的滋味,确实够累的。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他狼吞虎咽地把厨房里的饭菜报销后,也不惊醒小苏,倒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王一骨碌爬了起来,把被单一抖,就冲着对面床上的小苏喊:“快起来,还做什么美梦。”

    “我的代代乡长,你这新官上任可把我累死了。”小苏睡眼惺忪,他望着小王那乱七八糟的床,问,“喂,昨晚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到卖粥店幽会去了?”

    小王过去,伸手把小苏的被单一掀:“你少废话,有紧急任务。”

    小苏坐起来,叼上一支烟,一边敲火一边问:“什么任务?”

    “通知全体干部到会议室开会。”

    “什么时候?”

    “现在。”

    小苏指了指桌上的闹钟:“现在?现在才六点钟。”

    但小苏说归说,做归做,他脸也顾不得洗,就挨家挨户去拍门通知了。

    大家都想看看这新官上任今天要烧哪一把火。

    一会儿在家的干部一下子都齐刷刷地来到了会场。

    小王见大家到齐,就开门见山说:“乡政府关于禁止在公路两旁乱搭乱盖的通告,昨天到期,现在大家分头到各家各户检查落实情况,立即回来汇报。”

    很多干部都把这通告忘掉了,经代代乡长一提,才想起确实有那么回事。

    也难怪大家,这类通告不知发过多少次,哪次都是发完就完,很少有人去过问,大家议论纷纷,很多同志说,这事难度大,还是等领导班子考察回来再说吧。代代乡长说:“不能等,领导班子回来了还有更多的事要做。现在立即分头行动。”

    不到三十分钟,大家都纷纷回来了。情况不妙,没有一家拆迁。

    小王问:“为什么?”

    会场鸦雀无声,干部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代代乡长转向小苏:“小苏,你说。”

    小苏吞吞吐吐说:几家都说……说……红华饭店……”

    小王见小苏说话吞吞吐吐,当即态度严肃地说:“你今天是怎么啦,讲话就像水中打屁!”

    小苏想:好你个代代乡长,就只能拿我出气,我敢说,看你能怎样。

    于是他壮着胆子站起来说:“很多人都说,你们干部专拣软的欺,红华饭店谁敢碰?我找红华饭店老板,你猜他怎么说?‘答你都困’,把我气得七窍生烟。”

    接着大家也七嘴八舌,纷纷反映,很多家都说:红华饭店拆我们马上拆。

    “果然不出所料,”小王自言自语,他沉思片刻,突然站起,“走!就从红华饭店开刀!”

    “小王,你、你敢?”小苏惊恐地望着小王,大家也瞪大眼睛盯着这位才当了一天代代乡长的年轻人。

    小王斩钉截铁地说:“废话!执行乡政府的决定都不敢,我还当什么代代乡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快走!”

    小王大步流星走在前,大家也都跟在后面。如今做事都是这样,领导走在前,跟班的人不少,得罪人的事不做,处理问题闭口不开,混在队伍里壮壮声威而已,胆子大一点的,站到前排露露面,胆子小一点的,躲到暗处隐姓埋名。今天是处理违章建筑,各人更是小心翼翼,更何况谁都知道,拆除红华饭店简直就像炸掉一座钢筋桥。

    红华饭店的刘老板,是正宗的北岭镇老街人,真名刘壮,别名刘闯,是朋友们借洪湖赤卫队刘队长的威名对他尊称的。每次在酒席上朋友们唱那句“刘队长有胆量”的歌,他都连干三杯,脸不变色心不跳。刘老板今年还未满三十,老板娘就换了三个,一个比一个“骚”气蓬勃。据他酒后吐真言,下半场还要换人呢。刘老板生得牛高马大,虽无文才,但有武功,自称北岭老大。名师出高徒,手下十多员干将都是怕苦不怕死的好汉。刘老板外交手段非凡,经常和一些大盖帽拍肩,彼此称兄道弟。前年他曾因为朋友两肋插刀,险些断送一个果园职工的性命。他被逮捕进牢不到半个月就出来了,那天还有几部车子接回,一路鞭炮齐鸣,像是战斗英雄凯旋归来。

    家中还摆上酒席接风,比北岭镇老百姓的婚礼还热闹。常言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乡干部谁也不敢惹他。刘壮还有一条优越感是自己有一个姐夫在北岭乡任常务副书记。姐夫姓陈,副书记这职位不算高,但在北岭镇也是数来数去的头号人物。陈副书记虽然没给过这个小舅子特殊恩惠,但这关系确实给北岭镇人对刘壮谈虎色变产生名人效应。

    小王等一行人一袋烟工夫就到了红华饭店。这时,在红华饭店门口坐着的是第三任老板娘,她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对三角势利眼转来转去像是专门在等候什么人。

    老板娘见了小王一帮人,忙娇里娇气,满脸堆笑:“哟,今天是王乡长请客吧,大家请进屋喝茶抽烟。”她一边说,一边扭着那黄蜂腰走过去,动手就要拉小王。

    “刘老板呢?”小王淡淡地问。他对那股胭脂味过敏,把脸掉过一边,顺便把这红华饭店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扫了一眼。

    “你问我们刘闯呀,”她故意把重音落在“刘闯”两字上,“他骑摩托出去了,说是要请几个朋友来家喝酒,还有公安呢。大家等会儿一起喝酒嘛。你们都是我姐夫手下的干部,到我们家也就等于到我姐夫家,大家就别客气。”

    小王不想再听她啰唆,就问:“老板娘,昨天不是说要搬这饭店吗?刚才乡政府的小苏又来通知,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王乡长,我们家大业大,怎么能说搬就搬?现在忙着呢,没有人手,等我姐夫回来再说吧。”老板娘说得比打个屁还轻松,根本不把这个代代乡长放在眼里。

    “没有人手好办,乡干部都来了,大家一起帮你动动手,老板娘慷慨供应些茶水就行了。”代代乡长说着转身向大家,像是下达命令:“大家动手,先搬家具,后拆砖瓦!”

    “谁敢动手!”小王话音未落,房里暴出一声惊雷,紧接着,刘老板像一尊凶神恶煞,跳到饭店大厅,把大家吓出一身冷汗。

    刘老板一对血红的眼睛快要冒火了。他左手叉腰,右手食指点到小王的额门:“姓王的,你算老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怪不得我了!”

    小王纹丝不动,语气平和:“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我们这是执行公务,请你知趣点。”

    “实话告诉你吧,”刘老板一屁股坐下,把凳子压得吱吱响,“这饭店是我姐夫陈书记同意办的,怎么处理他说了算!”

    小王早就料到他会端出这张王牌,于是沉着答道:“我也实话告诉你吧,北岭乡关于严禁乱搭乱盖的通告也是你姐夫陈副书记亲自签发的,这分量哪轻哪重你自己掂掂。何况陈副书记同意你办红华饭店也不等于同意你到禁区内违章建房,对吗?不要以为苍蝇落到老虎屁股上就安全了,只要它是苍蝇,就是躲到老虎嘴上,我们也要把它拍掉。刘老板,还是明智一点吧。”

    刘老板嘶哑地狂吼道:“老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明智,只知道谁触犯我的利益,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小王忍无可忍,他转身向人家,“强行拆除,现在就动手,有问题我负责!”

    可是,小王一看,乡干部大部分已无影无踪。周围的观众倒是里三层外三层。阿翠母女躲在人群里为小王担惊受怕,后悔昨天不该对小王提这事。

    阿翠几次想上前拉出小王,母亲都把她拉住,她怕事情连累到自家,孤儿寡母得罪不起这样的恶人。

    此时,刘老板就像那斗赢了的公鸡,昂首高叫:“来呀,不怕死的就动手,你们这帮强盗,来一个倒一个,来两个倒一双!”

    这恶棍如此嚣张,早把通讯员小苏激怒了,他喝一声:“拆!”就一跃跳到一张桌上,“咔嚓”一声,先把墙上的电源切断,“噼哩啪啦”,墙上的电线被拉下一大截。他转身跳下,正要去推那电冰柜,刘老板果然要大打出手,他一个饿虎扑羊向小苏扑过去,小苏一侧身,刘老板扑了个空,小苏拔腿要往外跑。这家伙毕竟有两手真功夫,转身一个扫堂腿,把小苏扫个倒栽葱。刘老板“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准小苏的背部,右手往上一扬,“嘿”的一声,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往下戳。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老板的尖刀要戳到小苏背上时,小王一个箭步冲向前,海底捞月一个通天炮,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刘老板右手臂,尖刀“咣啷”一声落地。

    小王顺势把那罪恶的右手扭个反剪,一拖一送,刘老板被送得冲到好几米远的墙上。“嘭”的一声撞断了两颗门牙。顿时,满嘴鲜血直流,瘫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小王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自己也没想到参加民兵训练学到的这一手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老板娘见男人吃了亏,哭喊起来:“打死人啦!救命,救命呀!”尽管她喊得昏天黑地,围观的群众早已跑得精光,最后饭店的几个服务员才用一架破牛车把刘老板送往医院。

    这时,公路上“嘟”开来一辆大铲车,这是小王昨天在县城约好的。

    小王指挥干部和饭店的服务员把饭店里的家具搬出,然后下了铲平红华饭店的命令。“轰隆隆”,不到半个小时,红华饭店就被铲成了平地。

    小苏兴奋地拉过小王:“代代乡长,你看!”小王一望,路两旁搞得热火朝天,禁区内乱搭乱盖的建筑物都纷纷主动拆除。

    当天下午,公路施工队伍顺利进场施工了。

    削职为民

    接到家乡的紧急电话,乡考察组提前返程。小王只有五天代代乡长的权力,如今过期作废了。

    代乡长根据方方面面的反映,当天晚上就把小王找到办公室。

    代乡长说:“小王,你代理五天的乡长,主管全面工作,你把情况汇报汇报。”

    小王答道:“全面工作还来不及管理,只做了两件事:一是还清各饭店的欠款;二是拆除公路两旁违章建筑物。”

    代乡长激动地站起来说:“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等领导班子回来讨论?”

    “还要讨论?”小王也站起来,“光讨论不执行有屁用!”

    “你怎么能和领导这样讲话!”代乡长火了,他是恨铁不成钢啊。为了把气氛缓和些,他把小王按到凳子上坐下,继续说道,“你呀你呀,太年轻了、太幼稚了。在任五天就给我添了大乱子,你真是辜负了领导的期望啊。”

    小王低下了头。

    “年轻人不要感情用事,为了一个寡妇的女儿断送自己的前途,值得吗?”

    小王一听,又站起来:“乡长,你说什么?!”

    “坐下,坐下。打人是犯法,你知道吗?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惊动了公安部门,你叫我怎么收场?”

    “一人做事一人当。乡长,你休息吧。”

    小王转身就出门了。代乡长还想再说什么,小王头也不回,朝宿舍走去。

    小苏迎出门:“小王,情况怎么样?”

    “没问题。”小王若无其事,“小苏,你到阿翠家去一趟。

    接着,小王给小苏布置了任务。他央求小苏为他做媒,他愿到阿翠家当上门女婿。

    小王是孤儿,无爹无妈,他决定干脆就做个上门郎。

    小苏这大媒自然好做,一撮即合。而且,小王和阿翠的婚事速度神奇,第二天上午登记,下午小苏伴着小王像往常去吃玉米粥一样简单,到小翠家做新郎去了。

    果然不出小王所料,他被解聘了,聘用干部就像半夜尿桶,什么时候都可以提开,领导班子讨论报上级备案就行。

    小王的聘用问题就这样画上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句号,而他殴打群众致伤一案还在紧锣密鼓地调查取证。刘老板的医药押金是阿翠妈瞒着小王送去医院的,她默默地祈祷小王财去人安。

    福兮祸兮

    转眼过了一个月。小王发挥自己的烹调手艺,掌起锅铲,玉米粥亭增加了代客加工饭菜的业务,小本生意也搞得红红火火。曾经是代代乡长的小王如今是北岭镇小有名气的炒菜师傅。

    这一天,小王正在灶头忙这忙那,砧板剁得咚咚响,阿翠妈走进来了。

    小王到她家一个月,她好像年轻了几岁,能招到这样好的女婿,她认为是祖宗三代行善积德的结果,她一边帮小王把那条松脱了的围裙带系紧,一边说:“小王,昨晚妈又做了一个恶梦,你得多加小心啊!”

    小王一边切菜一边说:“妈,你老是做恶梦。别想那么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刘老板快出院了,他们这帮人能放过你?”这是阿翠妈一个月来经常提心吊胆的事,“还有公安局那边……”

    “妈,刘老板那帮人是欺软怕硬,吓唬胆小鬼,吓唬干部而已,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公安局嘛,他们会依法办事的。听说刘老板只是撞掉两颗牙,他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月,是装病耍赖,何况,我是为了救小苏,属正当防卫。别怕。”

    小王口头上是这样劝慰母亲,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和母亲一样,担心某些人不依法办事,把自己弄进去整一通。

    娘儿俩正在说话,通讯员小苏风风火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喊道:“小王,快走快走,乡政府要你马上去!”

    小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围裙也没有解下就被小苏强拉硬扯,往乡政府那边走去。

    阿翠妈见小王被拉进了乡政府,好似炸雷轰顶,险些昏过去,哭道:“天哪!你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日子!”阿翠闻声也像触电一样,手中的粥打翻在地,她冲回住房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小王的几件衣物,搀着妈妈,急匆匆尾追小王他们朝乡政府奔去。

    小王被抓走,惊动了街坊邻舍。有为小王打抱不平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公路两旁好像卷起一阵龙卷风,顿时沸沸扬扬。

    当小苏把小王推到会场门口时,忽然会场里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小苏一鼓作气把小王一直推上主席台,礼堂的掌声把屋顶的瓦片快震飞了,那掌声还是经久不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乡里召开人大代表大会,进行换届选举。到会代表四十二名,小王以三十九张有效票当选了乡长。小王不是人大代表,选票上的候选人也没有打上他的名字。如今突然选上乡长,真叫主持会议的陈副书记措手不及。下面一项议程就是新任乡长的就职讲话了,因此陈副书记才派小苏火速去把小王请来。

    阿翠母女俩来到门外,看见小王已被推上台,以为是开审判会公审小王。

    阿翠不顾一切地冲进屋里,把小苏拉出来,将手中的衣物塞到他手里,泪汪汪地说:“小苏,请你把它转交小王。”

    阿翠妈跟着递过一盒饭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小苏说:“小王今天还没吃过饭呢,你是他的好朋友,请你帮忙说个情,给他送去吧。我儿就是坐牢也不能让他饿着肚子!”

    小苏“哈……”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的笑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爽朗,边笑边说:“我的嫂夫人,恭喜你,小王真当乡长啦。大婶,这里没你的事,赶快回家杀鸡去!”

    阿翠母女俩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台上主持会议的陈副书记宣布道:“下面,请新任乡长作就职讲话!”在热烈的掌声中,只见小王腰间仍扎着那块斑斑驳驳的大围裙,两手油腻腻,脚下穿着一双人字拖,畏畏缩缩走到了讲台前:“各位代表,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大家既然选我当,我也不推辞。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建设我们这个穷家乡。”

    又是一阵掌声。这掌声是真诚的,绝不是那种虚伪的拍手;这掌声是热烈的,饱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我没有什么话多讲了。今天晚上我请客,请大家光临寒舍。不过,先向各位代表说明一点。”小王说到这里,声音带有几分酸楚,“我本人的所谓故意伤害案,还在调查处理,昨天公安局已经传讯,我得马上去一趟。如果我回不来,就由我爱人阿翠给各位敬酒;如果各位要给我敬酒,就请通讯员小苏代代领情吧。”

    新乡长的就职讲话完了,台下没有一声掌声。新乡长向代表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步下主席台。当他走到会场门口时,又向代表们挥手告别。

    一转身,冲出门外,向着公安局去了。

    会场上一阵骚动。代表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这些主人翁们到底在议论些什么呢……

    (蓝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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