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谚
元凤四年(前77)秋,胡杨树叶燃烧起生命的激情,将罗布泊沿岸的楼兰城染得通体金黄。傅介子带着几名精心挑选的刺客来到楼兰,宣称代表皇帝赏赐安归。
“见不见呢?”傅介子一行已经在楼兰滞留三天了,但怀有戒心的安归并没有接见汉使的打算。因为在安归看来,自己并没有为汉朝做什么,如果说做了一点什么,也是令汉朝痛恨的事儿,汉帝凭什么奖赏自己呢?再说,汉帝赏赐自己什么,对方并未明说,也许是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几匹绸缎,也许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封号。“管它是什么,本王不稀罕!”安归嘟囔着说。
安归迟迟不见汉使,傅介子应该心急火燎才是,但他在表面上似乎不以为意,并在三天后离开楼兰城,向西部的下一个国家行进。其实,傅介子并非不着急,就好比第一个纽扣没有扣眼,整件衣服就扣不上,安归不露面,傅介子刺杀谁呀?
于是,在即将步出楼兰边界时,他有些随意地对送行的楼兰国翻译说:“这一次,汉使以大量黄金锦绣赏赐各国,既然你们国王不主动接受赏赐,我只有去西部各国了。”一边说,他一边整理包裹,故意让翻译看到了金灿灿的钱币。翻译的眼球里,立刻透出偷看美女洗澡时才有的那种惊诧与兴奋。
一匹快马驮着翻译直奔王宫。似乎,这位翻译比安归还要急切,他的意思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大王为何不去拾?
犹豫再三,安归还是被金钱所打动,主动赶到边界来见汉使。临行前,细心的王后特意为安归调来了几匹骏马。对于身无双翼的人来说,马是半个翅膀啊。
岂不知,天上掉下一个馅饼,地上增加一个陷阱。当安归与亲信大臣、宫廷卫士跨上骏马的那一刻,骨头格格作响的死神正向他招手。因为傅介子把地点特意选在楼兰边界,成可进,败可溜,身边还有几名身手不凡、以一当十的武士护驾,而安归带来的那些卫兵根本不足为虑。
绮丽的晚霞抹上澄明的西天,安归与傅介子相对狂饮。酒过三巡,傅介子拿出金币让安归查验,使得安归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等到两人大醉之后,傅介子打着饱嗝对安归说:“汉帝有一事,让我私下向您交代。”安归随傅介子来到屏风后面说话,两位事先埋伏的汉卒同时从背后将利刃插进了安归的胸膛。《汉书》的表述是:“刃交胸,立死。”
听到安归临死前凄厉的惨叫,随从们如散兵游勇的鱼,各穿各的网眼兀自逃亡。傅介子和武士们则追着逃命者的马蹄,冲进楼兰城,占领了王宫。
入夜,喊杀声渐渐寂了,只是偶有蟋蟀,在敲响《诗经》的清音,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安归的死,不免让人联想到崔豹《古今注》中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天清晨,一个披散白发的疯癫人提着葫芦向河中奔去,眼看就要冲进急流,他的妻子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提醒他不要渡河,却始终赶不上也劝不住,疯癫人终究被河水淹死。悲伤的妻子拨弹箜篌,唱道:“公毋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次日,听说国王被杀,楼兰民众并未感到什么惋惜,有人甚至公开议论起他的名字:“安归”不就是“找不到归宿”吗?[144]
但毕竟,安归在位多年,楼兰贵族和大臣中的既得利益者还支持他,他的一部分铁杆亲信正蠢蠢欲动,个别民众也不明就里。为安定人心,傅介子告谕楼兰官民说:“楼兰王多次叛汉,天子派我来诛杀他,立流亡长安的四王子尉屠耆为新楼兰王。汉军已至,请不要轻举妄动。动,就会灭国。”然后,傅介子砍下安归的头颅,装入木匣,快马送回长安,高悬在长安未央宫北门下,供过往的行人特别是外国使节参观与品味。他的死验证了卡夫卡在《审判》中的一句话:他死了,耻辱却留在人间。
与此同时,装有安归首级的木匣里还躺着一封信,那是傅介子呈给汉帝的,信上说:“国不可一日无主,请陛下尽快将在长安避难的楼兰四王子送回来,就任新王。”
对于傅介子此举,《汉书》誉为“以直报怨”。“以直报怨”出自《论语》,弟子问孔子:“做人应该以德报怨吗?”孔子答:“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应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意思是不能做没有原则、没有爱憎的老好人,而要做是非分明、惩恶扬善的真君子。以直报怨,这才是大汉风骨、真儒本色。
人生是个圆,圆上每个点都有腾飞的切线。因为这一壮举,傅介子被昭帝封为义阳侯,赐食邑700户;参与刺杀行动的壮士都补为侍郎[145]。“愿为腰下剑,直为斩楼兰。”700多年后,中国历史上最高傲的诗人李白仍对傅介子追慕有加。
历史是追慕过往和警示未来的显明路标,庙宇、祠堂与墓碑则是一个民族永不泯灭的良知。傅介子生前为将、封侯,死后其名、其灵仍世代不朽。今甘肃庆阳市庆城县西塬石马土肴有傅介子墓,墓冢、石马、石刻至今尚存。今庆城县城北有条短巷,原名“傅介子巷”,今称“傅家巷”,据说是傅介子生活的地方。而甘肃庆阳市宁县有傅家村,村内有傅介子祠,据说也是傅介子的故乡。其实这也正常,因为英雄总是被争来争去,而秦桧故里又有几人来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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