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北-历史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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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逃向苍天》说起

    《逃向苍天》是雷颐先生的新作,翻阅这本书的时候,首先的感悟是:这是一个真知识分子的作为!我还知道在河南的一个读书会上,一个由年轻人发起的沙龙,雷颐成为特邀嘉宾,当然老雷也是“不负众望”,在会上与几个年轻人因为观点相异而争吵了起来。但是这本书似乎与老雷的风格不同,他只是讲述,白描式的讲述,很少评论。然而因为讲述的真实,当然更因为被讲述的历史的骇然,我们会被这本书紧紧揪住,会因此而产生或多或少的感悟。恐怕,这也是老雷的期待吧。

    有人说,历史是由个体组成的。还有人说,人类历史就是欲望的跑道。如上两句话放到对老雷的这本书的释解上,我以为是最恰当的了。首先,《逃向苍天》为我们讲述的就是极端年代里小人物的命运沉浮,就是我们所谓的个体。这些个体因为年代的极端,命运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有时甚至是被操控着的。比如一个叫何榕森的初中生,因为对几何的兴趣,看了样板戏中国民党帽徽上的十二角星之后,便开始琢磨如何能平分十二角。“后来拿出纸笔,在课桌上画起来。不料,一位同学发现他用蓝圆珠笔在白纸上画十二角星,便拿去交给老师说:‘何榕森在画国民党党徽。’初中学生互相检举揭发,也是当时惯例。”于是,就因为这样一件事,一个初中生的命运便发生了改变。先是被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刑7年,然后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被遣送回原籍上海,在一家鞋厂工作,不久便因病去世。这个小人物的一生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如果人生本应该如此度过,我相信,没有人会渴望生命。

    除了像何榕森这样的小人物之外,作品还记录了其他一些在涂鸦看来并非小人物的故事。譬如《文汇报》总编辑马达,一是官至正厅甚至副部级,二是当时的《文汇报》与“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不相上下,委屈到小人物的行列里,马达自己或许都会不好意思。马达的故事里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与胡乔木的一段交往。一天,身居上海的马达接到电话,要他立即到北京的胡乔木办公室去。第二天到了后,发现邓力群已经在座,“他刚与胡寒暄,胡乔木就打断了问候,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文汇报》要连载刘晓庆的《我的路》呀?’马达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连忙回答:‘那是她写自己从事电影活动的经历。’胡反驳道:‘什么我的路呀,那还不是鼓吹个人奋斗,个人成名。’”然后,马达回到了上海,当然觉得气不大顺。让他觉得更不舒服更为诧异甚至震惊的是,胡竟然在这之后的不几天里,又打电话对刘晓庆所在的电影厂领导说,刘晓庆要入党,我们要支持要保护这样的人之类的话。很显然,这是两面派的做法,也想当然地把马达装了进去。马达后来的命运,不管怎么样,也要比何榕森这样的“超小人物”强一些,不提也罢。需要提的是,官至胡乔木这样的位置,竟然也做我们小人物常干的事,亦足以看出来,一些所谓的大人物,在某些方面的作为都可并入“不提也罢”的序列里。

    还有一些事例,经过雷颐的叙述让我们备感悲怆。当然一方面是事情本身的悲怆,更重要的是雷颐先生的叙述让我们在压抑中感到悲怆,正是因为这种压抑,让我们欲哭无泪。比如写到何榕森被判刑、劳改,母亲哭哭啼啼跑到安徽的劳改农场看完儿子,然后又哭哭啼啼回到上海,从此卧病不起,不久便离开人世。寥寥几句,却勾起了我们无边的遐想,我们仿佛看到一位母亲辛酸的旅途,一路上的眼泪,一路上的无望。而这样的眼泪和无望,是因为一个极端年代造成的,这样的年代应该是我们的悲哀,任何对这样的年代的同情甚至留恋,都是可耻的!但是遗憾的是,如老雷这样的书,我们看到的太少了;更为遗憾的是,我们的下一代们看到的更少了。如此,这样的年代会不会复生,恐怕不敢信誓旦旦地否定。

    读如《逃向苍天》这样的书,总是喜欢在读完一个章节以后,放下来默想。有时候几天都不愿意再捡起这本书,恰如怕捡起那样的日子。一个人对伤痛的记忆总是那么深刻,却为什么又总是喜欢忘却?没有人可以生活在未来,所有人其实都生活在过去时,哪怕是痛苦的过去。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缺少怀疑,并且有了更多的宽容,未来便有理由信心满满。否则,肉身和灵魂“逃向苍天”的悲壮一幕,依然会拉开。譬如最近,德国总理默克尔前往纳粹集中营参观,并且说了一番大国政治家应该说的话,还有陈毅元帅的儿子站出来,向在“文革”中遭受自己殴打的人们致歉、谢罪,这些本应该得到积极回应的事情,却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受到关注,人们几乎不再发声,更多的关注点却集中在诸如“谢师宴”“秦火火”之类的事上。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在谴责日本军国主义漠视侵略、疏于反省的做法,譬如他们参拜靖国神社、在教科书里歪曲历史,而且我们也相信,并且现实的发展似乎也在证明,日本军国主义这样的做法,势必是亚太地区不安宁的主要因素。其实又岂止是日本军国主义,任何一个民族和国家,对自己的缺陷、伤痛甚至罪愆,一旦抱有漠然甚至无视的态度,也就是好了伤疤忘了庝,都难以保证“过去的事情不再来”。

    毋庸置疑,更多的人愿意选择“相安无事”,明哲保身。正像竞技场上的策略一样,这些人也懂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所以,雷颐先生关于程贤策、老舍的故事,非但不新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譬如刚刚毅然离开美国回到祖国的老舍,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新社会就是一座大学校》的文章,兴奋不已地描述了控诉恶霸大会的场景。他写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一上台去控诉。控诉到最伤心的时候,台下许多人喊‘打’。我,和我旁边的知识分子,也不知不觉的喊出来:‘打!为什么不打呢?!’”他还继续写道:“人民的愤怒,激动了我,我变成了大家中的一个。他们的仇恨,也是我的仇恨;我不能,不该,‘袖手旁观’。群众的力量,义愤,感染了我,教我不再文雅,羞涩。说真的,文雅值几个钱一斤呢?”还有程贤策,这个在土改时一再教诲、开导乐黛云的先生。譬如乐黛云在看到八个地主被就地枪决,还听到“苦大仇深”的妇联主任悄悄告诉她“那个人不该死!”思想产生了动摇以后,程贤策对乐黛云的教诲与开导便与日俱增。程说:“有剥削就有惩罚,这是必然,认识到这一点,你就不会有任何歉疚而得到心灵的自由。”

    然而,光阴荏苒,“文革”的狂飙竟然让这两个人走进了同样的“洞穴”,一个走进了太平湖,一个以烈酒伴毒药。是命运在捉弄人?还是自己丢失了自己?答案并不复杂,而老雷在书里也没有给出我们答案,因为这样的讲述已经足够!其实还有更多的故事需要我们发现和讲述,只是这样的功课已经没有市场,我们或许更愿意如程贤策那样教诲与开导。讲究策略地、带有技术性地生活,在我们看来不但安全,而且具有制胜的作用。胜者王败者寇,这个社会只在“王”与“寇”间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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