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经常为贫穷大发雷霆的母亲，嘲笑轻视的各路亲戚，以及自己跟云书玄一年到头连吃个苹果都很奢侈的窘境，一切都是暂时的。
云书白从很小开始就品触到了人性的冷暖，雪中送炭的事从未曾降临到云爸爸这个一辈子耿直的老实人身上。
但这一刻，她抬头看向柳凤仪那张令人生怕的面孔，和自己脚下那滩越晕越开不断叠加重染的血迹，突然很想问问自己的父亲，世间所有人心是否都可以融化，都值尊重。
“我来找尤亦。”半晌，云书白那一动不动的身体，空荡荡的眼神，开始重新恢复人的生息，自顾自从包里掏出纸巾，揉成一个椭圆球，塞住自己还在不断流血的鼻孔。
柳凤仪看起来精神状态也是很不好，整个人都很丧，她哼笑了一声“他在南京，你要找他就去吧，反正他也不会再见你了。”
“为什么？”云书白直视着柳凤仪那张暗淡无光，好似几天几夜没睡觉的脸，心中不由一阵忐忑，即便她一个字都不相信柳凤仪的话。
“因为在二选一的游戏中，你输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我，选择了将他养大，育她成人的我。”
“不可能。”云书白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柳凤仪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可不可能，你自己去问。”
这抹笑，让云书白内心的不安瞬间像石头掷入水中激起的涟漪，一圈圈不断扩大。
望着柳凤仪转身离开自己视线的背景，云书白顾不得清理衣服上胸前的斑斑血迹，直接从包里取出一条围巾，略作遮挡便直奔汽车站去。
一路上，云书白的脑袋像回音谷一样嗡嗡翁地反复回荡着柳凤仪的话，即使她本能地一个字都不信，但那颗因为联系不到尤亦而愈发不安的心，怎么都停不下焦躁的情绪。
当她风尘仆仆地在一天时间内赶到钟犁，又赶到南京的时候，夜色中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靠近那栋亮着灯光，敞着大门的别墅时，脚步一下子迟缓了下来。
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激动，紧张，欢喜，恐惧以及愤怒。眼前这栋自己曾住过的房子，一下子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充满了未知的秘密。
云书白不知道这栋房子里是否真的有她苦苦寻找的人，她不知道这明亮的灯光下，自己所寻找的人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她不知道如果下一秒自己见到尤亦能不能控制住，这些天因为他而煎熬着的不安情绪。
回忆的神奇就在于它发生在过去，却能影响现在，伤口好了，会有疤，云书白再也不能像曾经信任叶图一般地无条件信任任何人。
这或许悲哀，也或许可喜，成长往往都是痛的，这一刻，云书白才发现，失去了的就是失去，她那份对人世单纯执着的信任早已随着初恋一同葬送给了岁月。
偌大的客厅，尤亦一个人，蜷曲着身体窝在沙发里，面前茶几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部手机，一张手写的A4纸。
手机黑屏下打开的界面是云书白发来的一条短信“不管你在不在南京，我晚上就过去找你。”
云书白踏进客厅那刻，尤亦许久许久未曾动弹一下的身体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云书白的视线触及到尤亦目光的刹那，整个人都定住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去找过我妈？”尤亦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生冷得像一块石头，那双往日澄明温情的双眸此刻暗淡到了极致，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云书白的心头像是被安了口大钟，钟杵一下下撞击着的钟鸣声，震得她那颗被现实一而再再而三不断打击，旧伤未愈新伤又添的心几近奔溃。
嘴巴嚅嗫了几下“为，”一个字出口，云书白便问不下去了，然后傻愣愣地笑了起来“是二选一的游戏吧？原来曹禺先生那个‘你妈和我同时掉河里’的传世段子，是有它得以传世的现实意义的。”
云书白一再努力地想要压制内心喷薄欲出的情绪，此刻她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够拥有一颗绝世麻木的心。
这样就不会总傻傻地相信，隐忍和苦难终将会被岁月还以温柔相待，这样就不至于一次又一次，深陷泥沼狼狈不堪。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在感情的世界里潇洒地说一句“君若无情我便休”，此刻云书白终于明白，没有这样的时候，因为爱。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他们总是喜欢在伤心的时候去回忆美好，“我会一生一世呵护你，任何有你的地方就有我，没有生离，只有死别。”这些曾经尤亦呢语在她耳畔，颤动过云书白柔软内心的话，此刻便是成了这世上最穿肠的毒药。
云书白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快要难以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心事比心重，“一生一世对你而言果然还是太长，透支未来和假设过去一样，我不应该去相信的。过完年本该应该迎春的，可是我们熬过了凛冽的寒冬，却没能受住这明媚的阳春。”
云书白的声音很微弱，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她低着头，垂着眼帘，身体有些摇晃“我始终相信你是爱我的，即便你要离开我，也请不要刻意表现得如此无情故意逼我，没用的，我依然会爱着你，因为你只不过是在爱和孝的取舍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一个怎么做都让人难以指责你的选择。”
尤亦的心忍不住颤了颤，他起初目光是看着云书白的，但中途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他不想让云书白看到自己那双湿润的眼睛。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尤亦的声音带着颤，沾染着太多情愫，钻进云书白耳中，令她压抑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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