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新玺公

    重教尊师新地天，

    艰辛攻读忆华年。

    微分运算功无比，

    耄耋恢恢乡国篇。

    一一江泽民

    在世纪老人顾毓琇先生的美国费城寓所里，悬挂着这幅江泽民主席于1986年亲笔题赠于他的诗。顾毓琇先生是五十多年前江主席在上海交通大学就读时的老师。1997年10月，江主席访美期间，于百忙之中拨冗分身，亲自登门拜访了期颐之年的顾毓琇先生。这次拜会原计划20分钟，孰料浓得化不开的师生情谊使原定时间一延再续，达50分钟之久。师生共品香茗话家常，同看相册忆往事，其乐融融，斯景感人。江主席深情地对顾老说：“您是我的老师，我今天又见到您，又想起五十多年前您教我们运算积分的情景。记忆最深的就是您上台讲课没带书，不用讲义，全部都记在脑海里。您实在了不起，您不仅是电机博士，而且是戏剧家、诗人。”又说，“尊师重教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这次有机会来看望老师，心情很不平静。”96岁高龄的顾毓琇先生，精神矍铄，思维敏捷，慈祥风趣，风采卓然。他兴奋激动之余，更有溢于言表的荣光和骄傲。这则尊师的佳话，已被世人传为美谈。

    一．科坛巨擘

    顾毓琇，字一樵。1902年生。江苏无锡人。他是享有国际声誉的电机工程、自动控制学专家和教育家，同时又是文学家、戏剧家、诗人、音乐家和佛学家。还拥有科学博士和法学博士学位。他学识渊博，据考，江南的顾氏家族乃越王勾践之后，顾毓琇的父亲顾晦农长于法政和算术，为人“急公好义”，饱读诗书。顾毓琇的祖母秦氏爱好文学，工诗擅词，对孙儿顾毓琇循循善诱、关怀备至。尤自顾毓磅的生母北上后，其生活全由祖母照料。顾毓磅自幼便养成端正的品格和对科学、文学的浓厚兴趣，兼得于自身的勤勉与拼搏，方至日后他在科学和文化上文理双秀，终成“大器”，得诸多殊荣于一身的凌云境界。

    1915年，极富远见卓识的顾晦农把13岁的顾毓琇送到清华学校。清华学校始创于1912年，是清政府用庚子赔款开办的，它的优势是该校学生通过考试擢拔可以赴美进修。在清华鼎盛岁月，该校“放洋”造就了一大批名人：梅贻琦、胡适、赵元任、竺可桢、闻一多、梁实秋、潘光旦、罗隆基等。顾毓琇在水木清华青灯黄卷面壁了八个春秋后，踏上了赴美留学的征程。他被分配在麻省理工学院攻读电机工程。1925年他获得学士学位，1926年2月，他又发表“四次方程通解法”一文，受到麻省理工学院的注意（现在电子计算机所用程序，即根据此法）。同年获电机硕士学位。1928年获科学博士学位。这是该校电机系中国学者第一个获此学位者。他的研究课题是扩充应用英国电磁学权威海佛仙的“运算微积分”，以分析电机瞬变现象，他的这一研究成果，电机理论界称为“顾氏变数”。他于麻省理工学院担任客座教授时，在美英两国最权威的电机杂志上发表了两篇研究成果的论文，轰动了电机界。美国里海大学的毕雷院长评论道：“顾氏与德荷戴等六人为现代电机分析的奠基人，为对电机理论的最有贡献者。”因而顾毓琇于1972年荣获兰姆金奖。据统计，仅1926年至1961年期问，他在国外发表的论文就有60篇之多。在国内，他还于1938年初以非国民党员身份提任抗战政府的教育部政务次长，对战时教育建树良多。他的《感应电机之串联分析》一文，早在1935年获中国科学社、中国工程师学会等科学团体联合年会一等奖。1946年他在巴黎举行的第六届国际应用力学会议上被推举为个人理事，届届当选连任，至1996年他已当了整整半个世纪的国际理事。

    顾毓琇先生是著名的教育家。他留美学业有成，自1929年回国后在国内从事电机工程教学与教育行政工作20年，几乎担任过我国当时所有著名大学之教授、系主任、工学院长或校长。如，浙江大学、中央大学、清华大学、交通大学以及后来的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1979年后，被上海交大、西安交大、西南交大、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方交大、新竹交大（台湾）、东南大学、东北工学院、西北电讯学院和南京大学等礼聘为名誉教授。

    2000年，98岁的顾毓琇又荣获IEEE（电机及电学工程师学会）千禧奖章和电路及系统学会的杰出成就奖，即千禧奖，他七十多年的学术生涯又一次被国际社会所推崇。国内外众多的知名学者纷纷致电函，予以祝贺。

    二．文坛翘楚

    “业精于理，学博于文”，这是顾毓琇先生独特于他人之处。他的学博于“文”不止是文学，而是大文化。或许是受先君晦农先生“时而理工、时而政法”的影响。

    早在五四期间，他就积极投身于新文化运动，用白话文写作，对戏剧情有独钟。1921年底清华文学社成立时，他为小说组会员兼戏剧组主席。当清华剧社问世时，他是首任剧社社长。1922年，他大学一年级，便创作小说《芝兰与茉莉》，经郑振铎推荐列入文学研究会丛书，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同时着手翻译哈姆生的《牧羊神》。顾毓琇的多才引起梁任公的兴趣和垂青。梁任公曾书一条幅给他以示奖掖。八年的清华生活，令他刻骨铭心的两件事是：一参加五四新文化运动；二有缘拜梁任公为师，受益终身。广结文友，切磋技艺，不断丰富自己，是顾毓绣孜孜不倦的追求。“放洋”前夕在上海，他偕砚兄梁实秋拜访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在赴美的杰克逊号海轮上他又幸逢时已颇负文名的冰心女士和许地山，共同编辑《海啸》壁报，打发旅途的寂寞，抒发青春的情怀。

    顾毓琇是中国现代话剧的发轫者之一。顾毓琇极擅创作剧本，他的处女作《孤鸿》问世，一鸣惊人。继而奉出《张约翰》、《国手》、《国殇》、《荆轲》、《项羽》、《苏武》、《岳飞》、《西施》和神话剧《白娘娘》。由于顾毓琇对音乐的爱好，1940年秋，他兼任国立音乐院（现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前身）首任院长。他在音乐上的贡献主要是根据明版歌曲乐谱，整理出五十调，在台北演出成功；又将姜白石之自度曲谱翻成五线谱在纽约公开唱奏；尔后又整理成二十五调，译成英文，将我国古乐弘扬世界，厥功甚伟。1991年北京举办顾毓琇音乐作品专场音乐会，成为京华乐坛一道亮丽的风景。

    顾毓琇的另一大“业余”爱好，就是创作诗词了。他的这一雅趣始于定居重庆青木关蕉舍。五十年来，他创作的诗歌总量达六千余首，加上一千余首词曲，总量逼近南宋诗人陆放翁了。顾毓绣的诗词一改诗庄词媚陋习，他崇尚敦厚温柔之雅旨，豪放与婉约并重。其内容既丰富多彩又充满时代气息。鉴于他在诗歌创作上的建树，1975年巴西人文学院颁他金质奖。1976年在巴尔的摩城举行的第三届世界诗人大会上，会长余松博士授他“国际桂冠诗人”的光荣称号。

    他涉猎的领域极广，甚至他对宗教也有极深的研究。他遍访中、日、美等世界名山寺院，叩访名僧，出版了《禅宗师承记》、《日本禅宗师承记》等，他的英文专著《禅史》受到国际佛学界的好评。

    称顾毓琇从事科研和文艺创作近80年，著作等身。1963年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顾一樵全集》12卷，仅收集他从文40年问的文学作品，其科学、教育、社会方面的著述还未在其列。若囊括后40年的文学创作和其他门类的全部著述，一定蔚为大观，令人叹为观止，更不乏传世之佳构鸿篇。

    三．德艺双馨

    顾毓琇是科学家、剧作家、音乐家、诗人和佛学家，更是一位爱国者。

    1919年五四运动号角吹响的那一天，顾毓琇正在城中舅舅家做客，未能身临其境，抱憾不已。翌日一早，他便赶回清华大学参加持续游行示威的队伍。当时的学生运动此起彼伏，断断续续延至1923年春，顾毓琇曾率清华同学进城游行，与军警发生磨擦，遭殴打，时遇天雨亦不退却。是年，为赈灾下乡调查顺德的灾情或步行或乘骡车，访贫问苦，贴近了他与人民的感情。1937年春，顾毓琇与北京教育界蒋梦麟、胡适、梅贻琦等12位知名人士发表宣言：“因为近来外间有伪造民意破坏国家统一的举动，我们北平教育界同人着重宣言：我们坚决反对一切脱离中央或组织特殊政治机构的阴谋及举动。我们要求政府用全国的力量维持国家领土及行政的完整。”前面已经提到，在顾毓琇的一生中，曾有过一段仕途生涯。1938年初他以非国民党员身份出任教育部政务次长，后又改任上海市教育局长。抗战胜利，又曾短暂供职于陆军总司令部（中将参议），缘此参加了1945年9月9日在南京举行的受降典礼。这是他此生最高兴的一件事。

    顾毓琇是位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作多半或弘扬中华民族的伟大，或讴歌壮怀激烈的爱国主义英豪，或吟唱祖国的大好河山，诗人的心随着祖国的命运而跳动。“爱我邦家，护我邦家”也是他戏剧创作的主题，作品大多体现了他的强烈的爱国情操和忧国忧民的心怀。日寇入侵，他随清华大学去长沙，与国立剧专的曹禺相遇，共商用剧本反映中国人民的抗战生活。他根据日寇狂轰滥炸长沙为题材写就《古城烽火》，连同他的《岳飞》同时在重庆公演，轰动一时。

    他行文如此，为人何如？诚如歌云：“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他的心岂止是“依然”，更是那样地“拳拳”和炽热。他早年求学美国，1950年又赴美进修，后定居。可算是中国人中的“老美国”了，但他一直没有人美国籍。直至1973年，国际理论及应用力学会议在莫斯科召开，非籍不能办签证。作为科学家，他绝不能放弃这一重要的学习交流的机会，于万般无奈中他人了美国籍。两个月后，他冒险试飞，由伦敦、香港辗转回国，与阔别24年的亲友欢聚。重访北大、清华故旧。8月29日晚，周恩来总理在人大会议闭幕后亲切接见了他们伉俪及其在京的亲属，“谈至深夜。”顾毓琇在晚年《自述》中写道：“此时‘四人帮’当权。周总理身体已有病，余等冒险返大陆，殊不容易。”

    顾毓琇的人格魅力表现在多方面。作为职业教育家，他把毕生的精力投诸其中，期颐之年为纪念他的躬耕杏坛的亲友子息，他陆续在清华大学、东南大学、沈阳农大、上海交大以及美国的宾大，以亲友各自的名字命名，设立数额不等的纪念奖学金。

    2000年7月7日，世界华人和平建设大会在香港举行，赠顾毓琇先生及其夫人王婉靖女士“百龄双寿银屏”，铭文是“大同宗师，德泽环字；中华人瑞，道贯古今。”这是对顾毓琇先生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所作的最经典的评价和概括。

    （载《江南论坛》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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