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史钩沉-徐霞客精神与徐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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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光华

    徐霞客这位明末杰出的旅行家、地理学家和文学家,他的崇高精神感染着越来越多的人。近年来有许多文章论及徐霞精神,很有说服力。我在这里也来谈谈徐霞客精神。希望能得到各地学者、“徐迷”更多的教益。

    我认为,徐霞客精神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理想情操,(二)交友原则,(三)治学态度。

    一、徐霞客的理想情操,集中表现在事业观、苦乐观方面。他由一般的搜奇访胜进而对祖国的山川风物进行系统地探奥析秘,能始终不渝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功名不求,富贵不求,壮志不移,途穷不忧,为旅行考察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在他的笔下,遇到再大的艰难危险,总是洋溢着“鼓勇而前”的激情。综观《游记》,凡是出现崖路逼仄,愈上愈奇的地方,同游者或者跟不上,或者不敢上,他总是“益鼓勇直上”,“贾勇先登”,“贾勇上跻”,“策杖独前”,“鼓勇独登”,“贾勇独上”。

    他的理想情操,能随着个人阅历的增长而升华。他的人生道路上,尤其值得我们学习的是:晚晴增辉。他在平生最后、最远和历时最久的一次西游时,明知自己年老体弱,却更是迫不容待。他记道:“余久拟西游,迁延二载,老病将至,必难再迟。”我们现代人常用“冲刺”这种字眼,我觉得,他的冲刺精神很值得学习。他的好友陈函辉在《徐霞客墓志铭》中称他“天与双趼”,并说他能“忍数日饥、能逢食即吃。”其实他的这些特性并非天赐的,而是一种对人生意义的理解和意志毅力的作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奔走数万里,多次遇到盗劫、拐窃、绝粮、患病等危急情况,又不幸遭到僧死什逃(旅伴静闻和尚之死,顾什卷款携物潜逃)等沉重打击,但是都不能动摇他的考察计划和决心。

    徐霞客曾引用东汉隐士向子平的话对家中人说:“譬如吾已死,幸无以家累相牵矣。”他在给老师、挚友陈继儒的信里也说:“弘祖将决策西游……其地皆豺嗥虎啸、鬼魅纵横之区,往返难以时计,死生不能自保。”他在湘江遇盗,旅资被劫一空,人们劝他与其再死里逢生,不如早点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他回答十分干脆:如果“遇难转返”,“妻孥必无放行之理”。

    徐霞客在长途跋涉中所遇到的艰难危险,《游记》并不能尽述其情。这里似就崇祯十一年阴历八、九月间《滇游日记》中的记录来说明他在考察盘江途中怎样对待眼前出现的种种情况:

    八月十六日,游路南彝族区。因土寇作乱,“民皆避去,遂成荒径,”只有一位老人和童子为霞客带路。“山荒路滑,昏暗中路几不辩。”

    九月间又是连日寒雨,一天中年,“忽闻西岭喊声,寨中长幼俱遥应而驰。询之,则豺狼负羊也。”他感慨万千:“夫日中而凶兽当道,余夜行丛薄中而侥幸无恐,能忘高天厚地之灵佑哉!”九月初七那天,在山中遇见一对夫妇,“皆言前有盗劫”。他也猜不透这对夫妇是什么样人,心中疑惑,但还是决然前行,夜晚投宿石堡村,问店主人,“果知下午数贼自山后跃出,剥三人衣,碎一人首。”

    徐霞客只活到五十六岁。由于长年累月跋山涉水,备受寒暑、饥饿等折磨而得病去世。如果他以其望族世家和个人的老化另找别的事去做,也许会活得长些。他一生能做到以苦为乐并置生死于度外,完全是出于对祖国壮丽山河的热爱和对科学考察事业的一腔钟情。“半若痴顽半若癫,搅扰天地年复年”。他有自知之明,而且贵在善于避免自己的缺陷,发挥自己的优势。他自恨“上无以穷天文之杳渺。下无以研性命之深微,中无以研世俗之纷沓”(自知不善于研究天文、生物和不善于世俗应酬),但有志并能做到“惟此高深之间(的山川),可以自摭而足析。”清代扬名时在《徐霞客游记序》中说,学者如都能像徐霞客之于山水那样“不惜捐躯命”而探索,“则亦何深之不穷,何远之不届”!

    二、徐霞客的交友原则,择善交友,亦师亦友,死生不易。“霞客游满天下,所交多一时豪贤长者。”有朝廷重臣,也有誉满遐迩的名儒以及僧侣和有志旅行考察的热心人,如缪昌期、高攀龙、黄道周等,僧人如静闻、弘辨等,同时还有一些不甚知名但热心考察山川的人。

    他择友重品德,只要是值得仰慕的人,总要想尽办法迫不及待地去一见。他和黄道周初次见面是从家乡到福建,“走万里谒之穷山的。”

    他从友人处得知有一位何巢阿(何鸣凤),一路上到处找听,崇祯十二年二月十四日终于在洱源县东门见到了。何君“一见则把臂入林,欣然恨晚。”以前巢阿写给陈函辉的诗中,曾有“死愧王紫芝、生愧徐霞客”之句,他见到霞客之后,更是“同游甚洽”。他一路上还遇见过“万里知己”的安仁邱生,遇见过在“深山香蔼中疑无人迹而有此知己,如遇仙矣”的马氏兄弟,还有土司早龙江、早龙川兄弟和以长歌相赠的闪太史以及渔樵猎户、农夫、牧童和山野采药人等他虚心向他们请教,并得到了他们的诚挚相助。他的好友中,也有个别晚节不贞的人,如原东林党人钱谦益,清兵入关后做了清朝的大官。但是,这时徐霞客已不在人世。钱谦益十分敬佩徐霞客,称其《游记》为“天下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极力提倡并促成《游记》刻印,对徐学研究倒也有所贡献。

    徐霞客的交友原则,从他父母、祖辈的门风德矩一脉相承。他的行辈有的“厌冠盖征逐之交”,有的“既刚则仁不染势利”,有的“居家与处乡里咸有其义”,或者“性不嗜酒,遇宾朋必极款治”。从他结交的师友及其相互间的情谊,可以看出他的为人。他结交师友更可贵的是“赴知己急难,不以生死患难易心”。突出事例有二:一是挚友静闻和尚,湘江遇盗时受伤致病,死于途中,临终前曾嘱托将其骨灰和用血写的《金刚经》带到鸡足山。霞客失去静闻时痛心疾首之状,从《哭静闻》诗中可见:“西望有山生死去,东瞻无侣去来难;别君已许携君骨,夜夜空山泣杜鹃。”他肩负静闻的骨殖和血书到达鸡足山,为挚友了却生前遗愿。二是生平知己的朋友黄道周,因参与指挥反对魏忠贤而遭庭杖下狱。霞客病危时,还遣其长子徐屺赶到京都探监,并送去寒裘。徐屺回家禀告狱中道周的情状,他竟然“据床浩叹,不食而卒。”“其笃于交情,湛然不乱复如此。”黄道周“杖下余生”,出狱后得知霞客辞世,深叹,“死生不易,割肝胆相示者,独有尊公。”

    三、徐霞客的治学态度,主要也有这样几个特点:①必造其域,必穷其奥。②征事考实,不尽信书。③情融于景,境真情切。

    他观察沿途景物,非到顶不止,非见奇不休,非明流不罢,非资源不停。《游记》中多处记载“遂造其极”,“凌其顶”,“凌其端”。只因生命所限,他曾经打算入缅的愿望未能实现,未能全部掌握大金沙的主源。至于他考察长江、盘江以及岩溶、地质、地名、物候等大量记载,经过现今许多学者专家的踏勘复核,有的是基本上是正确的;有的甚至是令人惊叹地达到了准确的程度。

    霞客一生酷嗜学问,旅行沿途遇事必采、必考、必录、必记。他不仅舍得花钱买书,而且发现重要图书资料总是不顾疲劳,甚至带病阅览摘录。他好学多知而又治学严谨,从年历到奇事奇境,认为确有根据的就肯定之;有问题的,就深探之。崇祯十二年四月初十日记:“登盘蛇谷,乃诸蔼武侯烧藤甲兵处,然信此险之真冠滇南也。”并附论:“水寨高出众险之上,此峡深盘众壑之下,滇南二绝,于此乃见。”

    《徐霞客游记》和别的著作不同,它是作者在沿途考察中利用一点一滴时间写成的。它既是征事考实的实录,又是情景交融的文学著作,具有很高的科学艺术价值。他艰苦创作的情景,通篇随处可见“时方过午,坐肆楼作记”;顾仆病倒,他进退两难,一面照料病人,一面抓紧时间补记所见所闻;有时“竟日守雨。衣被俱沾透”,只得“姑少憩一日,乃匡坐作记”;有时在山洞里,连宵篝火作记。《四库全书》评语霞客为“锐于搜寻,工于摹写”。他博闻强记,用辞遣句谙熟,这固然和他的禀赋学问有关,但首先也是和他的真情实感紧密相连。他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的真情实感和献身科学考察事业的意志情趣,形成他的文章风骨,使人读之震撼、感奋。《游记》中有一句名言:“以人传之而景成,以情传之而景别。”在他的笔下,处处洋溢着生活的激情和诗一样的意境,“人意山光,俱有喜态。”祖国雄奇壮丽的河山孕育着徐霞客的崇高精神,沿途的所见所闻随时启迪着他的文思,他把自身融化在山水之中,使山水和自我浑然一体。

    (载《江南论坛》199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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